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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秉炎丨四遞筒車

作者:日常惡魔
曾秉炎丨四遞筒車

四遞筒車

文/曾秉炎

老家的地名各有千秋,有的很文雅,如好古塘、迎客灣、陽雀山、齋公塘等。有的很通俗,如貓公塘、水碓沖、塘尾子、桐子園等。這些地名,易懂、好記,不繞口,雅俗間,呈現着古人命名時的智慧和厚重的曆史。

有一個地名别有風味,估計古人在取這個名字的時候,望了望河邊,觸景而生靈感,随口便蹦出了四個字:四遞筒車。

四遞筒車,位于甯鄉大成橋鎮鵲山村南側靠沩水的岸邊。舊時,這裡有四部筒車日夜不停地把沩江水提上來,導入引渠,灌溉堤内的農田,四遞筒車,準确地講應該是四提筒車,可能是有人按諧音寫成了四遞筒車,便這樣傳了下來。

曾秉炎丨四遞筒車

鵲山一角。圖/彭巧麗

在我的記憶裡,筒車很神氣也很神秘。那模樣,有點像現時城市兒童樂園裡的摩天輪,轉得悠閑自在,不急不慢,猶如一個智慧老人在慢悠悠地講故事。兒時,看着筒車很新奇,一開始不明白:它怎麼會自動旋轉,并還會不知疲倦地把河水提上去?實地觀察的次數多了,原理也就大體明白了。筒車的直徑有二丈多長,輪輻中心有很粗很粗的主軸,輪軸周邊裝有兩排輻條,輻條處裝有刮闆,隔一個刮闆裝一個可以活動的水鬥。輪軸固定在兩側的石牆間,有些落差的水流推動刮闆,筒車便會徐徐轉動,水鬥也就依次舀着河水,緩緩上升,當升到輪子正上方時,水鬥翻轉朝下,将水洩入木槽,并由木槽導入水渠,再由水渠引入農田。在沒有抽水機的舊時,這種充滿着智慧的取水工具,是一種先進的生産力。

筒車是在什麼曆史背景下裝的,始建于什麼時候?要弄清它的曆史沿革,還真有點難度,因為這裡既不是古村,也沒有古迹,更主要的是沒有準确的文字記載。傳說的版本較多,有兩類比較靠譜,一個版本是根據米沙洲、檢氹子一帶的村民提供的資訊,在陳姓和喻姓清代中期撰修的族譜裡标記過四遞筒車的位址,說明這個地方的沿革可以追溯到清代。另一個版本是,當地村民聽老人傳說,清乾隆十年大旱,3至8月久旱不雨,田裡顆粒無收。災後,官府牽頭,百姓集資在沩江兩岸架起了十多部筒車。裝筒車,必須攔河築壩,當時,以楊姓為首的富裕人家在這裡建壩架車四部,之後,這座壩就叫楊家壩,地名便叫四遞筒車。

我讀完小時在鵝公山,從家裡到學校再到四遞筒車,恰好是三點一線,總長度不足3公裡。我喜歡上四遞筒車,也是有故事的。讀國小五年級的時候,國文老師何傑讓我們趁插秧時節去河邊走走,見到什麼就寫點什麼,題材自己選,題目自己拟,看誰有靈感,誰的文字好?我選擇了去看筒車,望着那悠悠轉動的筒車,思考着該寫點什麼?當時想,筒車的吱呀聲叫得有規律,又好聽,不如這篇作文就叫《筒車吱呀轉》。

現在我還大概記得,動筆時,費盡心思,寫了三層意思。一是流水推動筒車刮闆才會動,便發出叫聲;二是在不厭其煩的叫聲中,把河水提入引渠灌溉到農戶的田中,帶來的是豐收的希望,看到的是農家的笑盈;三是搞了點現場描述,記得寫了這麼幾句話:天上,有布谷鳥催種的叫聲,樹上,有知了悠長的蟬聲,江邊,還有筒車不知疲倦的“吱呀”聲和翻鬥倒水的“嘩嘩”聲,這幾種聲音湊在一起,便是一支優美的農家交響曲。何老師看了作文後,在現場描述部分用紅筆打了很多“貓屎點點”,并作範文在班上推介。這收獲,有點突然和意外。心想,四遞筒車轉起來的靈性,可以開發和帶活孩子們的思維,這樣的地方應該多去,這樣的生活要多體驗。自此,我對四遞筒車有了一層特殊的情感,時不時地來這裡逛逛,聽一聽那優雅的“吱呀”聲。

