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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二代被窮養緻死:法醫驗屍時,發現他已經靠賣血吃飯3年

作者:天才捕手計劃
富二代被窮養緻死:法醫驗屍時,發現他已經靠賣血吃飯3年

你有沒聽過一個極其危險的運動,它最近這些年很火,就叫城市探險。

就在這周我已經刷到了好幾個同城的短視訊了——

有人組隊鑽進了北京廢棄的福壽嶺地鐵口、廢棄遊樂園,甚至還有長達兩公裡的地下宮。這些被人認為值得冒險的地方,都有一種特征:隐蔽,卻又藏在人們身邊。

有人說,這種運動流行的背後,隐含着當代年輕人對都市表象的不信任。

是以愛好者們,渴望往更深更暗處去,看到常人所不能見的真實。

我把這事兒跟八百說了,他沉默了一陣子,隻在微信上回了我兩句話:如果真要探險。。。。

“請一定不要去爛尾樓。”

我問為什麼,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給我講述了今天這個故事。

富二代被窮養緻死:法醫驗屍時,發現他已經靠賣血吃飯3年

曾有人問我,在法醫眼中,城市裡什麼地方最危險。

我腦海中閃過許多場景,最終停留的畫面,是本市的一座座爛尾樓。我在城西那一棟樓裡,拖出過一個編織袋,看着平平無奇,打開卻是屍體;城北的爛尾樓就驚悚些,我親手在樓下的水泥堆裡,挖出了一個少女。

今年爛尾樓好像越來越多了,這裡荒涼,雜草高,路人又稀少,太适合藏屍。

我也被迫成為這些地方的“常客”。

就在前幾個月,我們本地曾最被看好的小區,河濱花園,也爛尾了。

這個小區挨着本地最大的景觀河,開發商也很有名氣,承建了很多樓盤,附近醫院、學校、商場配套齊全,幾年前開盤時被哄搶一空。

誰也沒想到,這裡的開發商資金鍊突然斷裂,讓河濱花園也成了本地著名的爛尾小區。

沒多久,和河濱花園有關的命案就在一起接着一起發生。

5月份的時候,本市著名地産商和妻子,從酒店16層一躍而下。我們到房間調查時,才發現床上還躺着他們三歲的雙胞胎女兒。她們身上還溫熱着,但人已經沒氣了。

這位地産商,參與承建了河濱花園部分項目。河濱花園的爛尾,也一步步把他逼上絕路。

處理完這案子沒多久,我剛下班回家,就接到了同僚打來的電話。

河濱花園又出事了。

這一次屍體就出現在小區的草叢裡,現場同僚說無法确定屍體在那放多久了,隻看到那一片青草特别綠。瘆人的那種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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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案人叫李金順,是附近的一位拾荒者。那天他決定去河濱花園轉一圈。

河濱花園很大,有三十多棟樓,老李走到一幢爛尾樓前“撿漏”時,突然被絆了一跤。

周圍全是野草,當他爬起來轉過身子,眼前的景象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們趕到現場時,天已經很黑了。

邁入河濱花園的一刹那,一股森冷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在盛夏打了個冷顫。

幹法醫久了,進入命案現場時,我經常有一些奇特的感受。有時覺得很壓抑,連呼吸都不太順暢,有時會覺得陰冷,再厚的衣服也擋不住。

哪怕屍體已經不在現場,那種感覺依然存在。

天空漆黑,勘查燈形成一根根光柱,交織着照亮了腳下的路和路邊的景物,我也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樓與樓之間長滿了雜草,約莫有1米多高,裡面傳來各種蟲鳴。突然,草叢裡蹿出一個黑影,飛快地跑進了另一片草叢,眼尖的法醫小李驚呼,“野兔!”

爛尾小區對人不太友好,卻成了動植物的天堂。

派出所民警帶我們來到小區東側一棟樓旁,他指着草叢,“就在那裡”。

那片雜草長得格外茂盛,綠得發黑發亮。草叢已經被踩出一條細窄的小路,看不清路的盡頭有什麼東西。

派出所民警提醒我們,“小心屎殼郎蔓!”

他黑色警服褲子上沾染了綠色和黃色的草屑,腳腕有幾道細細的血痕。

我們小心地往草叢深處走去,蟲鳴聲響起,鼻腔裡的草香味變淡,一種臭味漸漸濃郁。

又往前幾米,視線中出現一個身影,像一名刺客匍匐在草叢中,一動不動。

這是一具“半白骨化”的屍體,俯卧的姿勢,頭顱基本呈骷髅狀,一層薄薄的頭皮緊貼在顱骨上,衣服呈深褐色。那是屍體腐敗後的液體,經過風化後,燈光一照,反射着油亮的光。

死者腳上的運動鞋隐約能看出白色,鞋碼很大。

拍照固定後,我和小李把屍體“正”了過來,試圖看清他的臉。

死者面部僅剩一點皮革樣的皮膚,鼻子和嘴巴已經不見了,眼窩深陷而空洞,像是在仰望天空。

一瞬間,有東西從死者右側眼窩裡爬出。同時我的胳膊突然被什麼抓住。

“不好意思”,小李看清楚爬出來的東西是蜈蚣,總算松開手,聲音有些顫抖。

我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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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二代被窮養緻死:法醫驗屍時,發現他已經靠賣血吃飯3年

