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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誕穿越小說:趙員外魯智深外傳

作者:草根茶社

荒誕穿越小說:趙員外魯智深外傳

二十二世紀某日,造紙廠職工童三鹿正在原料倉庫搬運最後一批舊書,準備運去紙漿工廠中的房間打漿。因為推行無紙化辦公,紙張的銷路越來越差,這不,這家造紙廠也即将關門大吉了。老童在這裡幹了一輩子,在退休前遇到了這事,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他發現牆角堆着一捆舊書,其中還夾雜着一些廢紙。

三鹿是個愛書人,經常在廢紙堆裡尋尋覓覓,有時還真能淘到好書,這回還想最後一次試試運氣。

那都是些過時的政治讀物,雖然曾經紅極一時,可現在早就無人問津了。

咦,這不是一份手寫的稿件嗎?看樣子有年頭了,紙張已經泛黃。略一打量,隻見露出的“趙員外”仨字。

抽出文稿,原來是個标題——《趙員外魯智深外傳》,作者是黑白居士。

童三鹿博覽群書,自然知曉這二位傳主的來曆,稍感不解的是,趙員外在《水浒》中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名字怎麼排在赫赫有名的魯提轄前面呢?于是他把那這份稿紙折疊,揣進口袋。晚上細讀文稿,讀着讀着,漸漸讀出點滋味來。下面是原稿:

××世紀××年代的某一天,趙員外正在老家七寶村旁的山頭巡視,忽見山路上逶迤行來一條漢子。來者怎生形貌?但見他身材高大,卻衣着褴褛,形容憔悴,撐着一根木棍,看來是個落魄之人。

荒誕穿越小說:趙員外魯智深外傳

圖檔來源網絡

那人走近員外,稍一打量便大吃一驚,嗫嚅道:“你,你……你不是七寶村的趙員外嗎?”員外亦然一驚,可凝神細看來人,那人身材原來應該是很魁偉的,但如今消瘦得隻剩皮包骨了,面架子有點熟,卻好像喜兒與大春在山洞相遇——“又面生來又面熟”,一時想不起他是誰了。

那人失态大呼:“俺就是魯達魯智深呀!員外怎地認不出俺了?”說出名字,員外頓時認出了故人。不見提轄的鐵禅杖,卻換成了一根打狗棒,看着也凄涼,他必有不堪回首的隐情。記起往年情分,兩人相擁而泣。

抹去淚水,員外道:“多年不見,提轄這一向可好?”提轄搖頭道:“你看俺這副潦倒的鬼模樣,還稱得好嗎?唉,國運闆蕩,黎民多舛啊!”“據聞,提轄不是在杭州六合寺,聽着錢塘江潮聲,已經圓……圓……”

智深打斷話頭道:“說書人說俺已經圓寂,這是誤傳。我一直在那裡誦經禮佛,直到史無前例的那一年……”于是提轄訴說着以後的一段經曆。

那年紅衛兵小将破四舊,這六合寺自然也難逃厄運。一幹紅袖章沖将進來,不由分說,見僧就打,見佛就砸。以他的暴脾氣,早就揮動醋鉢似的拳頭打上前去,但對着那些乳臭未幹的小子實在難以下手。再說,他們人多勢衆,浩浩蕩蕩,難不成提轄要拼個血流成河不成?他心頭告誡自己:“灑家,不,老衲早已正式皈依佛門,再也不開殺戒了。”

不幾日,他與一幹僧衆皆被掃地出門,下放到某農場,說要将他們這些寄生蟲改造成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勞動便勞動,雖然他在大相國寺種菜時當的是甩手掌櫃,隻管喝酒練拳,而在六合寺出家時确實是親自擔水施肥的。幹起體力活,智深熊腰虎背的,怕個毬!這幾年,他茹辛含苦,夾緊尾巴做人,還算得過且過。不想沒過幾年,上頭就叫批判投降派了。

開始魯智深自忖:這事關我屁事!誰知沒多久他就被革命群衆揪出來批鬥,說他就是宋江手下的大投降派。提轄不服,大呼冤枉:“凡讀過《水浒全傳》的看官都知道,俺魯智深是堅決反對招安的,如若不信,可拿書來查。”可革命群衆怒吼道:“不許狡辯!”