曾秉炎丨四遞筒車

新筒車。圖/彭巧麗

筒車,同世界上其它任何事物一樣,有它的興盛期,也有它的衰落期。上世紀六十年代後期,随着抽水機(泵)的推廣和普及,筒車也就完成了它的曆史使命,退出了耕作的行列。雖說它的退出是社會的進步,但當地人總是留戀和感激它,把它視為“功臣”,舍不得把它拆除,讓它仍舊屹立在沩水岸邊,守護着這裡的田土山水。

一九六九年夏,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摧毀了楊家壩,卷走了筒車,自此,這地方,再也看不到那威武霸氣的筒車了。災後,我曾幾次到過這裡,每去一趟,心裡面的失落感就增添一層。那年冬季,我當兵去了北方,人到軍營,想家的時候總會想到四遞筒車,想到家鄉的那些人和事。那時沒有手機,了解家鄉的資訊,隻能通過寫信聯絡。在與親友的頻繁聯系中陸續得知,原楊家壩的位置上重建了一座壩,叫鵝山大壩,四遞筒車舊屋的基地上,也建起了衛生所、代銷店和醫藥房。這裡,又恢複了人氣,重獲了生機。

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離開家鄉後的很多年,我經常會做同一種類型的夢,夢裡總是從楓樹灣的家裡出發,到鵝公山那木闆樓教室裡坐一會,然後再到四遞筒車去看那一眼見底的河水。夢,總是定格在這三點一線上。到長沙工作時,有時為了圓夢,星期天便開着車子回趟老家,走一走這三點一線。這種蜻蜓點水式的短暫停留,總感到不過瘾,心裡面總有個結,我這個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不知不覺地成了故鄉這片熱土上的過客!事實如此,我其實不服氣,我不過是身不由己地在外面當差,我随時都關注着這個地方,這裡是我永遠的根。

前些日子,想着要寫寫四遞筒車,我知道,一部筒車史,其實就是一部村史。這裡是鵲山村的地标,它見證了村上壯大和發展的全過程,它也曾有過很多鮮為人知的經曆和故事。

四遞筒車,這裡曾有過閃光的過去。默默無聞地提水灌溉農田,養活着一方人,年複一年,功不可沒。由于它的地理位置特殊,前後左右通達,解放前,是黨上司的湘中遊擊隊和對岸珊瑚沖宋氏地方武裝接頭的秘密聯絡地,情報的傳遞,資訊的互通,武器的交接,夜深人靜時經常在筒車邊秘密地進行,為甯鄉的解放事業作出過努力。新中國成立後,這裡也是黨組織和農會的活動地點,分田分地方案、農業社、互助組的實施辦法,好多都是在這裡醞釀讨論,統一思想,然後貫徹落實的。可見,這裡曾經有過地方的曆史特色,打下過紅色烙印。

四遞筒車,也曾留下過國務院總理的足迹。2010年6月底,建在四遞筒車旁邊的鵝山大壩被洪水摧毀,全長260米大壩,沖了個150米長的缺口,造成兩岸八千多畝稻田無法灌溉。7月1日下午,來湖南考察防汛抗洪的溫總理,一下飛機就乘車直奔四遞筒車,察看鵝山大壩。他冒着高溫,登上損毀堤壩,察看災情,詢問搶修進展,叮囑參加搶修的軍地負責人,奮戰半個月,恢複灌溉。鵝山大壩工地晝夜施工,幾十台機械緊張有序地運轉,持續了半個月,終于在7月15日完成搶修任務。現在,檢氹子屋場的陳家大娭和喻家大嬸,仍然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情景。

曾秉炎丨四遞筒車

鵝山大壩。圖/彭巧麗

四遞筒車,人稱它是一處風水寶地。兒時,就聽大人們談論過四遞筒車的風水,說這地方坐落在川流不息的沩水岸邊,水從上遊轉一個彎流入,納來的是福,引入的是财。略微懂點風水的人,常拿整體地形地貌說事,似乎有他們的理由。說是站在這裡遙望遠景,有氣勢恢宏的烏牛山,前方是烈馬村,後方是鵝公山和五裡堆。舊時,鵝公山有座香火很旺的武聖殿,五裡堆則是古道上的标志,通達四方。前有烏牛和烈馬守護,背靠财神和古道,是一處出人才、謀幸福、有前景的好村落。這些年來,從村上走出了很多知識型人才,如喻國斌、盧億來、左俏容等,有的從事開發,有的專攻科技,有的經營貿易,有的投資證劵,做得穩穩當當。據摸底,全村有近二十人成了億萬富翁。另有張定湘、彭澤山等高學曆人才,勇于創新,卓有成就,成了國内外有關科研領域的知名專家或準院士。

