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莎：
你好，來信收到幾天了，因為買秋菜等一些瑣事纏身，故未能馬上回信，根據上次你來信講到的日期，現在你已回京了．這次體驗生活雖是苦一點，收獲怕還是很大吧？
你說我把你的信全了解錯了，我卻認為不一定．你說過不願讓人了解你，我的确也不能說是了解了你，但我自信你的信的絕大部分意思我是全能了解的，但我決不是說你故意說了什麼，你誤以為我已經進行了生活的選擇，為我高興，并對我給予安慰之心情我完全了解。
這種誤解說起來怪我，其實我也并未欺騙你，我說我是幸福的，可并未說我已找到了朋友啊，我是說我決不再求我不該得到的東西，就我現在已經得到的和今後我将為之奮鬥的，這一切本身就是幸福。然而也可以算欺騙，自欺欺人，因為當我寫出那些話給你時，我的心中并不是那麼“開通”的，那些話是有點“違心”的．從這個角度上說，我是“自欺欺人”的，因為我不願你老為我的情緒不好而不安，而我并沒有說我沒做的事。接到你上封信，看到你問我“女朋友”的情況那些話，我心中很難受，你想想，我剛剛經受了感情上那麼大的波折，怎麼會有心思去馬上就找别人呢？我不是說了嗎：我雖不怕别人了解我，卻也不再想了解别人．．．．．．
你把愛情看得那麼淡，我也很佩服，就是一般的感情我都看的很重，如果和一個好友鬧了點意見，好長時間我都難受。我的朋友是很少的，一般來講，每個時期在我能稱得上好朋友的也不過兩三個。小時我養過貓，養過雞，如果它們遭了點不幸我都非常難過。對于一個男子來說，這大概有點太婆婆媽媽了，缺乏政治家的氣魄吧，幸好我不是政治家，也永遠當不了政治家了。
上學期期末考完最後一科，精神松弛下來，我突然感到無限思緒湧入腦海，我無法應付它們，也無處去說，我隻好到祖國的大好河山中去尋求解脫，放假第二天我就跑出去了。在列車晃動的車廂裡，在昏黃的燈光下我徹夜凝想，在撫順的山上我對着太陽訴說心中的一切，在沈陽的故宮北陵我随着古迹在幾百年前封建中國神遊，在大連我獨自站在沙灘，在濛濛細雨中遙望大海。我在一篇散文裡描繪了這一情景：
“海是靜靜的，海是壯麗的，微波細浪伴着溫暖的海風，一望無際，如此闊大！灰色的海，灰色的天，水天一色，交融在望不盡的遠方。一層乳色的霧霭飄動在海面，像一層輕紗，兩座寶塔糖般的綠色的山，搖曳在霧霭之中，浮着在輕紗之上．．．．．．
一道淺淺的海灣，緩緩地湧入幾座漸起漸落的小山之間，金色的沙灘隔着山水圍上一條玉帶，海水輕輕拍打着沙灘那柔軟的胸脯，擁抱着伸入水中的山腳和幾塊黑色礁石的腰身，雪色的水花美美地唱着歌。小山之上，山石，樹木，花壇，亭台樓閣．．．．．．星海飯店的涼棚象一個個彩色的大蘑菇生長在海岸上，一排樓房座山面海，突兀而出．海風的清新和花卉的奇香，海水的波聲和人們的笑聲，壯闊的海和秀美的山，大自然和人類的智慧．．．．．．都交織成了一片。
彎彎的柏油小路，灑上了一層雨水，顯得分外潔淨，路邊鑲着各色各樣的鵝卵石，這條小路把整個海濱公園貫穿起來。我沿着它慢慢地走，盡情地享受這妙境，我的整個身心都沉浸在甜美之中，世間的一切都溶化了，我也溶化在這世界上，我在這無窮的宇宙中自由地飛揚．．．．．．”
暖風，大海，人群，多麼美好。人生在世，有許多事要做，道路不管怎樣曲折，怎樣困難，前途總還是光明的。人永遠在追求，永遠面臨選擇，永遠有痛苦，永遠有歡樂，這就是生活！我對生活充滿信心和希望，我是幸福的！我仍然這樣說，這回是真的，不違心的。
談到愛情觀，你說我幼稚，我承認，在這個問題上說我幼稚的人你不是第一個。前不久有人給我介紹一個“女朋友”，我實在無此心思，又卻不過情，左拖右拖，沒想到那人竟給我直接帶到我家來了。正是個星期天，我從學校回去，隻好應付一下，我就向她宣傳了我的戀愛觀。我說：如果要交朋友，我提一個條件，從建立朋友關系那天起，直到建立家庭之前，你我的一切都是自由的，毫無限制的，如果發現對方不合意，或發現更有合意的人，随時都可以提出中止這種關系。就是建立家庭後也一樣，當然那畢竟不同一些，又作别論．．．．“她”隻是笑笑，再也無話。
