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黃粵涵
“特朗普，我們愛你。”當地時間15日上午8點41分，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在呼喊聲、歡呼聲和掌聲下，出現在紐約的特朗普大廈門前。在随行人員一前一後簇擁下，他快步走向一輛黑色面包車，并在車門前揮了揮手，随後鑽進車内。他的目的地是紐約曼哈頓中心的一間法庭。
當地時間2024年4月15日，美國紐約，在曼哈頓刑事法院，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因涉嫌掩蓋與婚外情有關的封口費而接受第一天的審判。視覺中國 圖
特朗普将對其所涉的“封口費”一案進行出庭受審，這是美國曆史上首次前總統出現在刑事案件的審判中。雖然“封口費”案隻是特朗普面臨的4項刑事起訴案件其中之一，而且算是最不嚴重的一起，但因為他在一衆法律訴訟中采取了拖延政策，“封口費”案很可能是本屆美國大選于11月5日舉行之前，唯一能夠開庭審理的特朗普刑事案件。
在接下來的時間，特朗普必須在除周三以外的每個工作日出席在曼哈頓刑事法院舉行的庭審，預計持續六至八周。許多法律專家表示，特朗普被定罪的可能性極大。“15日的審判代表美國将跨過一個曆史性的門檻——前總統将首次接受刑事審判。這起案件具有重大意義，因為特朗普明年可能會有機會重返白宮。”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站分析稱。但美國憲法并沒有明文規定，被起訴、被定罪甚至入獄服刑者不能競選或當選美國總統。
此外，由于特朗普已經提前鎖定本屆美國大選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此刻正值候選人在各地造勢之時，被困于法庭的特朗普将如何展開競選，是否會影響其民調也備受關注。
“曆史性審判”最終到來
當地時間15日上午，曼哈頓的法院外，街道早已水洩不通，擠滿了前來報道的記者和聲援特朗普的抗議者。據早前報道，部分右翼活動分子計劃在法院正對面的公園舉行集會，當地警方派出大量警察駐守現場。
當地時間2024年4月15日，美國紐約，在美國前總統特朗普涉嫌掩蓋與婚外情有關的“封口費”的審判的第一天，媒體人員排隊等候進入紐約曼哈頓刑事法院。視覺中國 圖
“這次審判是‘迫害’，這是對美國的攻擊，沒有人見過這樣的事情。”特朗普告訴在場媒體，“每個法律學者都說這個案子是無稽之談，根本不應該提起訴訟。”
在法院外向記者發表講話後，特朗普跟随其律師托德·布蘭奇進入幾無一人的法院。他們緩緩走過寬敞而嘈雜的法庭，經過六排空着的為未來陪審員準備的長椅，特朗普向坐在後排的六名記者掃了一眼，然後大步走到房間前面，在被告席就座。據報道，特朗普“駝背但下巴昂揚，表情嚴肅”。
空出的幾排座椅提醒特朗普，他現在所處的環境不同了，他是第一次成為刑事案件的被告。到了下午，法庭裡擠滿了96名陪審員，其中一些人可能是将審理“封口費”案的陪審員。
2023年3月，紐約曼哈頓地區檢察官阿爾文·布拉格對特朗普提起訴訟，指控特朗普犯有34項“僞造商業記錄”罪行，理由是特朗普曾在2016年大選前夕訓示律師向與自己有染的兩名豔星支付“封口費”，并将這些支出登記為“法律費用”。如果罪名成立，特朗普可能将面臨最高四年的監禁。對此，特朗普予以否認，同時将此案抨擊為“政治迫害”行為。
過去一段時間以來，特朗普的律師多次上訴尋求推遲該案審判，但并未成功。特朗普的律師表示，希望修改陪審團的選拔程式，并尋求無限期推遲審判日期，理由是陪審團成員會被那些針對特朗普且極具偏見性的報道所影響。然而，法官胡安·梅爾尚認為這一說法沒有依據。4月12日，梅爾尚拒絕了特朗普法律團隊推遲“封口費”案審判日期的請求，案件仍将于15日開庭審理。
洛約拉馬利蒙特大學法學教授傑西卡·萊文森表示：“多年來，他們的整個政策一直是拖延，拖延，再拖延。在聯邦案件中是這樣，在州案件中也是如此，甚至在他面臨的任何調查中也是如此。毫無疑問，審判開始得越晚，對特朗普而言就越好。”
2016年，特朗普以共和黨人的身份參加總統競選，其“億萬富翁”以及“家庭美滿”的成功商人形象引發輿論關注，并同時得到了保守派以及福音派選民的支援。然而，在選戰進入關鍵節點時，成人電影女星托米·丹尼爾斯卻有意披露曾與特朗普保持不正當關系一事。2006年，丹尼爾斯在加利福利亞太浩湖舉行的一場名人高爾夫球賽期間結識了已婚的特朗普，二人在之後保持了近一年的不正當關系。
