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賈夫立 圖‖網絡
衙齋卧聽蕭蕭竹，
疑是民間疾苦聲。
些小吾曹州縣吏，
一枝一葉總關情。
這是清代畫家、詩人、官吏鄭闆橋的一首小詩，表達了作者時刻關心百姓疾苦的心情。（想看看本文作者賈夫立老師寫的其它美文？歡迎點選以下連結：五味雜陳：老家丢了！下代人還有家鄉嗎？）
由于工作關系，我結識了一些從事林業的朋友。他們的精神令我感佩，他們的貢獻令我贊賞，他們的命運令我唏噓。我連州縣吏都說不上，但我想為他們發出一點兒微弱的呼聲，期望得到社會的關注。
先說老趙。他是一個村的支部書記，十裡八村有名的能人。原來從事煤炭販運業務，有一個上煤的站台，生意紅紅火火，掙了上千萬的錢。
他以每畝六百元的價格，承包了自己村及周邊村三千多畝土地，決心改變鄉村的面貌。他們那裡大多是兔子不拉屎的丘陵坡地，種莊稼，種一葫蘆打一瓢。他在丘陵地上種植風景樹，如桂花，櫻花等，女貞，楓樹等。在較肥沃的地種果樹，有蘋果，桃樹，杏樹等，還有上百畝的葡萄園。
有一年，杏黃了的時候，他邀我去摘杏。二百多畝的杏樹大多已經挂果，壯的長得胳膊粗細。杏大如雞蛋，金黃金黃的，又香又甜。初夏的暖風吹過，空氣中都散發着香甜。
老趙是個喜朋好友的人，來摘杏的人絡繹不絕，不光是在那裡吃杏，還在那裡喝酒吃飯，臨走了還要帶走一筐。周邊的村民也有偷摘的，他看見裝作沒看見，也不去管。
我問他，為啥不把杏賣了？他說，賣杏的錢不夠人工錢。雇人采摘，一天沒有七八十塊沒人幹，送到市場上，批發價格太低，還不夠采摘和運輸的費用。
我們驅車在田間小路上，看了他的風景樹。因為土地貧瘠，管理不到位，加上幹旱，長勢緩慢，品相也不好。雖說當時正處于綠化，美化城市的高潮期，仍然很少有人問津。
老趙的虧損敗落是必然的事情。他掙慣了快錢，從事林業，投資大，收益慢，管理精細。僅靠一時的激情，缺乏耐心是很難成功的。幾年之後，由于後續資金跟不上，管理松懈，很多樹苗都荒蕪了，草長得比樹還高。承包農民的土地款幾年給不了，不少農民又把土地要了回去，把樹砍了拔了。他不僅投資打了水漂，還欠一屁股債，煤炭販運也早已幹不成了。在家呆不住，終年漂流在它鄉。
再說一個，也姓趙，我們老家相距幾裡地，雖不是一個縣，也是老鄉。他原來在市裡一家企業工作，頭腦靈活，兼做生意，也掙了不少錢。有個工程完工後，兩岸需要綠化美化，要求種植寬度一百米的風景樹，誰種植産權歸誰，五年内政府每年每畝補貼六百元。他動了心，承包了三千畝。
幾年之後，在他的精心管理下，風景樹長勢喜人。漫步大河兩岸，郁郁蔥蔥，鳥語花香，成為遊覽觀光的好去處。可是，他的生活甚至生存卻陷入了困境。他給我算了一筆賬。買樹苗，每畝需四千多元，承包土地每年每畝八百元，管理費用每畝至少得二百多元。開始有政府補貼，加上自己的積蓄，沒有感到有多大的壓力。近幾年就不行了，資金的壓力越來越大。最要命的是看不到掙錢的希望。河兩岸風景樹不許買賣，更不許砍伐。他每年要付土地承包費，管理費用，早已不堪重負。
一個星期天，他打電話來，說有上司到他那裡看看，要我去陪陪他們。我欣然前往。
中午，在他那裡吃飯。正喝酒的時候，他老婆來了，很有禮貌的給大家敬酒。飯後，林業局的人走後，我和一個熟人在說話兒，忽然聽到外邊的吵鬧聲。聞訊出來，見他因喝多了酒，和老婆打架，不料跌倒在地，他老婆舉起一塊石頭要砸下去。我們連忙抱住他老婆，呵斥她。
