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民國南柯夢(107)桃花江上美人窩

作者:甯甯0918
民國南柯夢(107)桃花江上美人窩

錦屏人把那韶華看淡。

坐在閨房裡的三小姐關文萃在下午一點的時候,正忙着午睡。是的,她是那種睡覺似乎也很忙碌的人。

包子小姐關文萃永遠是以一種踩着風火輪般的姿态,出現在人前。她總是莽撞的,着急的,時時刻刻仿佛都要多趕上幾步,搶到衆人前面去,好把路上的那個金元寶給撿起來!

就連睡覺三小姐似乎也異于常人,伊沒法好好的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然後在或靠或枕着鴨絨墊子,如一個睡美人般的安然入夢。她的睡覺總是萬馬奔騰的,來回翻滾的,就象在體操房的墊子上撒歡兒。

可就在這個初春的正午,就在她在黑夢鄉裡來回翻滾的時候,外面一陣嘈雜的聲音把包子小姐吵醒了。開始是斷斷續續,後來又熙熙攘攘,真讨厭。這噪音讓她不得不暫别了美夢,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怎麼回事呀?

嘴裡嘟囔着,光着腳,她跑下了床。是的。反正地上有地毯,包子小姐從來不覺得在自己的房間裡需要穿鞋。

她晃晃悠悠的跑到窗邊往下一瞧。咦,樓下有七八個人在那忙活,有的趴在水池子那兒,有的爬到那個池中小天使雕塑的上面,好像在擺弄着什麼。哦,包子小姐突然想起來了,那天二姐曾經說過,天已經暖了,要把門口的小天使噴泉給打開。但管家小何拉了半天電線,又往池子裡注滿了水,重新啟動之後才發現,噴泉根本無法工作。

于是小何找來前房主留下的建築圖,又和電工仔細的對比了一下,噴泉的使用手冊,這時他們才發現,原來這幢房子的噴泉已經七年沒有打開了。估計是前任主人在戰争時期不願意那麼高調,也沒有辦派對,是以他把噴泉一直當成雕塑了。哎呀呀,那裡面的管子會不會出現老化或是故障呢?這下麻煩了!

于是在這個中午,水暖工電工,全都被小何找來了,而這家的女主人太太關文娴就坐在大廳裡,仰着頭,向外看着那些幹活的勞工。站在勞工面前的,是一個穿青衣小褂的管事,這管事是他們這個施工小隊的頭頭。他和勞工們說了一會兒話,随後便急急地跑進了屋裡。他微彎着腰,帶着一口河北鄉間的土話,對關文娴回禀:

太太,您這噴泉的管子好久不使了,都鏽住了,您容我們功夫,我們給您全換新的,這回咱們換成黃銅的,一勞永逸,換完了之後您放心,50年不帶壞的。哎,50年之内要壞了,别說砸我招牌,您就是砸我踝子骨也沒問題!

面對一個粗胖的工頭,傲嬌的資本家太太也不願意同他過什麼話,隻是淡淡的哼了一下。随後文小姐歪過頭來,對小何管家吩咐:“你看着辦吧,讓他們先把活幹出來,然後再結賬”

說完這話,太太便踏着白緞的繡花鞋,上樓去了……

二樓樓梯的拐角處,站的是三小姐文萃,她皺着眉頭問她二姐。“你這又折騰什麼呢?”

文娴聽了這話,頓時沒了好氣,她這兩天一直都沒好氣,是以便硬硬的回了一句:“你說我幹什麼呢?我還不是為這個家操心。”

說完這話,文娴徑直走到了二樓的小客廳裡,在那撲通一下,很累的坐在大沙發上。

這兩天,她脾氣一直不好。三小姐也知道。老五今天早晨臨出門的時候還囑咐呢:

“三兒别跟你姐鬧别扭,你姐這兩天特别煩。”

對此三小姐很是不服氣,她撅了一下包子嘴說道:“哼,我姐跟我哥打架,到最後呢,我還得兩邊陪小心受氣。”

“哎呀,行了,你就多擔待吧。你還受氣,你怎麼着也比我強啊,我才叫受氣呢?”

