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就像中國和非洲那麼遠。”
伍繼紅這句話，無論是形容23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還是如今窘迫不堪的自己，都顯得毫無違合。
都說知識改變命運，當“人大高才生”的光環與“嫁光棍生6娃”、“低保戶”、“腦子不清醒”這樣的現實标簽。
同時聚焦在伍繼紅身上，所帶來的困惑恐怕要遠大于震驚。
從草窩裡飛出的金鳳凰，到窮鄉僻壤的生育機器，伍繼紅的人生到底經曆了什麼？
01 寒門才女，一路開挂
1974年，伍繼紅出生在江蘇贛州的一個小山村。
家裡四個孩子，她是老二。
在孩子多的家庭，通常老大最受父母器重，老幺最受父母寵愛。
夾在中間的孩子存在感最低，常常不受待見。
但伍繼紅卻是例外。
因為從小聰明伶俐，學習成績在班裡一直名列前茅。
用姐姐的話來說就是：“很會讀書，村裡人都很喜歡她”。
是以，伍繼紅深得父親喜愛，成了四個孩子裡唯一不用幹農活，可以一門心思“專職讀書”的孩子。
在80年代，能如此重視讀書的農村家庭不多，更何況讀書的還是女娃。
伍繼紅的父親是村支書，他對“讀書改變命運”堅信不疑。
雖然伍繼紅是個女孩，但她在學習上的天賦，俨然讓父親看到了全家的希望。
在父親的支援下，伍繼紅全身心投入學習，兩耳不聞窗外事。
1994年，伍繼紅參加聯考，她“超常發揮”，以712分的高分，拿到了中國人民大學檔案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那個年代的聯考，可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伍繼紅不但考上大學。
而且考上的是一所985院校，用鄉親們的話說，那就是山溝溝裡飛出了一隻金鳳凰！
在鄉親們眼裡，伍繼紅考上大學，意味着人生提前鎖定“鐵飯碗”。
畢業後不愁好工作，甚至有可能帶領一家人實作脫貧緻富，實在令人羨慕。
入學時，伍繼紅在人大校門口拍了一張照片留念，青春又青澀的她，目光所及，皆是美好。
背負着光耀門楣的期望，讓伍繼紅絲毫不敢懈怠。
上大學後，她仍保持着拼命學習的勁頭，别人在放松玩樂，她仍分秒必争地學習。
即便是在人才濟濟的名牌大學，伍繼紅在學業上依然成績亮眼。
她以優異的成績獲得了國家檔案館專為檔案系學子設立的“蘭台獎學金”，是實至名歸的學霸。
那時的伍繼紅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如果一切順利，她應該會成為檔案管理方面的人才。
回想當年意氣風發的校園時光，伍繼紅說：“那是我離成功最近的日子。”
1996年，伍繼紅大二，國家釋出了一項對大學生就業産生深遠影響的政策——《國家不包配置設定大專以上畢業生擇業暫行辦法》。
這一政策，标志着曾經備受追捧的大學生“包配置設定”制度的終結，意味着大學生需要自主擇業，面臨更加嚴峻的就業挑戰。
時代的一粒砂，落在各人頭上，沉重如山。
畢業就意味着進入擇業的考驗，伍繼紅要繼續為翻山越嶺而努力。
然而，伍繼紅怎麼也沒有想到，命運會接二連三地跟她開起了玩笑。
02 現實戳心，屢戰屢敗
1998年5月，伍繼紅即将畢業離校的那個夏天，遠在家鄉的父親病危。
為了不影響正在奮戰公務員考試的伍繼紅，父親堅持要求家人向女兒隐瞞病情。
直到父親離開，她都不得而知。
伍繼紅公務員考試筆試成績不錯，但她在第二輪面試時被淘汰。
那時距離“鐵飯碗”取消的政策釋出已有兩年，自主擇業競争異常“慘烈”。
有同期畢業的網友回憶稱，當年法律系畢業的大學同學面試了29個律所，仍沒有找到工作。
曾經，伍繼紅接到北京海澱區檔案館的一個面試通知，讓她準備好材料盡快來面試。
