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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糞(往事如煙)

作者:半島文學
拾糞(往事如煙)

七八十年代,社會基層架構為人民公社、生産大隊、生産隊,即:三級所有,隊為基礎。我們大隊由四個自然村組成,每個自然村有若幹個生産隊。那時,土地貧瘠,莊稼收成低,小麥平均畝産二三百斤。

俗話說: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種地不上糞,等于瞎胡混。為了提高糧食産量,各生産隊都把積肥作為一項重要工作。一開春,就熱火朝天地開始漚肥積肥,組織男勞力,把倒塌房屋的牆土、幹涸的坑泥,用地排車運到村頭空地上,摻上發黴牛不吃的麥桔、麥糠,堆成一米多高的圓池或方池,澆上豬糞、牛糞,加水浸泡、發酵。同時,生産隊長安排兩名年齡稍大、不怕髒臭的老實人,每天早晨拿着稱和本子,用地排車拉着改裝後的氨水桶,挨家挨戶收尿,再倒入發酵池。熱天,還要将割的青草軋碎,投入池中。經太陽一曬,時間稍長,發酵池臭氣熏天,蒼蠅飛舞,遠遠地就能聞到刺鼻的臭味。村裡的學生上下學,基本上都繞着走。

我上三四年級時,也就十歲左右,是在本大隊(現在稱行政村)的學校。我們村與學校隔着一條河,不蹚水過河的話,需走三四裡路,蹚水也就二裡左右。那時,早上有晨讀,每天三個來回,一天要走十多裡路,來回路上,總是連走帶跑,下雨、下雪也沒停過。

不知是誰出了個主意,讓學生早晨拾糞,一分錢一斤交給學校,有一個生産隊派人來收。這樣,早上晨讀就多了一項拾糞的任務。

作為學生,老師安排的事誰能不聽,更何況還能掙錢,同學們都很高興。放學告訴家長後,父親給我找了個破糞箕子,糞筐的外部縫上一層塑膠布,底部墊上硬紙闆,大人背的系子較長,我扛在肩上,糞筐達到屁股下面,走一步打一下腿彎。同時,父親還為我找了一把扳镢子,算是配齊了拾糞的工具。

那時,買鉛筆、本子經常用雞蛋換,錢很值錢。我和同學們與其說是對拾糞感興趣,不如說是對錢感興趣。自從學校安排了這件美事後,我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扛着糞箕子去拾糞,拾一圈糞,再扛着去學校。到指定地點,負責收糞的有兩個人,一個負責稱重,一個負責記錄。過稱後,倒掉糞,再稱一下空糞箕子,算出淨重,然後将糞箕子放到指定位置排好,再進教室晨讀。放學後,扛着空糞箕子回家。為了多拾糞,星期天早晨照樣早起,是以,一般情況下,星期一上交的糞最多。

剛開始那幾天,不知哪裡有糞,總是漫無目标地去找,拾的糞也不多;後來發現柴草垛和倒塌房屋的周圍,糞便較多,散養的豬、狗有個習性,今天在這裡拉,明天還在這裡拉,掌握了規律,拾的糞逐漸增多。但好景不長,同學們都知道哪裡糞多了,他們有時起床比我早,經常撿到糞的地方,有時也撿不到糞了,很多時候一天隻撿半斤糞。

拾糞也分好孬季節。我認為冬天拾糞比較好點,雖然天氣冷,早晨剛起床,北風一吹,凍得瑟瑟發抖,耳朵和臉像刀割一樣,以緻生了凍瘡,但動物糞便也凍成了一塊,用扳镢子一鈎,就能鈎進糞筐,關鍵是不怎麼臭。熱天就不怎麼好了,屎臭,讓人難以忍受,尤其是稀屎,臭得要命,看見就讓人反胃,但一想到它能賣錢,就強忍着臭味,先用土埋上,再用扳镢子摟進糞筐。