老五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很是坦然,仿佛他是太太的一個手下。他就像是一個管事的,此時在同一個廚子抱怨自己的女主人苛刻一般。誰知三小姐聽了這話還不樂意了,她狠狠的瞪了一眼老五說道:“哼,還不是你慣的。你要不窩囊呢?”說完這話,包子便憤憤地上樓去了……

對此,老五早已習慣了。三小姐,就是這麼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老五也壓根兒沒把這位小不點放在眼裡,因為有時他對包子小姐也很粗魯,這種上來就怼的說話方式,反而讓他覺得挺受用。

反正比自己太太薇薇安的那種相敬如賓,與滿含幽怨,雙管齊下,強多了。因為前者是一頓暴打,咚咚咚來上幾拳,老五皮糙肉厚,胸肌發達,對迎上來的拳腳才不害怕呢。而後者呢,老五覺得那是在拿小針紮,哎呀呀,疼倒是不疼,但是渾身麻,好像針針都紮在麻筋兒上了。

此時看到在家裡一言九鼎的二姐,不知怎的,包子小姐的心裡頓時充滿了怒氣。她想給二姐來上幾句,但是轉念又一想,還真是算了吧,畢竟五哥囑咐過。姐姐此時正在懷有身孕,要是再把她惹惱了,可不是好玩兒的。

上回姐姐上了一趟醫院,五哥那臉色很明顯是着急的。有的時候包子小姐一想到這兒,心裡也有些酸酸的。在她那個最隐匿的小心眼兒裡藏着一張嘴,一張愛抱怨的嘴。

“哼。什麼沒感情,哼。什麼父母包辦,我姐要是能給你生個大胖小子,這一切就都能抹平。‘唉!愛情,可能也就是那麼回事。就存在于羅曼蒂克中,就像是飄在空中的雪花,就像是月下的皎潔,真落到手裡全都抓不住了。’

對。三小姐認識的那個好友兼詩人小說家,蘇珊娜就曾經這樣說過。

哎,這個現實世界呀,哪容得了什麼浪漫愛情?如今,蘇珊娜也準備嫁了。每每想到這裡,包子小姐就瞬間洩了氣。一個那麼浪漫的人,一個那麼心高氣傲的女孩子,可最後呢,生生嫁了一個比自己大12歲的憋塞。對。聽蘇珊娜說,那家夥就是個憋塞!

可他有錢呀,他能夠給我母親一大筆錢。來填我們這一房的虧空,也能夠讓母親和自己的兩個弟弟搬出那幢小洋樓,哪怕是去住個小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呢,也清靜呀!也省的我娘總受奶奶的氣。”

這就是生活呀!每每想到這裡。三小姐都會長長的歎一口氣,她總覺得自己的快樂時光,就是那兔子尾巴,可愛雖是可愛,但終歸是長不長的!想到這兒,她也就沒有什麼力氣和姐姐鬧别扭了,于是包子小姐低着頭拖着腳,決定回自己的房間接着去獨處。

可誰知還沒邁出去幾步,姐姐的聲音飄來了:

“三兒,你過來我跟你說點事。”

“什麼事兒啊?”三小姐拉着長生不耐煩的問關文娴,姐姐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看着她,很顯然是讓她過去。

“這姐倆就是不同。二小姐的氣質,永遠是那麼端莊穩重,真是個名門淑女,而三小姐呢,仿佛總是個撩毛小貓,竄來竄去的,喜怒也沒個定性。”

剛從自己房間裡出來的老姨奶奶站在遠處,看着這一幕,在心裡不禁這麼琢磨着。

“老奶奶,去,上我屋裡把桌子上那套資料拿來。”端莊娴雅的二公主發話了,老奶奶聽了之後趕緊轉過頭去,拿來了一個大信封,她剛要把這個信封交給文小姐,誰知關文娴擡了一下下巴,說:“給她。讓三兒看看。”

三小姐聽了這話挺奇怪,便接過了那個藍色的大信封,打開一看呀,是一張錄取通知書:

“天津天主教女青年會,聖約瑟女中,哎,這是什麼呀?”三小姐不禁問了起來。

“那天我和赫家二外公通電話,跟他說起你的學業。”關文娴不緊不慢的從茶幾上拿起了一個銀煙盒,打開之後從裡面挑出一支香煙,

她剛要把這煙放在唇邊,老姨奶奶趕緊上來,伸手就把煙揪走了,并小聲嘀咕道:“你少抽,大夫不是說了嗎?一天不能超過三根兒,你今天一早就抽夠數了。喝點杏仁茶吧,潤肺!”

