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田一成，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近日，多見地方媒體報道未成年人大額充值手遊《蛋仔派對》的新聞。而在短視訊平台上，一些部落客情緒激動地指責手遊企業的片段，也有極大流量和熱度。
毫不意外，隻看收款方就能發現，又是管道服捅的婁子。
2023年8月～9月，對遊戲消費投訴門清的廣東消委會和上海市消保委先後指出了手遊管道服存在的防沉迷漏洞，建議取消手機賬号一鍵登入遊戲功能等。沒想到，半年過去，這個漏洞沒見堵上，《蛋仔派對》的風浪反而更大了。關于管道服的糾結沖突，我在虎嗅發表的《手遊“管道服”，迎面撞上熊孩子》有過科普，不再贅述。
就程式來看，網易這回是有點兒委屈的。在被地方點名教育後，網易在《蛋仔派對》的未成年人保護問題上當然不敢怠慢，去年年底就做出了從表态到行動的官方回應。上證封包章《網易〈蛋仔派對〉：全管道設定未成年退款專屬客服 完成處理比率達98%》報道，網易在去年12月為小米、華為等管道服增加了巡航及人臉識别，在可疑時段及支付環節中檢測未成年人身份。
從最近的新聞來看，這些手段的效果存疑。比如在成了抖音熱點的短視訊中，《蛋仔派對》把管道商華為拉出來同進退，結果華為也沒辦法。
對中國手遊未成年人保護體系比較熟悉的玩家應該能回過味兒來：怎麼覺得還是少了什麼？沒錯，少的是最重要的防沉迷第一步，注冊環節的二次實名認證。
管道服改了，但沒全改
在《手遊“管道服”，迎面撞上熊孩子》中，我簡單描述了管道服是怎麼突破現今的未保體系的。
現行防沉迷規定的核心邏輯基本可以概括如下：
1. 驗證賬号本身是否屬于未成年人（注冊認證）；
2. 驗證通過賬号遊玩的、螢幕前的玩家是否為未成年人（登入、支付、修改資訊認證，巡航認證，也就是大資料抽檢）；
3. 反複、多次、持續驗證，避免資訊被玩家一朝更改（認證資訊反複更新，沒有一勞永逸）。
簡單來說，注冊時實名認證，登入後實名認證，支付時實名認證，修改實名認證資訊當然也需要實名認證——這是合規遊戲的做法，也是目前看來比較成功的未成年人保護手段。
邏輯閉合的多步驗證，讓中國手遊的未成年人保護取得了階段性的成績：根據中國音像與數字出版協會遊戲工委釋出的《2022中國遊戲産業未成年人保護進展報告》，手遊新規實施兩年後，超過75%的未成年人每周遊戲時長控制在3小時以内，未成年遊戲使用者群體的整體消費水準處于低位，超過86%的家長對新規的執行效果表示滿意。
而海外的第三方機構尼科咨詢釋出的《中國年輕玩家》報告中，他們得出的結論與國内觀察出入不大：由于2021年防沉迷新規的影響，中國未成年人玩家（6~17歲）的人數減少了3920萬，另外77%未成年人玩家每周遊戲時間出現減少。去年9月，新華網直接在标題層面對中國手遊未保事業做出肯定：
誰能想到，“830新政”後持續兩年的新平衡，被管道服漏洞破壞了。
手遊管道服，普遍采用了直接拉取機主實名身份的方式來應對遊戲實名制的要求。日常生活中，家長為了使用手機友善，絕大多數情況下已在應用商城實名，這就導緻手遊身份驗證的閉環邏輯，簡化為了“手機在手，身份我有”的邏輯。也正因如此，網易火急火燎地給管道服加了巡航及人臉識别，試圖把管道服的“洞”堵上。
有沒有發現哪裡不對？為什麼隻加了邊角料的巡航和人臉識别，注冊認證呢，二次認證呢？
堵了，但沒堵全。邏輯不能閉環的身份認證，幾乎等于系統抽檢，有多少“漏網之魚”難以估計。
不過對《蛋仔派對》的管道服影響有多大還是能估計的：
公衆号：QuestMobile
