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去的清明節，湖南網友譚先生的故事引發網友關注：從四年前開始，他兼職在網上用文言文寫祭文。由于文字細膩感人，不少已故癌症病人的親友聯系上他求一篇祭文，還有身患絕症的人找到他，提前為自己約寫……
離别之詞，讓人淚目。每一篇祭文背後，都記錄着一個普通人真實、抗争的人生。
為年輕女生寫祭文讓網友淚目
讓譚先生受到大家關注的，源自一篇他發在小紅書上的筆記，内容是他和一位父親的微信對話。
去年底，一名50來歲的中年男子找到他，希望寫一篇祭文。一開始，譚先生以為是對方家裡老人去世，後來才發現，竟然是該男子的女兒因癌症去世了。
“這個女孩爸爸是鄉鎮公職人員，媽媽是縣城國小老師。她從小就很獨立很優秀，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北京一所重點大學。遺憾的是，她前年5月被查出癌症，一邊化療一邊準備研究所學生畢業。去年6月，她病重期間獲評北京市優秀畢業生，11月去世。”
微信聊天記錄顯示，女生去世時年僅26歲，前後一共進行了25次化療。
女孩爸爸發來的内容讓人淚目：“經曆了數十次的放療、化療和兩次腸梗阻、一次腸穿孔手術，着實讓孩子痛苦萬分。我們也一樣痛苦，整日以淚洗面。有一次，孩子哭着告訴我們，她想活不想死，她剛學業有成熬出了頭，工作也提前簽好了，還沒有踏入社會就要面對死亡，她心裡不甘啊！我實在不敢回憶了，不敢再寫了……”
譚先生表示，真正讓他感動落淚的，是這名女生病後給爸爸說的一番話，“我還蠻想自己得病的，因為從小到大爸爸從來沒有這樣陪伴我，現在可以每天陪我了。”
這名女孩癌症晚期時，她再次提出兒時願望：養一隻小貓或小狗。但爸爸沒有同意，因為覺得養貓不利于養病，也分散家人照顧女兒的精力。沒想到一個多月後，女孩就去世了。
聽女孩爸爸講完這段往事後的内疚和自責，譚先生感觸良多，“女孩爸爸現在看到貓都很難受，感覺這輩子從來沒有滿足女兒的願望。”
譚先生表示，這次為女孩寫祭文，他并沒有收費，女孩爸爸多次轉賬給他，自己都拒收了，“我還邀請他們到長沙來玩，放松心情。”
說起為何在網上寫祭文，譚先生告訴上遊新聞記者，自己今年36歲，大學所學專業是戲劇影視文學，“我從小就很喜歡讀書，從國小時候的《三國演義》《水浒傳》再到中學時候的《古文觀止》、唐宋八大家作品等，其他同學可能比較注重書本上節選的課文，我喜歡找到原著挨字看完，還會認真做筆記。”
譚先生稱，自己以前在一個教培機構當國文老師，後來轉行。“四年前，我在網上分享了給外公寫的祭文逐漸被網友知曉，一些失去至親的人找到我，希望我幫他們寫祭文。”
譚先生的另一條路，就從這裡開始。
癌症晚期患者為自己預約祭文
譚先生有關這名女生的筆記，閱讀量很快超過20萬次，評論也有500多條。不少網友留言表示，“看着好心痛”“親人離開時的那種遺憾，每一次回憶都是鑽心剜骨之痛”……
一名小紅書網友“塵貓”找到了譚先生，表示文中那名去世的研究所學生，很像她的一個朋友。譚先生說出她的名字後，才得知她倆竟然認識。更讓人唏噓的是，“塵貓”兩年前也确診為胃癌晚期，已經轉移到了腹膜和卵巢。
譚先生表示，“塵貓”來自安徽，研二時确診了癌症，目前因病延畢。記者在“塵貓”的小紅書賬号上看到，她的賬号簡介為“98年胃癌晚期+腹膜轉移+卵巢轉移”，社科類研究所學生在讀（因病延畢中）。她從2022年底開始記錄自己的抗癌故事，包括接受的各種檢查治療，也收獲了不少人的支援和鼓勵。