丹尼爾斯在接受網絡政治雜志Slate采訪時表示，特朗普曾承諾給她購買一套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并表示可以讓她成為電視節目《名人學徒》的參賽者。
丹尼爾斯的經紀人聯系了八卦媒體《國家詢問者報》，尋求采用“更恰當的”的方式曝光此事。不過，該報社母公司即美國媒體公司（American Media）首席執行官大衛·佩克得知此事後立即向特朗普通風報信。後來，特朗普私人律師邁克爾·科恩被指向丹尼爾斯支付13萬美元封口費後，此事得以擺平。
作為“盟友”兼“密友”，佩克曾在2015年向特朗普表示，自己可以成為其競選活動的“眼睛和耳朵”，留意任何與特朗普有關的花邊新聞。法律檔案顯示，除了涉及丹尼爾斯“封口費”一案之外，美國媒體公司還涉嫌其他兩宗“封口費”案件。2015年，曾在特朗普大廈擔任門衛的迪諾·薩朱丁（Dino Sajudin）被曝試圖“兜售”特朗普與其管家育有私生子的傳聞，佩克授意美國媒體公司向該門衛支付3萬美元，并在2016年又向模特凱倫·麥克道戈（Karen McDougal）支付15萬美元，以獲得她與特朗普婚外情的報道權。
根據紐約州法律，僞造商業記錄屬于輕罪，但在這一行為旨在“犯下另一罪行、或幫助隐瞞潛在犯罪行為時”，則可能被認定為重罪。在此案中，檢方認為特朗普支付“封口費”是為了競選，是以理論上應屬于競選經費。根據聯邦法律，競選資金應該予以披露，但特朗普卻僞造商業記錄進行掩蓋，違反了選舉法。同時，特朗普僞造商業記錄是為了掩蓋隐瞞競選資金的違法事實，符合“篡改商業記錄以隐瞞犯罪行為”的重罪認定條件。
“昏昏欲睡”的特朗普
随着檢察官和法官進入法庭，15日的庭審正式開始。與他在法庭外咄咄逼人的态度有所不同，特朗普的興緻并不高。
“某一刻，特朗普的下巴一直垂到胸前，似乎沒有注意到律師遞給他的一張紙條。他看起來睡着了，頭不斷地低下。”《紐約時報》進階政治記者瑪吉·哈伯曼寫道。據美媒援引在場人士的描述，特朗普當天在法庭上基本沒有發言。他在庭審過程中，與律師主要通過傳遞紙條進行交流。
當地時間2024年4月15日，美國紐約，在紐約曼哈頓刑事法院，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因涉嫌掩蓋與婚外情有關的“封口費”而接受第一天的審判。視覺中國 圖
在上午的庭審過程中，法官胡安·梅爾尚在聽取了控辯雙方的發言後，就部分存在争議的證人以及證據做出決定。有分析認為，根據法官的判定結果，控方無疑“取得了一定勝利”，原因是部分關鍵性證人以及證據得以引入審判，其中包括《國家詢問報》曾報道過的攻擊特朗普對手的文章、模特麥克杜格爾聲稱與特朗普存在不正當關系的證詞。
不過，梅爾尚并未允許控方将“走進好萊塢”錄像帶引入庭審，原因是該證據“存在一定偏見”。另外，發生在錄像帶公開後的性侵舉報案件也不能作為證據送出法院。據此前報道，“走進好萊塢”錄像帶錄制于2005年9月，特朗普在與美國全國廣播公司訪談節目“走進好萊塢”主持人比利·布什聊天時大放厥詞，稱他可以對女性上下其手，并露骨地描述觸摸女性隐私部位等舉動，“我可以為所欲為……我是個名人，她們會允許我這樣做”。
經過短暫午休後，下午的庭審迎來陪審團選拔這一關鍵環節。值得一提的是，特朗普決定旁聽。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記者認為，這一舉動表明“特朗普在參與庭審一事表現出十分積極的态度”。
作為案件的被告，特朗普長期處于輿論中心，并且不時出現在各大媒體的報道中，陪審員選拔顯得格外重要。此前，特朗普的律師團隊曾希望将案件轉移至其他地區審理，理由是大部分紐約居民反對特朗普，導緻潛在的陪審員可能對其存有偏見，但這一要求後被法院拒絕。
紐約曼哈頓刑事法院表示，從15日起，預計每天将有約500人出庭參與陪審員的資格審查環節，每輪審查人數約100人。陪審員候選人将被帶入法庭接受背景調查，并被詢問是否曾參與反特朗普集會、是否曾閱讀特朗普的書以及新聞閱讀習慣等一系列問題，這一過程将持續至法院能敲定由12名陪審員和6名候補陪審員組成的陪審團名單為止。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報道稱，當特朗普被介紹為被告時，他站起來并轉過身，朝未來可能的陪審員露出了一個“守口如瓶的傻笑”。許多進入法庭的準陪審員則一入座就伸長脖子、擡起頭想看看特朗普。當法官正在介紹案件時，坐在陪審席上的幾名準陪審員似乎也經常盯着特朗普。
