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中的田園
蔣德斌
一
時間長了,就開始厭倦城市的生活,向往起山水田園的時光來了,全然不記得自己曾經在鄉村土地上遭受過磨難,以及過去了這麼多年,自己是不是還能夠适應鄉村的生活。人的記憶是很奇怪,它并不隻會選擇性地記住或者忘記——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而是當你調動你的記憶時,也是有非常強傾向性和選擇性的。比如此刻,面對滿眼令人煩躁的車流,得了路怒症不停鳴笛的前車,以及在十字路口搶行的電單車和行人,忍不住開始懷念鄉村的甯靜、安谧與悠閑。這個時候,記憶隻是選擇性地調取了最能滿足你目前期望或者說欲望的回憶場景,而屏蔽了曾經抱怨過畏懼過的寂寞、孤獨與無所事事的鄉村一面。是以,記憶是一個過濾器,過濾掉的永遠是和目前心境不适的圖景。
宜賓市叙州區民興村冠英梯田(圖源:四川文旅廳)
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面對的一個困難就在于,當我們向往什麼,或者相信什麼的時候,我們總能夠找到合理的依據,證明那就是我該得到的,或者就該是那個樣子。即便有人提醒你,反對你,你一般也不會改弦更張。
我們厭倦城市生活,是因為這裡人潮人湧,車流如織,各色噪音充斥在耳,塵土飛揚讓人迷茫。這裡看不到青山綠水,喝不到甘冽山泉。即便在夜深時分,也會時時被莫名的聲音打擾,讓你無法靜心安歇。
我們厭倦城市生活,是因為這裡生活成本奇高,生活品質很低。這裡環境嘈雜讓人更夜難眠,各種新鮮食材遠離生活。這裡人潮人湧,但是卻常常覺得孤獨無助。孤獨時刻還無法面對沉默的山谷大聲呼喊、發洩心中的憤怒。塞在轉動身體都很艱難的狹窄空間,令人感到窒息。當感到生活窒息的時候,卻不能換一個地方自由地呼吸……總之,在城市裡生活,住房、醫療、教育等等,像一座座大山一樣,壓在頭頂,無法移動。
我們厭倦城市生活,是因為這裡隻能看到繁鬧的人群,卻看不見滿眼蒼翠的雄渾,或者大河濤濤的氣勢。是因為這裡隻能看見昏黃的讓人昏昏欲睡的燈火,卻看不見充滿神秘的東方色彩的甯靜而熱鬧的星空。是因為這裡水龍頭裡流出來的水,充滿工業的味道,是因為河道裡溝渠中流淌的水,即便不是渾濁的,也是失去了生機垂死的樣子。我們渴望充滿活躍的力量,提振明日陽光燦爛的信心。
宜賓三江新區(圖源:川觀新聞)
二
人對于田園的想象和懷念,歸根結底的緣故,是因為人生發于土地、山野,是以在潛意識中,希望能夠複歸于原始。向往山野的生活,是一種返璞歸真的渴望。人類最初的社會形态,就是一種離而不散的生活狀态。人心就像一個彈力球,當我們過于擁擠地堆積在一起的時候,往往産生一種向外的張力;而當我們過于疏離的時候,卻又希望更緊密地聚集在一起。這種基本現象,是人心變化的實體定律。“落葉聚還散,寒鴉栖複驚”,也許可以作為這種心态的另解吧!
