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邦祥
作者在指揮所前留影
1999年4月，我接到參加演習的通知。 全軍《聯合作戰綱要》頒布後，軍委決定在新疆庫爾勒地區組織一場聯合作戰演習，代号“西部99”。
4月，南方已是“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之時。 而新疆才過“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的時令，剛剛進入“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的季節。 此時，我的心情無比激動，内心與這北國遲到的春天一樣心花怒放，春風骀蕩。因為每年參加的隻是戰區以下的三級軍區自行組織的單一軍種戰役集訓演練，而這次是軍委組織的，且是多軍兵種“聯合作戰”演習。規模之大，規格之高，機會難得，大有“金榜題名”般的喜不自勝。遂聞令而動，以“春風得意馬蹄疾”的雷厲風行，按時趕往南疆軍區報到。
此次演習，由軍委隗福林副總參謀長指揮，蘭州軍區組織實施。抽組了空軍、二炮、陸軍及地方4個戰役軍團參加，是一次嚴格按聯合作戰綱要開展的諸軍兵種實兵、實裝、實彈聯合演習。
我作為南疆軍區抽調的3個師級機關參謀長之一，有幸安排到陸軍戰役軍團作戰文書作業組。陸軍戰役軍團由南疆軍區機關攜某機械化步兵師和某高原摩步師及某通信總站等相關部隊組成。既有高原勁旅，又有精銳之師；既有偵查的“千裡眼”，又有情報的“順風耳”。從4月份開始，作業組先在南疆軍區機關進行相關軍事理論知識和作業文書集訓及相關籌備工作，6月進駐陸軍戰役軍團演習現場指揮所庫爾勒。
庫爾勒，維吾爾語意為“眺望”，是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首府。位于新疆中部、天山南麓、塔裡木盆地東北邊緣，北倚天山支脈，南臨排名世界第二的塔克拉瑪幹沙漠。
臨近大陸最大的内陸淡水吞吐湖博斯騰湖，還有孔雀河橫貫市區。是古絲綢之路中道的咽喉之地和西域文化的發源地之一，是南北疆重要的交通樞紐。既有廣袤的戈壁可供坦克裝甲縱橫馳騁，又有高山大河可供步兵舟橋走打渡藏；既有浩瀚的沙漠可供二炮遠端打擊，又有荒無人煙之地可供空軍精準轟炸。将這裡選為聯合作戰演習的“戰場”，具有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再合适不過了。
陸軍戰役軍團司令員是邱衍漢，政委王振西，參謀長葛鐵德。演習動員大會在迷彩棚内的指揮所隆重舉行，邱司令員在動員中講到：“在剛剛過去的5月8日，以美國為首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部隊，公然用隐形轟炸機空投5枚飛彈，悍然轟炸了我駐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大使館，造成新華社和《光明日報》的3名記者當場犧牲，數十人受傷。嚴重侵犯我領土主權，令人怒不可遏。親自打下新中國紅色江山、指揮打敗北韓戰場以美國為首的16國聯軍、狠狠教訓進犯我邊境印軍的偉大領䄂毛主席教導我們，‘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是祖國尊嚴的要求，這是人民安危的需要，這是軍人血性的展現，這是軍隊使命的驅使。這次演習，我們就是要以打敗美國為首的多國強敵為想定、謀勝算，以反擊和教訓挑釁之敵來運籌和部署。練就能參善謀，密切軍種協同，錘煉精兵強将，堅信敢打必勝，壯大陸威軍威〞。王振西政委強調：“就是在這裡，成功研制并爆破原子彈的馬蘭基地，有一句‘艱苦奮鬥、幹驚天動地事，無私奉獻、做隐姓埋名人’的口号，是他們在極為困難的情況下研發爆破了原子彈和氫彈，為中華民族增添了鎮國重器，為國防增添了核反擊的戰略威懾，是國家懾戰止戰的殺手锏。但當今世界霸權橫行猖獗，我們一定要認清以美國為首的敵對勢力和中印及周邊複雜的國際局勢，以高度戒備的清醒頭腦，特别要充分利用這次諸軍兵種聯合作戰演習之機，以從難的研戰拟戰，以平時的備戰能戰，以戰時的敢戰勝戰的高标準，錘煉部隊打赢高技術局部戰争的硬功。我們也要叫響‘練之精武、當揮戈能安天下兵，戰之必勝、做跨馬可定乾坤将’的口号，確定這次演習圓滿成功”。