一個戴眼鏡的文士舉着一本書,對着話筒呼喊:“革命的同志們!看這《水浒演義》裡的第三十二回:《武行者醉打孔亮 錦毛虎義釋宋江》,白紙黑字寫得分明,武松殺人後準備上二龍山落草,宋江對武松道:‘若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了魯智深、楊志投降了……’可見你在上梁山前,已是宋江眼裡當投降派的料,你還有何話可說?”

智深氣得想罵撮鳥,氣恨恨道:“這是宋頭領的話,又無有俺的響應,怎算得俺當投降派的證據?”衆人哪裡容得他分說,饒是智深聲音洪亮,又怎敵得那一陣陣排山倒海般的“打倒”、“砸爛”、“油煎”之讨伐聲?又兼拳打腳踢,直被鬥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并說日後還要不斷加強批鬥的力度。

他轉念一想,天可憐見!如此下去,俺命休矣!不如腳底抹油,溜之乎也。可普天之下,都是紅彤彤的世界,他身無合法證件,離了農場即刻便淪為盲流“黑人”。

幾經輾轉,來到一個叫海源的僻遠山村。先找上種香菇的頭兒老吳,想入了夥吃飯做事(憑勞動吃飯)。老吳膽小,婉言推辭。又找老林與老李,兩位皆是從浙江來的盲流。盲流見盲流,兩眼熱淚流。以燒炭為生的老林生着一副大龅牙和一雙賊溜溜的眼珠,人稱芭茅老鼠;以扛竹木糊口的老李整年留着半尺開外的長發,總是兇巴巴的,人稱野人老李。他倆雖身處江湖底層,卻頗有俠義肝膽,不顧自己尚屬泥菩薩過河,犯險收留了智深。

自此,魯達或幫老林燒火挑炭,或幫老李伐木砍竹。海源老表心善,明知他仨全是盲流,卻也眼開眼閉。這段日子倒也安逸。唯有一節,提轄委實難熬,即是飯食粗劣,慘不忍睹。林李兩人早就慣于粗茶淡飯,常以鹽水米湯咽飯;提轄卻是個天生的吃貨,出力尚不懼,卻又哪裡受得了這般舌尖之苦?

當年在五台山,他多吃了幾日青菜與豆腐便大發牢騷,說是“口裡淡出鳥來”。比起如今,五台山的夥食簡直堪稱豐盛!又聽得人言,山那邊的下馬頭有個青年隊,夥食搞得好,一心想去投奔,奈何難過大隊審批這一關。

飯食之事尚在其次,他最撓心的是實在受不了“螃蛤”之流的敲詐欺淩。那“螃蛤”是公社的一位部長,他總橫着行路,對群衆一貫頤指氣使,故得此惡名。他常常借着清查盲流為由,将盲流們捆綁起來,非逼出十幾二十元錢不放手。

芭茅老鼠最倒黴,連藏在褲裆裡的錢也被搜出。智深很怕自己遇事萬一把持不住,會鬧出大禍來。想到此,他便揖别林李二位,離開海源,想找個沒有“螃蛤”的地方安生。可這茫茫的大地,卻找不到一處無有歹人橫行的地方。這不,他一路流浪,翻山越嶺,處處碰壁。今日不意來到了七寶村地界,得與趙員外不期而遇。

聽罷提轄一番話,員外感慨萬分,捏住智深的手連聲道:“提轄這些年真的是吃了苦啊!”又問:“怎不見魯兄那柄62斤的渾鐵禅杖?當年你可是須臾不離身的,莫非嘴饞,典當了換美酒與狗肉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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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深微哂道:“員外取笑了,俺這禅杖十幾年前就已獻與政府。記得那時正全民大煉鋼鐵,寺旁的參天大樹也被砍了個清光當柴燒了。”員外默然。

提轄又慨然道:“千百年來,國家常有外族入侵,又有自己折騰,有哪個日子舒坦的?你員外當年是富甲一方的财主,在新社會是鐵定的革命對象,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吧?”一言既出,又怕勾起對方的傷心事,便有些懊悔。

想不到員外聽聞此言,竟未露悲哀之色,反顯出幾分喜色,笑道:“這些年來,我倒沒吃多少苦。說起來還要感謝你提轄大哥呢!”提轄大為驚疑:“想當年,你屢屢為灑家闖下的禍事善後,不知耗費了多少銀兩,該當是我感激你,怎地說起反話來了?”

