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坑村的老宅是危房，村委決定拍賣，風聲剛一傳出，報名參加競買的就有一百多人。
一棟搖搖欲墜的老屋，底價又高，為何有那麼多的人競相購買，話得從頭說起。
老宅原是大地主劉東楠的祖宅，三代出了三個舉人，五個秀才，八個大學生;最差的要算玄孫劉不凡，去年也被選上了村主任，成為名符其實的村官。劉不凡除了精明能幹，還精通電子網絡，是以生活上也比一般人富裕許多。是以村裡人都說，劉家兒女那麼有出息，是老宅占了龍脈。
老宅地處村口，地理位置好，未來的國道就從老宅前通過，從商業代價上看，今後也是黃金地段。
這幾天劉不凡為拍賣老宅的事忙了個不亦樂乎。開頭劉村長擔憂沒人參加競拍，拍賣會太冷清了不悅目，想不到一家夥來了這麼多人，他不安了，反而勸阻大家，“底價二十萬呢，一擡價怕會突破五十萬!一切現金交易，還得抽百分之三的交易費，老兄，得考慮經濟效益啊!”可每個人都異口同聲地回答，“行，一百萬也幹!”一副财大氣粗志在必得的架式，弄得劉村長隻有搖頭苦笑。
劉東楠逃台後，老宅在土改時被沒收了，一向作為村裡的辦公地點。改革開放後，村裡有錢了，便蓋了棟新村委辦公大樓，老宅便成為村辦榨油坊。幾十年已往了，老宅也就真的老了，它就像風燭殘年的耄耋老者，随時都有坍塌的危險。劉村長怕出事，報鄉裡準許，決定把老宅拍賣，然後用拍賣來的錢重蓋一棟現代化榨油坊，此事自然得到全體村民的支援。誰知報名競拍的人竟有那麼多!劉不凡真擔憂拍賣會惹出什麼意外。
離拍賣會沒有幾天時，原先踴躍報名參加競拍的人又紛紛退出，甚至連押金也不要，不到三天，一百多人像商量好啦似的，一家夥退了個幹幹淨淨。弄得劉村長無緣無故，連連驚呼：“這是怎麼了?出鬼啦?”一個村委靜靜通知他，“不錯，老宅是出鬼了。”劉村長驚愕得一下跳起來。
二
老宅出了活鬼。這新聞也不知誰先傳出的，反正你傳我，我傳你，越傳越神，越傳越真。
相傳半夜過後，老宅樓上有人走路，手杖杵地的笃笃聲、男人咳嗽聲、抽泣聲，特别是那抽泣聲讓人聽了心驚膽顫……
有人說，這是劉家大老爺幽靈顯靈了，不願意把祖宅出賣……
劉不凡知道後大為惱火，連聲說這純屬亂說八道!一派胡言!為了辟謠，劉村長召開了村民大會，在會上，他嚴厲地指斥散播“老宅出鬼”的人是造謠惑衆，是破壞老宅拍賣。他還給大家報告了一番世上根本沒鬼的科學道理，并說：“世上沒鬼，是個别人心中有鬼!必須把傳播老宅有鬼的人查出來!”這時，人叢中傳出個慢悠悠的聲音：“别查了，這事是我說的。”大夥一看，是榨油坊的李師傅。
山村老屋裡的幽靈(2)
李師傅在中坑住了幾十年，是個忠厚忠實，為人本分，勤勞善良的老油匠，他是不會信口開河的。劉村長見是他，急了，一邊使眼色一邊勸道：“李師傅，您别……”“我什麼?”李師傅摸着腦袋說：“是我聽見的，那晚是我守夜，聽得一覽無餘，那哭聲呀，嗚嗚嗚，真人，誰不信?也去老宅守夜試試，保險能聽到!”這鬧鬼的老宅誰還敢買?白給也不要!
劉村長氣得直跺腳，隻有大喊一聲：“散會!”
三
李師傅的話冬根也聽到了。
冬根是國中生，他當然不信鬼，可李師傅說得有鼻子有眼，那走路聲、咳嗽聲、哭聲又是從哪來的呢?别的人也許會說謊，可李師傅不會，他是個上了年紀、讓人尊敬的老油匠，絕對不會撒謊。再說，萬一榨油坊被鬼攪垮了，劉師傅也就斷了财路，他沒需要說這個謊。
冬根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被人稱為特大膽。特大膽想去探索老宅的奧秘，不光是為證明自己膽小，也是為了他爹。
冬根爹當初也報名參加了老宅競拍，隻是從老宅鬧鬼後他就退出了。可人退，心卻沒退，多好的一塊宅基地，開店、居住都好，依然塊風水寶地!他怅惘得連聲歎氣。“這鬼早不來，晚不來，老宅要拍賣了就來，真他媽怪。”冬根說。冬根爹眼一瞪：“你懂個屁!李師傅說的另有假嗎?”
