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絲絲楊柳絲絲雨
九十
由于雲珺，成思明和司徒聰是看着成思娟長大，在他們的意識中，她始終是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妹妹。是以當他們聽到成思娟突然講出自己的隐藏多年的初戀，都以為是像自己在老同學聚會時常遇的大家自揭青澀愛情的青春回憶，自然是一笑了之。
但是，雲珺，成思明和司徒聰都忽略了一個現實，就是成思娟從18歲離家，獨自在雙城上醫科大學讀大學，到現今的研究所學生，她與他們已經分開了多年。況且這些年的寒暑假，成思娟都隻是在哈城短暫住一周，便匆匆傳回雙城。
這些年裡，成思娟對衆人說的提前返校的理由都是自己底子差，回去補課。雲珺要管孩子，沒有多想。成思明有自己的工作，更多的是囑咐成思娟除了學習，還要注意身體。至于蘇玙和葛玮，都有各自的煩心事。葛玮隻能一再拜托柏樹，請他務必幫成思娟，助她順利完成學業。蘇玙則在成思娟每次回雙城時，和雲珺一樣，買些哈城特産帶給柏樹。
于是，給柏樹送東西，便成了成思娟回到雙城見柏樹名正言順的理由。彼時葛玮、雲珺和蘇玙并不知道，當18歲的成思娟第一次在軍醫大學辦公樓前的光榮榜上看到柏樹的名字，第一次走進柏樹整潔的單人宿舍，第一眼看到擺滿書架的獎杯、紅色獲獎證書時，她們仨人已不再是成思娟的偶像，取而代之的是年輕的博士後柏樹。
這些年裡，柏樹恪守了對葛玮的承諾，盡己全力幫助成思娟補課，看着她大學畢業被保送研究所學生。
這些年裡，成思娟目睹了柏樹取得的每一個成就，看着他從年輕的講師如何一次次被提前晉升，直至今日的副教授。
這些年裡，無論是學業還是生活，成思娟都有了很多很大的變化，唯一沒變的是她對柏樹的傾慕。柏樹太優秀，優秀得一方面讓成思娟仰視，一方面讓成思娟跌落塵埃。盡管她一直在拼命地暗暗追趕，卻感覺到自己與柏樹的距離既越來越近，又越來越遠。近的是，他們在專業上的共同語言越來越多。遠的是，柏樹特别忙，他既是老師，要帶學生，又是軍醫大心腦外科的專家，要給病人做手術，還經常去全國各地出差。
成思娟知道柏樹沒有女朋友，也知道追求他的女孩子很多。起初她以為柏樹太清高，才拒絕那些女孩子。後來她明白了，柏樹隻是想趁年輕多出些成果，不想過早被家庭牽扯精力。成思娟曾想向柏樹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可她發現柏樹把她隻是當成受葛玮之托照顧的妹妹，完全沒有注意到她早已不是剛到雙城，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高中生。
去年夏天，成思娟終于下定決心準備向柏樹表達自己的心意時，卻不料自己突然失明了——
“高醫生，她的眼睛以前都是好好的，怎麼就突然失明了呢？”軍醫大眼科高醫生剛看完成思娟的全部檢查報告，柏樹就急切地問。
“從這些報告看，她屬于暫時性失明。”高醫生見柏樹這麼緊張，誤以為成思娟是他的女朋友，便微笑着安撫，“柏教授别擔心，你女朋友很快會好的。”
“高醫生，這隔行如隔山，我對你們眼科還真是一點不懂。你能給我具體講講嗎？”柏樹看了看坐在椅子上，茫然看向前方，明顯在專心聽他們講話的成思娟。
“哦，是這樣，引起暫時性失明主要有三種可能，一個是眼底和玻璃體出血，眼前突然發黑，有時能看到黑色，或者紅色物體在眼前漂動。第二個可能是視網膜中央動脈出現栓塞，這個過程嗎，是在長期的不知不覺中形成的。第三種可能就是視神經上有了發炎，導緻暫時性失明。”高醫生看了看成思娟，“你女朋友前面也說了，她最近學習特别緊張，已經連續一周在實驗室做課題。那麼她的情緒難免會出現不穩和過度緊張，這也會導緻眼部供血不足，或是大腦短暫性供血不足，造成暫時性失明。另外女性的貧血，低血糖比較多，都有可能導緻暫時性失明。”
