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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倭英雄——戚繼光墓志銘

作者:草根練劍
抗倭英雄——戚繼光墓志銘

特進光祿大夫少保兼太子太保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孟諸

戚公墓志銘

(明)汪道昆 撰

餘自職方貳邦政,簡記諸名将而綜核之,慓者不堅,誕者不副,律之軍志不偾則縻。要以為丈人,為司命,為社稷之衛,為不二心之臣,則戚少保其人當世無兩。

少保文武具足,顧折節而右吾文,越在行間,得片言如右券。居常纂乃考服,孳孳以孝為忠,有開必先,餘則有《孝廉将軍傳》。會倭掠吳入浙,辛酉(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寇台州。少保将所部兵九捷而平,餘則有《台州平夷傳》。壬戌(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餘自閩監少保軍,殲橫嶼,遂截馬鼻,搗牛田,兵二留行,一月三捷,既飲至,餘則有《平遠台勒功銘》。

于時,同歃而盟,務戮力以纾閩難。餘請師再至,島夷蕩平,遂複諸郡縣城堡。癸亥(嘉靖四十二年, 1563年),新寇累萬,厚集仙遊,則出奇夜襲之,寇無噍類。乃若焚山寇百壘,覆海寇千艘,功什冠軍,域中底定,封鲸鲵相望,餘則有《京觀碑》。餘去閩,少保應召之阙下,期餘吳會,決策而行。餘祖之三山,則有言贈。壬申(隆慶六年,公元1572年),薊門大閱。少保從譚襄敏在事,餘則有《燕山銘》;報命程功,餘則有特疏。丙子(萬曆四年, 1576年),少保始艾祝以申呂,餘則有《薦履篇》。骠騎罷鬼方歸而丘首,餘則有《志》有《銘》。少保罷南粵,從間道入新都,胥命弇山,餘則有《滄洲三會記》。同僚二十五載,先後累數萬言,則言言核矣。

胄子祚國布狀新都:“明公推挽先人,賢于兩大司馬。無祿先人即世,藐諸孤請恤無從。大司馬輿榇先後歸,莫為适主。乃今疆場多事,上方求舊念功,倘藉寵靈,幸得死所。惟是墓門之石,惟明公特成。”竊惟疇昔之言,雜而不越,今茲之志,庶乎信而有征。餘将概其颠末而損益之,幸得藉手!

戚之先,起定遠。孝廉曆連帥,入座神機營。母閻太夫人,故旌貞節,則自大甯歸老,孝廉乞終養,诏從之。嘗遇異人,叩息子狀,異人豫以期日告:“戊子閏朔,胄子生。斯為三朝虎臣,兄衛、霍而弟之矣。後五年,舉介子,足當雁行。其後十有三祀。”将及期,王太夫人夢神人,衣绛衣,降于庭,虎變而躍捆内。是日,日華五色,孝廉命之曰繼光。其字元敬。其号孟諸,則餘所易也。

幼而好弄捭阖,多權奇。孝廉從方士受大還,锢鼎烹汞,偶退火,出丹室,命少保主扃。少保進武火大烹,扃戶自若,既排戶入,乃大驚:“孺子冒不測而撄九龍,敗矣!”頃之,覆鼎而出,汞皆成金,躬覆試之,百端不死。孝廉歎曰:“鼎有實,非孺子良,惟予先世無罪;實亡,非先世咎,惟餘無良。”孝廉以木器貯硝樓中,戒勿上。少保私舉火為戲,氣焰熏天,孝廉厲聲诘之,弗應,迹之則既然且燼,圜而熸入版者寸之三,孝廉灑然異之:“孺子得天侈矣。”始舞勺,隆準方頤,鷇而鷹揚,英氣勃勃。其中類晏平仲,居然為萬夫雄,既舞象,折節為儒,以經術著。既冠,奉孝廉命,上勳府,襲世官,待次司馬門。善相人者目逆之門左:“将軍春秋三十六,秉钺專征,不五等則三孤,布衣極矣。”