根據QuestMobile《2024手機遊戲行業與重點人群洞察報告》，《蛋仔派對》有高達79.6%的下載下傳來自各種手機應用商店。我們去掉官服方直營的iOS，暴露在國産安卓手機管道服的下載下傳，也達到了75.6%，其中華為、OPPO、vivo影響較大，份額都達到或接近20%。這實在不是一些能讓人笑出來的數字。
QuestMobile列舉的7個遊戲中，隻有《王者榮耀》是即使在手機應用商城裡下載下傳也屬于官服。其他6個遊戲，每個安卓手機管道對應的都是單獨的管道服。可以看出，管道服問題涉及的不止一個遊戲，也不止一個手機管道。
是以，去年的管道服相關改革，來到今天，就化為了新一輪的輿論苦果。
二次認證動了誰的奶酪？
先說一個片面的結論：管道服未保漏洞難補的問題，管道方要負很大責任。
首先我們看看《蛋仔派對》，也就是網易自己，有沒有防沉迷的意願和行為。
答案其實沒什麼争議空間，網易不願更不太可能跟新規對着幹。在《蛋仔派對》的官服，我們能看到，注冊、登入等環節的認證都十厘清晰，二次認證、人臉識别等該有的都有，社交防護、内容防護、家長資訊、關愛平台等添頭也百花齊放。就産品角度，網易做得很标準，和其他大型遊戲的防沉迷手段沒什麼差別。
也就是說，網易主觀上并沒有嫌手遊未保很麻煩很累就不做的動機和表現，現有的防沉迷産品照搬管道服也不涉及巨大的成本問題——相比之下，專門為管道服設立未成年人退款團隊，反而更貴更麻煩，在輿論上也會被動一些。
網易官方的表态也是明确的。《未成年人充值“蛋仔派對”退費難 網易“甩鍋”OPPO、廣東歡太》一文中，網易公司相關負責人向未來網記者表示，手機遊戲一鍵登入問題的責任主要在手機廠商。“整個手機使用者賬号體系都在手機廠商，手機‘一鍵登入’遊戲的情況多發生在‘管道服’，屬于‘管道服’的遊戲都可以通過手機ID（手機賬号）進行一鍵授權登入。”
與網易相比，管道服自身的颟顸拖延，從這半年裡的變化就可見一斑。這些變化在産品未保層面幾乎就沒變化，而網易和《蛋仔派對》再次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真正的麻煩，可能還是在于與管道服協商一緻，完美推行官服的未保措施。為什麼呢？
我認為原因可能主要是以下幾點。
第一，對使用者資訊的嚴防死守。
管道服玩遊戲之是以友善，是因為手機賬号（手機商城賬号，與手機号高度綁定）是實名的高價值資訊，對手機企業是寶貴的财富，不太可能輕易與外界（比如遊戲公司）拉通。更何況企業本身也要對使用者資訊負責任。
而這種需求，與手遊未保的相關規定，多少是存在一些沖突的。在資料打通，多環節反複驗證使用者身份的情況下，仍然保護好這些資訊，而且不把這些資訊變成管道服（華為、OPPO、vivo、小米）和官服（網易）共享，産品和技術部門或許有辦法解決，但沒有半年這麼快。更何況，這件事兒由誰來推動，就更是一個拉扯推诿的過程。
對于管道服，把手機商城賬号給網易，基本就等于把遊戲賬号給了網易，這種風險和損失可不是張嘴就能承受的。
第二，管道服真的有一頭牛。
“因為我真的有一頭牛”的笑話大家都聽過，遊戲行業賺錢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遊戲管道有多賺錢，很多人可能沒有概念。
我們先來看看玩管道的鼻祖iOS，30%的蘋果稅讓大家又愛又恨，那麼蘋果靠着這30%，從手遊裡賺了多少錢？這些數字早就不是秘密了。據NewZoo分析，蘋果公司在2021年全年的遊戲收入達到了153億美元，在全球上市公司遊戲營收排名中位列第三名。