老姨奶奶不知是什麼時候,手裡多了一個青瓷小盞,她把茶杯蓋打開,随後放到了茶幾上,又将調羹在自己的帕子上擦了擦,交到了二小姐的手裡。文娴把調羹接過來,擱在小碟子邊上,轉過頭對着她妹妹。

很顯然,她要長篇大論的馴化包子了。

她撫摸着,坐在自己身邊的包子小姐,那一頭獅子狗般的卷發,随後輕聲說道:“我托二老爺給你辦了轉學,别在北平念了,那所學校牌子不硬,還是念教會學校吧。天津的上流社會都比較認法國教會學校。許多名門小姐都是在這一所聖約瑟女中裡就讀的。

好在,赫家二老爺在公董局有個朋友,是這家學校的校董,他把你的情況和那人說了說,然後又花了筆款子,就把你的學籍給轉過來了,過了寒假之後,你就到這兒去念書,當然也念不了多久,再過一年半你不就畢業了嘛。”

“我的事你都給我做主了,也不跟我商量!”

三小姐用手扒拉着眼前的那幾張紙,在嘴裡嘀咕道。

這話一出,文娴還沒接過話來,老姨奶奶卻先着急了,她一下子走到包子小姐面前,起手就拿帕子朝三小姐的腦袋上打去…

拿手絹打人,是早年間堂子裡的一種習慣,要在擱平時,老姨奶奶都藏得好好的。因為這個動作有點浮了,大戶人家的女眷是斷斷不會有這種舉動的,不過此時邊上也沒外人,是以老姨奶奶也就不用裝了,隻聽她開口道:

“三兒你可别狗咬呂洞賓,不識你姐的好人心。你知道要進這所學校有多難嗎?赫老二哪會主動給你介紹這麼好的學校啊?這都是你姐前一段時間為他們家賣命,在社交場上拼命跳的,是以他們才覺得欠了你姐的情,這才給你薦上一所好學校,你瞧瞧,這都是前有因,後有果的事。

你呀,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有多少上流社會的小姐,都提前巴結這所學校的老師呢,就盼着把孩子送到這兒來。不就圖個金字招牌嗎。可你呢,人在屋中坐,好事天上升。哎,這都是你姐給你操的心呀!”

“您甭跟她說這個,哼,她才不會領我的情呢,她不跟我鬧脾氣,我就燒高香了。”

和老姨奶奶一唱一和的,自然是二小姐,此時她故意轉過臉,假裝生氣去,也不去看自己的妹妹。可誰知包子小姐今天卻靈光乍現了,她聽了這事之後,眨巴眨巴那黑溜溜的小眼睛,歪着頭想了想,随後捅了捅她二姐,說道:“姐,那我謝謝你啦!”

“啊呀。這怎麼回事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關文娴聽了這話,有點奇怪,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扭過身去看着妹妹,誰知妹妹接下來的話,更讓她出乎意料了。

隻聽三小姐說:

“嗨,其實我也不混,我都這麼大了,什麼事不明白,我也知道你說的這所學校,是天津的頂級女校,蘇珊娜家那個嫡出的大姐,就想投考這所學校,考了兩回都沒考上,是以她才去的比利時女中,我也知道,你一門心思,想把我打造成名媛,然後好讓我嫁個好人家,是不是?”

突然口吐人言的包子小姐這番話語,讓她二姐呆若木雞了,她本來準備了一大堆要和妹妹吵架的詞兒,此時全都用不上了。薇薇安隻是望着這個時而犯混,時而感人的小太歲,望着她那比自己矮了大半頭的小身子,在那兒發愣。

其實薇薇安哪知道,這件事情正趁了包子小姐的心。雖然包子剛開始習慣性的要和二姐頂牛,但是沒過一秒鐘,她就在心裡暗自歡喜了。

是啊,如果轉到這所學校來,自己就能夠在這座公館裡多住一年了。唉,多住一年是一年呀!包子小姐這會兒在眼前,突然又出現了那個白白的,小小的兔尾巴。

那就是她小小的幸福。如今這兔尾巴,在伊的眼裡就是一朵小白花,那麼純潔,那麼美麗。包子小姐想在自己胡亂嫁人瞎磨生活,開始之前,守着這朵心頭的小白花,讓它能多綻放一天,就多綻放一天吧!

