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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師佛系又“任性”,我在東京快樂讀博

作者:科學網

文 | 孫滔 蔔金婷

編者按

“勇敢的人不僅已經和導師打過麻将,還和導師唱了K。改變實驗室的氛圍從我做起,今天又是導師請客吃喝玩樂的一天!”

這便是陳夢圓讀博快樂生涯的寫照。她今年26歲,在日本東京大學(以下簡稱東大)醫學院讀神經科學博士二年級。

3年前,她從國内的一所“雙非”院校報考到東京大學醫學院,就讀兩年制碩士研究所學生。畢業後,她成了同一導師大木研一的博士生。她說,在東大醫學院讀博真的是太快樂了,“不僅建築和景色吸引人,老師們也特别關心和在乎學生,更不用說各種獎學金和RA(研究助理)的名額”。

最近她正在考駕照。駕校離學校很遠,近半個月她都不會到實驗室,畢竟實驗室沒有嚴格的打卡制度。聽到她學車的消息,導師不僅不急,反而為她開心:“這樣你出去玩就更友善了。”

與國内一些“卷”到天際的實驗室相比,這樣的快樂讀博生涯似乎太拉仇恨了。而他們也以一種特殊的方式,破除了對發論文等KPI的執着。

以下,是陳夢圓的講述——

導師佛系又“任性”,我在東京快樂讀博

陳夢圓和導師大木研一,照片上導師被拍糊了,但能看出來兩個人都很高興。

永遠不要輕視自己

2021年,我成功考取了東大醫學院的碩士研究所學生。

我一直都在浙江省内讀書,父母希望我留在家鄉,原本我打算通過考研上浙大,結果在一所“雙非”大學遇到了一位改變我人生軌迹的班主任。他鼓勵我們出國讀研,也積極幫我們聯系各種資源。

不過,在我準備申請國外學校時,收到很多來自留學中介的負面回報,比如“你是‘雙非’,即使你有iGEM(國際基因工程機器大賽)金獎,也很難去好學校”。這些話隐隐刺痛了我,但我不服輸,還是想争取到更好的學校。

于是我開始了“海投”模式。慶幸的是,東京大學的一位教授也就是現在的導師回複了我的郵件,給了我入學考試的機會。

我曾經問過導師,為什麼會選擇我當學生。他說,他被我郵件中對神經科學的思考所打動,而且我發給他的研究計劃很棒,讓他覺得即使我的背景與他的研究方向不怎麼比對也能做出很棒的研究。

大學時候,我們的大學課程甚至沒有一門跟神經科學相關,是以我在郵件裡大方承認自己缺乏相關背景。導師的研究方向是視覺,我便以視覺為切入點,告訴他自己為什麼要研究視覺。我進一步寫道:雖然我大學是生物技術,但我渴望研究神經科學,想了解意識。我認為意識的本質是資訊,如果能了解資訊處理的機制,或許我們就可以了解意識是如何産生的。後來導師告訴我,正是我的動機打動了他。

導師是個“70後”。他是一個純粹的科學家,沒有科研之外的商業活動;非常随性,但對待科研較真。他的履曆蠻好看的:東京出生,在東京大學醫學院讀的大學和博士,然後去美國哈佛大學做博士後并拿到了講師職位,之後回到日本九州大學做教授,2016年回東京大學做教授。

導師佛系又“任性”,我在東京快樂讀博

陳夢圓

并非一開始就快樂

東大生涯并非一開始就快樂。剛進實驗室讀碩士時,我竟然被一個師兄PUA了。

剛進入實驗室的新生,很容易把導師或者前輩的PUA話術當作對自己的指導與看重。時間一久,你就容易覺得自己很差勁。

那是一個比我大三屆的中國師兄。一開始我的日語水準并不是很好,于是我主動和實驗室的中國師兄溝通和交流,結果卻得到了不堪回首的教訓。

他經常貶低我,總是嫌我笨,嫌我看文獻慢、看代碼慢、學動物手術慢。他認為我這樣的人不應該來到東大,不應該跟他在同一個實驗室,甚至他還對我的穿着指指點點。

他慣用的話術是,“你應該把實驗室當做工作的場合,你不應該做與科研無關的事。”“你一個‘雙非'的學生,我認為你不夠格來這裡。”

