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新綠染故園
文/李小強
“立春”已久，但偏遠的故鄉山野，依然籠罩在風雪嚴寒之中。遍野的草木，還沉浸在冬日漫長的睡意裡，靜待那一聲乍響的驚雷。
真正的春天，姗姗來遲。然而，她一旦降臨人間，便在你不經意中已把自己輕輕打開，以微風的輕柔，以陽光的溫暖，以青草的蔥綠，以繁花的芳香。這，不僅要你有足夠的耐心，更需敏銳的感覺。比如那風，雖然還很冷很冷，人們出行依然不得不裹緊衣衫，但缺少了昔日刺骨的凜冽，撫過每寸暴露的肌膚，多了一絲絲微潤；比如陽光，盡管有無數的雲朵遮蔽，很難與大地上的事物撞個滿懷，但偶一露面，則讓人覺得真切的溫暖。茫茫大地上，雖然積雪遍布，但溫熱的地氣業已在不知不覺中緩緩上升。道路的邊沿坑窪、莊子的屋脊牆根、山嶺的溝溝坎坎，都已斑斑點點地濡濕、消融。
如果你是一個細心人，當你扡着一把鐵掀漫步在鄉間的小路上，看看鄉野厚積漫漶的雪水墒情；或蹲踞在老宅的牆根，端一碗柴火燒燙的散飯，享受着暖陽的舒适與惬意，在無意間會撞見向陽的山屲畔、埂塄下、牆根處，于叢叢幹枯的草葉間，已經鑽出了一根根嫩嫩的綠針，睡眼朦胧地探看着外面的世界和大地上的春天——她，就是故鄉山塬最為普通的一種草，冰草。特别是她的嫩莖，我們都叫“悠悠”。也許，她才是故鄉最早的報春使者。當萬物還在昏昏沉睡，還在春寒料峭中畏手畏腳，她卻冒着冰雪嚴寒迫不及待将細軟的腦袋鑽出了地面。嫩黃，翠綠，墨綠，一點點，一叢叢，一抹抹，把溫馨的家園妝扮，将廣袤的大地染綠，将春天詩情畫意般的希望與美好送給了煙火人間。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随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萬物在春陽的懷抱裡，在春風的撫摸中，在春雨的滋潤下，精神抖擻，生機盎然，容光煥發。何況，人勤春來早。春雨初霁，陽光普照，大地上的霧岚袅如仙境。草香、花香、糞香，交織成沁人心脾的馨香，彌散鄉野；人聲，畜叫，鳥鳴，奏響美妙的鄉村和聲，回蕩天地。大人們趕着牲口，扛着農具，下地幹活，如翻耕荒地、打土坷垃，種瓜點豆。孩子們有的緊跟其後，牽着牲口，拿着家什，幫着小忙；有的則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如麻雀兒一般出沒在村舍之間，伴着此起彼伏的雞鳴狗吠，讓整個村莊充滿了生氣與活力。場院邊，大樹下，牆根處，草垛旁，随處可見頑童們的身影，一個個灰頭土臉，但憨态可掬。而好多則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玩着一種為大人不屑一顧的遊戲——“拔悠悠”，也就是拔冰草。他們三個一撮，四個一攢，忘乎是以地湊在一起，交頭接耳。根據遊戲規則，在固定的時間裡，比如逮一隻身邊的小螞蟻，在兩根樹枝間緩行之際，看誰拔的“悠悠”莖葉最長、根數最多，誰便是赢家。輸了的，則要在手背上，或額頭上挨赢家響亮的指磕兒。此等兒時的遊戲，每個人都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看看，大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掐住冰草中間的嫩莖，極其小心翼翼地向上拔，或慢條斯理地往外抽。他們一邊拔一邊在嘴裡念着“悠悠——出來，悠悠、悠悠出來——”隻聽那根嫩黃柔弱的冰草芯發出隐約的“悠悠”聲，随着莖杆兒的伸長，由綠，而黃，而白，“絲悠絲悠”地從草葉間抽出來，最後“咯嘣”一聲，突然斷離了草叢，在孩子們的小手間顫悠悠地輕舞。那一縷清新的草香随即撲鼻而來。孩子們發出了一陣陣興高采烈的歡呼。而要是用力過猛，則在小手輕觸的刹那，“悠悠”草在指間斷為兩截，随之在孩子們的唉聲歎氣裡被棄之腳邊。不一時，有的把自己的手背展過去，有的把額頭湊過來，隻聽“幫，幫”幾聲，遂“哎呀，哎呀”叫成了一片，“嘻嘻，哈哈”笑倒了一堆。小小的手背、額頭上那被彈的一坨微紅，宛若春之輕吻。樹上的鳥兒，似乎也被這陣陣笑鬧聲驚着了，不時撲閃着翅膀，撲棱棱地飛去了。晴空的太陽，好像也被這真摯淳樸的童樂感動了，遂将溫暖的光輝無盡地灑向大地，沐浴着廣袤山川争榮競秀。
誰知，在生命的漫漫長河裡，在大人眼裡相當無聊的童年遊戲，無憂無慮的孩子們卻樂此而不疲，竟能在沒人催擾的情況下貪玩整半天，或滿一春。他們玩着玩着，草木莊稼就蔥蔥茏茏漫過了四野；玩着玩着，不知不覺就慢慢地長大了；玩着玩着，竟悄無聲息地把自己迷失在時光深處遙遠的夢境……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在清明溫潤的細雨裡，踏入故鄉的山野，草木蔥茏，桃李芬芳，屋舍掩映，行人依稀。而綠遍山塬的，除了各種各樣的家鄉樹，還有漫山遍野的草，蒿草、蒲公英、狗尾草、苜蓿草等，如毛如墨，如毯如雲。當然，更有那拔節瘋長、新綠蕩漾的“悠悠”草。是她，報告了春的喜訊，搖曳着春的節拍，染綠了親親戀戀的鄉土故園，彌漫着亦真亦幻的童年樂趣，曼妙了如詩如畫的歲月星辰。
2024.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