雖說冬天拾糞比較好,但任何事情都有例外,不知哪天會碰到剛拉的狗屎,天寒地凍,凍土刨不動,無法用土埋,又不想放棄,隻得到附近找點枯草碎葉蓋一蓋,再一股腦兒地扒進糞筐。

拾糞雖然辛苦,但也樂在其中。因為總想着多掙點錢,買點好吃的以及鉛筆、本子等。哪天拾幾斤糞,都記在本子上,經常合計着總共多少斤了,能賣多少錢了。有時睡覺之前,還想着不同面值人民币的圖案,盤算着發了錢都買點什麼,越想心裡越高興,越想越暗自下定決心,明天一定要早起,不知不覺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不知是拾糞的人多了,還是其他原因,曾有幾天,我起得也很早,圍着村莊轉了一圈,卻沒有一點收獲,又不想空着糞箕子去學校,為了多賣點錢,就動起了歪主意,先轉回家裡,趁家長不注意,急忙跳進豬圈,用鐵鍁杵上一鐵鍁豬糞,放進糞筐;或到羊圈角落裡扒上點羊屎蛋子,再扛着去學校。這種耍小聰明的做法,雖然隻有二三次,但印象特别深刻。

冬去春來,寒來暑往。不到半年,我競拾了一百二十多斤糞,能掙一塊兩毛多錢,在七十年代中後期,這可是一個大數字,想起來都偷着樂,欣喜是不言而喻的。但與拾一百七八十斤的同學相比,還有一定差距。

一天下午,聽說要發拾糞錢了,同學們都早早進了教室,年輕漂亮的女班主任老師,笑眯眯的,一隻手提着一個沉甸甸的書包,一隻手拿着一個本子,走上講台,往講課桌上一放,書包裡裝着票子和硬币,鼓鼓囊囊的,大約有半書包。同學們都目不轉睛地盯着書包,迫不及待地等着發錢。老師念到誰的名字,誰就到講台上去領,同時公布斤數和錢數。當老師念到我的名字時,心裡怦怦直跳,感覺夢寐以求的願望終于實作了,就急忙起身,快步走上講台,接過老師手中的錢,數了數才裝進了口袋。放學的路上,那個高興勁就别提了,走起路來一蹦一跳的,又唯恐口袋裡的錢掉出來,就一邊跑,一邊将一隻手抻進口袋捂着,回到家裡,手心都攥出了汗。

有了錢,憬得一夜沒有睡好,老想着花出去,這筆錢也确實派上了大用場。第二天,聽說臨村有一戶人家要賣剛出窩的長毛兔,我便約了幾名同學到其家中,女主人在家,一問,方知一對兔子需要一塊五毛錢,我總共才一塊兩毛多錢,不夠買一對的。為了繁殖,經過讨價,花九毛錢,買了一隻母的,長耳朵、純白毛、紅眼睛,甚是可愛。回家的路上,一隻手輕輕地抓住兔耳朵,一隻手托着兔身子,唯恐擠着,小心翼翼地抱回家。這隻兔子後來成為我買鉛筆、本子的重要經濟來源。之後,又在小商販那裡花一毛錢,買了一捧帶殼的熟花生,算是犒勞了一回自己。剩下的兩毛多錢,陸續買了鉛筆、本子。

自從兌現了人民币之後,我的熱情更高了,幹勁更足了,看到糞就像看到錢一樣親切。可是,這樣的好日子不是很長,不到兩年的時間,也不知什麼原因,學生拾糞的事被叫停了。雖然不用再想着早起拾糞了,卻也失去了一個掙錢的好機會。

蘇轼詩雲:淤泥生蓮花,糞壤出菌芝。我那時年齡小,沒有這樣的雅興,也不會寫詩贊美,但知道糞能買錢。

轉眼幾十年過去了,青絲已成白發,年華漸漸老去。我常常想起小時候拾糞的事情,想起那段快樂的時光,那一幕幕拾糞的情景,如蠶絲般萦繞于腦際,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不可否認,那是我人生中一段難忘的歲月。

作者:溪邊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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