于是,員外便款款說出事情的經由來。趙員外原本家境殷實,躺着良田千畝,站着房舍百棟。後因提轄性子直爽,接二連三地鬧出事端來,員外隻能替他舍财免災,一次次花錢打點,先是将田地逐漸售出,後來不夠了,又益發将房屋賣了,隻留下十數畝薄地與三間舊屋。自不必說,仆傭、長工悉數遣散,員外躬耕隴畝。雖說稼穑艱辛,然念及已于恩人有所回報,也便甘之如饴。

提轄歉疚萬分,道:“隻怨俺脾氣躁,做出恁多糗事來,累你傾家蕩産了。”員外笑道:“非也非也,這事正是我該當感謝你之處啊!”提轄更奇,道:“這可太匪夷所思了。願聞其詳。”

原來當年暴風驟雨襲來,到處掀起土改的高潮。聽聞早期土改的地方,田地過×畝的就劃為地主階級,人被批鬥,家财抄盡,有民憤的即刻報批鎮壓,甚至被村民在批鬥會上當場打死。員外吓得膽戰心驚,惶惶不可終日。但懼怕也不濟事,工作組終于光臨七寶村。

經過一番摸底調查,那夜工作組召集積極分子開會,最終劃分各戶的階級成分。員外聞信愈加心如火燎,夜不能寐,輾轉反側,似醒似夢。夢中自己與鄰村旦根他老爸一起被捆住雙手,押到一塊田畈。一聲槍響,那個應聲倒下,自己卻安然無事……

好不容易捱倒黎明,聽有人将大門擂得山響,這一聲聲好似重錘擊在心頭。員外橫下心來,做好了引頸就戮的準備,硬着頭皮開門迎候兇信。卻見是遠房侄兒,面露喜色,興奮地大喊:“定了,叔叔的成分劃定了。你劃了個——”

見侄兒還要賣關子,員外急得冷汗直冒:“快說,劃了什麼成分?”“是富裕中農!是團結的對象啊!”員外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極而悲,老淚縱橫。歡喜過後,又覺懷疑,自己至少也該劃個富農呀,怎麼就劃了中農?别搞錯了,讓我空歡喜一場。

侄兒笑嘻嘻地解釋:“沒錯,政策規定,田畝數以土改之時上推三年計算,那時你早就把大部田産售罄,隻剩自己耕作的十來畝地了。”員外心頭一塊巨石方始落地,如死囚獲了大赦,感激涕零,不由連連顫聲道:“政策英明!政策萬歲!”歸于平靜後複又想到,那關節之時買進土地的人又便怎樣?唉,各人自掃門前雪,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啊呀,不好!員外突然想起,他的大部田産和房産都轉賣給了餘兄國成。那老餘是他的發小,在城裡開了個國成錢莊,利潤頗豐。他當年是以最高的價格買去的,此番他還不得劃個地主富農成分?豈不是讓他當了背鍋俠嗎?想到此,員外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果然,不久老餘便被劃成工商地主,押到鄉裡,輪番批鬥。滿頭的黑發全被激憤的鄉民揪個精光,成了個大秃瓢,一如十幾年後的吳晗先生。萬幸,他比吳先生強,最後算是撿了條命。撥亂反正後,他重返金融界,在銀行業頗多建樹,可那頭烏黑是回不來了。為此,幾十年來員外總覺得無顔面對國成兄。此後話,不表。

員外雙手抱拳道:“除了承蒙政策庇佑,也必須感謝你老,助我躲過一劫。隻是連累了國成兄啊!若非提轄冥冥中受上蒼啟示,接二連三鬧出事端來,一次次叫我破财鬻地,我今日也許屍骨已朽。這等大恩,沒齒難忘。”言罷,對提轄一躬到底。

然後,趙員外又說起後來的事情。自從劃為中農戶,雖然長期衣食不周,也幾番被作家以落後分子的形象寫入文章、編進戲劇,但終究沒被打入另冊,與廣大群衆過着一般的日子。每逢運動,也不過在會上被敲打幾次,警告他們這類人不許走資本主義道路,畢竟未大受折難。

