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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方周末

4月,文化領域進入紮堆評獎、頒獎月。文學和出版領域,老牌文學期刊《收獲》和《當代》雜志各自隆重舉辦盤點2023年的文學頒獎典禮,更年輕一些的“刀鋒圖書獎”也在本月頒出。電影版塊,第4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第14屆北京國際電影節舉辦,第77屆戛納國際電影節公布了入選片單。

中原標準時間4月11日下午,戛納電影節首批入選電影名單公布,有網友稱今年可謂戛納“華語電影大年”。賈樟柯執導的電影《風流一代》,讓他時隔十一年再度入圍主競賽單元。名單公布當天,關于新電影的另一個話題也随之受到熱議:過往賈氏電影中毫無疑問的女主角趙濤,此次是否有望奪得戛納影後?很多人表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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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執導、趙濤主演的《風流一代》入圍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資料圖)

此外,管虎的《狗陣》入圍一種關注單元,鄭保瑞的《九龍城寨之圍城》入圍午夜展映單元,陳可辛的《醬園弄》入圍非競賽展映單元。

也是在4月,香港電影業或許最為重要的年度聚會應時舉辦。4月14日,香港電影金像獎頒出。幾年前還被認為青黃不接的港片市場,如今呈現出“老”與“青”同台競技的場面。《年少日記》《白日之下》等由香港年輕一代導演拍攝的作品,在收獲高口碑的同時,斬獲最佳女主角和最佳男、女配角在内的重要獎項,而《命案》《金手指》等由老牌港導拍攝的影片同樣占據一席之地。頒獎禮上,梁朝偉再度重新整理紀錄,憑借《金手指》拿到演藝生涯中第六個金像影帝。不過,從社交媒體資訊來看,很多人對林保怡錯失影帝感覺惋惜。在電影《白日之下》中,這位劇集裡的熟面孔,一改往日形象,在電影中貢獻了一位殘疾院舍裡可恨又可信的“惡魔院長”形象。

四天之後,1900多公裡之外的北京,第十四屆北京國際電影節的帷幕也徐徐拉開。本屆北影節舉辦了三場大師班,受到影迷熱捧,分别聚焦影人埃米爾·庫斯圖裡卡、許鞍華和陳沖。在與馮小剛的對談中,陳沖透露,李安的電影代表作《喜宴》将會重拍,而自己将在電影中飾演一位晚年陷入情網的家庭婦女。26日晚,天壇獎頒布,範偉憑新片《朝雲暮雨》再度榮膺“最佳男主角”。這也是他自2017年靠《不成問題的問題》獲得該獎後,二封“天壇影帝”。

4月可以說是電影節之月,同樣也可稱為青年導演之月。與各規模、各地區影展的熱鬧相映照的是,過去一個月,内地院線電影的“文藝複興”。觀衆有幸在影院紮堆看到不少口碑之作,比如《年少日記》《乘船而去》《白日之下》等。這些作品的共同點在于:它們都是由80、90後導演拍攝的首部或第二部劇情長片。

《年少日記》以一封匿名學生的遺書為引子,勾起了一位老師鄭Sir少年時期的傷痛記憶,因為精英父親對孩子的高期待,鄭Sir“不聰明”的哥哥在少年時選擇自殺。影片以一個家庭為切口,透視出東亞家庭内部常見的彌漫性壓抑——競争、雞娃、内卷,中産焦慮的壓力借由教育在代際傳承。導演卓亦謙在接受采訪時透露,他在影片中投射了自己的年少記憶,因為他也曾是個受困于平庸的少年,大學時,他曾收到朋友輕生的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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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電影《年少日記》揭露了東亞家庭的隐痛。(資料圖)

年輕導演将私人記憶作為創作的起點,并将它們放置在更普遍的人生境遇之下,真切抵達了社會情緒脈搏,獲得不小共鳴。

《乘船而去》同樣。它取材于1994年出生的青年導演陳小雨的家族往事,電影頗具江南氣質,處理了一個并不複雜的故事:老太太罹患腦瘤後,在外打拼、流浪的子女回家照顧母親人生最後一程。在這個幾乎所有中國人都會面臨的現實處境中,影片層層剝開死亡這個沉重的話題,同時輻射城鄉、代際、親情等複雜命題。陳小雨把沉重的故事拍得輕盈,影片具備詩電影的影像風格,不少觀衆都在觀影後表達,他們聯想到各自的家族生活。

《白日之下》則具備了顯然的公共性,它以發生在香港本地的一系列殘障人士院舍虐待事件為原型,描摹一個名為“彩橋之家”的殘障人士院舍内的人性之惡——智力障礙女孩遭遇院長性侵、自閉症男孩遭到護工虐待……一位新聞記者在調查中揭露了這一切,卻未能完全解決背後的結構性困境。《白日之下》關乎這個社會弱勢群體的生存境遇,呈現了媒體監督的現狀,表達對社會正義的期待。這種從公共議題出發的創作,具備了充分的嚴肅性。年輕導演的創作表達,或許可以簡單歸結為:看見人、關切人。