死者的四肢僅剩少量軟組織,胸腹部隻剩下少量深褐色的軟組織。

這段時間估計有不少昆蟲靠這具屍體維生。我有一位老師,是國内頂尖法醫昆蟲學專家,如果他在現場,估計能立馬認出昆蟲的種類,并憑此推斷出死者的死亡時間。

可惜在今年春天他因病去世了。

我取出幾個物證袋,用鑷子夾了一些昆蟲和幾個蛆蛹,希望它們能派上用場。

死者為男性。

法醫小李估算,他身高在一米九左右,年齡不超過25歲。

他殘存的皮膚上,滿是蛆蟲鑽的孔洞,這個畫面對密集恐懼人群可能不太友好。

除了這些小孔,皮膚看不出其他明顯損傷,這種高度腐敗的屍體,本身檢驗難度就很大,我們隻能觀察他骨頭的受損情況。

左胫骨骨折、骨盆骨折,胸椎壓縮骨折。

這些骨折應該是一次形成的,骨頭斷茬的地方都有斜行錯位,估計是受到了縱向的外力。

“不會又是高墜吧。”

法醫小李仰起頭,看向已經封頂的爛尾樓,我們都想起不久前這裡的地産商夫婦跳樓案。

移走屍體,我們勘查了屍體遮蓋的那片區域。

這一片土壤的顔色明顯比周圍顔色深,被屍體壓出了一個坑,在燈光照射下泛着油亮的光,許多黑色蟲子從土裡冒出頭,爬來爬去。

根據初步屍檢,我和小李都覺得死者很像高墜。于是我們和痕檢技術員阿良一起,對離屍體最近的這棟爛尾樓進行了勘查。

我們在2樓地面上發現一堆幹燥的大便,在7樓的牆上發現某功的宣傳貼,在13樓陽台位置發現一個空酒瓶,在19樓發現4根煙蒂。

目前,我們還無法确定這具屍體,或者說這個男孩,是死于自殺還是他殺。

這又是一個那麼黑暗、那麼适合殺人抛屍的場所。

他很可能從某一層被誰推了下去。是以我們把所有能提取的物證,統統裝進了物證袋。

離開河濱花園,我們立即趕往解剖室。透過車窗望去,周圍燈火通明,唯獨河濱花園一片漆黑。

屍體和我們幾乎同時到達解剖室。

死者很高,兩米長的解剖台都有些局促。我們根據牙齒磨損程度,推算出他的年齡在22歲左右。

這是一個身高一米九,22歲的男孩。

過去一段時間,他靜靜地“躺”在草叢中。自然腐敗和昆蟲的啃食将他的身體一點點掏空,他的髒器已經基本消失了。

直到隻剩下一具空空的軀殼,他才終于被人發現。

這樣一具“空洞”的屍體,屍檢難度很大。

通常,我們會首先考慮三種死因方向。

第一大類是窒息死亡;第二大類是機械性損傷緻死,也就是暴力損傷死亡;第三大類是中毒死亡。

目前唯一明确的是機械性損傷。

在這個男孩身上,我們沒有發現明顯的窒息征象。至于中毒死亡,還需要進一步檢測。

當晚,我們在案情會上簡單讨論了情況,技術工作暫時告一段落。淩晨兩點多回到家,我輕輕地開門,蹑手蹑腳喝水,生怕吵醒熟睡的妻子和女兒。

第二天一大早,我的手機響了,是小李打來的,“師父,趕緊來機關吧,這邊快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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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在走訪附近群衆尋找屍源時,有兩撥人都覺得是自家的屍體,正在警察局裡争吵。

這事把我整懵了,屍體也會有人搶?

我急匆匆趕到機關,一進走廊就聽到了吵鬧的聲音,男女老少都有。

辦公室門口聚了兩撥人,派出所民警隔在兩群人中間,不停伸手示意大家安靜些,可效果并不明顯。見到我來,他們好像更激動了。

我讓大家别再争論,雙方各派一名代表進了辦公室,其中一位中年婦女有些眼熟。

她個子挺高,膚色較黑,紮着個馬尾,塗着濃濃的口紅,有點像鮮血的顔色。

另一邊是個老頭,整個人顯得有些愁苦。

屋裡人少了,他們反而安靜下來,都不說話,但彼此拉開一定距離,明顯有些敵意。

痕檢技術員阿良找出屍檢照片,倆人看完都默不作聲,很明顯,他們都不太确定要找的人是不是這具半白骨化的屍體。

“死者年齡22歲左右,身高超過一米九。”法醫小李補充了屍檢情況,“初步看像是高墜,案情還在進一步調查。”

“可能是俺孫子海濤,”老頭歎了口氣,“俺已經倆月沒見着他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女人直勾勾盯着照片,嘴裡嘟囔着,“這是俺兒子曉東。”

“那地方我們找了好幾遍了,你們是怎麼找到的?”女人似乎認定了照片裡的就是她兒子。

我突然想起為啥看她面熟了,一個月前,派出所民警帶她來找過我。

這個女人叫趙愛梅,是城郊趙家村的,身形黑胖,金燦燦的耳釘和戒指,綠油油的手镯,看起來價格不菲。她鮮紅的口紅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些年,找我報失蹤的人很多,但真正失蹤的卻很少。通常是負氣出走或貪玩不歸,遊逛一兩天就回家了。

馬曉東失蹤兩天後,母親趙愛梅到派出所報案。

派出所民警問,馬曉東近期有沒有異常情況,趙愛梅直搖頭,說兒子很聽話,沒啥異常,那天馬曉東說出去轉轉,就再也沒回家。

一個精神和智力都正常的大小夥子怎麼會突然失蹤呢?