冬根也知道，李師傅絕不會說假。
那就一定有“鬼”了。冬根決定去捉“鬼”。冬根盡管是特大膽，但衆志成城，他必須去找個幫手。
他想來想去，決定去找水生。水生是冬根的同學，也是冬根的好朋友。
冬根把打算向水生說了，還激他：如果他也怕鬼，他就去找别人。水生盡管膽小，但被冬根一激，激出英氣來了，咬着牙贊成了。
那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待大人睡了後，冬根和水生偷偷溜了出來，在村口齊集。
到處一片漆黑，山呀，樹呀，都成為猙獰的怪物，呲牙咧嘴地吓人。
冬根全副武裝，手電、棍棒、另有一隻說不出名的玩藝。兩人像搞地下運動似的，靜靜地向老宅摸去。
老宅從鬧鬼後，再沒人去守夜了，黑沉沉地蹲在陰郁裡，像隻張牙舞爪的惡獸。水生壯着膽，腿肚子打着抖，傍着冬根走，膽怯中還帶着幾分興奮。
大門鎖着，他們從窗戶跳進了老宅。在淡黃的手電光下，老宅更顯得空曠和蕭疏，陰森森地讓人毛骨悚然。水生牙齒咬得答答響，渾身直冒冷氣，小心翼翼地跟着冬根來到一個偏房，也就是以往油匠們守夜的值班室，裡面有桌子、床什麼的，散發着一股嗆鼻的油味。怕驚動“鬼”，冬根不讓開電燈。冬根輕松地對水生說：“我們就在這裡等鬼。你先睡吧，鬼來了我叫你。”水生哆哆嗦嗦說：“行、行!”
山村老屋裡的幽靈(3)
因為鎮靜，開頭誰也睡不着，之後，也許太疲倦了，兩人便逐漸沉入夢鄉。
不知什麼時候，冬根被一陣獨特的聲音驚醒了。
笃、笃、笃，這聲音在深夜聽來那麼清楚、響亮，冬根的睡意一下沒了。
笃、笃、笃，聲音有節奏地一下又一下，就像一個拄着手杖的老人，蹒跚地、顫微微地行走。冬根忙推醒水生，顫着聲音說：“你聽。”水生醒了，睡意蒙地問：“吵什麼吵?睡吧。”冬根說：“别睡了，鬼來了。”水生猝然驚醒了，當他聽見笃笃的聲音後，臉刷地白了，渾身悚抖起來。
冬根說：“走，上樓看一看去。”
水生不斷吸着冷氣，“我……我”，兩腿卻篩起了糠。
冬根罵他：“膽小鬼，怕什麼?有我呢。”就在這時，笃笃聲下樓了，而且一向向他們走來，水生吓得一聲尖叫，褲子全濕了，人也軟軟地倒了下去……
四
不知過了多久，水生悠悠醒了，隻見電燈大亮，冬根笑眯眯地說：“膽小鬼，我抓住鬼了。”水生一聽，又快暈了，冬根說：“什麼鬼，是隻大老鼠(mouse)，讓我打死了。”果然，冬根手上提了隻足足兩斤多的大老鼠，尾巴上有個大瘤子。
冬根說，這個大瘤子害得大老鼠跑不快，才讓他打了個正着。
水生迷惑：“老鼠……怎麼會有腳步聲呢?”
