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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島調查丨“無廢城市”的農膜攻堅

作者:半島都市報

半島全媒體首席記者 王永端

不得不說,菜農趙雙林處置農膜的自覺性比前些年提高了。

今年53歲的趙雙林是即墨區移風店鎮農民,種了大半輩子莊稼和蔬菜的他,從10年前開始大面積使用農膜。在他的印象裡,早些年種植洋芋和花生的地膜,幾乎都随機掩埋在地裡,現在他不但要将地膜清理還會賣掉。

趙雙林的這一改變,源自多部門出台并實施的多條與農膜相關“政令”背後的“正向激勵”與“反向限制”。從區市到街鎮再到鄉村,青島這座沿海之城發起的農膜攻堅,“無廢之城”初顯。早在6年前,本報曾發文“莫讓‘廢地膜’變‘伏地魔’”。

半島調查丨“無廢城市”的農膜攻堅

農膜被普遍用于農業種植

從“受害”到“自覺”

“我的農田裡層掩埋地膜多達五六年。”趙雙林說,“後來春耕時,發現翻土後的地膜越來越多,土地污染越來越重,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農作物紮不下根,尤其蔬菜,葉子發黃,長不大。”他補充說。

半島調查丨“無廢城市”的農膜攻堅

一名老人在菜地清理地膜

當他意識到“農膜污染”的危害時,2018年冬天,他不得不專門雇人用機械犁地拾掇地膜。就這樣,大型拖拉機拉着犁耙在前面深翻,三個人拿着小耙子在後面将犁出的塑膜摟到一側,兩人再将集中到一側的塑膜堆積在一起。

6人同時進行的整套程式并沒有完全解決地膜的污染。在完成整塊地的首次深翻,帶着大型犁耙的拖拉機又要重新深翻地塊重複撿拾,如此才可将地膜基本消除。整套程式下來,趙雙林每天雇人的費用就超過1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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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膜收購者清理地膜

“4畝多農田,處理了一整天。”趙雙林說,農膜一旦被土壤掩埋,六七年“爛不了”,甚至十年八年仍在地裡。經曆了這場“膜害”,2019年開始,他不管是種莊稼還是種蔬菜,面對農膜他都要收拾幹淨,哪怕是被土掩埋的農膜,也要用耙犁翻出并帶走,當農膜集中到一定程度後再賣掉。

今春,他又利用地膜種植了2畝露天春白菜,當春白菜在暖陽中成長時,需要将覆寫在白菜上的地膜扯掉。4月15日,他和家人一起,在白菜地裡先是将這些地膜拽到白菜的一側,之後用尖刀将長達50餘米的地膜分剪,夫妻兩人再在地塊的兩側奮力将地膜拽出。

“将地膜拽出後,菜地裡還會有少量殘留。”趙雙林說,殘膜在白菜收獲後再清理,這樣也就基本清理幹淨了。将白菜地裡的地膜清理幹淨的他,再将地膜抱上了農用三輪車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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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膜收購者(前)清理地膜

趙雙林說,他這2畝露天白菜用了約15斤地膜。白菜收獲他将種植其他莊稼,1年下來這2畝地将用30斤地膜,連同他租賃的其他3畝農田,全年僅地膜就需要70斤。事實是,種植過程中,還會産生包括滴灌、蔬菜育苗袋等其他農膜。5畝農田,全年農膜不少于150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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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膜在蔬菜種植中被普遍利用

“每年産生的150斤農膜,如果不處理幹淨,連年掩埋在地裡,對作物危害以及土壤的破壞極大。”他說,正是基于此,才下決心花錢費時費力将農膜清理幹淨。

3.59萬噸農膜背後

1畝1年種兩茬的農田,每年産生30斤農膜,并非空穴來風。

膠州市洋芋種植戶張普克說,他租地種植了3畝洋芋,每年洋芋入土時都要用地膜覆寫,之後還要用密排在菜地裡的滴灌澆灌,當洋芋收獲完成後,這些黑色滴灌就廢棄了,每畝地的滴灌加地膜不少于30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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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膜收購者清理地膜

“如果不将農膜和滴灌徹底清理,對土壤的污染以及農作物的種植将産生嚴重危害。”張普克說,“不管是莊稼還是蔬菜,根紮不深,水澆不透,作物要麼不長,要麼黃葉,直至死亡。”

萊西市一蔬菜種植大戶告訴半島全媒體記者,他租賃的130畝菜地每年大約産生4000斤農膜。

“這4000斤農膜隻是地壟上的,不包括臨時撐蔬菜大棚的塑膜。”這名種植戶說,這些農膜如果年複一年被掩埋在地裡,對蔬菜種植将是災難。為此,在蔬菜收獲後,他會專門雇人先是撿上一遍地膜,之後在深耕土地将土裡殘留的地膜翻出,再撿拾幹淨。