“塵貓”告訴上遊新聞記者，前幾天自己剛在安徽接受化療，人有些不舒服。自己2022年4月底确診為癌症，目前處于長期化療維持中，大多數情況下都在治療的毒副反應中煎熬，包括上吐下瀉、吃不進去飯、癱軟無力、便秘等。之前去世的女同學是她認識的病友，“确診那年也是研二，我和她父親在北京惡性良性腫瘤醫院門診候診處相遇。叔叔見我年紀也小，聊了兩句，覺得我可能會和他女兒聊得來，便互加了聯系方式，後來讓他女兒加了我，希望可以互相鼓勵。斷斷續續和這名女生聊了一些，多是互相打氣加油的。直到去年臨近深冬，看到叔叔代發的朋友圈，才知道她去世了。我沒有見過她，甚至在那條朋友圈裡，我才知道她年齡、姓名這些資訊。她很堅強，病痛之餘仍然堅持寫完了畢業論文，如期畢業。”
“塵貓”表示，自己在網上認識了一些有着同樣經曆的病友，大多是20多歲的胃癌病人，還建了一個名為“活到99”的微信群，彼此交流病情、互相鼓勵。胃癌腹膜轉移5年生存率不足10%，晚期中位生存期僅11個月。腹膜轉移的幾位病友即使已經選擇了中位生存期長達十七八個月的治療方案，但還是止步于年華正好的時候。
她找到譚先生為自己預約祭文。“生命無常。疾病意外的到來，不分年齡與性别。我已困于疾病中近兩年。活着，是幸運；死了，是解脫。常常在求解脫和幻想中掙紮。這一遭，我解不出來……“他的文筆很好，不過現在應該還沒寫好。到了終末期的時候，我會再聯系他。”
“一直堅持到給自己寫最後一篇”
雖然網上寫祭文小有名氣，但譚先生表示，自己的主要工作是“地陪+導遊”，“其實就是司機。比如外地遊客到長沙來玩，我自帶車輛，包接包送外加講解，600塊錢一天。這個工作不是很穩定，淡季時一個月收入就兩三千元。”
寫祭文是譚先生的“副業”。“我在長沙沒買房，還要養老婆女兒，正常情況是要收費的，收費标準參考當地葬禮标準，有的兩三百，有的一兩千，一個月不會超過十篇。但像癌症這種意外離世或者部分英年早逝的，我不會收錢。”譚先生還表示，“我沒有收過訂金，沒有把寫祭文當成一個商業行為。曾經有人找我寫祭文，結果寫好發他後，他就删除好友不見了。”
譚先生表示，由于失去親人的悲痛，很多人對祭文難以下筆，隻能請他人代寫。但這些本該是銘記緬懷的文章，卻更像是千篇一律的套話。比如電商平台上的寫祭文服務，大多是套用模闆寫的，一篇收費200元左右。自己平時用文言文的方式寫祭文，拿到逝者基本資訊後，寫成一篇四五百字的文言文，“一般一條祭文要寫兩三天，我想盡可能地證明，這個世界他們也曾來過、愛過、哭過、遺憾過。”
天津一名17歲的男孩，去年找到譚先生，希望幫他寫一篇文章表達對伯父的感謝。這名男孩在私信中寫到，“8次化療，我的各項名額都正常，我成了醫生口中的奇迹，因為生病休學在家，但我沒有放棄報考軍校的想法，因為這是我和大大（伯父）的約定。今生你是我大大，來生我希望我們做父子，你是爸爸，我是兒子。您陪我長大，我陪您變老。2024一定會是個好年，為了疼我愛我的人，我會打敗病魔。”
譚先生表示，“這名男孩從小就沒有了父親，平時都是伯父在照顧他，他自己也很懂事很上進，成績一直是班上第一名。不幸的是，兩年前被查出癌症，這個男孩告訴我，他也想過放棄，但有一次和伯父視訊時，看到伯父蒼老的面龐和花白的頭發，他忽然明白了生命的意義，決定為了伯父，也為了自己，再去抗争一下。現在他一直在家自學高中課程，希望未來能考上軍校報答伯父。他的那篇文章，我沒怎麼修改，隻因他用真情實感寫的初稿，根本不需要任何文字上的修飾。”
有人覺得，譚先生有點像電影《不虛此行》中胡歌所扮演的男主角聞善——希望用文字紀念逝者、治愈生者。他在傾聽委托人故事的過程中，聽到了許多留下遺憾的往事。
譚先生表示，在聽到一個又一個有關生命的故事後，他覺得最重要的就是過好當下，不留遺憾，而且會堅持寫祭文，“一直堅持到給自己寫最後一篇。”
上遊新聞記者 金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