孝廉持大節,不問家,少保既孤,家故不造。内子出王萬戶,累封一品夫人。

少保襲歸,日服事分部,内子主中饋,相與食貧。常市一魚,三斬待饪,朝進首,午進尾,少保虛口而行。問有餘,曰:“亡矣。”則以臑在腹而陰自奉,心嗛之。暮以魚腹羞,少保色沮:“子枵腹以望吾腹,甘苦可無同乎!”内子謝曰:“妾佚君勞,君良妾苦,禮也。”乃心德内子,方諸孟光。

庚戌(嘉靖二十九年, 1550年),待試武闱,匈奴大入,部列城守,簡材官,戍九門。少保條上便宜,部當其議。山東歲遣治兵使者,部六郡良家子,入戍春秋,少保任中軍,從使者。使者起文學侍從,嚄唶諸偏裨,中軍務輯衆心,一軍皆服。所部急推毂,進總督備倭都司,尋轉浙江都司佥書。

會倭難甚,浙殘矣。少保上《練兵議》,其略曰:“無兵而議戰,亦猶人無臂而格幹将。乃今烏合者不張,征調者不戢,吾不知其可也。聞義烏露金穴,括徒遞陳兵入疆邑,人奮钤棘禦之,暴骨盈野,其氣敵忾,其習慓而自輕,其俗力本無他,宜可鼓舞。及今簡練訓習,一旅可當三軍。”督府乃檄少保,亟募三千人,假以節制,則以什伍,起于丘乘,兵寓于農。第西北地夷,宜得地利;南而走險,不利并驅。乃間長短兵夾振而進,隊立一人為長,偏則伍之,兩則什之,犄角互張,攻距擊刺互用,是名“鴛鴦陣”,惡用鵝鹳為哉。居無何,卒服習矣。

督府請補浙東參将,分部台州。辛酉(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島夷入台州,睹旌旗皆辟易,所向以全取勝(語具《台州平夷傳》中)。時新兵若發硎,至如破竹。其年,江西告急,督府檄少保西行,既捷,露布以聞,軍容益振。夫巳氏故睨督府,逝将擠而代之,陰揣東南憤客戍,苦軍興,則扇甘言為簧鼓。未及入閩,先上封事,請因兵求兵,因糧求糧,無庸征調,内應者讙然為口實。夫夫無負神武師。及使者彈事不行,各守官如故。夫巳氏既失策,無敢食言,寇虐益張,兵食無措,徒負長技,擐弓躍馬當先,一倭操利刃迫之,斷馬尾而免。

寇分壘為三窟,一據橫嶼,一據牛田,其酋長壁莆東南,出沒焚掠,因而塞路,沃野不耕,山寇陸梁,海寇盤據,廣叛兵乘亂出入,眦若無人。言者謂督府兼制八閩,亟解懸以希悔禍,乃屬少保部兵八千往,餘為監。自橫嶼趨牛田,俘馘立盡。

他夷部繼至,截先登者五之三,其二突圍南奔,窮追絕迹。将振旅,餘操壺漿逆之福清西樓。餘謂:“倭□白利如蠅,旋撲旋集,非一大創,疇能息肩。公歸未及稅車,閩烽舉矣。”少保辟人耳語:“明公知餘小子所由來乎?督府之援以開府故,亦将以謝群言耳。借一為券,甯慮什全。天意必欲完閩,幸明公在,八閩之事,明公以獨身肩之。督府之重明公愈于開府,願明公躬谒督府,悉陳往者之過,計請兵請饷而西,餘小子眇然一夫,願從公殉國矣。”餘三酹而三拜,少保出百金劍,二分佩之,誓而指天:“渝成言者不祀!”既入省會,勒功平遠台。