派出所民警将信将疑,按流程帶她找我采集了失蹤人員資訊。

我記得照片裡的男孩又高又瘦,倒是和發現的屍骨有些吻合,可老頭的孫子楊海濤也又高又瘦,這就有些難分辨了。

第二天,DNA結果出來了。

死者是趙愛梅的兒子馬曉東,楊海濤的家屬們神情複雜地離開警察局。

馬曉東失蹤後,家屬曾讓派出所調取了很多監控,馬曉東最後一次露面是在河濱大道,他從大路拐進一條小路,此後再沒出現。

沿着監控裡的那條小路步行五分鐘,就能到達現場這處爛尾小區。

馬曉東的親戚們沿着小路找了很多天,他們也曾到河濱花園找過,把小區裡的爛尾樓搜了個遍,愣是沒發現靜靜“躺”在草叢裡的馬曉東。

後來,趙愛梅和幾位親戚又找了很多地方,甚至去了一百多公裡外的馬曉東姑姑家。因為姑姑以前對馬曉東很好,馬曉東逢年過節會去看望她。

他們還打聽到,馬曉東經常去看望一位孤寡老人,就去把老人家翻了個底朝天,老人氣得報了警,但最後不了了之,畢竟人家找娃心切。

至于趙愛梅為何沒在河濱花園找到馬曉東,這事其實也很正常。像這種1米多高的雜草叢,藏個大活人都很難找,何況是一動不動的屍體呢。

“曉東的手機去哪兒了?”

趙愛梅響亮的嗓門讓大家皺起了眉頭,同僚們都知道,這個趙愛梅不是個善茬。

“俺兒子肯定是被人害了,你們警察局得給俺做主!”趙愛梅沒有表現出太多傷心,反而把責任推給了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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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初步判斷死者是高墜,但這個案子還是有很多疑點。

我們調取了現場周圍的監控,結合之前派出所查到的監控,找到了馬曉東生前最後的“影像”。

馬曉東最後一次出現在監控裡,是33天前。說來也是湊巧,“地産商”一家的悲劇也發生在那天,3歲的雙胞胎女孩被父母“帶走”。

和馬曉東一起出現在監控裡的,還有一個身穿黑衣服的男人,和一個身穿花裙子的女人。

馬曉東在監控裡出現的時間是下午4點27分,他沿着大路由南向北走,在4點39分拐進了一條小路。

馬曉東前面是花裙女人,身後是黑衣男人,三個人先後拐進了小路。

二十多分鐘後,花裙女人出現在小路另一頭的監控裡。一個多小時後,黑衣男人沿原路傳回,嘴裡叼着一支煙。而馬曉東此後再沒出現。

除此之外,根據偵查實驗的推斷,在馬曉東出現的時間段裡,一共有5輛車拐進了那條小路。

“有沒有可能是一起交通事故?”同僚大韓猛拍大腿,“馬曉東被車撞了,然後被轉移到爛尾樓。”

我點點頭,的确存在這種可能性。

查找車輛并不難,有車牌就能确定車主。通過對車輛的檢驗,我們初步排除了這5輛車的嫌疑。

同時,經過走訪我們發現,黑衣男人和花裙女人也都是附近居民。

他們恰好從那條路經過。黑衣男人去了附近一家商店,買了煙酒,然後回了家;花裙女人穿過小路,去了最近的公共汽車站,坐車去了公園。

專案組一路追蹤走訪,調取了相關監控,發現他倆的确沒有作案時間,黑衣男人和花裙女人的嫌疑也被排除了。

監控裡的線索徹底斷了。

專案組給馬曉東父母分别打電話,讓他們來警察局一趟,談談處理屍體的事情。

馬曉東父親馬永軍長年在外地打工,說家裡的事情他不管,馬曉東母親趙愛梅則說最近身體不好,不想出門。

第二天上午,我和偵查員大韓一起,在派出所民警帶領下來到馬曉東家,準備把屍檢和案件調查情況告知馬曉東母親趙愛梅。

馬曉東家門樓很高,看起來很氣派,像多數人家一樣,上面寫着“家和萬事興”。

附近村民說,趙愛梅的父親是遠近聞名的有錢人,以前幹過村主任,後來經營一些産業。父親去世後,大部分家産都給了趙愛梅。後來,我們調查過趙愛梅,她的總資産加起來近1000萬。

看這情況,馬曉東生前是妥妥的富二代了。

剛開始,他母親報失蹤時,我們懷疑過他是不是被人綁架了,但家人一直沒接到索要贖金的電話,派出所查了一段時間也沒啥結果。

沒想到再有消息,馬曉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我們敲了半天門,一個光頭男人從門縫裡探出頭,約莫四十來歲的樣子,問我們找誰。

領我們進院後,男人邊走邊提褲腰帶,他體格健壯,膀大腰圓。

男人陪我們在堂屋落座,表情稍微有點不自然。我和大韓對視一眼,這男人應該是趙愛梅的相好。

室内裝修很豪華,片刻功夫後,趙愛梅從裡屋出來。

聽我們說完調查情況,趙愛梅雙手叉腰,“他手機沒找到,我覺得他是被人害死的。”

“你放心,我們還會繼續調查的。”大韓說。

如果這真是一場謀财害命的兇案,馬曉東消失不見的手機裡,會藏着什麼線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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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完口供出來後,我們和附近村民簡單聊了聊。

不少村民反映,馬曉東和家人關系一般,母親趙愛梅脾氣火爆,小時候經常打罵馬曉東,馬曉東白天不常待在家裡,倒是有人經常見他和隔壁村一位孤寡老人待在一起。

我跟随專案組走訪了那位孤寡老人。

老人名叫趙建德,住在村子東頭,獨門獨戶。聽說他早年當過村支書,後來兒子出車禍去世,老婆沒幾年也去了,現在孤家寡人一個。

我們見到趙建德時,他留着光頭,胡茬花白,戴着一副老花鏡,手裡捧着一本書。

說明來意後,趙建德一邊把我們往屋裡領,一邊歎息,“怪不得有些日子沒見他了。”