是以她的想法和二姐不由得一拍即合了,而包子小姐接下來的一通答謝感言,更讓她二姐覺得心裡暖融融的。

文娴一下子伸手把妹妹的肩膀摟了過來,又把她那毛茸茸的小腦袋放在自己的胸口,随後低聲說道:

“唉,姐為了你們操碎了心,可你們呢?如今咱哥已經離我而去了,他現在的心都被那個小妖精給迷住了,我呢?成了他最大的仇人。他還對我喊,讓我少管閑事!

有的時候,我也想把這些閑事都推開,何苦不自己找個地方,享清福呢?但實際上這些事,我推的開嗎?”

靠在姐姐懷裡,聽着那從胸腔裡發出的歎息,包子小姐此時不禁心頭一緊。她想,也是啊,二姐這一痛折騰為的是誰呀?想想在這個家裡,除了爸媽之外,最忙活的可能也就是她了。一會兒運籌帷幄,一會兒算計千裡,就連五哥在背地裡都說姐姐能幹。可能幹也不落好,哥哥這回說的話,的确太傷人了!”

想到這裡,包子小姐這會兒決定閉上眼,踏踏實實的給二姐充當大玩偶,讓她抱着自己,在那裡默默的流淚。

可此時包子也在心裡琢磨着,二姐有那麼委屈嗎?她和五哥過的不是挺好的嗎?反正五哥什麼事都聽她的,還要怎麼樣?不過三小姐轉念又想了想:哎,是不是姐姐看見大哥如今能夠和自己喜歡女人的在一起了,是以,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初戀了!那麼無果,那麼倉促。天涯海角音信全無。”

“沒意思,人一大了。都各自有各自的心思了。”

包子小姐心裡藏不住事,她不禁從嘴邊飄出了這麼一句,随後她又說:“小的時候咱們在一塊玩,什麼都能拿出來分享,但是如今大了,慢慢的也就都疏遠了。還說呢,這回大哥回來,我都沒看見他幾次,他總說自己忙,哼!他既使有時間,也隻會跟藝兒在一塊。哼,他把我這個妹妹都給忘了。現在排在他心中第一位的就是關曉藝了!”

有了共同的敵人,是以姐妹倆這會兒又親香了,坐在那兒互相依偎着,就像是大太陽地裡,兩隻在互相捉虱子的小猴。

于是呢,善心大發的三小姐決定也替她姐幹點事兒。就這樣在第二天的早晨餐桌上,包子小姐主動張口了,她問老五:

“五哥,你昨天幾點回來的?我怎麼沒等到你呀?”

“你等我幹嘛?有事啊?我最近這幾天特别忙。”老五把手裡的雞蛋餅放下,擡起頭對三小姐說:

“南京那邊來了個什麼檢查團,到廠裡來看我們的生産流程。哦,還有一些具體簽合同的事兒。得好好招待呀,昨天下午又去紡織俱樂部,在那給他們開了個招待會。是以這一下鬧得很晚。”

那你今天有空嗎?

“什麼事?得需要多長時間?”老五單刀直入的問包子小姐。

嗯,也不算太長,兩三個小時就行。

幹嘛?

聽到老五的問題,包子小姐立刻有點鬼鬼祟祟了,

她把短脖子伸得長長的,朝對面的老五低聲說:

“我想讓你跟我一起去日租界,我大哥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那邊看看。”

“你是說你去找你哥?”老五挑着眉毛問。

三小姐聽了這話,趕緊擺擺手說:

“不,我哥這會兒在北平呢,我去那兒。主要是想看看他的房子,還有還有……”

說這話的時候,她眼睛朝樓上瞟了一下,那意思就是指二樓卧室裡的那位。

這個眼神兒是老五和三兒都懂的,于是老五見狀立刻就把話接過去了:“哦,我明白了,是不是你姐讓你去探探敵情?”

對,就是這個意思。

三小姐縮回了自己的脖子,随後堅定的靠在了椅子背上,用一雙小豆眼緊緊的盯着老五,說:“我總不能自己去吧,我也不能和老姨奶奶一塊去呀。那不就代表着一種承認吧,我姐更不能去尊降貴了。”說完這話她又朝樓上瞟了一眼:

“其實,我看是我姐心裡不放心!”

包子小姐在這個時候突然變得老道起來,她揚着臉自鳴得意的說。

“行,這樣吧。正好今天上午我還安排的開,下午我就要回北平了。哦,對了,你也知道我二哥的壽辰說話就到了。臘月二十八,我得回去幫着忙活一下,你們呢?年前的時候是不是也要回北平?你父母都回北平了吧?”