我這個觀點還曾與一位稍年長于我的女同學讨論過，她也大不以為然。我知道，人們為什麼要戀愛，當然為了結婚，為什麼結婚，養兒育女呗，繁衍後代呗，過日子呗。至于愛情，算得了什麼！也是不久之前（于上次人家“介紹”相隔三五天），我班的一個女同學受另一女同學之托來找我，問我有無女朋友，我不好撒謊，隻能照實回答沒有。原來她是替人家“引線”的，鑒于我一再申明我雖無女朋友，實在是無心思交朋友，她又做了我大量的工作，又讨論起戀愛觀，她說平時看你好象挺老成的，真沒想到在這個問題上你會這麼．．．．．．“幼稚”！我當時就替她說了。
我承認我的幼稚，不然我會千裡迢迢地向你求愛嗎？當然這些都是笑談了，其實也不光是愛情方面，在其它方面，熟悉我的人們一邊說我“早熟”一邊笑我幼稚，老異想天開。我總是不安于現狀的，當初我下鄉時，多少人笑我天真，“将來你會後悔會哭鼻子的”。我在農場提幹後訂工作計劃，年年都受人嘲笑，說我徒有英雄志。我當農工排長時，還教我們排的戰士學政治經濟學呢，一個青年困得睜不開眼地對我說：“饒了我吧，我甯願去扛麻袋．．．．．．返城後參加聯考，中學的老同學都勸我：“算了吧，在醫院坐辦公室也就不錯了，還折騰啥勁！”我一個最好的朋友和我喝着酒時對我說：“我倒要看看你将來會怎麼樣！”我回答他說：“我永遠追求最美好的！”
至今我還是這樣想，這樣做。無論什麼問題，想到的可能作不到，但想都不敢想的則肯定作不到。“知足者常樂”，我永遠不是“知足者”，怕永無樂日了吧？如果說探索和追求是痛苦的，我情願受苦終生！“希望之火永不會熄滅．因為那是生命把它點燃．”
談到你我之間的關系，我想我上學期寄出的“友誼”就是全部的話了。在此之後，如果我們還有繼續保持交往的必要和可能，你就完全不必擔心了。第一不必擔心我的情緒，我會處理的很好的，痛苦是必然的，克服也是必然的，我是理想主義者，更是現實主義者，對待現實，哪怕是多麼痛苦的現實我早已養成我的習慣，我遇到過的痛苦也并不少。
第二不必擔心我是不是還有依戀之情，還繼續追你——恕我直言，我在你的來信中不時感到你這種擔心，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我決不會再糾纏你。我說過：“如果你不願意，我決不往再邁一步。”現在我再說一句：無論将來怎樣，我都決不往前再邁一步！這話我不是随便說的，我也把我和你的情況反複比較考慮了，雖然我在第一次接到你的回信時就已經知道這事肯定成不了，但還老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現在我最後鄭重告訴你，我徹底死心了！從那本“友誼”之後，我的信件就再無追求之意，一點都沒有了。我正式把我們的關系确定為一般朋友來往，我說的這麼正經，有點可笑吧，這種“正經”也是到處招笑的。
一口氣扯了這麼多，你怕早就煩了，又占了去你許多時間，不寫了。
祝你精神愉快，一切如意！
紀曉棟
1981.10.8 晚9時30分
你說過一些話，并說我當時不一定了解它們的全部含意，我也同意，因為我并不了解你，是以有些話可能我一時不能全部透其意。可是從你的回信看，我說過的話你也未必都了解，但将來我相信你會了解的，我們不需要互相了解，但需要互相了解，對嗎？
又及
紀曉棟：
你好！來信收到．
看來我們都很難再使對方透明其意了，隻遺憾我們相識一年卻沒能得到一次暢談交流的機會，我想以後會有的。
不願讓人了解，說明人的灰暗太多吧？你可以這樣了解，也的确有些這方面原因。總之不願影響他人的熱情，人應該有美好的追求，我又何嘗不想追求美好的呢，隻怪現實不給我美好的印象．．．．．．對待戀人或夫妻的關系看法，我們倒是一緻的，我覺得自由和尊重就是幸福．愛情每人都有自己的不同經曆和原因，這點我不願說了。對待朋友我的情深不比你淺，友誼是最美好的，某種情況下是最知心的，高尚的。
我确信你是好人，正派人，盡管我們沒有直接接觸。這是我最不習慣最讨厭這種直接說人好了，可是這又是我此時的由衷之言，我拒絕你隻有兩點，一是感覺問題，二是我不配。我沒有你想的那樣純潔和美好。如果對你有益就保持我們的友誼，以至成為知心好友。
這次航校體驗生活二十天，收獲很大，待後再談。
最後我想說一句似乎多餘然而又是由衷的話：謝謝你對我的真情，她将增加了我美好的記憶。
祝好！
林莎
1981. 10.13 于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