趙建德和馬曉東算是忘年交,倆人是在公園裡認識的。

“年輕人一般都很忙,”趙建德對經常在公園裡徘徊的馬曉東很好奇,有次就問他在哪裡上班,那天兩人聊了很久,後來就成了朋友,經常在公園的長凳上聊天。

馬曉東有時會來趙建德家找他聊天,給他帶些水果點心,偶爾幫趙建德做些家務,他會向趙建德讨教一些問題,有時就隻是閑聊。

“他過得不快活。”趙建德抿了一口茶水,“我經常勸他,人生就是走個過場,凡事要看開些。”

趙建德發現,最近一段時間,馬曉東越來越瘦,臉色越來越蒼白。他經常提醒馬曉東注意加強營養,但似乎沒有什麼用。

趙建德扶了扶眼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我不好過多幹涉,隻是勸他盡量想開點。”

通過趙建德,我們隻了解到馬曉東有“煩惱”以及臉色蒼白得過分。案情沒有進展。

另一個線索,是兩年前,馬曉東談了個女朋友,叫戴雯雯,是城區一家餐館的服務員。

我們很快找到了戴雯雯,鵝蛋臉,大眼睛,一個高瘦文靜的女孩。

她和馬曉東是國中同學,上學期間倆人就互有好感,隻不過當年都未曾吐露心聲。兩人在同一家餐館打工時重逢,很快,他們談起了戀愛。

“我倆真心相愛,但有緣無分,沒法在一起。”戴雯雯說。

兩人私下裡已經談婚論嫁,可馬曉東母親堅決不同意倆人在一起。趙愛梅甚至私下找到戴雯雯,說她配不上自己兒子,氣得戴雯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個多月前的夜晚,馬曉東找到戴雯雯,提出分手,“我不配和你在一起。”

那晚倆人哭得稀裡嘩啦,戴雯雯也實在沒有堅持下去的勇氣了。

但她對馬曉東的出事似乎早有預感,“我勸過他好多次,讓他别去賣血了,他就是不聽。”

賣血?

馬曉東不是富二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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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着疑惑回到機關,遇到剛休完假的師父,正在給大家分特産。師父問我最近忙啥,我就把馬曉東的案子和他說了。

“馬曉東,這個名字聽起來耳熟,是不是來過咱這裡。”

幾分鐘後,師父領着我去了檔案室,找到一本鑒定副卷。

案情摘要裡寫着:2021年6月3日,在西城區萬家福小區門口,外賣員馬曉東和保安張志華發生糾紛,馬曉東被張志華用橡膠棍打傷身體多處。

原來在兩年前,馬曉東曾和别人打過一場架,事後他到法醫門診驗了傷。

傷檢照片中的馬曉東瘦骨嶙峋,他赤裸着上身,能看到一根根凸出的肋骨,胸前和後背都有中空條狀皮下出血,符合棍棒傷特征。

師父當時還專門給馬曉東拍了個胳膊細目照,肘窩有許多陳舊疤痕,還有新鮮愈合針眼,師父懷疑他吸毒,還私下提醒過辦案民警。

這起案件的起因是,馬曉東要進小區送外賣,保安攔着不讓進,兩人吵着吵着開始動手。

後來派出所進行了調解,小區物業替保安賠了醫藥費,還額外給了馬曉東一千塊錢。

我們找馬曉東女友戴雯雯核實情況,戴雯雯說确有此事,當時她心裡很不忿,想去找打人的保安讨個說法,卻被馬曉東攔下。

那段時間,馬曉東很忙,白天晚上忙着送外賣,每月還定期去“獻”兩次血,收入明顯變多了,一個月能掙個大幾千。

可馬曉東被保安打進醫院後不久,他的機車被偷了,沒有機車,外賣也就送不成了。

馬曉東想繼續送外賣,就得再買輛機車或電動車,他手裡的錢不夠,女友戴雯雯說可以借給他,但馬曉東最多隻能接受一半,另一半他要自己想辦法。

戴雯雯回憶,馬曉東找母親趙愛梅商量,打算借2000塊錢,賺了錢再還她。

趙愛梅拒絕了。

理由是,馬曉東的債還沒還完,她一分錢也不會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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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專案組也在調查馬曉東出事前那段時間的行蹤。

我們發現馬曉東每隔兩周,就要去一次隔壁A市,最近一次就在他失蹤前三天。

那天,馬曉東通過大巴車,到達A市長途汽車站,出站後打了個摩托三輪,到達最終目的地,血站。

馬曉東三年多的秘密,都藏在這裡。

我和法醫小李跟着大韓去了A市血站。根據血站的捐血記錄,最近三年多的時間裡,馬曉東一共去了72趟血站。

血站規定,兩次捐血必須間隔兩周以上。

也就是說,這三年裡,隻要規定允許,每隔兩周,馬曉東都會去一趟A市血站。

他之是以舍近求遠,前往八十多公裡外的A市捐血,大概是因為A市血站政策優厚。獻一次血,他能得到200多塊錢營養費。

每一次,馬曉東獻200毫升血。

這些年,他捐血的總量,大約相當于成年人全身血量的3倍左右。他用全身三倍的血液,換來了大約一萬七千多塊錢。

在A市,像馬曉東這樣定期來捐血的人,登記本上還有一百多人,隻不過馬曉東是來得最頻繁的一個。

從A市返程路上,法醫小李始終盯着窗外,眉頭緊鎖,我的心情也十分沉重。

馬曉東的行為,與其說是捐血,不如說是“賣血”,畢竟他是為了錢。

可他到底欠了什麼債呢?