這三部電影的内容表達或私人,或公共,呈現出青年影人對外部世界和内在生活的高度關注和豐富探索。不過,口碑歸口碑,票房歸票房。截至發稿,三部影片票房依次分别為1372萬元、136萬元、1197萬元。

也是在4月,台劇《不夠善良的我們》上線,這部以一對“家庭主婦-職業女性”為對照組,展現兩位中年女性不同人生選擇的劇作,或許是本月最受矚目的劇集。《不夠善良的我們》延續了這些年台劇對日常生活細微情緒的敏銳捕捉,聚焦女性到底是該經營婚姻還是專注職場,兩者孰優孰劣的人生困局。導演徐譽庭在劇集播完後,在社交媒體發文稱,兩個人物都帶有她對自身人生的省察。《不夠善良的我們》可以視為女性創作者從個體生活出發,觸達群體情緒的一次嘗試。同時,它也切中了一條更普世的人生寓言:在人生的林中,總有兩條路,不管選擇其中哪一條,都難免時不時回望、歎惋,美化沒有走的另一條。

在觀點多元,群體價值觀時常碰撞的當代文化現場,一直以來,由社會新聞作為叙事事件,揭露公共制度與公共服務缺位與弊病的創作,是一種立足現實的有效表達。但近些年,私人觀察成為日趨重要的時代感受器。從4月一系列的影視作品來看,當創作者願意将私人的感受誠實打開,或許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引發共鳴、彌合差異、達成共識。

月度電影 《乘船而去》

這是一部表演細膩、回歸日常生活的電影,不僅有子一代在大都市打拼、追求夢想的苦楚,也有老一代維系鄉間倫常的靜谧。

這是一部回“家”的電影,展現在三個層次上:一是,回到老屋,因婆婆生病,子女及孫輩回到婆婆的家,體認上一輩人的堅韌與困苦;二是,回到故鄉,在大城市尋找夢想的子女重新回到兒時成長的地方,感受家鄉的變化與變故;三是,回到鄉土中國,婆婆坐着“船”在這個地方與爺爺安“家”,一“家”人經曆了大哥的夭亡等家庭隐痛,又在老屋中經曆婆婆的病逝,最終小兒子重新子承父業,拾起爺爺的木匠手藝,打造了一艘可以渡人的“船”。這部“家”的故事,呈現了“家”的漂泊和動蕩,每一個人都要經曆在“家”裡降生、離開“家”、嘗試建立自己的“家”等過程。“家”是漂泊生活的錨定點,也是随着一代人又一代人變化而變化的、不斷重構的地方。

與此同時,電影中的“船”、流動的河、影影綽綽的庭院、潮濕的天氣共同組成了一個江南水鄉的場景,這是魯迅、茅盾、葉聖陶等江南文學家的故鄉,也是經曆工業化之後可以返鄉、尋找田園生活的新故鄉。(張慧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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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船而去》劇照。(資料圖)

月度劇集 《不夠善良的我們》

推薦《不夠善良的我們》,并不代表認為劇集做到了完全意義上的優質,恰恰是因為存在于這部劇之中的争議性讨論,反而建構出作品所産生社會意義的複雜讨論面向。

該劇講述了兩個幾乎構成對照組的女人,通過一場漫長的較勁,反思自身情感選擇、人生選擇的故事。人心、人情有多難寫,《不夠善良的我們》就面對着多不同的聲音。與其說是劇中人覺察出“不夠善良”,不如說是對善良的确認有了更複雜的社會條件;與其說是在執念“錯誤的愛”何錯之有,不如說是對愛本身的确認有了更多樣的現實考量;與其說是兩個女人之間的互相觀照,不如說是對自身選擇的确認有了更徹底的重建。當對善良、愛與女性自我的确認不再是一種不言而喻,才有了這些綿密而漫長的掙紮、痛苦及反複。有觀衆認為遍布在作品的小心思很驚豔,也有觀衆覺得作品設定的困境老生常談;有觀衆共鳴于作品刻畫的細緻入微,也有觀衆批評作品隻剩純粹的矯情。不一而足的評價,何嘗不是曾經或者正困在情感和生活裡的我們在面向自己進行投射時所作出的本能反應?劇集給出了一個讨論空間,像是一個有彈性的容器,持續接收着有關這些問題的豐富答案。

本劇導演徐譽庭,在此前編劇的作品《我可能不會愛你》裡就已經成功勾勒出在人對自己的認識及其情感、生活建構之間的微妙心理,讓人印象深刻。《不夠善良的我們》仿佛是面向愈加不純粹的世界的更新版《我可能不會愛你》,對于生活裡的确幸和确喪同樣有出彩的刻畫,這也是作品甫一播出就能迅速成為焦點的原因;由此生發出的社會性讨論,未必足夠充分準确,卻也展現出了一些可能的想象空間。