我和作業組承擔演習方案拟制和各位上司發言稿的起草。時值8月，邱衍漢司令員履新，副司令員李新光接任。演習臨近，李新光司令員、王振西政委又安排我擔任室内正式演習時的現場解說。主要任務一是觀摩人員（總參和蘭州軍區首長，參演各軍團的上司，全軍各集團軍上司及國防大學的部分學員等）入場時的歡迎詞及陸軍戰役軍團簡介；二是演習中上級首長現場出題，機關臨場推演預案外的判斷決策時，視情插話解說，防止冷場，即興救場；三是結束時的緻謝等。此項任務艱巨，特别是視情解說，無法準備文稿，必須對演習内容全面熟悉了解，全憑即興發揮，同期講解。畏難犯愁，以“國語不标準〞等理由推辭未果，隻好緊張悉備。
這次演習，主要依據聯合作戰綱要展開，既是訓練又是考核，既是檢驗又是探索。作業組對美國轟炸我駐南聯盟使館義憤填膺，把衛國強軍、以牙還牙，以弱勝強、能參善謀的情愫，全部傾注于決心想定和謀劃運籌之中，狠不得馬上将這場演習轉成還擊之戰，予以報仇血恨，震懾美霸及其走卒。剛上任履職的李新光司令員高度重視，夜不能寐，經常在半夜把作業組從睡夢中叫醒修改方案，深研細究，反複推敲。真可謂“虎帳夜談兵”，充分展示出“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的雄心氣魄。讓我們仿佛看到了一百多年前的左宗棠，率部在這裡闖關奪隘，殲驅阿古柏敵寇，摧毀“哲德沙爾汗國”，徹底粉碎英、俄吞并我領土企圖，一舉收複新疆的勇武英姿。王振西政委在反複推演中，對作戰會議上各位的發言稿，壓縮再壓縮，精練再精練，一句廢話不讓講，一個多餘字不讓有。要求必須分析透徹、判斷準确、決心果斷；必須做到指揮若定、成竹在胸、勝券在握。他因兩個主官必須有一個在位，隻是推演時臨時來演習場地住幾天。每聽完一個發言，立即對内容取舍、表述方式和語氣口吻等，進行口述修改。突出戰時氣氛，展現作戰特點，語氣斬釘截鐵。這位首長平時給人的印象是慎言少語，不苟言笑。而在會上顯現的風姿更是思維缜密，語出驚人。瘦削的臉龐，沉着的神情，讓人仿佛見到了電影中指揮遼沈、平津戰役時的林彪，不禁歎服真是位文武雙全、智勇兼備的老将軍。也是我軍旅生涯中留有獨特印象的一位老首長之一，并對我後來的工作産生了嚴謹影響。作戰訓練指導組和參演的坦克、裝甲、炮兵、飛彈、步兵和通信部（分）隊的野外訓練，也被驕陽風沙退掉了幾層皮。經過3個月的努力，陸軍戰役軍團的室内謀劃和野外實戰演習取得圓滿成功。我的現場解說也較好的達到了目的，受到了好評。
4個戰役軍團的聯合作戰指揮協同和任務配合，既為落實《聯合作戰綱要》摸索了經驗，探索了路子，也為全軍的“三實”訓練提供了示範，隗福林副總參謀長在講評中給予了充分肯定。他強調“資訊化條件下的局部戰争，高科技武器裝備不斷運用于戰場。各軍兵種聯合作戰，陸海空天電協同配合，是未來作戰樣式的基本要求，也是今後作戰指揮和戰役訓練的重點。各部隊要嚴格按《聯合作戰綱要》，認真總結演訓成果，借鑒外軍作戰理論和實戰經驗，針對強敵紮實開展訓練，培育精兵強将，切實提高戰鬥力，確定随時打赢高技術條件下的局部戰争，確定國家安甯、邊防鞏固，人民安泰”。給人以“心存謀略何人勝,古今英雄唯是君〞的氣魄膽識和自信印象。
特别是實兵、實裝、實彈軍演現場的目擊令人震撼。我随軍委和軍區首長一起，坐在山頭的指揮觀察棚内，用望遠鏡目不轉睛的四處眺望。那些隻有電影中才能見到的鏡頭連續閃現：山間的藍軍陣地（劃設的白線區域）被二炮的遠端飛彈精準摧毀，戈壁灘上奔馳的藍軍坦克（靶标）被空中火力猛烈打擊，搶奪陣地的紅軍坦克炮管吐着火焰車尾卷起漫天沙塵，地面高炮的火舌發出怒吼在山間回響，步兵的肩扛紅纓防空飛彈呼嘯着劃破長空。空軍、陸軍和二炮遠中近、高中低火力交替的展現，坦克、裝甲和步兵協同鏖戰的場景，把将士們的智謀膽識和骁勇善戰，将官兵們不怕流血犧牲和敢于沖鋒陷陣，在廣闊的“戰場〞交織成一幅驚心動魄的“戰争〞畫面，令人百感交集、心潮澎湃。