少保既班師,餘上書所部,願奉诏旨,請援于浙,所部皆不可。閩方急,無甯出護軍境外乎?餘争之強,今且必往。傳遽三宿,聞寇入莆城,所部發急足追餘還,弗聽。既而大司馬趙公代督府,乃發浙饷,屬少保募精兵萬人。閩望援兵,日幾幾如望時雨。兵至,寇畏飛将軍如虎,枕籍而死,屍以澤量。當戰務釋俘囚,蠲脅從,視首功居多。

先帝即位,虜陷石州,東薄昌黎,幾不守。用廷臣議,召譚司馬、戚總戎入策備邊。總戎上書,備陳“七原六失四弊”,大較言:“兵制,西北什倍東南。虜憑積威劫邊人,邊人望風而靡。戰将率朘軍費,豢外舍兒,視虜飽歸,尾而雕剿,掩老羸為功級,既贖而賞有差,刲羵首以當雄飛。彼自以為得計,借曰當戰,鮮不唾之。

且不練何以議兵?無兵何以議戰?練兵之效,臣嘗試之東南。請簡部将若而人,分出三輔州縣,部募三千丁壯,部将将之,合為四營,營各五部,每營立一裨将,為之連橫,總攬折沖則主将專制,簡練訓習一如東南。比及三年,堂堂乎可格虜矣。長驅出塞,務令咋指而避窮廬。迨其非時,則大舉讨罪之師,逐北而虛大漠,然後屯田足饷,罷戍銷兵,坐緻富強,則百世之利也。”不知可否,聞者發言盈庭。司馬私語總戎:“吾舌敝矣,如不入何?第扪勿談,合惟命。”總戎自言:“世受豢養,敢不思效愚忠!用則腹心幹城,不則馬革,無問舌矣。”

既襄敏出就督府,命總戎督練四主将兵,節制視督府同。莢者謂:“太阿之柄,不假武人。”第易總理。于時諸主将不用命,視總理猶寓公,無廨宇,無人徒,無供億。督府言不便狀,則又以總理專任薊門,即不易銜而練兵之議寝矣。矢言:“薊當肩膂,幸而任臣。臣無多言,在薊言薊。塞上周垣二千裡,一瑕則百堅瑕,比年遞圮遞修,滋費無益。請更版築,諸戍士畫地受工,跨牆為台,睥睨四達。台高五丈,虛中為三層,台宿百夫,械器糧具在。虜至則當陴以守,退則番休。第力诎未能舉赢,先築千二百座。薊人多木強,律之軍正将不堪,請募南中入彀者一軍,以倡勇敢。”督府上其議,許之。始募南兵三千,如期至,陳而待命郊外,自朝日雨甚,至于日中,軍容益莊,總幹山立。邊将大駭,将軍令固如是乎!

既相要害,程功能,部署台垣之役。工力藉班軍,則以南兵為渠長,薪木取諸塞外,其餘則以益樵蘇。少保巡工,介弟為植,少舍則課殿最,宴賞決罰有差。黔皙益以壯麗獻功,不旬月,告成事。是役也,在縣官僅發十萬缗,經費考工足當百二十萬。複增募南兵二萬,編伍戍之。議立車營,出戰則以代城郭。車四面結靷方陣,步騎二旅中藏之。遇虜乘陴,火器先薄五百步外,稍近則步兵出轅下距虜馬,排擊之。虜卻而奔,則縱騎兵乘勝逐北。慮師不宿飽,複益辎重營以從。有發則南北當選鋒,入衛兵策應,主兵戍守,踐更者任轉輸。首分數,次刑名,次技擊,次步伐,次偵邏,次向尋,次批搗,次遮擊,次追襲,次俘馘,次首功,軍政畢張,無不以律。

比年,東西虜謀入犯,西酋得薊狀恐,巫蔔不祥,遂謝東胡,款關入貢。部言:“虜數苦薊,比修内備,不戰而伐虜謀,即軍正無所課功,其功上上。”薊方不得入梁、益,且将求多總理。故以參将入閩,進副将;再論功最,進中軍署都督同知,充總兵;入薊,擁總理虛名,秩如故。