“她屬于哪種情況？”柏樹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她屬于視神經上有了發炎，消炎後就好了。不過，她一定要注意放松身心，最近不能過度緊張和過度勞累，飲食也要注意平衡，少吃辛辣。”高醫生解釋
成思娟記得太清楚，那天自己和同學正在幫導師做實驗，突然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導師和同學要送她去醫院，但她卻固執地堅持讓他們給柏樹打電話。
大約一個小時後，柏樹趕到了實驗室，他并沒有帶她去自己所在的醫科大學附屬醫院診治，而是将她領到了軍醫大學附屬醫院的眼科。
那天軍醫大門診大樓中，柏樹牽着她的手，去做各種檢查，路上，他特别溫柔地告訴她，眼科高醫生醫術很好，肯定能治好她的病。他還告訴她，自己會一直在她身邊，讓她一定放心。
後來，為了照顧失明的她，也為了看病友善，柏樹準備讓她住自己剛分到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房。讓成思娟感觸最深的是，在她入住之前，柏樹還特意給玮姐姐打電話，請她幫着問問自己的嫂子和哥哥是否同意讓她住？于是，三天之後，嫂子雲珺就匆匆趕了過來，與她一起入住了柏樹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房。
雲珺來的那一星期裡，成思娟的心是特别的安靜，畢竟她長這麼大，還從未和一個年輕男人共住一室，更何況自己還什麼都看不見。雲珺來了，成思娟很自然地放下了心，睡得也特别香甜。
可是，就在雲珺回哈城的頭天晚上，柏樹和她都以為成思娟睡着了，然後雲珺和柏樹在客廳便有了下面的對話——
“柏教授，我明天就回去了，思娟就拜托你了。”成思娟聽得出，雲珺是有意壓低了聲音。
“雲姐放心吧，我已經在醫院裡找了一個女護理，她明天就來，高醫生說了，發炎一消，思娟的眼睛就好了。”柏樹的聲音同樣不大
“那就好，還有......”雲珺猶豫了一下，“還有一件關于思娟的事，我想告訴你。”
“啥事？”柏樹問
“其實思娟不是思明的親妹妹，她是思明撿回來的一個棄嬰......”雲珺詳細地向柏樹講述了成思明撿到成思娟的經過，“這就是為什麼一向不求人的玮玮，會為了思娟，一再拜托你關照的原因。”雲珺停了一下，“我們三家是把思娟當成了共同的妹妹，她好，我們都好。她若有事，我們會内疚一生。”雲珺的聲音中透着擔憂
“沒想到思娟的身世會是這樣......雲姐放心，我也會像你們一樣，把思娟當成自己的親妹妹......”柏樹的語氣中有着同情
雲珺和柏樹的對話，成思娟都聽得清清楚楚，她突然意識到，原來大家對自己的各種好，各種關心，都是因為憐憫自己是個棄嬰......
今天，成思娟之是以自揭“情路”，是因為突然的車禍讓她倍感生命的脆弱和珍貴，她不想再自怨自艾。她希望用這種方式，很自然地讓柏樹了解自己的情感世界，她想讓他重新真正地認識自己。
司徒聰這次來看成思娟，其實還有另一個想法，就是以為能在那裡遇到葛玮，這樣他就可以悄無聲息地化解上次離家之前對葛玮的做法，然後冰釋前嫌的倆人再一起回家。然而，俗話說得好，人算不如天算，計劃趕不上變化，等他着急忙慌地趕到雙城時，葛玮已經回哈城了。
司徒聰最先知道成思娟出車禍的事，并不是因為雲岩的電話，而是二哥司徒壯說的。此前，司徒聰雖然一直牽挂父親的病情，但因為有葛玮回去，再加上自己要處理工作上的事，就暫時把這事放了下來。
司徒聰在回到機關後的第四天，突然接到大嫂翠香的電話，說是自己家剛安裝一部電話，讓他以後有事就打這個電話，随後司徒壯就接了電話......