“哎呀,這個你就别管了,我們肯定回去的晚。我姐過兩天還有一瓶營養液得輸呢,她還得去趟醫院。嗯,我想我們年29的時候才走呢!但是在動身之前。”

包子小姐說到這倆眼放光,她說:

“在動身之前,我得去探探我哥的那個寓所,而且居我推算,哼,今年,我家這個春節肯定過不踏實。”

“那是肯定的,還用說。打起來都是輕的,就這痛狗咬狗。,到時候,三兒,你可别濺上一身血。”

“去。你們家才狗咬狗呢!”

呵呵呵!

老五在三兒面前自鳴得意起來,他說:“你放心,我們家可沒有關文浩那樣的愣頭青,你瞧瞧我是什麼品性,哼,咱都是老實孩子。”

于是在吃完早點之後,老五穿戴整齊,他嫌小何給他準備的那件厚呢子大衣太熱了。隻是穿了個皮夾克,随後便叫着包子小姐一塊兒向外走。太太也好,老姨奶奶也好,居然都沒問,視而不見,老五在心裡琢磨着:“嗯,估計她們是提前商量好的。”

“咱今天這趟外勤活動,算是有保密要求的。你瞧,五哥親自給你開車,連司機我都沒用。”此時,老五開着那輛雪佛蘭帶着包子小姐奔馳在大街上。

“呵呵,五哥,我就知道你辦事牢靠,這邊,這邊大河花園路。嗯,七号201室。”包子小姐手裡拿着一個名片,坐在副駕駛上,給老五指引方向,這是他哥哥關文浩留下的。”

文皓臨走的時候對她說:“這是我新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的位址,現在還在收拾呢,等收拾好了,請你去吃飯,有空你也去那玩玩。跟藝兒在一塊,你們倆原來不是挺好的嗎?小的時候你們還睡在一個屋呢?”

“哼,我可沒那空兒。哥,你别以為我多支援你似的,老是講,我也不同意你和關小藝在一塊兒。當然讓你和那個猴子小姐,我也是不幹的。但問題是怎麼也得找個名門閨秀啊,關小藝長的又一般,又沒有念過洋學堂,以後在場面上應酬的來嗎?我瞧她配不上你。”

“行了行了,就你這樣的,還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趕明兒我倒要睜眼瞧瞧,你能找個什麼青年俊才。”

關文浩以前對包子小姐從來都是言聽計從,說軟和話,如今不知怎的也頂對上了。這話讓包子小姐氣的頓時就黑了臉。她氣得扭頭就走!是以其實,在心底裡,對于哥哥的這樁所謂自由婚,她也是有些抵觸的。

大和花園離他們位于法租界的這幢洋房,實際上并不太遠,開車十分鐘就到了。車停在路邊,老五從裡邊出來,乓的一下關上門,揚着頭向四周看了看。随後,他對站在身邊的包子小姐感歎上了:

“哎,你還别說,這還真挺适合弄個小公館的。

你看,馬路對面就是大和花園。這兒呢,有渤海銀行有大和旅社。哎,對了,現在叫什麼來着?哦,那邊還有一片食品店,做西點的,做和果子的,還有書店,還有理發室,女士美容店。咖啡館和日式小餐廳,要我說這個地段适合新婚青年居住!”

“再好能有你的大洋房好。”包子小姐此刻心裡酸酸的,是以對老五的話也不滿了。可誰知沒心沒肺的老五一邊摘着手套,一邊随口說道:“哎呀,不一樣,我那個房子最好,但是比較适合四世同堂,有個什麼老太爺的大家庭,這裡就像是良友雜志上的那種時髦小家庭。

這才是适合新婚愛巢的上佳地點呢,綠樹蔥蔥,花園片片。瞧,那兒還有個小冰淇淋店,還可以吃點汽水西點,悶了呢,街角就有電影院。哦,那還有糖果店和花店,哎呀,我要是住個愛巢,估計也會選這種地點。”

“你還敢築愛巢,五哥。不是我誇口,就以我姐那個脾氣,能把你愛巢裡的金絲雀給掐死。”

呵呵,我就是這麼一說。哦,你大哥都在外面辦小公館了,還不許你五哥我在這兒做做白日夢啊!

