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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有義有人生:《論語・季氏篇》(12)

作者:沐浴墨香張一鳴

齊景公有馬千驷,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

齊景公有馬四千匹,死了以後,誰都不覺得他有什麼好行為可以稱述。伯夷、叔齊兩人餓死在首陽山下,大家到現在還稱頌他。(不以财富論英雄)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齊景公(?至公元前490年),姜姓,呂氏,名杵臼。“景”是他的谥号。

齊景公年幼登基,在位58年,是齊國曆史上統治時間最長的國君之一。親政之初,他認真聽取,采納晏嬰等人的建議,放手賢臣治理國家,使齊國在短短的幾年時間就實作了由亂到治的局面。後來,齊景公隻顧貪圖享樂,厚賦重刑,甚至将群眾收入的三分之二供自己享用,緻使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大學》記載:“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奪。”這段話的大意是,德行是根本,财富是末。如果輕根本而重末,那就會與民争利。

齊景公“有馬千驷”,富貴到了極點,可還要與人民争利益,弄得民不聊生的。可以說,齊景公為政沒有做多少有益于人民的事。

《史記·齊世家》記載,景公卒,太子荼立,是為晏孺子。冬,未葬,而群公子畏誅,皆出亡。荼諸異母兄公子壽、駒、黔奔衛,公子駔、陽生奔魯。萊人歌之曰:“景公死乎弗與埋,三軍事乎弗與謀,師乎師乎,胡黨之乎?”

這段話的大意是,齊景公死,太子荼為國君,就是晏孺子。冬天,齊景公還未埋葬,其他公子害怕被殺,都逃亡國外。荼的異母兄壽、駒、黔逃到衛國,公子驵、陽生逃到魯國。萊人為此唱道:“景公葬禮不能參加,國家軍事不讓謀劃。衆公子的追随者呀,你們最終去何方。”

《論語•季氏篇》的主題是“憂在内。”這是解讀這一章句《論語》的金鑰匙。齊景公死後,齊國為什麼這麼亂啊?人的哪裡出現問題了,是心!作為一個國家的國君,想的不是如何全心全意為人民謀福祉,而是集聚天下的财富為我所有。齊景公“有馬千驷。”财富那麼多,就會吸引一部分人的注意的。這時候,災禍就會悄悄到來了。在齊國就發生了“陳成子弑間公”的事件。公元前481年,陳成子發動政變,殺死了齊簡公,擁立齊簡公的弟弟為國君,就是齊平公。之後,陳成子獨攬齊國大權,齊景公以及他們子孫的财産都歸結到陳成子的名下了。

“驷”的本義是同駕一輛車的四匹馬,也可以說是駕四匹馬拉的車。《說文》給出的解釋是:“驷,馬一乘也。”

齊景公“有馬千驷”,可以說,齊景公是一個既有一定的國際威望,又是一個有權有錢的主。

“民無德而稱焉”在《論語》有像類似的語句。如《論語・泰伯篇》記載:“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古人講:“德,得也。”但我們要仔細分析,“得”與“德”還是有些不同的。泰伯是“三以天下讓”,群眾對他的做法,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贊歎了,都找不到合适的詞句來稱贊他。“民無德而稱焉”這句話中的“德”,主要是講一個人的德行問題,就是我們說的這個人的品德不咋滴!

“稱”的本義是稱量物體輕重的器具。這個意義後來寫作“秤”,又指稱量。這裡是稱道的意思。

“民無德而稱焉。”齊景公死時,百姓找不到他有什麼德行可以稱道的,證明齊景公乏善可陳,他這個國君做的也不怎麼成功。一個對人民沒有貢獻的人,死就死啦!“政聲人去後,民意閑談中”這副廣為人知的對聯,以寥寥10個字,解析了古今中外如何正确評價為官者行為、政績的曆史課題。一個為官者的政績如何、名聲好壞,離任之時可見一斑。

說完了齊景公事件,《論語》編撰者接着說了“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之下”這件史實。

商朝北面的孤竹國,國君姓墨台,名初,字子朝。他有三個兒子,長子名允,字公信,谥号為“伯夷”。幼子名智,字公達,谥号為“叔齊”。

“餓”的本義是饑之甚。與“飽”相對。《說文》給出的解釋是:“餓,饑也。”在古代,“饑”與“餓”存在着程度上的差别。“饑”指一般的肚子餓;“餓”是嚴重的饑餓。這裡的“餓”不等于“餓死”。