“這就是大瘤子做的怪。”冬根講了這麼一個故事。以前，一個屋裡也鬧鬼，也有腳步聲，之後，才被人發現是一隻老鼠用尾巴沾油吃造成的，每沾一次油，尾巴就粘了一層泥塵，久而久之，便形成為一個大泥團，大泥團碰在樓闆上自然有聲音，加上夜深人靜，這聲音就更響亮了。冬根說，這隻老鼠也是這個原因。
水生高興了，“呵呵!這下逮住鬼了。”
冬根高興不起來，他說：“這隻老鼠的瘤子和那隻老鼠的泥團不同，你看，這瘤子好大好大咧。”
水生一看，不知說什麼好。
冬根又說：“笃笃的腳步聲可能沒有了，可那咳嗽聲呀、哭聲呀又是什麼原因呢?老鼠可發不了那聲音的。”
水生又畏懼了，腿肚子又抖了起來。
冬根笑着說：“你怕什麼呀!晚上什麼聲音都不會有了，睡吧睡吧，天亮了再說。”
當天晚上的确平靜。
第二天，冬根捉“鬼”的壯舉馬上傳遍全村。劉村長特别高興，表揚冬根不愧是特大膽，敢于揭穿大人也不敢做的“鬼”的奧秘，為破除迷信立了大功。劉村長還召喚大家持續參加競拍老宅。為了保護榨油坊資産，劉村長又安排了兩個後生去老宅守夜，不到半夜，兩個後生吓得一蹶不振地逃了出來，見了人，隻曉得說：“鬼、咳嗽、哭、鬼……”
山村老屋裡的幽靈(4)
老宅鬧鬼的事傳得更兇了。剛剛受表揚的冬根被他爹狠狠地罵了一頓，說他不該去逞能，鬼是捉不住的，再去厮鬧，總有一日鬼沒抓到人卻被鬼抓了。冬根爹勒令冬根再不準進老宅半步，否則打斷他的狗腿。
冬根的好奇心并沒被爹的勒令吓倒，他仍然逃避了爹的監督，獨自去了次老宅，這次他沒有聲張，也不知道抓住“鬼”沒有。
五
拍賣會如期舉行。為了表示正規，劉村長還從縣裡請了公證人員和拍賣師。村支書招商去了，聚會會議由劉村長主持，來了不少村民，大都是來瞧熱鬧的。
拍賣師叫了底價，“二十萬!”半天沒人吭聲。拍賣師又喊了一聲，依然沒人吭聲。劉村長急了，說：“大家叫價呀!沒有交押金的也可以叫，一百塊一百塊加也可以，對了，不滿二十萬也可以叫!”劉村長一再放寬條件，可依然沒人吭聲。劉村長急得撓耳抓腮，隻有說：“這樣吧，我本來不打算參加競拍，現在帶個頭，來個抛磚引玉。我叫二十萬零一百!”拍賣師接連喊了兩次，人們依然沒吭聲，拍賣師剛想擊木棰，有人喊了聲：“慢!”衆人一看，卻是冬根爹。
劉村長高興了，笑着問：“大叔，想叫價?”
“不，我兒子想講一個老宅的故事。”
劉村長愣了一下，說：“大叔，這拍賣會上講故事不太好吧?”
冬根站起來說：“我這故事就和拍賣會有關。”
縣公證處的人說：“既然有關，說說也行。小朋友，你盡量簡樸些。”
冬根把第一次去老宅“捉鬼”的事大略地說了，他最終說：“腳步聲是老鼠尾巴的大瘤子造成為，可是瘤子不是老鼠自己生的，而是用萬能膠，布塊、膠布之類東西黏成的，大夥想想，老鼠能這樣弄麼?很顯而易見，這是人為的。”
人群中傳來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冬根接着說：“我把老鼠打死了，按理，鬼該沒了，可是，卻鬧得更兇，竟然把兩個大小夥吓得神志模糊!我隻有再次進入老宅‘捉鬼’，‘鬼’又被我抓到了，原來就是它!”冬根舉起一個小方匣子，“它叫小型揚聲器，也就是喇叭。水生，你放一下。”水生按了一個錄音機，揚聲器是傳出咳嗽聲、歎氣聲、抽泣聲……李師傅駭然道：“對，對，那晚就是這種聲音。”
人群中一陣喧嘩。
冬根說：“我順着喇叭找下去，發現它來自劉村長家裡……”
“亂說!”劉村長氣得臉色鐵青，聲音顫抖：“我家離老宅那麼遠，大家看見導線了嗎?沒有導線，喇叭會響嗎?”
人群中有人附和：“對，根本沒看見導線嘛。”
山村老屋裡的幽靈(5)
冬根說：“對，是沒看見導線。但劉村長用的是紅外線，一種看不見的遙控裝配。全村也隻有劉村長懂電子，弄這個是小事一樁。劉村長，我沒說錯吧?”
劉村長一下語塞了。可一會兒，他又吼了起來：“我為什麼要去裝神弄鬼，有這個需要嗎?”
冬根爹笑眯眯地說：“我往返答吧!鄉親們，村長為什麼急于賣老宅?他為什麼用鬧鬼吓得大夥都放棄競拍?因為他想在沒有任何競争對手的狀況下正當地得到它!這說明，老宅有見不得人的秘密，大家别忘了，劉村長是劉東楠的孫子。我發起，老宅暫不能賣，等搞清其中秘密後再說!”
突然之間之間之間，幾百個粗大的喉嚨吼了起來：“對!老宅暫不能賣!”
經有關部門一再做工作，劉村長終于交代了事兒經過。
原來劉東楠在台灣逝世前留下遺囑：說他在老宅地下埋了一大箱至寶古玩，要求劉不凡獻給國家，以了結他的鄉土情。可劉不凡自私自利，他想通過拍賣正當的将老宅買下，然後再慢慢找尋至寶。誰知那麼多人都想競拍，無奈之下，他隻有冒充老宅鬧鬼，企圖吓退衆人，誰知這秘密卻被隻有國中教育程度的冬根揭穿。
不久，老宅地下的至寶被縣文物館挖走了，劉村長也被褫職了。一棟五層高的“農民文化宮”拔地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