但第二天，對方就告知她不用來了，因為已錄取了别人。
無奈的伍繼紅繼續輾轉天津、廣東等地求職，但接連受挫，仍然沒有找到工作。
後來回憶往事，她稱那時的自己如同站在“懸崖口”，惶恐不安。
最終，她在廣東找到了一份3000元的檔案管理者工作。
此時的她稍稍松了一口氣，才敢跟家人講述近況。
令伍繼紅震驚的是，姐姐告訴她，父親已于一個月前去世。伍繼紅聞訊後頭腦一片空白，沉默良久，竟哭不出來。
姐姐伍繼華回想此事，覺得妹妹可能就是那個時候受到了刺激，心理才出現了問題。
伍繼紅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并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人際關系不順，她辭職去了一家制作賀卡的公司，幹着與專業不相幹的活，工資也隻有1000元。
一個月後，伍繼紅再次辭職。
到服裝廠幹起了縫扣子、裁衣服的體力活。
可這樣的工作顯然也不是伍繼紅所擅長，沒過多久，她便又辭職。
此時的伍繼紅似乎已經沒了當初畢業時的那股沖勁，迷茫的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裡。
她的第一任丈夫郭長華稱，自己是在商場閑逛時巧遇了“無所事事”的伍繼紅。
因為是老鄉，兩人自然而然聊起了話題。
郭長華回憶，伍繼紅說她沒有工作，願意跟他一起走。
郭長華家境貧困，也是沒辦法才外出打工，他根本不敢想，沒有文化的自己能被高學曆的伍繼紅看上。
2000年，伍繼紅跟郭長華回到了他的老家下杭村。
起初，郭長華很知足，畢竟他的條件能娶到伍繼紅已經很幸運。
然而共同生活以後，他發現伍繼紅除了學曆高，什麼活也不會幹。
伍繼紅生了一個女兒，但她不做家務，也不帶孩子，她喜歡跑去錄像館看錄像，還時常自言自語如同着了魔。
她的狀态，讓郭長華感到疑惑且心生嫌隙。
郭長華曾帶伍繼紅到當地醫院檢查，但醫生開的那些治療“抑郁”的藥全都被她扔了。
2005年，郭長華與伍繼紅結束5年婚姻，郭長華稱“過不下去了”。
伍繼紅被送回娘家不久後，發現自已懷孕，她傳回修水希望與郭長華複合，卻被無情拒絕。
即便如此，走投無路的伍繼紅也沒有再回娘家，她經人介紹，帶着身孕嫁到了鄰村——十二坊村的一個貧困戶家庭。
她的第二任丈夫鄧高華欣然接受了“逃”到他家裡的伍繼紅，他甚至不知道她曾經的“輝煌”經曆。
嫁入鄧家的11年裡，伍繼紅又陸續生下5個孩子，原本貧困的家庭，更加捉襟見肘。
對于為何一再生娃，伍繼紅的公婆解釋稱，她頭腦有問題，身體也不好，不适合做節育手術。
伍繼紅的生活似乎陷入了周而複始的生育，可是除此之外，她似乎也沒有别的念想。
如果不是在精準扶貧中被命運之神窺見，伍繼紅這樣“灰蒙蒙”的日子不知道還要走多久。
03 低谷見光，重新開機人生
2017年5月，扶貧幹部吳美華在走訪貧困戶時。
發現眼前這個家徒四壁、生育了5個孩子、生活艱難的憔悴農婦。
竟是中國人民大學的優秀畢業生。
她将伍繼紅的遭遇撰文報道後，迅速引發網絡熱議。
村民們發現，貧困戶鄧高華家開始有一撥又撥的人來采訪。
大家都在議論當年“逃難”到鄧家的伍繼紅，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是能猜到她們家是要過上好日子了。
伍繼紅的丈夫鄧高華最感意外。
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共同生活了11年，看上去跟普通農婦并無差別的妻子，竟然是個名牌大學生。
相比丈夫對到訪記者的熱情，伍繼紅更多是局促不安。
看到記者時，高高瘦瘦、半頭白發的伍繼紅顯得很腼腆，她手裡緊緊攥着一部新手機，有點不知所措。