“首陽”是山名。由于曆史久遠的緣故,具體位置,我們也不得而知。

有人說伯夷、叔齊餓死在首陽之下了,這一切需要歸功于西漢司馬遷的功勞。他在《史記•伯夷列傳》記載,“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遂餓死于首陽山。”伯夷、叔齊先是拒絕接受王位,讓國行兄悌之道;武王伐纣時,又以仁義叩馬而谏;等到“天下宗周”之後,又恥“食周粟”,采薇而食,作歌明志,于是餓死在首陽山下。

我們再來分析下“民到于今稱之”這句話。

“民無德而稱焉”的“民”,指的是群眾。“民到于今稱之”的“民”,也指的是群眾嗎?

從西周周武王開始,到春秋末年,最早贊美他們的是孔子。子貢問孔子伯夷、叔齊是怎麼樣的人,孔子是怎麼評價的呢?他說“古之賢人也”,說伯夷叔齊是古代的賢者,是很有德行的人。在孔子的眼裡,伯夷、叔齊秉道而行,不會為求生而損害仁道、仁德,能夠舍棄自己的身軀生命來成就仁道、仁德,是堅守道德節操的楷模。伯夷、叔齊的行為正符合儒家的價值觀。儒家認為;人生價值不在于能獲得什麼功名利祿,而在于對社會作出什麼貢獻,所重在于後世評價,這就是所謂的留名千古。

這裡的“民”,應該是指某種人,我更願意了解為儒家。《論語》共有四處提到伯夷、叔齊,司馬遷寫作《史記》時,把《伯夷列傳》作為七十二列傳的首篇。

這裡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有些人認為;伯夷、叔齊“不食周粟”,是反對周武王的做法,你反對然後在那裡餓死,等于說影響天下,讓大家起來反對周武王。也有學者認為,伯夷、叔齊實在沒有什麼可贊揚的,如果一定要有,隻是兄弟友愛罷了。對于這些了解,我不敢苟同。

“其斯之謂與”這句話在《論語》中出現兩次。

《論語・學而篇》記載,子貢曰:“詩雲:‘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另一處就是本章句。

這裡的“與”字,同“欤”字,文言句末語氣助詞,表示疑問、感歎、反诘等語氣。

“其斯之謂與”在古文中很常用,主要解釋有二種,第一種譯為“大概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第二種譯為“難道說的不就是這樣嗎”。

齊景公生前“有馬千驷”,想想多富裕?如同現在,一個人擁有幾千輛豪車,大概就是這個富裕程度。死後“民無德而稱”,這是有财無德的例子;伯夷、叔齊生前典型的窮啊,窮的叮當響,靠着采薇維系生存,死後其精神流芳百世,這是有德無财的例子。德财不能兼備的時候,應該如何辦呢?這才是大學問。從齊景公和伯夷、叔齊的對比中,我們可以得出一個道理:天地之間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評價一個人,依據的不是他們在世時财富的多少、身份的貴賤,而是他們死後在群眾心中的口碑。現在,再想想唐朝武則天無字碑的故事,她下令,她死後,墓碑不要刻字的,讓後世的人去說吧。功過是非讓後人去評論,這是最好的辦法。因為武則天有可以肯定的地方,也有應該否定的地方。

對于本章《論語》,有學者研究;這裡漏掉了“誠不以富,亦隻以異”這句話,整體似乎不夠完整。“誠不以富,亦隻以異”意思是說,正如《詩經》上所說的,即使不是嫌貧愛富,也是喜新厭舊。把這句話放在這裡,似乎也不惬意。

詩聖杜甫有詩:“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當代詩人臧克家說:“有的人死了,他還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說的也是這個道理。

齊景公,為了财富而活;伯夷、叔齊,為了價值觀而活着。儒家認為;人生的價值,不在于你獲得什麼功名、利祿,而在于你的道德修養達到的高度,展現出怎樣的人性價值。

仔細想來,一個人在世的時間總歸是有限的,能做的事情也是有限的。但用有限的時間和精力,多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是完全可能的。無論如何,這總比天天玩網絡遊戲、打麻将等要有益于這個時代。

至于“稱”或者“不稱”,我覺得,都是不那麼重要的,至少自己覺得一生是無愧的,或者說想起來後悔的事兒盡可能少一些,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