“二哥，爺的病咋樣？”司徒壯剛“喂”了一句，司徒聰就緊着問。
“好了，小葛一回來就帶爺去武漢的軍醫院看了，爺說做了好多檢查，就是血壓高，别的都好。”司徒壯的聲音很大
“咋去軍醫院看？”司徒聰還真沒想到葛玮會帶父親去軍隊的醫院看病
“爺說小葛在軍醫院有一個認識的醫生，姓王。爺做檢查，都是王醫生領着。爺看完了病，王醫生還請爺和小葛吃飯，還讓他們去自己家休息。”雖然司徒聰看不見司徒壯的表情，但能聽出他語氣中的得意。
“我沒聽她說過這個人，可能是她的研究所學生同學。”司徒聰随口說了一句，然後轉移了話題，“二哥，葛玮在你旁邊沒？如果在，你讓她接電話。不在，你就回去叫她來接，我有事和她說。”
“她早回去了！”司徒壯回答
“回去啦？啥時回的？”司徒聰很吃驚
“給爺看完病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去了！”司徒壯很幹脆的講
“她為啥走這麼急？”司徒聰有點不悅了，暗想，就算葛玮再不想在自己家住，也沒必要做得這麼明顯吧？
“她說是朋友在雙城上學的妹妹出車禍了，正在搶救，她要過去看看。”司徒壯解釋
“哦，我知道了！”司徒聰聽司徒壯這麼一說，便知道葛玮講的這個妹妹，就是成思明的妹妹成思娟。
司徒聰放下司徒壯的電話，就撥通了成思明辦公室的電話，電話響了好一陣，才有人接起電話，那個人說自己和成思明不在一個科，但知道成思明前幾天到北京出差了。
“成思明到北京出差了，那就是說，他很可能還不知道成思娟的事。葛玮知道這事，應該是柏樹告訴的，隻是自己不知道柏樹的電話......”
想到這裡，司徒聰準備給柏樹所在的軍醫大學查号台打電話，但是，就在他正要拿起電話時，電話鈴響了，司徒聰随手拿起聽筒，“喂！”
“你好，請找一下司徒聰！”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就是，請問你是......”司徒聰因為有心事，并沒有聽出對方是誰。
“司徒，你好，我是雲岩啊！”雲岩的聲音不大
司徒聰一聽是雲岩，是特别的吃驚，脫口而出，“雲岩兄，你好！你好！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114查的啊，這還不簡單。”雲岩爽朗地笑了
“對，對，114查号台，我主要是突然接到雲岩兄的電話，太激動了。”司徒聰也笑了
“就要當參謀長的人了，還這麼控制不了情緒啊。”雲岩笑着開了句玩笑
“雲岩兄，你這消息也太靈通了些吧！”司徒聰又吃驚了，要知道自己任五團參謀長一事，還是這次回去剛聽上司說的，沒想到遠在北京的司徒聰居然已經知道了。
“我不光知道這事，我還知道下個月你要來國防大學進修三個月！”雲岩笑着說
“嗯！确實是！”司徒聰點了點頭，好像雲岩就在眼前似的。
“好了，不開玩笑了。”雲岩收起笑，“司徒，我給你打電話，是想告訴你件事，就是思娟前幾天出了車禍，挺嚴重的，思明當時剛好在北京出差，他從這邊直接過去了。我聽蘇玙講，玮玮也從你老家趕過去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最近回哈城報到，能不能先去雙城看看，然後再和玮玮一塊回家。”雲岩的語速不緊不慢
“巧了，我也正有此意。”
司徒聰聽了雲岩的最後一句，心裡是特别的不對味，怎麼想都是雲岩前面講了一堆的話，最後的重點是希望他和葛玮一起回家。那麼為什麼雲岩希望他們一起回家呢？原因是葛玮是從他司徒聰老家趕去雙城的，潛台詞就是葛玮為了他司徒聰家的事太辛苦了，他應該好好照顧她。司徒聰不可控地又想到了雲岩雪中背葛玮，雲岩和葛玮夜遊江邊的情景......
第二天一大早，雲珺、成思明和司徒聰就去病房看望了成思娟，囑咐她一定安心養傷。柏樹因為上午有課，沒有送三人，隻是在病房裡和他們匆匆見了一面，讓他們放心，又和護工交待了幾句，便趕回了機關。
雲珺、成思明和司徒聰走後的當天，就有兩個病人住了進來。上午住進來的是一個80多歲的老太太，在家裡摔了一跤，造成股骨骨折，被急診送到醫院。老太太有三個孩子，兩個兒子都在外地，隻有60多歲的女兒在雙城。老太太信不過護工，一定讓女兒陪床。成思娟看得出，老太太的女兒身體也不好。
成思娟看着老太太，不知為什麼，竟莫名的想到了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