這話包子小姐愛聽。對,白日夢。誰不想做白日夢啊!起碼像他們這些年青人,還是有做白日夢的權利的,說到這裡,包子小姐也來了興緻,她上去一把摟住姐夫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說:

“走。咱倆一塊去瞧瞧,我哥這個夢想成真的地方!順便也做做咱們自己的白日夢。”

就這樣,他倆挺胸擡頭的走進了大廈。一進門,從旁邊便跑來了一位女士,穿着毛呢子的大衣,見了他們,便是一鞠躬,看來這日本脾氣還是沒改。隻見那女士滿臉堆笑着說:“早上好,您上幾層,找哪一戶?”

這是怎麼回事?三小姐覺得納悶,老五倒是挺坦然,他說:“二層。诶,多少号來着?”

201。哦,對。找姓關的,關中校!

“您請。這邊是電梯,那邊是走梯!您随意。”

門口的女接待員,恭恭敬敬地為他們指路。随後說完這話,又是一鞠躬,便退去了!

走出去幾步之後,包子小姐小聲對老五說:“哎,這是幹什麼的。”

“這個,這是如今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房子的常備。就相當于過去宅門裡的門房,現在的新較高價的電梯大廈都有這麼個人。走吧,咱們走樓梯上去。”

他們走上了二樓的樓梯,迎面一看是203。在側頭,哦。右邊……

老五到了門口,伸手就敲門,以至于包子小姐趕緊拽了他一下,随後在那裡嘀咕道:“哎呀,我還沒準備好見她說什麼呢,你就敲門。”

老五聽了這話,倒并不在意,他說這還用想。

乓乓乓。

“來了,請稍等。”裡面的聲音很熟悉,果然是藝兒。

随後門便打開了,緊接着便是一聲驚詫:

“哎呀,是,是五老爺。是,是三小姐。哎呀,您二位請。請進。”結結巴巴的關小藝,在一大清早裡就被唬了一跳,面對這二位昔日的主人,她完全尴尬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打開門之後,藝兒站在那裡,腿都有點哆嗦了。是的,她雖然是這間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的主人,但不知怎的,一看到這二位,尤其是那橫沖直撞的三小姐,藝兒敢緊自動的把身體往旁邊側了一下,包子小姐可不管那個,她直接就走進了小客廳,

地上鋪着榻榻米,可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她也沒有什麼換鞋的習慣,就直接踏着步走了進去。

看到如此無禮的三兒,老五覺得不管怎麼說,自己還是應當客氣一番。他轉過頭對藝兒尴尬地笑了笑,說:

“嗨,文萃想你了,想過來瞧瞧。哦,這是我們第一次來,也沒給你帶點東西,sorry。”

“哎呀,我,我真沒想到您能來。您快裡邊請吧。”這會兒一兒才反應過來,她是這套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的女主人,于是她趕緊把老五往大客廳裡請!

“我還以為你們的客廳很小呢,原來大客廳在這兒。哦,這是日本式的設計吧?門口弄得憋屈屈的不亮堂,不過這間客廳還可以,方方正正的,大概得有四五十平吧。”

老五一邊評價着這套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一邊同三小姐聊着天。

“嗯,可不,我瞧面積不小,大概相當于咱家那個大廳的1/3,這邊呢,這邊是什麼。哦。五哥,過來看,這邊是卧房,這裡是餐廳……”

這二位如同一對要來買房子的客人,在較高價的電梯大廈裡溜達來溜達去,東張西望,把每一個房間都瞧了一遍,不過等他們轉過臉的時候,就連藝兒都發現了,這二位的眼睛裡,都流露出了羨慕的目光,尤其是三小姐文萃:

“這房子真好,牆紙都是暖色調的。也是摩登的現代派家具。是誰選的?”

“哦?是我和大少爺一塊兒選的,我們倆去家具行看,正好有一套準備拍賣的家具。”

“你們什麼時候選的?肯定看了好久了吧。哼,把我們瞞的死死的。”

圓圓臉的包子,這會兒試圖表現的很沉穩,而且在沉穩中還得有點譴責和不屑一顧,她想要把自己的臉拉長,用以顯出自己态度的端莊,和身份的高貴。

但很遺憾,胖嘟嘟的腮幫子不允許,于是她隻好把話說的硬硬的,以至于每說上一句話,腮幫子都得顫兩顫。

被主人客氣的請到大沙發邊,接下來的一幕,又讓包子小姐震驚了。

天呐,對面有個小書架!裡面放着許多小說。有張恨水的,有張愛玲的,還有日出的劇本子,還有周壽鵑的小說連集,有一摞摞的良友雜志,也有好多外國的摩登電影畫報。翻一翻一期也不落,咦。這東西都是怎麼來的?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内搜集來的?

