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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賢:老子出關

作者:原鄉書院
王宗賢:老子出關
王宗賢:老子出關

老子出關

王宗賢

在先秦聖哲中,老子恐怕是最神秘的存在。

他隐得太深,以至曆代研究道家的學者都很難觸摸到他的一鱗半爪。因其神秘,是以傳說衆多,這種種關于老子的猜測、懷疑、追問、論争如同星光焰火,紛纭多彩,每一個新的觀點或與之有關的發現,都能引起學界的興奮與騷動。他隻能是神,是來到凡間布道的先知;他隻能成仙,人間沒有他待下去的理由。

他到底歸隐何方?

影響最大的當屬騎青牛出關說,有太史公的史筆為證。再就是“東歸說”,理由也不難想到。眼見周王室衰微,加之王子朝之亂,老子久宦思歸,最後歸隐故鄉,在老君台飛升成仙。對于東歸說,個人覺得不太符合老子的思想,以他的通透,應該知道,苦縣的那個曲仁裡,并非“無何有”之鄉,又怎能安放他高蹈的靈魂?

他是必須要走的,離開諸侯征伐、名利之鬥;離開餓殍載途、民不聊生的中土,這更符合他的性情。但是去哪裡?又有傳說他是去了老君山修煉,得道成仙。傳說總是美好的,這是世人的美好祈願,但是去過老君山的人都知道,以山的高峻陡峭和當時的人力條件,這點是很難實作的。雖然今天老君山的“金頂”香火鼎盛,遊人如織,但在當時,别說生存,連上去都很難,更不用說修道了。

按照西出函谷關的說法,也有一個傳說,說他來到隴西,在臨洮的嶽麓山飛升。至今遺迹甚廣,傳說也不少。連李唐王朝的君王也認為隴西李氏是老子的後人,皇家都來攀附,也就無怪乎這種說法擁趸衆多了。

但是,無論哪種傳說,結局都一樣,老子成了神仙。

神仙之說畢竟虛妄,聽聽就好,神仙也寂寞。了解老子,還是要從“人”的角度去探尋。他就像一條河,水靜流深,我們該逆流而上,去找尋老子成為“老子”之前的樣貌。從常情來看,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自然有喜怒哀樂,有少年的天真、青春的熱血。面對霸道橫行的亂世,他一定在思考着問題的根源,尋找着救世的良方。任職于守藏室,他應該遍研經典,從前人的智慧中尋找答案。面對天地自然、物我之辯,他不斷進行着探索追問。他把目光投向天地自然,以自然為師,在對造化的觀察研究中悟永恒之道,以自然之道鑒照人事之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一部僅五千言的《道德經》,既講天道,更講人道,他在天道與人道間求索,建立了一個通往理想社會的橋梁,他何嘗消極過?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愛着世間萬物,探尋着救世良方,他不是一個消極的隐士。道家被誤解得太深,沒有對亂世的憂心如焚,沒有對生命的愛與悲憫,就沒有老子,更沒有《道德經》。儒法之道積極用世,剛猛如陽;道家之說倡道德而順天道,也是處世金針。這一剛一柔,一陰一陽,如鳥之雙翼,車之兩輪,共同撐起了中華文化的綱紀乾坤,涵養了士大夫的立身處世之道。外儒内道也好,先儒後道也罷,儒與道、剛與柔始終是中國文人士大夫的任督二脈,涵養着他們的肉體和精神。

如果把他的離去看作歸隐,那麼隐既是無奈的選擇,也是存身之道。他提倡無為,是因為“征伐”太多;主張“無執”,是反對“名利之争”。世間紛亂的根源在于欲望太熾,我執太盛。

先秦諸子,都熱切地投身于社會治理的探索,老子也是。但是那個時代沒有君主肯傾聽他的聲音,周天子朝不保夕,諸侯王角逐武力,偌大的洛邑也不免遍地血腥,守藏室也遭劫難,離開是早晚的事,與其死于人禍,不如早點離開,往西走。那裡不光遠離中原戰火,還有宗周故城,今天當我們來到函谷關,走在通往關中的古道上,自然會想起落寞的老子,所幸,他為世人留下了《道德經》。

按太史公的史筆,《道德經》是老子出關時,應關令尹喜請求留下的唯一著述,堪稱人間遺珠,簡而要,約而深,緻廣大而盡精微。從老子一生的修為看,或許沒有留下文字的想法。天地自然之道,人世興衰之理,他已經看透了,也放下了,又何必言說?他騎着青牛一路向西,用背影和世人告别,如同一個即将涅槃的高僧,超然塵埃之外。如果他就這樣走了,留給世人的就隻有他的傳說,即便這些雪泥鴻爪般的傳說再精彩,都比不上他《道德經》中的哪怕一行文字的價值。