一開始我非常聽師兄的話,覺得自己确實基礎不紮實,也不算聰明,是以一直很努力地去完成他布置給我的任務,但是幾乎得不到他任何正面的回報。

長時間的PUA,導緻了我嚴重的自我懷疑和内耗。那大半年時間,我都不敢與實驗室的其他人交流,甚至懷疑自己根本不是做科研的那塊料。我對科研的熱情逐漸被消滅了。直到有一天,我被他罵哭後反問他:“你為什麼這樣說?”他回複:“因為這樣爽。”我突然醒悟了:問題并不在于我,而是他。于是,我開始轉頭求助實驗室的其他同門,并減少和他的交流。

後來我發現,自己在同門眼裡并沒有那麼差,甚至我的學習和成長速度超過了導師的預期。再後來,我學會了如何判斷對方在PUA自己:對方的批評是否是客觀的、不帶情緒地闡述事實?是否為對事不對人,且會在指出你的不足後提出解決方案,而不僅僅是一個勁地宣洩情緒?他們說話的方式是否會讓自己感受到不适?

相比之下,實驗室的一位助理教授經常鼓勵我,他也是我的小導師。無論遇到科研還是生活中的問題,他都會想辦法幫我解決。他手把手地教我寫研究計劃書,陪着我一遍一遍地修改論文,幫助我拿到了醫學院每年隻有6個名額的獎學金。

再後來,我發現實驗室并沒有太多規矩,包括導師在内,大部分成員都是很随和且很關心學生的人。

那個快樂的我終于回來了。

導師佛系又“任性”,我在東京快樂讀博

今年歡迎新生一起吃飯的照片。右下角為導師,右二為小導,右三為陳夢圓。

佛系又“任性”的導師

我們課題組有30來個人,師生比很高。除了我的導師,另有1個副教授、3個講師、5個助理教授、4個博士後、4個技術員和1個秘書,另外就是11個研究所學生。

課題組日常科研壓力不大,不需要每周或者每個月向導師彙報進展。每周有一個人會輪到介紹研究領域内的頂刊論文,另一個人介紹自己的研究進展,這樣每個人要三四個月才能輪到一次。這個規則并不嚴格,就算輪到介紹進展,也可以任性換作介紹論文。

導師自己也任性。他本來每年可以招2個碩士生和2個博士生,但有兩年他沒招學生,今年卻一下子招了4個博士生。對于課題也如此:如果他對你的想法很感興趣,就會經常找你讨論,分享他覺得有幫助的論文,如果不是很感興趣就不會太主動。

他招學生沒有什麼特别的偏好,也不太關注學生的學業背景,但他很看重眼緣。他告訴我,除了我對神經科學的思考,看履歷上的照片就覺得我是一個性格開朗的人,适合他的實驗室。

我有一個特别有意思的發現,日本人對年齡沒有那麼焦慮。似乎對日本人來說,30歲人生才剛剛開始。實驗室裡跟我同屆博士入學的日本大哥,他東大工學大學畢業,碩士讀到一半跑到其他學校重新讀醫學大學,30多歲回東大再讀醫學博士。還有一個日本師兄,東大畢業以後搞了兩年樂隊,然後再回到學校讀醫學博士。

我很羨慕他們面對年齡的從容。這或許跟經費政策有關,以日本學術振興會為例,一些面向年輕人的項目資助不是以年齡為限,而是以取得博士學位的時間為标準,隻要是取得博士學位8年内的研究者都可以申請。

随着對導師了解越來越多,一個堅定的想法在我腦海中産生——我要讀博,繼續留在他的實驗室。相較國内,東大碩士畢業會簡單很多,就算研究結果是陰性,也可以畢業,而畢業也不要求發任何的期刊論文。轉博的機制也比較簡單。在日本,教授有充足的話語權,如果導師想招收你,學校基本上是不會卡的。