晚上我值班,忽然想起此前在現場提取的那些昆蟲,趕緊跑去物證室,它們還好端端地躺在冰箱裡,我長舒了一口氣。

我查閱相關文獻資料,然後仔細觀察了從現場提取的那些昆蟲。

大緻推斷馬曉東的死亡時間在1個月左右,這和目前的調查情況基本吻合。我們據此推測,馬曉東徑直去了河濱花園,然後死在了小區裡。

同時,我們有兩個重大發現。

痕檢技術員阿良複勘現場時,在11号樓2單元14樓西戶的客廳和陽台發現了幾枚被灰塵遮蓋的腳印,和馬曉東的鞋底花紋一緻。

現場沒有其他人的痕迹。

我們分析認為,馬曉東的死亡應該是自殺或意外,基本排除他殺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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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重大發現是,河濱花園11号樓2單元14樓西戶,房主正是馬曉東的母親,趙愛梅。

馬曉東是從自家掉下去的。

賣血、還債,還有至今沒找到的手機。馬曉東的死,隻是一起意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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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技偵部門的協助下,發現屍體一周後,我們終于找到了馬曉東的手機。

撿到馬曉東手機的是個國中生,他喜歡城市探險,平時常去野外轉悠,尤其喜歡去爛尾樓、廢棄工廠等人迹罕至的地方。

馬曉東跳樓後第5天,這名國中生到河濱花園玩耍,看到地上有一部手機,拿起手機發現已關機。維修開機後,專案組定位到了那部失蹤的手機。

結合之前的監控,我們發現,馬曉東進入河濱花園後,停留了将近兩個小時。

這兩個小時内,沒有人聯系過他,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經曆了什麼。

兩小時後,馬曉東的手機徹底關機。他與這個世界最後的連接配接消失了。

在馬曉東的手機備忘錄裡,我們發現了一篇類似遺書的短文。

這篇短文中提到了他的姑姑、女友,還有忘年交趙建德。

馬曉東寫:

“姑,以後我沒法再去看你了。你要多保重身體,别舍不得給自己花錢。”

“雯雯,對不起,你是個好姑娘,應該找個更好的人,我配不上你。”

“謝謝老趙,如果有來生,我想給您當兒子。”

而這篇短文中,占據最長篇幅的,是寫給母親趙愛梅的話。

“媽,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我很想讓自己的世界變得好一些。”

“我試過很多路,都走不通,我也沒有别的本事,隻能去賣血。”

“我已經盡力了,但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或許我本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

我們意識到,馬曉東的死亡,一定和他的母親趙愛梅脫不開關系。

根據調查,當年河濱花園開盤時,趙愛梅一次性買了3套房子和6個車位,按照當時的價格,總價值不低于500萬。

這三套房子,有一套是打算給兒子馬曉東的,也正是馬曉東跳樓的那套。但房子不是白送,馬曉東需要支付一半房款才可以入住,此後還要把另一半房款還給母親。

馬曉東曾多次提到的還債,其中之一便是“還”這筆房款。

為了還錢,馬曉東嘗試過很多工作,送外賣、打零工、擺貨攤,但都幹不長久,唯一堅持下來的,便是“賣血”。

當我們找到趙愛梅時,她說自己對兒子賣血的情況毫不知情。

但所有人都沒想到她接下來的反應。

“警察同志,俺兒子去捐血不犯法吧?”趙愛梅說,“我覺得這不但不犯法,還是做好事呢。”

“隻要俺孩子沒犯法,你們就管不着。”

趙愛梅的話讓我們啞口無言,感覺她不僅不關心,還有點想撇清責任。

至于還債,趙愛梅說,“我是想培養他獨立自主的能力,男孩子不能啥事都靠家裡。”話語間,趙愛梅沒有一絲心疼,仿佛在談論一個陌生人。

這位母親的态度,未免太奇怪了。

為了完整還原馬曉東的生前遭遇,專案組再次聯系了馬曉東的父親馬永軍。他遲疑了半天,最終還是答應回來見見兒子。

馬永軍身材高大,臉龐棱角分明。他見到我們時,直接說,“我知道曉東過得很苦,但我也幫不了他。”

馬永軍知道,兒子努力賺錢,甚至不惜去賣血,都是因為身上背負着一套房的債務。

這些事情,馬曉東曾和父親馬永軍說過。

“這孩子是替我死的。”馬永軍眼神飄忽,面頰不時抽搐,“當年我要是不走,遲早也被她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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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對趙愛梅、馬永軍、接觸過他們的辦案民警,以及趙家村村民的走訪,我們試圖還原這個家庭本來的面目,揭開馬曉東死亡的真相。