由此,我想到,如果沒有老子,沒有《道德經》,該是中華文化多麼大的缺憾,這樣的缺憾無人能夠彌補。後人應該感謝那個叫尹喜的關令,他又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我想他一定不是一個赳赳武夫,他既知李耳之名,當識李耳之志,甚至慕其名,愛其才,敬其德。他起碼該是一個有思想的武士。守望在函谷關口,閱盡東西南北行旅客,見慣生老病死人間苦。朔方的寒風吹冷了函谷關的殘月,霜月如鏡,映照着一顆多愁善感的心。一身铠甲框柱了身軀,卻無法束縛一顆自由奔放的心。這顆心呼吸着人間煙火,咀嚼着草木英華,對人間有困惑,對世道有不滿。看着生靈塗炭,年複一年,自然思考的是亂自何而起,争自何而止,這紛紛擾擾的人間如何才有太平。這樣的問題,他不斷思考,卻難有答案。這是一種準備,也是巧合中必然因素的加持,不然,就不會有他與老子的相遇。放在漫長的曆史長河上看,這實在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節點,卻成就了一次偉大的相遇。想想看,如果沒有這樣一個尹喜,這個逃逸的文化巨人就僅僅是函谷關隘口一個尋常的旅客,尋常如關下黃河中的一朵浪花,随波濤動鼓蕩而來,又瞬間消隐于無邊的長河。

我們無法知道兩人相遇的情景,劉向《列仙傳》上僅有這樣寥寥幾筆:“老子西遊,關令尹喜望見有紫氣浮關,而老子果乘青牛而過也。”尹喜見有紫氣自東方來,知有貴人至,于是迎來了老子。尹喜怎麼識得紫氣,他是如何接待老子這位貴人,浩瀚史籍,一字難求。但智者多寂寞,知音渺難求。我們有理由相信,兩顆寂寞已久的心靈該是激蕩起怎樣璀璨的光芒。老子一定是被打動了,甚至把這位關長視為知音,他無法拒絕尹喜的請求。寫就寫吧,那匍匐于大地的生靈都是他的心愛,那往來于天地間的罡風席卷山川,山鳴谷應,無時無刻不在他心中激蕩回響,是該有所言說了。“大塊載我以形”,孕育了他的生命,滋養着他的精神。世人太過功利,沉迷于浮華紛亂之世相,匍匐于欲望腳下,戚戚于貧賤,汲汲于富貴。名缰利鎖被包裝成各種炫人耳目的東西,誘惑着貪利嗜欲之心,讓人爾虞我詐,明争暗鬥,甚至兵戈相向。累嗎?累,也不累。

老子悲天憫人,破譯着自然的密碼,在天道與人道之間往還,為自己,也為世人。他深谙人道之弊,也更明白那存在于萬象背後的天道才是人間至道。“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順應天道,安時處順,方可身心安泰;為而不争,方可止争息鬥。“争”是亂之源,“欲”是“争”之因。他置身世外,冷眼打量着煙火人間,無欲因而甯靜,不争進而超然,超然讓他看得更清,思慮更遠。

“萬物負陰而抱陽”,陰陽不可分離。至高、至大、至堅、至強、至美,另一方面,至低、至微、至柔、至弱、至醜,如影随形,有無相生,難易相成。世人競相追逐至高、至強、至大、至美,而看不到至微、至弱、至醜、至柔之價值。皆知“有用”之用,趨利避害,無所不用其極,而不知“無用”之為大用。老子的偉大即在于此,當諸子忙于争名逐利,君王忙于攻城略地時,他看到了世人看不到的“無”的價值,“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沒有“無”,“有”就失去存在的意義,“負陰”才可“抱陽”。他貴慈守弱,天下莫柔弱于水,但以水之柔弱卻可攻堅勝強。水不是被任意雕琢的東西,滴水可穿頑石,山洪海嘯可變桑田為滄海。自然如此,人事亦然,無我而我無處不在,不争而萬物皆為我有……

很難想象,當他把自己思想的靈光付之刀筆,那該是怎樣激動人心的場景?那一個個燦若星辰的文字,從此照亮了民族文化的天空;又如一顆顆撒在華夏大地上的春天的種子,蓬勃着生命的氣息,閃耀着智慧靈光。

從此,函谷關不再隻有刀光劍影,凄風冷月,還有一那團濃得從未飄走的紫氣。作者簡介

王宗賢:老子出關

王宗賢,一個邊教書邊寫作的文字愛好者,一個愛在文學和曆史類書籍裡閑遊的人,偶有所感,落筆成文,隻為記錄生活。作品散見于《國文報》《中學國文報》《教書育人》《作文與考試》等報紙雜志,《茶與詩》被收入“國文發展論壇網”精品散文集《也是人間的四月天》。

王宗賢:老子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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