不過博士畢業要求比較高,雖然沒有發論文的要求,但是你需要說服所在領域的頂級教授,讓他們認為你可以拿到博士學位,而這個标準是比較主觀的。

我們實驗室延畢的情況很普遍,有師兄讀了8年才畢業。還有一個前輩答辯了4個小時,評委聽不懂他做的到底是什麼,就揪着他一直問。

我想,可能是氛圍太過“自由”了,導師并不在乎我們在實驗室做了多少。不過,這個氛圍是我喜歡的,如果老師管得緊,我或許會産生叛逆心理。

現在,我在一個離學校很遠的地方學車。這意味着,近半個月我都不會到實驗室。我告訴導師後,他反而很開心:“這樣你出去玩就更友善了”。

導師佛系又“任性”,我在東京快樂讀博

實驗室的賞花會活動合影。

不知不覺改變的實驗室氛圍

聽前輩說,在很早以前導師曾經要求大家9點鐘到實驗室,結果其他人都到了,導師自己卻很難守時。磨合一段時間以後,導師終于擺了擺手:“算了算了,我起不來床。”是以現在就不再要求大家打卡。

在東大,并非每個實驗室都這麼寬松。我有一位朋友,他們實驗室一天要打卡6次:早上9點前、中午的飯前和飯後、晚上的飯前和飯後、回去之前都要打卡。此外,每天還需要寫工作彙報,一周至少工作6天。雖然學校有投訴的部門,但幾乎沒什麼作用,導師的權力很大,他們隻能忍受。

開朗主動的我和佛系的導師竟然格外搭。由于我是外國人身份,沒有日本傳統束縛,是以大家有什麼想表達的都可以讓我來作為代表提出來。

此前,實驗室的氛圍還是比較嚴肅的,同門以傳統的日本人為主,他們骨子裡的等級觀念根深蒂固。大家都很“怕”老師,我能感受到大家都想玩,但放不開。

在我學會日本麻将後,這一切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相對中國麻将,日本麻将有專門的一套規則,但其實大差不差。待我發現大部分人都會打麻将,于是帶頭組局,得到了大家的紛紛響應。我想,打着麻将聊着天,還能增進大家感情。當然,我們不會賭博,甚至都不去算點數,而是純粹作為一個社交活動。

打麻将的時候,導師也會路過。我邀請他一起玩,雖然他經常以沒空為由拒絕我們,不過興緻好的時候也會玩兩把,再後來他和我們玩的時間越來越長。他的牌技非常厲害,是随随便便就能赢的那種,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很小就會,在大學時還一度沉迷。

一般我們在周五的傍晚打麻将,這樣打完麻将還可以進行其他活動,比如喝酒、聚餐、唱歌。在聚餐時喝開心了,導師就會和我們一塊兒玩。我還拉他跟大家去KTV唱歌,唱歌的時候我以動漫歌曲為主,導師則唱流行歌曲。我打算下次帶他去扔飛镖,他應該也會喜歡。

看到我把實驗室的氛圍帶了起來,導師非常開心,他覺得實驗室就應該是這樣輕松的氛圍。

我的導師和助教不僅陪着我們唱K、打牌,還很關心我們的生活和身心健康。2022年得知我确診新冠後,他們特地發郵件問我是否需要幫助,讓我安心在家裡休息兩周以上,直到痊愈。今年,我因為脊椎問題時常感到腰疼,為此導師用經費為我購買了電動升降桌,讓我可以站立辦公。他們也經常提議讓我多出去玩玩,體驗一下新事物,并且對于我的回國請假也準許得很快。

有一點必須要說,我大學的老師跟我說,你們在東大這樣的狀态是不适合回國發展的。雖然東大聲譽卓著,但他們并沒有發表頂刊的執念,反而常常發表一些開放擷取期刊,是以他們發表的論文期刊和數量跟國内高校比都不太有競争力。

我覺得他們不是為了發頂刊才做研究,而主要是出于興趣,隻有發現研究結果很不錯,才會試着投頂刊。

(本文圖檔均為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