23年前,外地小夥馬永軍來本地打工,經人介紹,結識了本地姑娘趙愛梅。

“從小沒娘,到老不強”,馬永軍從小沒娘,他爹拉扯幾個孩子成人後,也因病去世。

馬永軍人高馬大,長相帥氣,趙愛梅是本地人且家境不錯,有一個小廠和一家小超市。

倆人很快就去婚姻登記處領了證,馬永軍當了上門女婿,兩口子一起經營那家小超市,日子過得富足平淡。

一年後,馬曉東出生,趙愛梅專心在家帶娃,超市交給馬永軍一個人打理。

很快,風言風語傳到趙愛梅耳朵裡,有人說馬永軍和超市收銀員方曉婷好上了。

超市收銀員方曉婷是趙愛梅的一位遠房親戚,高中畢業沒處去,就來趙愛梅的超市上班,她身材高挑,長相俊俏,不乏追求者。

趙愛梅氣沖沖去了超市,把方曉婷拽出超市,大庭廣衆之下罵了一頓,還抓傷了她的臉。

馬永軍上前勸說,卻被趙愛梅抓傷了胳膊。趙愛梅指着馬永軍的鼻子,跳着腳罵,“你他媽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搞破鞋,我日你八輩祖宗……”

這件事情,很多親曆者至今還記得很清楚,有位村民曾對派出所民警說,“趙愛梅可不是省油的燈,把她男人都逼跑了。”

誰也不知道馬永軍和方曉婷到底有沒有事,他倆比較有共同語言,閑着沒事就喜歡在一起聊幾句,結果被好事之人捕風捉影,添油加醋,傳到了趙愛梅那裡。

于是,趙愛梅堅定地認為馬永軍背叛了她,他有罪。

這事讓馬永軍很沒面子,他想和趙愛梅好好解釋,可他知道趙愛梅的脾氣,發起飙來,什麼話也聽不進去。

甭管有沒有奸情,方曉婷沒法在超市再待下去了,她叫來自家一幫親戚撐腰,讓趙愛梅賠了一筆錢。

趙愛梅把這筆賬又記在了丈夫馬永軍頭上,晚上不讓馬永軍上床,叫他光着身子跪在床邊“忏悔”,讓他一字不漏地描述和方曉婷在一起的細節,包括說過的每一句話。

馬永軍隻要稍微表現出不滿,趙愛梅就在他身上擰一把,“你他媽受不了就滾蛋,房子、車子、孩子都是我的,這個家哪樣東西不是我的?”

起初馬永軍一直忍着,他不想失去這個家。

但從那之後,趙愛梅仿佛抓住了馬永軍的小辮子,隻要兩口子有點小沖突,就把往事掀出來再捋一遍,每次吵架都以趙愛梅勝利告終。

久而久之,馬永軍對這個家失去了信心。

馬曉東6歲上國小那年,馬永軍留下一封信,到南方打工去了。從那之後,這個家的所有事情,他都不再關心,偶爾過年回來一次,過不了幾天便匆匆離去。

無論趙愛梅怎麼發脾氣,馬永軍都不再生氣,隻是撂下句,“你要是覺得過不下去,咱就離婚,我淨身出戶。”

“你他媽想得美!”趙愛梅堅決不同意離婚,“你個狗操的,老娘知道你打的什麼如意算盤!”

“不離也行,反正你也管不着我。”

雖然馬永軍還定期往家裡打錢,但馬曉東相當于沒了父親。

村裡有在南方打工的,曾看到馬永軍和一位年輕女人一起逛街,女人挎着馬永軍的胳膊。

這件事情傳到趙愛梅耳朵裡,氣得她把家裡物品砸了個稀巴爛,吓得馬曉東躲在鄰居家裡,不敢回家。

馬永軍不再接招,趙愛梅又不想離婚,對馬永軍倒也無可奈何,于是把對馬永軍的恨,轉到了兒子馬曉東身上。

富二代被窮養緻死:法醫驗屍時,發現他已經靠賣血吃飯3年

我很不解,趙愛梅這些年哪能這麼蠻橫無理?

但趙愛梅的“好姐妹”告訴了我們一些事情之後,我才對這個女人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在趙家村,趙愛梅是出了名的“大小姐”。

她的父親事業有成,等趙愛梅出生的時候,已經擁有了自己的産業。趙愛梅從小得寵,性格也強勢,從幼稚園就開始當班長,凡事都得她說了算。

十來歲時,趙愛梅的母親因病去世,在守孝期間,就有多位媒人上門說媒。不久後,趙愛梅的後媽帶着小妹妹來到她家。

趙愛梅後媽是個文化人,在隔壁縣當民辦教師,老公因車禍去世,和老趙算是門當戶對,後媽來到趙家後,很快就當起了家。

趙愛梅放了學,喜歡先跑出去玩一陣,再回家吃飯,她有一幫“好姐妹”,無話不談。

趙愛梅偶爾提起後媽和妹妹,覺得後媽人不錯,總是笑眯眯的,待自己也挺好,有時還輔導她寫作業。

馬上就有“姐妹”勸她小心點,别中了人家的糖衣炮彈。

甚至有人說了一起案子:有個後媽在飯菜裡加了安眠藥,趁孩子沉睡,用菜刀把孩子砍死剁成肉餡,包成人肉包子。

這起道聽途說的案件後來也被趙愛梅用來“教育”兒子馬曉東,同時聲讨負心漢馬永軍。

從那之後,後媽再管趙愛梅,讓趙愛梅好好學習的時候,趙愛梅就表現得很抗拒,有次甚至和後媽吵了一架,叫後媽别多管閑事,然後跑去和她爹告狀。

趙愛梅父親叫她别惹後媽生氣,但過了段時間,後媽就真的不管她了。

本來父親就不怎麼管教她,此後再沒人管趙愛梅了。她的性格也變得越來越跋扈。

趙愛梅對有文化的後媽十分反感,連帶着對學習這事也越來越反感,讀完國中就沒再繼續上學。

轉眼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趙愛梅看上了高大帥氣的馬永軍,馬永軍沒有父母,趙愛梅雖然有父母卻也不親,是以倆人算是同病相憐。

