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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艱難的一生》9.福哥

作者:鷹眼觀天1234

作者:連傳浩。整理編輯:連忠衛。

童年的福哥,陪我玩,保護我,在學習上也很有心竅。

初讀私熟魏先生的識字課,每天要不停地練習寫字,紙墨筆硯對于像我這樣的家庭是不易擁有的。

福哥就做了二塊小黑闆,一人一塊,每塊比一本書的面積大點,黑闆上邊用鐵絲做兩個卡子釘進去,兩個卡子上面再安一個半邊梅花形的款子,便于手提或挂在牆上。

黑闆表面被福哥用沙石磨得光光的,再塗上濃墨水,不隻是可用來練字,也是一件炫耀的玩具,大人們都說福哥聰明能幹。

做農活,福哥也比我強。有天下午,母親帶我到塆後上沖的田裡去割谷,田也幹,谷杆也豎得齊整,可我隻割幾把就把手割開了(至今左手食指上還有一粒米長的疤痕),母親撕塊衣上的布給我包好就自去割谷了。

我就站在田間,既不繼續割谷,也不聽福哥話回家,一直站着,後與他們一起回家,其間福哥一直是不聲不氣地跟着我母親割谷的。

看來,在做事上我對福哥也有依賴。接下來是收谷回稻場,母親叫我去附近姚塆請舅爹來幫忙。母親瘦小,一個人是絕不好收谷回的。

但我不願去姚塆,借口說怕過鐵路,其實是怕姚塆有的人喊我豬,也不想離開福哥,是福哥說跟我一起去,我才願意了。

到了姚塆,見舅爹和舅婆在門前稻場上打谷。我縮頭縮腦不敢喊人,是舅婆先笑問我來有什麼事,我說我媽叫舅爹明天去我家收谷,說完就想走,舅婆又笑着說,我曉得你說完就想走的,就叫我站一下,她進屋抱個壇子出來,往我和福哥的口袋裡大把大把的裝蠶豆。

記得舅爹來我家幫忙的那晚,吃的是煨烏龜肉,舅爹說肉做騷氣。那時烏龜多,我也常捉它玩,但吃烏龜被認為是好吃的人,不光彩的。看來,母親是窮得沒法。

五十多歲的舅爹隻是實說而已,看他吃得還是大口大口的。我也吃過用烏龜底、糯米、黃豆等炒熟後磨的粉子,因有人說它很補人,母親也将就信一信了。

福哥曾用四寸長的大鐵釘、尖端錘平磨快,将烏龜肉一點點挖淨,做成個玩具,用筷子敲烏龜背還能發出回蕩的聲音。

一天,母親不在家,我在廂房門口蹲在地上看螞蟻玩,突然發現地上有一顆釘進土裡釘子的大釘帽,我想拔起來,但又拔不動。

拔着拔着,福哥來了,他一見,就拿個篾刀來幫我,福哥說用刀将釘子周圍土挖開,再用老虎鉗一下子就能拔出來,且福哥說釘子是他釘進的,釘的深。

我不服氣,想充能幹,就去奪他的篾刀,情急之下,篾刀刀背擊到我頭上,出了點血迹,且腫了個大包,我當即哭了,伯母出來一見,就打福哥,福哥轉身就跑,伯母跟着攆,将福哥拉回後他還在哭,可能伯母在外打了他的,福哥邊吃飯時還邊抽泣。

頭傷并沒出多少血,隻是腫一時消不了,母親見後,一段時間不快,有準備送我到外婆家長住的打算。

沒過二天,我又和福哥玩到一起了。我恨死這次拔釘傷頭事件,因母親硬要送我到姚塆去住幾天,也就是再過二天,就是福哥做十歲生日。

其實是母親偏見,怕呆在家觸景生悲影響了伯父家的喜事。當時這些我還不懂,隻聽母親說沒錢送禮,呆在家不好,強拉着我的手去姚塆的。

路上,我又犟起來,非要走大路,其目的就是走大路要經過張家店,我就可以叫母親買麻花吃了。

可母親硬是不同意,我雖然向着母親哭,但母親又向誰哭?要不是死錯了人,長房長子做十歲,曉得多熱鬧。

年一過,我也應做十歲了。從伯父而言,即使母親送不起禮,也不會讓我娘倆一旁涼着,一定是同吃同喝,面子上好看些。可母親卻不是那樣想。

到了姚塆,外婆又接着母親哭,舅婆在旁邊,舅爹拿着個水煙悶着抽,我呆立一旁,那個場面,至今叫我不堪回首。

玩了幾天,臨走時,舅爹不知從哪弄來一把玩具手槍給我,銅的,像耳環的顔色,嶄新發亮。

我拉槍後膛拉不動,勾闆機也勾不動。舅爹說,木頭手槍打火炮愛炸手,鐵手槍愛生鏽,這槍一擦亮就像真的。我很開心地一路玩槍玩回,也沒再說走大路。我想,這是舅爹當時用手槍來撫慰一個受傷孩的心靈創傷。