及江陵當國,上遣右司馬出行邊,于時大閱薊門。十六萬之師畢至,營伍必整,旌旌火鼓必齊,限制必堅,号令賞罰必信。餘課諸将校、諸兵,躬入諸營,驗諸械器,履諸關隘,登諸台垣,曆諸亭障,周覽諸阛阓。比還報,悉以狀聞。既畢,使谒江陵,上輔兵議。江陵則以征伐自天子出,其如主幼何。既而遞修薊功,遞進左都督,其加秩則少保兼太子太保,其階則特進光祿大夫。

及江陵棄人間,人言波及少保。西裨将起記室,少保若加諸膝而進之,陰布蜚語京師,傾少保而自代。始移鎮南粵,虜入黑峪關,薊人願亟召還,不得請,則勒石頌功德,屍祝之。少保度嶺南,任疆事如二鎮,逾年疾作,得謝還登州。

一品鸷而張,先後有子皆不祿,少保陰納陳姬,舉祚國、安國、報國,沈姬舉昌國,楊姬舉輔國。禦人露諸姬多子狀,日操白刃,願得少保而甘心。少保衷甲入寝門,号挑而愬祖祢,乃大恸。一品亦棄刃抱頭痛哭,乃攜安國子之。安國既受室而殇,一品解體,囊括其所蓄,辇而歸諸王。少保歲散千金徇客,急歸而暴折,即延醫治病,且無資。丁亥,始及耆,蠟日,雞三号,将星隕矣!

祚國守增廣生,曲周公趣之入襲。少保先以閩功受上賞,任子武德将軍,則移任骠騎胄子壽國。薊功論最,上命任子執金吾。通計部功,即諸子皆萬戶不啻也。

諸禦史核冊授故記室,上本兵,故記室利資斧而幹沒之,核冊亡矣,乃僅襲祖職,得指揮佥事,不遑以賞格聞。本兵以少保功高,将請恤典,既曲周公就木,請姑有待,而後發喪。

少保在浙有《紀效新書》,在薊門有《練兵實紀》,鑿鑿見諸行事,非徒托諸空言。居薊,餘署其路寝曰“止止堂”,藏其所著作,為《止止堂集》。乃延郭造卿纂《薊門志》,将納諸職方。既去薊,留千金,造卿捆載歸;《閩志》仍阙。少保故知人善任使,卒失之此兩人。少保非智者與?蓋千慮而一失也。當世借材且不給,何天降殊材也者而中折之。胡華陽有言:古今以少保當阨者三人矣:其一武穆,其一肅愍,其一則華陽自名。夫嶽(飛)于不辜,華陽非世廟聖明,且無幸。少保四三公而一體,卒于牖下終焉,豈直天定乎,不妄殺故也。

老氏以佳兵為不詳,斯其為大詳矣。故餘志少保墓,率略軍功,獨揭其天授之符,徇國之志,人不及知者,為不一書,銘率用此。

  銘曰:昔表東海,大風泱泱;國士代興,居然雁行。則其濟美,世笃忠良;則其威儀,虎視豹章;則其節制,孫武宮嫱;則其宣力,為召為方;則其下士,為陵為嘗;則其從事,是為汾陽;則其勇退,是為子房。三千組練,其陣堂堂;東南底績,海波不揚;遷之左輔,疾視跳梁;亟須滅此,朝食未遑;涓人罄控,勿縱飛黃;輪曳其踵,駕彼羊腸;爰征銳師,六翮以張;時而出塞,戎車彭彭;台垣高跱,永保金湯;匈奴回向,納款來王。無平不陂,無滿不覆,如狼跋胡,如鼎折足。南粵樓船,齒之楊仆。弢我彤弓,釋我戎服,垂槖而旋,有如白屋。始杖于鄉,競推爾毂。内難方殷,大歸期蹙。天高九重,恤典有屬,圻父書勳,工父司築。葬予祁連,斂予良木,生榮死哀,庶瞑爾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