更進一步地說,台劇近些年的現實題材創作更新,确實傳達出日益凸顯的社會性以及對“人”本身豐富脈絡的細膩洞察。無論這樣的表達是一種普遍性的反應或者僅僅是對某種異質性的誇大,至少代表了一種探索方向,具有觀察和闡釋的價值。(何天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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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夠善良的我們》劇照。(資料圖)

月度圖書 《高啟:詩人的窮途》

除了專修中國文學史的人,恐怕沒幾個人知道高啟。但是在西方,他可能是最知名的明代詩人了,這全賴牟複禮的這本書《高啟:詩人的窮途》。以詩證史的寫法并不特别,但高啟屬于有詩無史的人物,在正史中,關于他的記載不過區區幾行,詩集卻有傳世。通過詩文,作者不僅勾勒出詩人未見于史的早期經曆,更有意義的是,結合時代風雲,牟複禮試圖描畫的是詩人的心靈圖景。

不過,今日讀來,讓人感慨的除了作者的學術功力,還有傳主的命運浮沉。高啟處于元末的蘇州,早年就有才名,當張士誠占據蘇州時,漢人苦蒙元統治久矣,他的許多朋友都加入了張的政權,以為這就是漢人的天命回歸,後來朱元璋獲勝,這些人大都身死名敗。高啟僥幸躲過了張士誠,得以有資格效力新朝,還參與《元史》編撰,本來已是成功上岸。但是他為蘇州知府魏觀的賀詩卻莫名成了催命符,經曆了連年戰火,蘇州城殘破不堪,魏觀想重修府衙,選中的基址是張士誠舊邸,這被人說成了他意圖謀反的證據,朱元璋對張士誠恨之入骨又疑心極重,馬上就對一系列人處以極刑,為新府衙寫過賀詩的高啟被腰斬。可笑的是,魏觀很快被平反,這是朱元璋少有的公開認錯之一,但高啟卻沒有被提及,也沒有被正式平反,這是他在正史中不過寥寥數筆的原因,但也沒有被封禁,這讓他的詩文集得以傳世。

再讀高的詩文,讀他的意氣風發,讀他的精心雕琢,我們不免歎息,曆史借給你的好運,随時會被沒收回去。(沈大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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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出版的《高啟:詩人的窮途》。(資料圖)

月度綜藝 《燦爛的花園》

《狂飙》播出後,不僅高啟強的熒屏形象深入人心,張頌文本人的坎坷經曆也廣泛傳播,“好演員是怎樣煉成的”話題成為熱議焦點。張頌文在“坐冷闆凳”的漫長的季節裡,一直租住在京郊的一個質樸小院,每天親近自然、打掃房間、種花養草,以慢生活錘煉好演技。這使得他在觀衆眼中一直以脫離演藝名利場的浮躁而被認同。“大器晚成”成為社會共情點,而“腳踏實地”是真正的流量密碼。“生活很燦爛,自然有答案。”這既代表着向自然尋找生活答案的氣質,也是一種“積極做事,莫問前程”的豁達心态。如今,房主要進行改造,人可以“浪迹天涯”,但植物們需要一個家,“小熊花園”由此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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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秀節目《燦爛的花園》。(資料圖)

向自然靠近,向藝術精進,在田野中尋找答案。《燦爛的花園》是一檔從泥土中擷取養分的節目。在節目中,張頌文白手起家、重新搭建一座質樸花園,種植一草一木,認真完成生活小事。這個節目看起來有點“野”,在京郊的田野裡,演員們沉浸在生活的田野中。無通告、不妝發,好朋友說來就來;追煙花、撿羊糞,去撒野說走就走。他們享受着鄉野的野趣,細品植物的野性,與其野蠻生長的姿态共同成長。

向下紮根,向上綻放,在自然中野蠻生長。張頌文說,草木一生,最重要的是根,人,亦如此。植物的根系需要土壤,而對演員們來說,真實的生活就是養分的來源。“枝繁葉茂是你可以看見的,但是支撐枝繁葉茂的是它的根系。”張頌文從植物生長得來的人生觀,也影響傳承着後輩。演員馬嘉祺在第一天的花園生活結束後說道:“這些做過的事情和見過的人,都變成了我們的根須。”

向外探索,向内感覺,于衆生中創造閱曆。“每天我都想創造一些閱曆,因為閱曆決定了演戲的厚度。”張頌文說。衆人常常說走就走,深入當地村民的日常。演員們在田野中汲取的不僅僅是自然的治愈之力,還收集了平凡人的真實故事和珍貴的人際情感。是以即便沒有既定行程,一衆演員也能在花園内外不斷探索新事物,與自然和人群産生即興的互動。深入日常生活,主動求索、善于觀察、保持好奇,這不僅是文藝工作者收集素材的過程,更是感覺内心世界、完善自我的必由之路。(周逵)

南方周末記者 潘軒

責編 李慕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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