一到塆裡,我就拼命往家中跑,想看福哥的十歲還在做嗎?跑到傳木家門口,我一眼就看見了福哥,而他沒看見我,因為他背朝我坐在山坡上玩家家(遊戲),一件新的黑色的長大衣上零亂地沾些泥土,這裡是我們小孩常玩的地方。

我跑到福哥身邊,随即把手槍遞給他看,并誠心說把槍送給他,他卻不要。

我是想彌補他被伯母冤枉挨打、沒有陪他一起做十歲的過錯。

後來這槍不知是掉了還是被傳勝弟偷去了,我在四婆家看見了一次,因時隔太久,我也不敢讨要,隻是向母親講了,母親說算了,你吃了她家那麼多棉油飯,莫為個槍,搞得四婆不喜歡你。

福哥也比我很有見解。有年除夕,母親給了我一進制壓歲錢,我當時躺在床上開心得睡不着,将錢捏在手上玩,母親說莫玩掉了,就叫我将錢裝在棉襖口袋裡。

第二天當我與福哥一起買糖人時,怎麼也找不到錢。當時一塊錢能買斤肉和大蒜蘿蔔小菜的,一般送禮也隻幾塊錢。福哥見我吓得要死,就安慰我,說是等母親問這錢時再說,到時候要打你,就說是我倆人圈了糖人。

後來,母親也一直沒問我這一進制錢。為此我問福哥,他猜是我母親當晚趁我睡着,把錢又拿走了。聽他一說,我也不再為這一進制錢擔驚受怕了。

對福哥童年給我的往事回憶,多半是玩的事。

雖說我對父親的去世有點印象,但對自己吃了多大苦、受了多少難,不像與福哥一起玩那樣回憶得清楚。

如果讓福哥回憶我母親當時的艱難困苦,他一定比我知道的、感覺的更悲痛,而我的童年沒餓死是事實,沒有沿門叫化是事實,沒有衣不遮體是事實,沒失學更是事實,隻不過是八歲才上學。

所有的這些看起來應理所當然的生活,母親為此已精疲力盡,不堪重負。

是以,在外婆、外婆的極力勸告下,母親為着自己,更是為着我讨一條生路,在父親去世三年後,不得不向前一步。

繼父是在左港外婆家挑豆腐賣的、一直單身的、三十多歲的姜玉廣。

母親帶左港的人來連崗搬家這天,我很是驚呆。家中東西都搬在後面山上,母親叮囑我在那裡一步也别離開。

看熱鬧的人,有悄悄在一旁議論;我呆立着隻是用眼晴尋找福哥,可一直沒看見他;生離死别的此刻,血濃于水,誰都不忍面對,不但福哥,祖母、伯父、伯母,也都沒看見。

一會兒,十幾人挑着擡着家中零碎,匆匆出發,母親在人行最後牽着我的手,含淚離開了連崗。

我十步一扭頭,母親時而催我走快,雖然一行這麼多人,但我深覺徘徊和孤獨!

到了左港,也算是我熟悉的外婆家,母親雖也不再東奔西走,成天能與我相見,但我的心還是常常想念連崗,想念福哥。

《艱難的一生》9.福哥

不久,外婆去世了,外婆帶着我去姚塆奔喪。

走出左港一段路,我突然叫外婆坐在路邊等我一下,我說我要回家拿一本書給福哥,不待她同意,我就向家飛奔。

葬禮送外婆上山,是埋在張店北邊,正是往連崗去的大路旁。

當時,我與誰都沒說,就拚命朝鐵路邊跑,一翻過鐵路,就看見連崗,腳步卻漸慢了,我怕抄直進塆中遇到人,怕人們議論我,我于是就順着大路從山上彎回家,福哥家中一個人也沒有,四婆見了我,大喜,告訴我福哥到後面破爛山上放牛去了。

我扭頭就往山後跑,老遠就看到了福哥,我舉着小人書高喊,福哥見了我也從牛背上滑下向我跑來。

大約一年後,我再回老塆連崗時,聽忠炎還會跟我講那本小人書中的故事。那本小人書名叫《偵察兵》,是我撿破爛賣的錢買的。

福哥替我上學路上挨打、鑽“天洞”、做小黑闆、割谷、同走親戚、拔釘子、推讓手槍、猜壓歲錢……這都是我能回憶得起來的。

至這次送小人書回,福哥又将書傳給大家看,使我的心一輩子留在了連崗。哥倆一生好的種子,從此就生根于連崗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