馬永軍沒啥正經職業,趙愛梅不甘心過窮苦日子,三天兩頭去找父親鬧,最後父親把小超市交給趙愛梅兩口子經營。

幾年後,趙愛梅父親查出食道癌晚期,不久就去世了,父親剛下葬,趙愛梅就開始和後媽争奪家産。

談判不成,趙愛梅手拿擴音器,堵在家門口控訴後媽的不是,罵她是掃把星,克死了自己的男人,鬧得村裡人盡皆知。

後媽實在受不了,端着一盆水潑在趙愛梅身上,然後準備關門,趙愛梅沖過去不讓關,被門夾住了身體,疼得在地上打滾,去醫院拍片,斷了兩根肋骨。

報警後,由于是家庭糾紛,派出所進行調解,趙愛梅趁機提出要把小廠弄到自己名下,不然就讓後媽去坐牢。

當年出警的民警,至今都對這事有印象。

最終,後媽變賣了部分家産,帶着妹妹遠走他鄉,從此和趙愛梅不再來往。趙家的産業幾乎全都落到了趙愛梅手中,她更加趾高氣揚了。

趙愛梅的好姐妹告訴了我這些,很難直接說明,她為何會如此蠻橫。但側面在我心裡留下了一個印象:她是一個在人際關系中永遠防備,永不吃虧的人。

這樣的人擅長保護自己,但相對應的,也更容易傷害身邊的人。

走訪中,鄰居們的證言,印證了趙愛梅的丈夫沒有說謊。

趕走了後媽獨占家産的她,本應該沒有煩心事了。可鄰居們反映,有段時間經常聽到趙愛梅家傳來打罵聲和慘叫聲,打罵聲是趙愛梅的,慘叫聲是馬永軍的。

大家都知道馬永軍是上門女婿,可沒想到馬永軍被整得這麼慘,于是村民們覺得很難了解,也有人覺得,一定是馬永軍做了什麼對不起趙愛梅的事。

村民們同樣不了解的是,馬永軍走後,趙愛梅整天打扮得很好,而本該和母親相依為命的馬曉東,卻整天看起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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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愛梅看來,馬曉東流着馬永軍的血,骨子裡和他爹一樣,是個壞種,要好好整治。

她對丈夫無可奈何,于是隻能把“懲罰”施加給兒子。

剛開始,趙愛梅會把正在做作業的馬曉東叫到跟前,扇個耳光,或者擰上幾把。馬曉東隻要哭,趙愛梅就讓他罰跪。

在她看來,馬曉東流着馬永軍的血,骨子裡和他爹一樣。

後來,她開始嚴格管控兒子的飲食。

“你不能在家裡吃白食。”趙愛梅經常把馬曉東吃到一半的食物奪走,餓得馬曉東面黃肌瘦。周圍親戚看不下去了,姑姑自掏腰包,給馬曉東在學校訂了餐,他才總算能吃飽。

馬曉東國中畢業,沒考上高中,趙愛梅安排他在超市幫忙,飯管飽,但不給工資。

吃飽喝足的馬曉東個子蹭蹭地蹿,很快長得比父親還高了。

從那以後,馬永軍不再往家裡打錢,理由是馬曉東已經下學(意不再上學),可以自食其力了。

這事又刺激了趙愛梅,“恁爺倆都欠了我的債,恁爹無情無義,不要咱了,但你得還債。”

趙愛梅越說越氣,邊哭邊罵,“你偏偏随他,我看着你這張臉就來氣。”

從那以後,馬曉東在家吃飯,都要一天10塊錢,馬曉東那時還不賺錢,趙愛梅給他記着賬。短短幾年時間,馬曉東已經欠下母親巨額債務。

後來,趙愛梅重新找了個男人,叫魏學明,是個二流子,也是我們曾經在她家見過的光頭男人。

當時恰逢老城區拆遷改造,趙愛梅家的小廠子也在拆遷範圍,于是趙愛梅又賺了一筆。

她想通過買房投資洗白,她選擇了當時最有潛力的河濱花園,投入了500萬的家底進去。

沒想到河濱花園最後成了爛尾樓,500多萬資産被徹底套牢。

而默默承受着這一切的,還是馬曉東。

從那時起,馬曉東的微信名便改成了“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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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濱花園買房後,馬曉東的欠款又多了一項,房款。

這些債務就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不得不想盡辦法去掙錢。

他成了最悲催的富二代。

原先打工的飯館倒閉了,女朋友戴雯雯換了家餐館工作,馬曉東去一個新開發的樓盤當了保安,工作倒不忙,就是站在門口,向過往車輛敬禮。

可不久以後,一批工資低、年齡大的保安頂替了他們。馬曉東想降低工資留下來,但還是被辭退了。

馬曉東又跑去工地當了小工,因為他很瘦弱、力氣小、幹活慢,經常被工頭呵斥,克扣工錢,後來幹脆不給他工資,小工也幹不成了。

在工地幹活期間,馬曉東聽一位工友說了個不用出力也能賺錢的門路——賣血。

抱着試一試的想法,馬曉東坐上了前往A市的汽車。

剛開始,馬曉東身體沒什麼不适,隻可惜一個月最多隻能賣兩次血,其他時間,馬曉東還得想辦法賺錢。

馬曉東想搞輛車送外賣,剛好那時魏學明打算買輛新車,原來那輛舊機車可以借給馬曉東用。

馬曉東送起了外賣,收入明顯增多,那段時間,戴雯雯感覺馬曉東臉上的笑容變多了,可她看着瘦弱的馬曉東,還是隐約有些擔心,于是勸他别再賣血。

但馬曉東認為,每月四五百也是筆不小的收入,他想早點把房錢掙出來。去年這個時候,馬曉東曾帶着戴雯雯到河濱花園散步,他指着其中一棟樓說,“這以後就是我們的家。”