他老婆瘋了似的哭喊：不活了，要與他同歸于盡。熟人說，上司來就是解決問題的，有委屈慢慢說。好不容易勸住他老婆。
一起回到屋裡，他老婆哭訴道：她是市裡國小的一名教師，原本安安穩穩的生活，被他搞得一團糟。不僅他借了一屁股外債，就連她也把娘家兄弟姊妹們的錢借了一個遍。更要命的是她還在所在的學校向同僚們借了一百多萬。害得她現在學校也不敢去，同僚們見了就問她要錢。
聽了她的哭訴，我心中默然，不知怎麼去安慰他。一個女人跟着承擔這麼大的壓力，其痛苦是一般人難以承受的。
前些天，我們通電話，他告訴我，兩岸的風景樹評估價值一個多億，但資金依然十分困難，土地款已幾年給不了老百姓。他想了很多辦法，問題仍然解決不了。他說，實在沒辦法，他就不管了，把樹交了，他的投資都不要了，算是給國家盡義務了。
還有一個名字叫君的女人，承包了一座荒山坡，進行綠化工程。
那山坡是石山，幾乎寸草不生。她雇傭民工，用鋼釺、用鐵鍬、用手扒、用勾機把石頭挪走，挖出一個個樹坑，再從遠處拉來土壤，把樹種上。山上少雨幹旱，她就拉水澆樹。喝水，用罐掂；吃飯，啃幹馍。每一棵幼小的樹苗都沁滿了血和汗。
荒山綠了，她曬成了黑人；土地肥了，她瘦成了肉幹兒；景色美了，她的家财也掏空了。我問她，何時才能收益？她說：子孫後代吧。
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很多。
一年初春，柳絲才綠，杏花初綻，正是植樹造林的好時節。一次在說到植樹造林工作時，大家看到這些年植樹造林，綠化美化取得的成績無不歡欣鼓舞，交口稱贊。在座談會上，大家發言熱烈，激情滿懷。
輪到我發言了，我的心情卻十分沉重。我要借此機會，為這些從事林業發展的朋友說幾句話，為他們的精神唱贊歌，為他們的坎坷鳴不平，為他們的命運鼓與呼。
我說：植樹造林，美化綠化，利在當代，造福子孫，但它投資大，見效慢，隻有具有大愛之心，大美之人才願做這樣的事情。當你徜徉在綠樹成蔭林下的時候，當你流連于花香鳥語的時候，當你仰望藍天白雲的時候，當你品味着清新空氣的時候，你是否真正了解從事林業人的困難和憂愁，是否看到每一棵樹都是他們用血和淚澆灌而成，是否能夠靜靜地聆聽過他們的心聲。當我們贊揚植樹造林取得偉大成功的時候，社會各界是不是要反思一下，我們給了他們多少關愛？為他們解決了多少問題？不要讓他們掏幹了腰包，賭上全家幸福，身上流汗，眼裡流淚，心中流血。
我書生氣的發言，全場鴉雀無聲。發言結束，會議室裡一片沉靜，接着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無論結果如何，無論大家怎麼看待，總算把我壓抑在心中的話說了出來，為林業人發出了微弱的呐喊。
【作者簡介】賈夫立，生于1960年，祖籍河南禹州市鴻暢鎮寨子賈村，漯河師範畢業，曾任高中國文教師、平頂山市委政研室副主任、平頂山市人大調研室主任、平頂山市人大常委、人大代表、農工委主任，現退休賦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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