但是，iOS不存在遊戲管道服，蘋果商城裡下載下傳的遊戲都是官服，雖然存在蘋果稅問題，卻不存在“防沉迷漏洞”。而仿iOS舊事，國内不僅有“安卓稅”，還有安卓稅帶來的其他問題——國内安卓應用商城裡下載下傳的手遊均為管道服。華為、vivo等硬核聯盟成員在遊戲中抽取的管道費高達50%，具體會帶來多少收益呢？
這事兒已經有人算過了。知名視訊号“小A學财經”就曾經整理分析過：2022年，中國移動遊戲市場實際銷售收入為1930.58億元，用華為手機的份額來推算，華為在移動遊戲的管道分成，可能達到了203億元。當然，不能預設華為手機使用者全部玩華為管道服，而且熱門遊戲抽成有折扣，是以這個數字肯定是偏高的。
203億元，哪怕打折到100億元是什麼概念？根據華為官方釋出，華為2022年的淨利潤356億。通信行業經常說華為做手機不賺錢，恐怕是他們不了解管道分成這個一本萬利的故事。
第三，管道服并沒有直接面臨壓力。
說白了，雖然管道分成沒有研發成本，沒有周期風險，但也沒有輿論壓力；雖然家長和政府瘋狂點名管道服，新聞和短視訊一cue再cue，但這些壓力有多少是《蛋仔派對》和網易承受的，又有多少能傳達并影響諸如華為和小米的管道，恐怕大家都心知肚明。
讓我們說得直接一些：明明是遊戲公司和管道一起賺錢，在面臨輿論壓力的時候，管道卻在大衆視野裡隐身了。
總而言之，其實管道服最抗拒的談不上未保，他們也沒有動機和未成年人或者和有關部門對着幹。但管道服對蛋糕的保護是顯而易見的，大家用手機的時候，安裝非管道app時經常會彈出“非官方提示”，可能很多人沒意識到，遊戲也是這樣的：
談不上刻意針對，管道app嚴防死守官方app絕不止在遊戲一個領域
當然，遊戲公司對管道也是沒什麼好臉的，比如網易老闆丁磊曾經直接噴中國安卓“分成50%”“是全世界最貴的”“生态不健康”。那麼，指望網易和管道攜手解決輿論帶來的複雜問題，感覺真是難咯。
這半年看下來，《蛋仔派對》的未成年人保護，果然又陷入了“三個和尚沒水喝”的困境。
管道服危機，什麼未來？
管道服的事兒怎麼解決，目前網易想不通，其他人也想不通。就大陸未保事業這些年的發展，至少有兩種可能是不存在的：
第一，不管了，就這麼着了。
嚴格來說，這個可能也不是不存在，前提是《蛋仔派對》本身熱度下降……這事兒目前看來是不太現實的。是以家長和有關部門更是不會放松一天。
第二，不想丢牛又不想官服入侵，管道自建未保全套措施。
開什麼玩笑，知道一個管道手裡有多少遊戲嗎？與遊戲公司折騰了快十年的防沉迷系統相比，這個成本才真的是天價。而且也别想渾水摸魚，隻抓典型遊戲做；說白了，這個口子一開，不管是遊戲公司還是有關部門，都看到了管道有這個能力，那麼……
是以推算下來，不管是《蛋仔派對》還是管道服，在未來都有很高幾率走向輿論烈度更新。不得不說這是非常令人遺憾的事，有一種中國未保辛辛苦苦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起色了，一杆子打回解放前，遊戲公司再被甲方關到籠子裡的預感。整個遊戲行業應該都不願意看到這件事的發生。
但有時候悲劇即便能預料也沒辦法解決。萬一最後整個遊戲吃癟，占比75.6%的管道服吃一大癟，最終推倒重來，iOS和官服占比提高……這對網易來說，是用短期的劇烈陣痛換一個存活的未來。而隔壁未保做得倍兒棒的蘋果又躺赢了。
可别真走到這一步。不管遊戲公司還是管道，還是要把該負的責任擔起來，為了中國的孩子，也為了自己，你們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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