出人才,是一個村落最大的亮點和最好的風水。村上富了,環境美了,村民的幸福指數高了,壽命也就長了,據統計,全村4300多人口中,80歲以上的健康老人有235人,其中90歲以上的有25人,成了遠近聞名的長壽村。

四遞筒車,轉着轉着便轉出了一種特殊的品格和精神。這裡,建好的鵝山大壩橫跨沩江,貫通南北,大壩上遊,盡現湖光山色。岸邊的風光帶初具規模後,村上又請人規劃設計,架起了兩部觀光筒車。景點美了,人氣也就旺了,這裡既是鵲山村的地标,也成了網紅的打卡點。多年不見的筒車又轉了起來,又聽到了久違的“吱呀”聲,我曾站在這裡靜聽過那特别的聲音,感覺到這聲響中有一種默默奉獻的精神,有一種不知疲倦的品質,有一種造福一方的胸懷。由此,我聯想到了村黨支部一班人,尤其是黨支部書記陳劍,他的身上,就有那麼一種“筒車精神”。

2014年春,已經在長沙創業且很有起色的陳劍碰到了一個新問題:老家鵲山村支書到齡退休,鎮黨委和村裡的群衆希望他回來接任。他明知這是一項艱苦的差事,思想鬥争非常激烈。在“大我”和“小我”面前,他選擇以大局為重,挑起了這副重擔。一上任,就和村支兩委一道,根據村情,創新改革。首先組建農業合作社,實施土地流轉;其次是改造加強三公裡多長的沩水河堤,增強群衆的安全感;再次是調整産業布局,大棚蔬菜、特色養殖、新奇水果等基地形成了規模;然後是進行美麗屋場建設,優化環境,提升品位。每一項任務的細化,都必須做艱苦的說服。他剛任支書的一年多時間裡,入組入片開了近800多次大小會議,有時一天要連開四五次會。你說不疲憊嗎?當然不可能,為了村民幸福感的實作,為了既定目标的推進,隻能以“筒車精神”不知疲倦地運轉。成果,始終是留給勤奮者的。十年的精心打造和經營,鵲山村的經驗得到各級的認可和推介。

曾秉炎丨四遞筒車

陳劍捧回獎牌。圖/彭巧麗

在陳劍的帶領下,2016年鵲山村支部榮獲省級先進黨組織稱号,2017年榮獲省級管理創新獎,2018年榮獲省級文明村。他自己也榮獲“中國農村新聞人物”榮譽稱号,并當選為省大常務委員會的委員和中共長沙市委的候補委員。在2021年,他被評為全國優秀黨務工作者,在人民大會堂領回了沉甸甸的獎牌。

甲辰季春,又是布谷鳥催春的時候,我又一次來到了四遞筒車。再次踏上這片土地,心中湧動的不僅是對這片土地的眷戀,更是對這裡人們的敬意。陳劍書記告訴我,他準備把旅遊和民俗産業搞起來,讓更多的人來這裡領略湖光山色,體驗農耕文化,了解民俗風情,享受農家美味。他是一個想問題、有思路且說到就會做到的人,這地方,前景定會可觀,商機也将無限。

随後,我又沿河邊的風光帶走個來回。站在大壩堤邊,往左看是一灣清澈的湖水,湖面水準如鏡,倒映着藍天白雲,湖邊的楊柳垂下柔嫩的枝條,婀娜多姿。往右可看到半個鵲山村,每一個屋場都充滿着生氣與優雅,小橋流水、綠植蔥郁,炊煙袅袅,給人一種生活在畫裡的感覺。置身于此,不僅可以感受到自然的美麗,更可以體驗到心靈的淨化和放松。還能使人放下煩惱,回歸本真。

歸來,已不再是少年。盡管我走過的地方較多較遠,看過的景點也有繁有雜,最讓我夢萦魂牽的,還是老家這片土地,雖然這裡目前并非十全十美,我不嫌棄,我能包容,因為她是我的村莊,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