在多名準陪審員完成調查問卷後，梅爾尚宣布休庭，并表示将于當地時間16日上午9點半開啟新一批陪審團成員的篩選。據悉，确定陪審團名單需一周左右的時間，之後法庭将正式召喚證人。在當天的詢問過程中，梅爾尚向陪審團候選者表示，陪審員必須抛開對被告或案件的任何“偏見”或“個人立場”，包括政治取向。然而，超過一半的人表示自己“無法做到公平”，還有部分人員因時間安排或個人原因被剔除出準陪審員名單。
“漫長的審判”開啟，特朗普還能繼續參選嗎？
在法庭外，在将自己的蘋果手機從西裝口袋裡拿出并遞給其助手後，特朗普在鏡頭前再度開啟了“吐槽模式”。
“看來法官不允許我逃脫這個騙局，（審判）就是一個騙局。”緊接着，特朗普又抱怨因庭審行程，無法參加小兒子巴倫（Barron Trump）五月份的高中畢業典禮，盡管梅爾尚還未就此事做出裁決。
“默查（Juan Merchan）法官不讓父親參加兒子的畢業典禮，真是無情。”特朗普的兒子埃裡克·特朗普（Eric Trump）不失時機地在“X”（原推特）上寫道。
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報道稱，在接下來的六周内，由于需要定期出席庭審，特朗普的競選活動可能不得不在曼哈頓刑事法院的走廊開展。不過，競選官員卻表示，特朗普可以充分利用周三和周末不需要出席庭審的間隙，乘坐其私人飛機快速來往各個競選地點。同時，特朗普也可以借助他在社交平台上的号召力，擴大其政治影響力。
與特朗普在法院外提前“預熱”無法出席其小兒子畢業典禮一事類似，在接下來的時間，特朗普及其競選團隊大機率會将“封口費”案審判渲染為民主黨人的“政治設計”，激發選民對這名前總統的同情。
實際上，一場針對相關案件審判的“政治叙事”戰役已經打響，在不同場合，特朗普不遺餘力地将自己描述為受到迫害的“政治異見者”。在今年2月份，特朗普在華盛頓舉行的保守黨政治行動會議上将自己稱為“自豪的政治異見者”，甚至把自己類比為曼德拉和納瓦利内。在本月13日舉行的賓夕法尼亞州競選活動上，特朗普稱自己“将為3.25億美國人的自由而戰”。
有分析認為，與其他刑事訴訟案件不同，“封口費”一案不涉及總統任内的行為。是以，“封口費”案審判可能将成為特朗普競選之路的“禮物”。共和黨政策師惠特·艾爾斯表示，對特朗普的支援者來說，“封口費”一案是民主黨施加的“政治迫害”。“對MAGA共和黨人、甚至是立場更溫和的共和黨人和獨立選民而言，審判構成‘迫害’的論據是站得住腳的。”艾爾斯補充道。
進階白宮記者布萊恩·貝内特(Brian Bennett)在《時代》雜志撰文分析稱，随着陪審團遴選和審判的推進，特朗普頻繁現身法院，可能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出現在鏡頭前，也有更多機會将發起本次審判的阿爾文·布拉格描繪成一名有政治動機的檢察官。不但如此，特朗普還借助“封口費”一案鼓動更多支援者為他進行政治籌款，在起訴書公開後的短短三天内，特朗普便已籌集了700萬美元。特朗普競選團隊表示，當特朗普出庭受審時，其保守派盟友會更頻繁地出現在電視節目，為特朗普進行辯護。
民調資料也顯示，封口費審判對特朗普的選情在一定程度上不會對其選情構成太大的影響，且選民對此事的看法也展現出明顯的黨派分野。
一項由《經濟學人》與民調機構“YouGov”聯合開展的民意調查顯示，48%的受訪者認為特朗普存在僞造商業記錄的行為。在受訪者中，87%的民主黨人認為特朗普有罪，但隻有35%的獨立選民和14%的共和黨人承認這一點。另外，《紐約時報》和錫耶納學院公布的一項民意調查結果顯示，對特朗普是否有罪的觀點總體取決于受訪者的黨派路線。
與此同時，昆尼皮亞克大學今年3月開展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55%的登記選民表示，無論特朗普是否在“封口費”案中被定罪，這一結果對他們的投票傾向“不會産生影響”。僅29%的受訪者表示，他們不太可能支援特朗普，而這一人群中的絕大部分人本來就不傾向于特朗普。
截至4月中旬，77歲的特朗普與81歲的現總統拜登的第二次對決仍然選情膠着，兩人在各搖擺州的支援率之差僅為1到2個百分點。有美國民調顯示，如果特朗普被判定犯有刑事罪名，一些搖擺州選民可能不會投票給他。但也有分析認為，很難預測特朗普被定罪或者無罪釋放的政治後果。
本期編輯 邢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