屏山縣中都鎮油菜花鋪滿山野(四川日報記者 何海洋 攝,圖源:四川日報)
我們厭倦城市生活,是因為今天的城市過于擁擠。同時,也是因為我們有一個和平安詳的、靜谧恬淡的、充滿醉人馨香的鄉村夜景可以想象。
即使沒有在鄉村生活過的人,也能夠對鄉村生活有所想象。這些想象,一部分大概來自于文學藝術對鄉村的描繪。另一部分,其實就是深埋于我們的潛意識中,屬于内心深處的隐秘領域。當外部過于擠壓,本屬于隐秘領域中的對于鄉村山野生活的渴望,就如同滲透泥土的泉水一般,逐漸濕潤了土地的表面,并開始外溢流淌。
宜賓市翠屏區李莊鎮安石村(宜賓市翠屏區委宣傳部 供圖,圖源:四川日報)
隻是外溢流淌的地下之水,卻并不都是可以甘甜飲用的,就如同我們想象的鄉村生活。當你以一個城裡人的身份,去鄉村度假,和你變換成一個真正的鄉下人、長期在鄉村居住生活,完全不是同一件事。在鄉村短暫居住的城裡人,經過一段時間,就會發現質樸生活中的諸多不适,并開始懷念城市的華麗生活,并終将選擇逃離鄉村、回歸城市。
對于很多所謂懷念鄉村生活的人來講,鄉村真正的作用,隻是起到一劑調節或者隔離的藥物,其療效和臨時去公園散散心并沒有什麼兩樣。但是人總不能一直靠依賴藥物生活,城市,依舊是他們最終的歸宿。
梭羅的湖邊固然甯靜而美麗,但是梭羅還是在兩年之後回到了人世。是以說,對絕大多數人來講,完全地回歸田園,本質上,始終是不可攀爬的山、不可橫跨的河。
高縣鄉村風光(高縣縣委宣傳部 供圖,圖源:四川日報)
三
明知不可能回到田園,因為想象田園,除了時常服用農家樂,其實在城裡,也可以将自己的生活環境安排得如有田園氣息一般。買一個帶花園的房子,至少帶一個大大的露台,就有了過上田園生活的底氣與雄心。無論這花園露台面積大小,總可以從種植的忙碌中,找來一點點田野的樂趣。
搬來一塊塊磚頭,順着牆砌一個花壇。每晚趁飯後的功夫,到建築工地運兩袋新産的餘泥,逐漸将花壇花盆填滿。水果皮、淘米水,是上好的漚肥原料,也一并填充其中。一切就緒,開始籌劃着在花圃裡栽種蔬菜和花草。附近菜市場的一角,有人擺賣育好的南瓜苗、黃瓜苗和辣椒苗,當然也有現成的一株株花苗,如月季、綠蘿、蘭花等。順着牆外,當然是種一溜兒薔薇,想象着薔薇爬滿磚牆,鮮花盛開的燦爛風景,不由得笑眯了眼。花圃的四個角落可各栽一棵瓜苗,中間種上一排月季,那是春暖和熱夏家裡必不可少的插花。本來嘗試着種一些茉莉,因為喜歡茉莉花純潔淡雅的清香,隻可惜夏去秋來,茉莉承受不住北方的寒冷,也就隻好放棄了。芍藥、牡丹其實可以種一點的,隻不過這花花期短,而且花圃太小不成規模,難以引動心裡的驚歎。沿着花壇還可以布置一些花盆,高高低低、層層疊疊,可以種植綠蘿、滴水觀音、紅掌、蘭草等等。這些植物大多屬于陰生植物,有的隻需水養,是以無需過于勞累,卻是室内擺放的至佳。一盆滴水觀音放書案案頭,嬌嫩肥大的葉片,尖上慢慢彙聚一滴露珠,搖搖欲墜,看得人心跟着搖擺,實在是一種享受。
月季(蓬州閑士攝于成都植物園,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南方的氣候更适合大多數花草生長,北方的冬季實在過于嚴酷肅殺了。我在南方生活的時候,房間裡、露台上、房頂上都種滿了綠植花草,特别有意思的是一種叫三角梅的,開花時間很長,枝條茂盛,在陽台上種一棵,遠處看去一大叢紅豔豔的,确實美不勝收。到北方生活以後,花園主要由老人打理,種植最多的還是月季和薔薇。老人家興緻極高,将園子伺候得很好。當春夏月季盛開的時候,我便樂得拿了剪子,瞅着最漂亮的幾朵咔嚓咔嚓剪下去,然後插到卧室的花瓶裡。剪花的時候,老太太并不心疼,還一個勁在一旁指指點點,“那朵漂亮!”“還有那朵!”“那朵開得過了!”此時,大家的心情都是極其快樂的。
三角梅(蓬州閑士攝于成都新津紅石涵養濕地公園,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花園面積太小,種了花草,蔬菜自然就少了。但即便隻種幾株黃瓜、南瓜和一小畦空心菜,每一次摘回來,炒好放在餐桌上,總是會以一種感歎的語氣向孩子們宣布:這是咱家自種的喲!仿佛吃自家菜地出産的蔬菜,就是吃上了特供似的,自豪感如同滾珠,在整張餐桌上叮叮當當地起落激蕩。
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作者:蔣德斌(1971年生,進階工程師,供職于中國電力聯合會。中國電力作協會員。有多部學術專著出版和學術論文發表)
配圖: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