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王富仁 || 殷國明:富仁兄,你一直是我的鏡子

作者:原鄉書院
王富仁 || 殷國明:富仁兄,你一直是我的鏡子

編者按:今天,王富仁先生去世兩周年了。在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界,這是一個無需附帶介紹的名字。為紀念先生,“甜點”經作者授權,特推送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王家平教授和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殷國明教授的悼念文章。本文為殷國明先生的文章《富仁兄,你一直是我的鏡子——關于寫給王富仁的兩首詩》,錄自《在辰星與大地之間——王富仁先生紀念文集》(汕頭大學文學院主編,上海三聯書店2019年5月出版)。配圖來自網絡。

在我的部落格中,第一首寫給王富仁的詩是在2016年6月17日早晨。因為前一天夜半得知他病情加重的消息,心裡挂念,難以平複,于是就寫了一首詩:

遙祝王富仁兄身體康健

夜間鈴聲響起

宮立打來電話

總有不好的資訊

總要人一生面對

你說魯迅是一面鏡子

其實你一直是我的鏡子

我總記得你的灑脫

卻無法觸及到你深層的憂患

你的文字一直感動着我

我失眠之夜讀了又讀

我知道今夜又會失眠

我會在失眠中祈禱

當時,王富仁的學生宮立還在華東師大讀博士,經常來我處坐坐,每次總會提起王富仁,他最近如何,生活如何,心情如何,在寫點什麼,等等,既是挂念,也談談他的學問,更有很多感歎。其中一個話頭就是王富仁從北京去了汕頭,到了一個生疏的地方,遠離過去的親朋好友,難免有不适和寂寞的地方,況且在世紀之交,大家都在争先恐後向文化中心移動,唯獨王富仁此時從中心遷到了邊緣。

至少這一點感動了我。因為我是1995年從廣州暨南大學回到上海華東師範大學的,對于當時中國學界狀态的變化深有體驗。實際上,自上世紀90年,高校和學術界都在進行一次大的調整,不僅學術走向有所變化,且關系到每一個人的升遷降退。這對文化人來說,不能不是一次心理關卡,每個人都在經曆一次新的選擇和被選擇。這時候,一切都在悄悄發生變化,包括文人之間關系,新的組合和新的排列出現了,過去的情誼在淡漠,在疏離,在各奔前程。1992年,我到北京開會,有機會與王信、王富仁、錢理群、趙園等在吳福輝先生家一聚,在福輝夫人款待下傾心而談,無所顧忌,但是日後這樣的氣氛和狀态就很難得了,大家能夠聚在一起的機會原本就不多,即使相聚,也隻是懷舊了,多了客套和言不由衷,少了真誠和赤心相待。

我想,這一切不可能對于富仁兄毫無影響,他是一個敞亮豪爽的人,同時又是一個心理細膩敏感、不願入俗流、委屈自己的人,是以,他在十年之後選擇了離逃所熟悉的北京,自有其陳寅恪式的精神意味。

王富仁 || 殷國明:富仁兄,你一直是我的鏡子

我和王富仁兄接觸并不多,但是我喜歡他見面就叫“老殷”的那種腔調,毫無一點矜持和隔閡。當然,我難以忘懷的還有賈植芳先生和章培恒先生,他們也曾叫我“老殷”,我從中感受到的是踏踏實實的信任和愛護。王富仁兄也是如此。

他去汕頭大學前後,有兩件與學術有關的事聯絡過我,一是他編輯《我看魯迅》叢書,希望我寫點什麼評論一下。這套書由中國文聯出版社推出,其中收有王富仁、趙卓的《突破盲點:世紀末社會思潮與魯迅》、高旭東的《走向二十一世紀的魯迅》和王乾坤的《回到你自己:關于魯迅的對聊》。從規模上來說不算很重,但是就當時魯迅研究、乃至現代文學研究狀态來說,不能不說表現了深深的憂患意識。由此,我以《魯迅:人類憂患的一面鏡子——關于<我看魯迅叢書>》,其中就書論書,寫下了下面一段話:

正是在如此豐厚的曆史文化資源基礎上,20世紀的中國出現了一個偉人——魯迅。可以說,魯迅本身就是一面鏡子,而且是人類曆史和内在精神的一面鏡子,從中可以看到人類憂患和災難的文化心理根源;魯迅所表現出的深刻的民族曆史與文化的檢討精神,不僅屬于中國,而且屬于人類——尤其是在人類在某些方面取得重大成就之時,當人們陶醉在所謂盛世氣象和巨人時代之時,其意味就顯得更加明顯······王富仁自然是久經沙場的老将,他很早就通過魯迅這面鏡子看到了魯迅可能在90年代之後的遭遇,是以并不驚奇有人對魯迅說三道四。說實在的,對一個去世的文人指指點點,這曆來是阿Q式的“英雄主義”,誰都不妨從橋上拿着鋼鞭大搖大擺走下來,用不着擔心趙四老爺打扳子。是以,王富仁無意就“貶魯風”浪費氣力,而是以一篇《空間·時間·人》的長篇論文回應了曆史的挑戰。在我看來,這篇論文非同小可,是一篇注入了論者心力和生命感悟的論文,王富仁随着魯迅從“過去”走到“現在”,又從“未來”中看穿并打破了對于“時間”的迷信,展示了一個貫穿曆史的精神生命空間——魯迅的靈魂。

這篇文章寫于2001年年末,發表在何處已經記不得了。

再有一件事,就是他發起“新國學”研究,并創辦了刊物,曾經打電話給我,希望有空寫點什麼。這事我當然支援,也一直放在心上,但是始終沒有開筆,交了白卷。因為我總覺得自己和國學有隔閡,與這種提法也有隔閡,再加上“新”,我就更是無從思考和下筆了。但是,我從王富仁的文字中,卻再次感到了他對于魯迅、對于“五四”精神一往情深的态度,他是真正的“五四”傳人,是新一代學者中少見的與魯迅、與“五四”精神休戚相關、共命運、甚至同生死的人——盡管我不知道他的生日,但是他選擇在“五四”前夕離開人世,不能不令我萬千感慨。

于是,我在部落格上寫下了第二首詩:

追念王富仁兄

昨日剛過十點,河北石家莊宮立打來電話,說王富仁走了。這麼快,我感到驚愕,因為不久前宮立還打電話給我,說王富仁電療有起色,臉色也好了些,想不到··········

很多年之前

有人對我說

你看,你多像那位老兄

我望過去,他恰巧也在看着我

投來一個閃光的微笑

我也笑了

如今你走了

有點急,有點象你多年寫的文章

很快很長

也許真的寫累了

去太空旅遊了

今早起來早餐

我多倒了一杯茶

為你準備着

如果你路過

不妨喝一杯,嘗嘗我買的點心···········

這首詩中說我長得像王富仁的人,就是我的恩師錢谷融先生。當時他還加了一句“很好很好”。當然,到現在為止,我也不知道王富仁兄是否讀到過我給他寫的詩,第二首不說了,第一首也未必見到。這對我一點也不重要,因為我寫詩完全是為自己寫的,是自己的精神需求,緩解自己的精神狀态。

但是,我始終相信,富仁兄一定會看到的,即便在另一個世界。

2017年9月6日夜

王富仁 || 殷國明:富仁兄,你一直是我的鏡子
王富仁 || 殷國明:富仁兄,你一直是我的鏡子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