她已經十多年沒有跟外界接觸，這部新手機，還是她的校友會聞訊後給捐資剛買的。
伍繼紅找出了當年人大畢業生求職履歷。
上面顯示她曾擔任班幹部，學過計算機程式設計，拿過國家檔案局“蘭台獎學金”。
當記者問到上面記錄的興趣愛好，伍繼紅眼裡忽然有了光，她說大學時自己就特别愛跳健美操。
細數起當年的一項項榮譽時，她的眼神不時流露出光彩，但很快又趨于黯淡。
一旁的鄧高華，倒是對妻子多了幾分崇敬的眼神。
自從來到鄧家，伍繼紅不僅不出家門、不與村民打交道，就連自己的娘家人也沒有來往。
她說，這11年隻跟媽媽打過幾個電話。
鄧高華則稱，當年結婚辦酒時伍繼紅的娘家人都沒來。
至于為什麼11年都不來往，伍繼紅稱路途太遠，沒有錢。
而她所在的修水十二坊村距離娘家贛州也就5個小時的車程，車費70元。
在當地鄉幹部多番聯系後，伍繼紅的娘家人終于從贛州前來探望。
伍繼紅見到姐姐伍繼華時很平靜，倒是姐姐有些哽咽，姐姐說母親身體不好沒能前來，但托她帶來了1000元給伍繼紅。
看着姐姐手機裡母親的照片，伍繼紅疑惑為何母親比記憶中蒼老了許多。
也許，她真的恍惚了，她們母女已經11年沒見，母親已是古稀之年。
時間，真的改變了太多事。
對于妹妹的遭遇，伍繼華認為“性格害了她，不愛表達，什麼都放在心裡。”
在她看來，父親的離去對伍繼紅的打擊很大，信念一下坍塌了，心理也出現了問題。
加上工作不順、第一次婚姻失敗，是以才會選擇逃避，把自己封閉在小山村裡。
但被問及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來看望她、關心她時，伍繼華卻沉默了。
伍繼紅的公婆、姐姐都認為她精神有問題。
但修水縣婦幼保健院副院長張文峰在跟伍繼紅長談後，診斷結論是：精神正常，但存在心理問題。
張文峰解釋，伍繼紅之是以情感淡漠跟長期親情缺失有很大關系。
與面對記者時的緊張腼腆不同，中國人民大學“娘家人”的出現，讓伍繼紅既興奮又感慨。
當年的班主任安清福從網上看到到伍繼紅的消息時，震驚之餘更是痛心不已。
他和校方代表以“娘家人”身份前往看望伍繼紅，給她支援，并表示要将她“帶回隊伍”。
當他走進伍繼紅的家，那一間孤立在山腳下的泥土危房。
屋内似乎很久都沒有收拾，目光所及一片淩亂不堪，安清福也掠過一絲驚訝。
回憶在校時光，伍繼紅難得地笑了。
對于安清福鼓勵她重拾專業、找回自信，她表示“一定努力”。
但她心裡明白，現在的自己跟同學們已經不一樣了。
“出名”後的伍繼紅成為了修水縣重點扶貧對象，一家人終于從泥土危房搬進了二層新房。
“娘家靠山”人大校友會也非常給力，為她捐資購買家具家電，送書籍、電腦，并承諾未來10年将資助她的孩子上學。
在多方幫助下，伍繼紅得以安置到當地檔案管理局上班，丈夫也有了一份月薪3000元的後廚工作。
結婚11年，夫妻倆第一次體驗到了有盼頭的日子。
也許伍繼紅也沒想到，名校畢業未能助她從此走向坦途，但名校效應卻最終救贖了一個瀕臨絕望的村婦。
伍繼紅令人唏噓的遭遇，既有社會因素，也有個人因素。
她的每一次重大選擇，有時機的偶然，也有其性格的必然。
而原生家庭中的高期待和長期缺失的關愛，更讓她在遇挫時雪上加霜。
寫在最後：
伍繼紅的人生，有些沉重。
她命運的劇本，有現實的無情與冷漠，也映照出現實中太多人對知識、成敗和生活的誤解。
要活出什麼樣的人生？這個問題本沒有标準答案。
有的人拼盡全力，隻為追求那一線希望和夢想；有的人随遇而安，于平淡無奇中領悟生活的真谛。
面對生活的變數和挑戰，雖然我們無法掌控一切，但我們至少能掌控自己，活出積極與樂觀。
好好生活，對伍繼紅當如此，對每個人亦然。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