前幾年批儒評法,因員外讀書甚為博雜,于曆代演義、話本都有所涉獵,在村裡算是文才,于是蒙上司器重,當了個半脫産的宣講員。前番又批判投降派,員外對水浒故事再也精熟不過,按着上司的調調,把一部《水浒》評得精彩紛呈。雖得上司嘉許,他仍一日三省,提醒自己:務必時刻認真揣摩兩報一刊的意思,步步小心,決不可越雷池一步,否則由“革命”到“反革命”隻是瞬間之事。

遙想當年,提轄一柄禅杖走天下,何等的英武豪放!今日裡竟活得如此憋屈,員外不由心中大戚。有心盡其所能,以報智深之大恩,便誠摯挽留提轄在七寶村暫避風頭,等得形勢緩和再作打算。提轄因自己是流竄之“黑人”,怕連累了員外,有些躊躇。

員外道:“你是我家的雙重恩人,我怎能不盡一點綿薄之力?何況,我現今日子混得不錯,白天宣傳,晚上獨自在山間小屋守夜護林。此地人迹罕至,又怎會被人發現?至于米粟,也勿擔憂,我在山上胡亂開了幾丘荒地,種些雜糧,頗有些積餘。”提轄才答應留下暫住。又蓦地想起一個狠人,員外問道:“據傳黑旋風李逵服毒後并未即死,又流落到民間。可知他近況如何?他可是個徹底的造反派,堅決反對宋頭領招安的,又不似你提轄舊軍官出身,他乃是十足真金的貧雇農出身,如今必定得其所哉、大展宏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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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轄歎道:“沒錯,他身上之毒确實被神醫安道全所解。可惜了,他折就折在成分雖好,卻脾氣太臭、殺氣太重。前幾年運動方興未艾,他就被人推為地區貧下中農造反隊的司令,打打殺殺,轟轟烈烈,何等快活與惬意!不久兩派鬧武鬥,可他手中缺乏槍支彈藥,吃了些虧,便看上了軍區的槍械庫。好言索要不成,他惱了,揮舞着兩把闆斧,率着幾百人衆強沖槍械庫。憑他的經驗,隻須高喊着‘造反有理’的口号沖将上前,那些荷槍實彈的戰士立馬便會認慫。

孰料,這次卻遇上了硬茬,他們是渾不凜的李雲龍手下的戰士,他們早就得到李軍長指令:沖擊部隊者,格殺勿論!那李逵身先士卒,沖在最前,一顆子彈擊中腦門,當場身亡。見此,随衆皆作鳥獸散。嗨哩忒!我咯鐵牛老弟仔啊!”智深在海源待過一段日子,不留神漏出一句老表話來。

員外對李逵素無好感,但礙着提轄的面子,也隻得裝出很遺憾的樣子,陪着歎了口氣。心中卻想:這黑厮毫無人性,隻求殺得痛快,無論良賤,一律排頭砍去。他如多活得一日,這世界就多了一份暴戾之氣。

從此,提轄栖身于林間草寮,朝賞晨露,暮迎歸鳥。歲月波瀾不興,日子不鹹不淡,倒也算太平。他與員外一樣心思,期盼着這樣的日子早日翻篇。他曾經懶聽暮鼓晨鐘響,到如今卻好想重返青燈黃卷堂,去度過餘生……

這個日子終于盼到了!

文稿到此結束。文中雖不曾明寫,但憑着三鹿對一部中華史的稔熟,基本能确定它所陳事迹的日期及寫作的日期。又以他的經驗推斷,這位黑白居士八成是趙員外本人的筆名,至少是他的子嗣。

看來作者存了一點私心,居然把自己(或先人)的名字排在大名鼎鼎的魯智深前面。這文稿的形式是早已用濫了的時空穿越,幼稚得很,文筆也乏善可陳;好處是展現了特殊曆史的一個截面。卻不知出于何種原因,正史對這類事件的記載都語焉不詳。看來,似不急于将這份稿件投入紙漿池,還是先發出來請各位朋友來讀一讀吧。

(注:本文除各位熟知的文學典型,都是筆者的老同學、插兄插妹及插隊山村的人物)

(感謝知青情緣主編劉樂亮老師薦稿!)

荒誕穿越小說:趙員外魯智深外傳

本文作者

作者簡介:趙全國,男,上海知青,六七屆高中肄業,六八年十一月到江西省新幹縣插隊,10年後病退回滬進生産組。二〇〇〇年下崗,二〇〇八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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