青島盡管是沿海城市,但也是農業大市。青島的平度、萊西、膠州和西海岸新區部分區域農業種植面積龐大。多年來,上述區域所種植的青蘿蔔、胡蘿蔔、白菜、芹菜、洋芋、西藍花、黃瓜、香菜、韭菜、辣椒等蔬菜,不但供應着國内市場,還出口世界多地。除了蔬菜之外,蕃薯、紫薯、花生也是上述區域重點種植的農作物之一。尤其是蔬菜和花生等農作物,在種植過程中離不開農膜和地膜。

半島調查丨“無廢城市”的農膜攻堅

農膜收購者在裝車

青島市生态環境局、統計局、農業農村局2020年12月公布的資料顯示,2017年青島市的地膜使用量為0.75萬噸。這一資料在之後的數年中随着農業化程序的推進發生了改變。 2023年5月,青島市生态環境局釋出的最新資料顯示:青島市農作物地膜覆寫面積212萬畝,農膜用量達3.59萬噸,這些農膜包括地膜和棚膜。

“自掃門前雪”

早在2023年資料公布前,青島農膜用量不斷攀升的龐大數字背後,就引起各級重視。

2020年11月1日,《青島市農業廢棄物管理暫行辦法》施行。辦法規定:農業農村部門負責指導農業廢棄物回收、處置,鼓勵和引導有關機關和其他生産經營者、使用者依法收集、貯存、運輸、利用、處置農業廢棄物;對廢舊農用薄膜收集回收後,鼓勵運送至資源化利用企業進行循環利用。對廢舊農用薄膜,由使用者負責收集整理,清運至回收網點或者生活垃圾回收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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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人在清理地膜

2022年9月,青島市農業農村局印發《青島市廢舊農膜回收貯運和綜合利用網絡建設實施方案》的通知。要求西海岸、即墨、膠州、平度、萊西各設立1處以上符合條件的區市級回收中心,至少确定1家有資質的廢舊農膜回收處理企業,涉農鎮街根據農膜使用量和回收量,設立1處以上資源回收筒點。

攻堅的方向确定,各區市向“農膜”宣戰,将既是“沿海城市”又是“農業大市”的青島打造成“無廢城市”。

“農業大市”“無廢”不是簡單口号。以平度市為例,平度市農業農村局專門出台廢舊農膜回收處置通知,在2022年~2024年每年處理廢舊農膜1000噸以上。

如何将散落在農田和菜地裡的千噸廢舊農膜回收?平度市根據農膜分布區域密疏,将任務配置設定到各鎮街,同時撥付資金鼓勵鎮街實施。以舊店鎮為例,該鎮農藥包裝廢棄物和廢舊農膜、反光膜任務量為110噸,而鳳台街道則為17噸。

鎮街領了任務,但不是地膜實施回收的源頭。以大澤山鎮為例,大澤山鎮在上甲村設定了一個地膜回收點,而該點負責周邊數十個村莊的地膜回收。

上甲村一名村幹部告訴半島全媒體記者,通過近幾年的宣傳與監督,當地村民利用農膜清理農膜的意識顯著提高。

“七八年前地頭滿是農膜,大風一刮到處飛,挂到樹上,草上,很紮眼。”這名村幹部說,就此鎮上對農田裡的農膜展開了專項清理,并要求農民用完農膜專門清理。

多年的督促,效果在當地顯現。農民耿超告訴半島全媒體記者,多年前,農膜沒人撿,如今農田裡的農膜能順手帶走的順手帶走,順手帶不走的回頭專門去清理,“誰家農田誰負責,自掃門前雪”。

變廢為寶

另一名農民說,以前不願清理農膜除了習慣外,還有農膜難以出售的原因。自從當地設定了回收點後,他們可以就近将農膜出售給回收點,而離回收點遠一些的村,回收點會定期派人進村收購。

“自掃門前雪”盡管很大程度上消除了農膜,但往往是農膜清理的并不徹底。上甲村的這名村幹部表示,為了徹底清理農膜,回收點會派人前往農膜使用的重點區域撿拾。

“我們這個回收點,雇了3人常年進農田清理農膜。”他說,“駕駛着農用車進村,背着袋子爬山,彎着腰撿拾并不稀奇。”

年後3個月來,村裡已經回收和撿拾了5噸多農膜。回收和被帶回的這些農膜在村裡将進行分類,分類後會有專門的回收公司前往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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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膜在基層被普遍回收

