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這個季節，是随性随心随意為之的。
清晨出門，窗外的天陰着，像是随時要下一場暴雨，卻總又咕哝着降不下來，這個狀态持續一段時間，出行工具在電動車、小車和步行中徘徊。打開手機翻看資訊，城市的其他區域或多或少下着雨，漸漸步入雨季的節奏。最終選擇驅車出行。
臨近下班，雨終是來了，來得猛烈，倒豆子般，以極快的速度覆寫了樓房、地面、牆壁、樹枝和停放在路邊的電動車，街上行人避之不及，把手中的包或塑膠袋子舉過頭頂匆忙趕路，或是就近尋找一處店面躲避，等待雨勢減小再做打算。隻是眨眼工夫，整座城市便陷入雨水的包圍中。
出機關門左拐至街心，馬路上已排起長龍，其時天黑得晚，因為雨天的緣故，反而進入黑夜更快，紅色車尾燈顯眼起來，淩亂中透着股整齊模樣。一旁學校，放學的學生和等待的家長，在校門附近彙合，随着綠燈亮起，沿着白色斑馬線擠擠挨挨向對面走去。傘這時候是主角，黃的黑的藍的粉的，仿佛是傘在路上行進，随着方向目的地不同，在經過各個路口，由一開始的熱熱鬧鬧，變為零零散散地向街巷走去，奔赴各自的終點。這時的傘卻又是個體的，擎傘的人傳回家中收下傘骨，甩下附着在上面的雨水，放置一旁。這個時候，房子裡傳出刀碰撞在砧闆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音，飯菜的香氣夾雜着柴火氣就透過窗子飄出，肚子不免叽咕叫了起來。
春雨綿綿，春日昭昭，春水迢迢。
這個當下，夜是生機勃發的機器給的，以其節奏性的擊打和軸承起承轉合間扭動發出的聲響，在萬籁俱寂的夜顯得清脆異常，火車在此時是輕慢的、靜谧的，在穿過隧道跨過涵洞從黑暗中向城市走來，發出悠長的鳴叫，預示着即将抵達新的站台。馬路上的車子稀了，路燈散着柔和的光，透過紗窗縫隙擠進房間。此時，四下陷入沉寂，隻聽得見鍵盤在手指敲擊下發出的聲響。但這份甯靜松弛與世無争，并非一成不變。接下來，它也接受日夜輪轉發生變化。像是，河岸垂柳新綠，蛙聲漸起，氣溫随之漸漸增加。鳥兒銜枝築巢，雛鳥們在新家擠擠挨挨叽喳叫嚷，等待投喂食物果腹。記憶裡夜晚天黑未黑光景，牆角裡發出不知名昆蟲的鳴叫，一聲連着一聲，節奏整齊不知疲倦，如同太陽起落，規律轉動。這，與不近人情的鐵疙瘩相比，倒成了另外一番模樣。
冬天到來之前，睦北養成了聽歌的習性。聽歌是入睡的前戲，如同和新的一天告别緻的謝幕詞。播放的歌曲多為民謠曲，睦北挑歌，有自己的選擇。歌曲随機輪轉，我認真聽着詞，睦北在此時發出簡單字句，逐漸跟上拍子，聽完後意猶未盡，要求着“再來一遍”。幾遍之後，睦北已經可以唱出其中完整的句子，在他的年紀。事情總是充滿着奇妙。想起我在他那麼大的光景，住在北溪舊屋二樓，清晨總是在各種音樂聲中醒來，父親愛聽歌，購置了一台錄音機，錄音帶分A面B面循環滾動播放着歌曲。于是我也跟着愛上了那種節奏。那時電視還是黑白色，門口是石頭路，晴天塵土紛飛雨天一片泥濘，溝渠為原生态泥地，連着田埂和荷塘。在每個清晨，和有睦北後的每個午夜。二樓陽台背靠馬路，看得見河溝、樹木和山巒，目之所及的是樹木田野灌叢結成的綠和霧氣遍野的白，山花開時，則有幸遇見濃豔的紅，和它含苞待放的笑。
短短時日，睦北已不愛聽歌入眠，此時春已幾盡。
春日的晨倒是慣常景象。河岸的人群三三兩兩，河邊垂釣的老者，河中漂浮着落葉，野鴨嬌小身形在水中浮潛。河對岸油菜花已謝，大片大片的綠灌滿田間，一漾一漾地向河岸湧來，也匍匐到對岸山腳。在夏至到來之前，保持春的美好。待到黃梅天近了，一時雨一時晴，或者不雨不晴，無論晴雨，一律濡濕得很，四處都可掐出水來似的。此時，地闆是濕的，晾衣架上的衣物顯着潮，車内散發着黴氣，葉間挂着水珠，馬路低窪處甚至積着水，到處濕漉漉的。晨練的人于是變得稀少，垂釣的老者不時缺席，野鴨在此時遊得反倒更歡，遠山為雲霧纏繞，散發出某種神秘氣息。
恰逢天氣晴朗日頭高懸，邀上三五好友，回村踏青便是極好的選擇。
這個時節，正是春筍拔節時。河壩、田埂、山林，有竹子的地友善有筍，水竹烏竹苗竹，筍就匍匐在竹子四周，大大小小挺拔獨立。拔筍人喜愛水竹筍居多，以其脆嫩可口備受青睐，加上自家腌制的酸菜或是去冬的臘肉進行翻炒，别具一番風味，自是讓人口齒生津，回味無窮。春筍破土之時，村中是以熱鬧起來，山中充斥着人和聲，那筍子脫離筍衣的那聲脆響，不啻一場聽覺盛宴，它是春給予的。
熱鬧是一陣的，快樂卻是持續的。
除了筍，田間地頭能找尋的事物亦不少。像長在水裡的野芹菜，一簇一簇的，菜管整齊長在水裡，與擺在菜市場台面上待售的芹菜無異，相較之下更為清脆新嫩，是自然而無憂無慮的生長。采撷回去掉葉子和根莖，加上青椒小炒，也不失為一道美食。也會從椿樹枝頭摘取椿芽，這個卻需運氣，大多數時間是在尋找目标中度過，待到手心盛下一大捧再無其他空間時，這項工作便告成功，拿回家清洗切碎，輔以雞蛋攪拌，炒熟後能聞到樹葉的氣味，獨屬于春天。樹莓長勢正旺，分樹枝帶刺和草地連片兩類，采之即食，入口甘甜，是小時山野間難得的美食，可做零嘴用，現在的孩童知道的少了，映山紅也是，隻是花期短，去的時候已然凋謝。就這樣，走走停停說說笑笑，一天的時光便在不知不覺中進入結束。
隔天，雨去而複返，尋春之旅便也告一段落。
近來，雨下得繁密，伴着風，樹葉跟着搖擺，溫度也跟着沉降，肌膚感受得到一絲清冷，算是真切體會到了“春捂”的個中含義。
（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