可生活卻隻給了馬曉東磨難。

被打後不久,馬曉東的機車被偷,外賣送不成了。

馬曉東用賠償金批發了一些玩具,在廣場擺起了地攤,但沒掙到什麼錢,還經常被城管攆來攆去。

上學時,馬曉東英語成績一直不錯,戴雯雯的小侄女正打算找個英語家教,于是她勸馬曉東把英語再好好學學。

馬曉東學起了英語,可最終還是沒幹成家教,人家嫌他學曆太低。

馬曉東努力地賺錢,也努力地省錢。

按照馬曉東的規劃,他每天的生活費不超過8塊多錢,他一般早餐花2塊,午飯和晚飯各花3塊,有時候會把兩頓飯湊一起吃。

盡管貧苦,但馬曉東卻好面子。戴雯雯偶爾請他吃飯,他都要想辦法請回來。

他能忍受母親的數落,在家連一句高腔都不敢起,卻忍不了外人罵他,這也是為什麼他送外賣時會和保安打起來。

後來,戴雯雯又幫馬曉東聯系了一份廚師學徒的工作,需要先交1000塊錢。

戴雯雯本打算幫馬曉東墊付,但被他拒絕了。

他準備向母親開口,但這可能也成為了壓倒馬曉東的最後一根稻草。

母親節那天,馬曉東用盡手頭所有錢,買了一束花和一個小蛋糕,祝趙愛梅母親節快樂。他的微信零錢裡隻剩下11塊一毛五,連坐車去賣血的錢都不夠了。

當他提出,想向趙愛梅借錢去學廚師時,趙愛梅拉下臉,“這些年你吃我的喝我的,還想搜刮我錢?死了這條心吧,我一分錢也不給你!”

那一天,馬曉東可能真的死心了。

我們在調查中發現,在馬曉東去世三個月前,他用僅剩的幾百塊錢給自己買了份人身意外險,受益人是母親趙愛梅。

他的手機裡記着一筆賬,截至他生前最後一刻,一共“還”給母親12萬6千多塊錢。這個數字幾乎接近這些年他的全部收入了。

至于剩下的“債”,他或許想用保險去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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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最終認定,馬曉東的死因是自殺,是以趙愛梅不會拿到保險金。

馬曉東最後的“贖罪”落空了。

調查馬曉東的案件過程中,專案組又有了新發現,趙愛梅和魏學明曾一起從事黑色産業。

前些年,趙愛梅家的小廠子倒閉了,在魏學明的提議下,他們把閑置廠房改造成了“娛樂場所”,一半是賭場,一半是“炮房”。

趙愛梅和魏學明的運氣不錯,他們的黑色産業經營了兩年多,都沒有被人舉報。

後來,廠房裡發生鬥毆,好幾個人受了傷。雖然事情擺平了,但趙愛梅和魏學明聽到了一些風聲,就決定收手不幹了。

在馬曉東死後三個多月,相關證據搜集完畢,趙愛梅和魏學明被正式批捕,并以組織賣淫罪和開設賭場罪移交檢察院提起公訴。

正義不會缺席,這個家該贖罪了。

那個周末,案件終于告一段落。

我總算有時間和家人一起吃飯,女兒們問我這段時間在忙啥。

不知道為什麼,我很想給兩個女兒講講馬曉東的案子。我對她們慢慢叙述着,有個年輕的大哥哥,他身上經曆過了什麼樣的故事。

“他太傻了。”

大女兒輕輕喝了口粥,擡頭對我說:“一個大活人有手有腳的,幹點什麼不能養活自己。”

随後她抿嘴又說了句,“不過他挺可憐,估計也是沒辦法吧。”

“媽媽肯定不會讓我去賣血”,小女兒沒擡頭,她吃飯一向很專心,“前幾天我生病,去醫院抽了兩管血,媽媽都心疼得掉眼淚呢。”

“對啊,爸爸雖然沒掉眼淚,但是也很心疼。”我拉過女兒的小手,往我的胡茬上蹭了蹭,女兒一臉嫌棄地抽回手,皺着眉頭說,“爸爸你真讨厭!”

我沒有告訴兩個女兒,她們應該怎麼去看待這個故事,我相信等她們長大,會有自己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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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劉八百從業這些年,早已經對非正常死亡案件“司空見慣”。

但馬曉東的自殺,仍讓他覺得這比兇殘血腥的命案更讓人難過。

八百交稿時,與稿子一同過來的還有一首歌,叫《像我這樣的人》。

他說聽到這首歌時,就想到了馬曉東。

我一開始不太明白,直到打開歌曲的評論區,這裡似乎聚集了很多活生生的“馬曉東”——

“23歲養活6個人,給弟弟付學費,給哥哥付彩禮,給姐姐開了燒烤店,還要照顧爸和大叔大嫂。不是我喜歡吃苦,而是怕他們辛苦。”

“16歲工資4000塊,供妹妹念書,幫家裡還債,每月給父母打500至1000,任何事都是自己扛,好累。”

講述者大多數都是00後,甚至05後。

看到這些文字,我很想對他們說,忙着照顧家時,别忘記自己。

我最後也想問問那些像趙愛梅的父母——大人們的恩怨,一定要讓孩子來承擔嗎?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小旋風 趙島泥

插圖:大五花

本篇1415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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