作者在軍演觀察棚工作照
這次演習，是我軍旅生涯中十分難得的一次學習機會，取得了兩大收獲。一是彌補了我1985年未能參加“對越自衛反擊戰”輪戰的遺憾。當時烏魯木齊軍區運輸部己研究決定派我參加南線輪戰的軍區駐昆明指揮所工作。結果“入學通知書”下來了，那時正強推幹部素質“四化”，我甯願放棄上學也要上前線的《申請》未獲準許，由剛從汽車30團調來的蔡壽生助理員頂替我去了前線。平生除參與過“伽師縣和阿克陶縣兩次反革命武裝暴亂”的平息和保障工作外，從未上過戰場，已成為我的一大憾事。1972年前後，正是中蘇交惡，“三北”局勢嚴峻，雙方劍拔弩張，戰争一觸即發，新疆駐防部隊劇增，大兵壓境。可此時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中美關系破冰，改變了世界格局，我對蘇懾戰止戰成功。中印邊境也是暴發武裝沖突的高危方向，雖圍繞領土争端摩擦不斷，但因1962年的中印自衛反擊戰，形成了“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的震懾效果，邊境局勢一直在掌控之中。出乎意料的戰争，卻因越南在蘇聯的支援下，以“第三軍事強國〞自居，在中南半島橫行霸道，狂妄入侵高棉、寮國和泰國，蠶食我西沙群島，武裝進犯滇桂邊境，不斷對我發起滋事挑釁，而在“同志加兄弟”的鄰國打響。長期身處中蘇和中印前線，新兵時就“誓言忘死赴疆場”，一直摩拳擦掌的我，最終也沒有碰到上戰場的機會。但我卻為國家和軍隊感到非常榮耀，是黨的英明決策，毛主席的高瞻遠矚，大國外交的卓越貢獻，以及“三北”部隊的嚴陣以待，形成了真正的鋼鐵長城，對當時不可一世的“兩超”之一蘇聯，産生了強大的震懾。沒有兵刃交鋒，不廢一槍一彈，取得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理想效果。作為身處邊境前線的一員，令我感到無比榮光。更加崇敬毛主席“要将宇宙看稊米”的包容日月星辰的寥廓胸懷，把蘇聯這個當時的超級大國諷刺為“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和篾視超級大國的雄偉氣魄，視蘇聯“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以及嘲諷蘇聯逆曆史潮流而動的蠢舉，揭示其必然敗亡的命運。是毛主席智運世勢、借力打力，才得以化險為夷、以謀止戰。是毛澤東主席“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的戰略和政策思想的又一偉大勝利。是目前國家和軍隊在“和平統一台灣”問題上，值得認真研究和借鑒的一段“上兵伐謀”史。二是真正全程參與了一次運籌帷幄的謀劃指揮。雖然在各級機關戰役訓練和室内作業年年搞，但象這麼大規模的諸軍兵種聯合作戰“三實”演習，不是戰争卻類似實戰。就象參戰輪戰一樣，不是每個軍人都能遇到的。象我這樣一位“司政後”輪崗任職的“萬金油”和“一專多能”的“多面手”，經曆這樣一場紮實訓練，給腦子裡填補了一份組訓應戰的方略，從骨子裡增加了一份軍人的底氣，實屬三生有幸。
軍演，“西部99”，令我終身難忘且非常珍惜的一段特殊經曆！留有感記一首：
瀚海演兵
焰山拟戰設酣鏖，
瀚海揮師育俊豪。
軍種協同添虎翼，
紅藍對壘較龍韬。
運籌陸海空天電，
準毀高低遠近标。
鑒武宏謀戈止戰，
效棠制勝看今朝。
注：焰山指火焰山；瀚海指塔克拉瑪幹沙漠；鑒武即孫武兵法；效棠即左宗棠。
2024.4.21日于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