青島觀嘉環保有限公司是平度市設立的廢舊農膜回收市級中心。該公司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他們這個公司負責東閣街道、大澤山鎮、明村鎮、舊店鎮、新河鎮等街鎮的農膜回收。當這些街鎮的農膜回收點回收了農膜後,他們公司派出車輛,将每個回收點的農膜運回公司,再将農膜加工變廢為寶。

“平度已經形成了村、鎮和市三級回收體制。”觀嘉公司的這名負責人說。

事實是,青島近年來在涉農區市已建立起了回收轉運中心十餘處,82個涉農鎮街設立資源回收筒187個,實作了農膜的使用、回收和處置管理。

民間力量

官方重視,成民間活躍和行動的動力。

孫進普是平度市仁兆鎮的一名農民,以往他除了種植莊稼,也種植一些蔬菜。 和趙雙林一樣,早些年沒有經驗的他,也曾将地膜掩埋在地裡,後來受害的他不得不深耕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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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老人在菜地清理地膜

“洋芋、花生,這些都要用地膜。”孫進普說,“地膜如果連續3年不收拾處置,放在地裡泛濫,就會嚴重影響收成。”

後來,回收點在當地設立後,孫進普前往仁兆以及即墨區的一些蔬菜種植區域的地邊先是撿農膜,将農膜賣到回收點或農膜收購公司,每天能賣一百五六十元。

“撿農膜賣的,還有其他一些人。”孫進普說,當農田和地邊的農膜越來越少,此時的他不但“撿”出了經驗,還發現了商機:每斤農膜的背後能賺四五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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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膜收購者清理地膜

之後,他和妻子駕駛着農用車開始在仁兆鎮的鄉村收購地膜,後來他們的車輪駛向了田間地頭,等着農民将地膜從自家農田拽出後,現場出售給他。

和孫進普一樣,仁兆鎮的昌某近年來也将收購農膜的腳步從鄉村轉移到了地頭。初春的暖陽中,昌某駕駛着小卡車在即墨一蔬菜種植區穿梭,當他來到一塊大型農田時,發現一名老人正在吃力拖拽着地膜。

“這些地膜賣不賣?”停車後的昌某站在路邊向老人詢問。

“農膜廢了,沒用了,拽出來就賣。”老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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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膜收購者拖拽地膜

站在田邊的昌某預估了眼前的菜地:“你這塊地得有7畝,一畝地的農膜給你15元,你賣不賣?”

“賣了吧。”老人向昌某回應着,“你等着,等我将地膜全部拽出來。”

看着老人滿臉的汗水和被地膜上的水珠打濕的衣服,昌某和妻子上前同老人一道拽起了地膜。不大一會,昌某和妻子的衣服上不但沾滿了泥土,也被露珠打濕。在将上百斤的地膜拽到地頭時,昌某早已揮汗如雨。他從地頭抱起一大堆地膜,跨過地頭的溝壑與草叢,向停在路上的小卡車走去。他鉚足了盡頭,将懷裡的地膜使勁抛進了車廂。

當他将所有的地膜抛進車廂,他将105元現金遞到了老人的手裡。此時的老人将錢裝進了褲兜,他則和妻子上了車,駛向另一片農田。

■新聞連結

6年前,本報曾發文呼籲莫讓“廢地膜”變“伏地魔”

2018年7月10日的半島都市報曾以《廢地膜,如何不變“伏地魔”》為題,報道當時青島多地農田和積存廢地膜泛濫的狀況。之後,本報報道曾引發一些農業市關注,并對農田中殘留的農膜進行調研。

半島調查丨“無廢城市”的農膜攻堅

2018年7月10日的半島都市報率先呼籲拯救農田

當時的報道中稱:這幾年,萊西市農民老孫感覺“農田養分不足”,為此他找來農業專家進農田查病因,才發現是常年累積在土層下的農膜阻止根系生長作祟。在萊西、平度和煙台等地農村,這種疑惑已不是個例。顯然,早年為促進農業增收使用的地膜,已演變為“白色地魔”。中國農科院環境與可持續發展研究所環境修複研究室相關負責人指出,消除和遏制農田“白色污染”,除了生産商嚴格執行地膜的新标準外,各地應建立地膜回收制度。

事實是,本報發文兩年後的2020年11月1日,青島市制定的《青島市農業廢棄物管理暫行辦法》施行;2022年9月,青島市農業農村局印發《青島市廢舊農膜回收貯運和綜合利用網絡建設實施方案》的通知,實施農膜使用的“正向激勵”與“反向限制”,讓“廢地膜”有地方法規可依,一場農田保衛戰打響 ,青島開始向“無廢城市”攻堅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