哼,包子小姐在心裡想着,估計這些都是哥哥早早為藝兒準備的,哥哥這人真細心,唉,可惜這份心都用在别人身上了。

此時,包子小姐覺得自己虧大發了。自己的部落裡,一員大将,被人家掠走了。哦。不。正确的說法應當是,被人家給策反了,反正哥哥以後的心,不會都用在自己和姐姐身上了。哎,這麼多的漂亮好東西都是藝兒的了。

想到這裡,不禁灰心喪氣地低下頭的包子小姐,無意之間又受刺激了。

看這個這個。把镂空的蕾絲紗巾當成桌布,上面是一塊蛋形的玻璃闆,正配着那蛋形的橢圓形茶幾,這是最新的包豪斯設計,唉,包子小姐最喜歡的。她在美術方面是很有研究的,不過研究來研究去又有什麼用呢?都是紙上談兵罷了……

接下來端上的茶具也很好。不是那種老裡老氣的維多利亞式鎏金描花的巴洛克差距。是一隻杏子黃的琺琅小壺,樣子非常簡潔,旁邊呢?是四個茶杯,也是杏子黃的。

這茶杯不是瓷器的,這一套别緻的琺琅彩茶具。放在一個圓圓的大瓷碟子裡,哎呀,每一個茶杯茶碗的下面還配上一個小小的細藤墊子。

其實,包子小姐見過好多上好瓷器。比如說,她二姐結婚的時候那一套120頭的宴會瓷器,就是姐姐從香港專門買來的。但在包子小姐眼裡這不算啥,很浮華,也非常老套。哼,隻有姐姐才喜歡那種調調,但與此同時呢,在二老爺那,包子也見到了許多官窯瓷器。

什麼明青花呀,什麼甜白釉啊,這些她都是懂的,但這些包子小姐也看不上,可偏偏關小藝的這套茶具,讓她很是垂涎吧!

又質樸又可愛,溫馨的色調,還有點圓滾滾的幽默感。哎,算了,别想了,東西雖好,那終是人家的,可自己沒有……

琢磨到這兒的時候。包子小姐那臉就不是拉長了,而是徹底癟了,仿佛有人狠心的從裡面,把包子餡掏走了,她一下子支愣不起來了,空了,就這樣癟癟的閉着嘴,似乎有些小委屈。

包子小姐藏不住事兒,她把自己的身子微微的往老五那邊一側,随後好像有些萎靡,團在那裡一言不發。

不過好在這裡,還有個挺體面的老五。他此時起到了親善大使的作用。老五拿出了視察工廠的勁頭,和關小藝在那裡順暢的聊着天。

“哎呀,你這房子裝的不錯呀,瞧這意思是準備了好久了吧。呵呵,你在我家,看來是人在曹營心在漢呀,行,挺好,恭喜恭喜,哎呀,回頭我給你們補一份賀禮。”

藝兒呢,見老五這麼開玩笑,她也不那麼拘謹了,在那裡也随着這些客套話,一段一段的接着。

哎呀,五爺,您快别笑話我了。

哦。這裡面有好多是大少爺選的,他前一段時間在香港上海滿處飛,搜羅了許多小東西,好多都是他早就準備好的。我也是剛拆箱。

嗨,我們也是很倉促。您就别給我備禮了。我,我都覺得挺對不住您的!

“哪裡的話,女大不中留。你嫁人是很正常的。哎,對了,你們什麼時候辦事兒啊?回頭我是要吃喜酒了?”

這句話,是老五最後悔說出來的。

在回來的路上,他一邊開車一邊罵着自己:

“你這不會聊天的勁兒啊,什麼時候才能改?真叫哪壺不開提哪壺,在這點上你和人家薇薇安差出八條街呢?”

之是以如此内疚,是因為老五看到了藝兒的那雙眼睛,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眼睛裡之前的那團火,突然就像是被一瓢涼水澆下去一般,它熄滅了。

可熄滅了,它又不甘呀!随後呢,在那一團灰燼之中,又倔強的飄出了一縷慘白的煙……

還有,在這次拜訪中老五發現了一個秘密。那就是,如今也成了女主人的藝兒,似乎有幾分像薇薇安了!

賣花聲過唱窗紗,美人淡坐珠簾下。

民國南柯夢(107)桃花江上美人窩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