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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靈中短篇小說選集連載(1113)

人格分裂的柏拉圖(2)

據當地人說,腳底下幾乎是空的,大洞套小洞,有豎井也有橫洞,縱橫交錯,七彎八拐在黑暗世界延伸。最多旱洞,由巨大廳堂和地縫、長廊組成,怪石嶙峋。我倆會遇暗河天窗,也有水溶洞,也許還有地下湖。那個洞口夏季吹一股浸骨頭的風,冬天冒似煙如縷白霧。有的洞迂回曲折能走一公裡,忽上忽下,結果路又斷掉。我們隻聽見嘩嘩啦啦流水聲音。旁邊另有一個岔洞,我和佟欣欣舉着手電筒鑽進去。

這洞并不算深,我倆又小心翼翼退回來,另外那個洞洞口很矮。我尋思如果是冬天佟欣恐怕得脫掉羽絨服,他已經在最近兩年變得身材魁梧,我不胖不瘦,也隻能脫掉棉衣人先爬過去看看啥情況。好在洞内冬暖夏涼,水從不結冰。爬四五米進到裡面,别有洞天,是個大廳,頭頂有尺把寬天窗,山石森然聳立,險峻峥嵘,有一柱擎天。高岩突兀,有石旗、石鼓、石幔。我倆往右拐,又是個岔洞。那邊能夠出得去,但洞口懸崖絕壁,我據方位斷定正好是天坑中央。而往左手走卻遇到了直洞。

佟欣欣過把當土匪頭子的瘾。他向我吹噓手底下有一百零八條好漢,不是宋江兄弟隻會槍棒拳腳那種,而是有真正的步槍五十支,數十支火藥槍,把山魈洞當老營。

小李子說,從前他們寨确實有個匪首叫呂四海在我們爬進去那洞安營紮寨,外人不知内情,還以為從天坑那邊拿繩索吊進洞口的,更傳說他是蜘蛛俠,有徒手爬岩本事。其實那邊光滑岩羊都上不去。呂四海年輕時候去外面當過兵,喝醉酒抽瘋失手殺死長官逃回來,還當過石欄鄉的鄉長。1952年2月在灣塘與人喝血酒發誓,結拜兄弟,同生共死,并搶得槍支成立了反共救國軍,接受大特務張克豐經費、彈藥,他擔任營長。從此後呂四海搶奪民财,殺害土改工作隊幹部,襲擊人民武裝并攻打區人民政府,後讓剿匪解放軍捉拿歸案,于1951年6月22日在石欄鄉被依法處決。

我跟佟欣欣在馬關鎮冷飲店喝完桔子汽水後立即進入青春期森林,在廣場假面舞會上他扮演騎士,假裝他的機車是匹馬。他把我帶到了山魈洞土匪老巢。他趁機對我進行毆打,拿雙手卡我脖頸,又用拳頭猛擊我的頭部,将我打倒在土匪窩鋪豹子皮石床上。他指令手下五名兄弟蜂擁而上對我繼續大打出手,仍用老拳擊我頭,拿腳踩我肚子,又踩我腰部,差點就骨折。

“佟欣欣,你對我下手太狠了。”我仰八叉躺鋪花紋豹皮土匪窩床上,淚流滿面。

佟欣欣一聽我求他,更覺得刺激,雙腳圍着那張床接連跳。他蹦起來有米多高,還以為自己是學生時代在學校運動會上跟人比賽。他鼻子抽瘋時不知道怎麼也出了不少血,拿餐巾紙塞住一邊鼻孔,但手巴掌那些血沒有去水邊洗,接二連三煽我臉。

“田森,你壞,欺負我手下兄弟打散了,就剩下我光杆司令一個人。現在我好可憐啊,父母和哥哥因為我吸毒不要我了。”

“開始時,佟欣欣你老實,利用自己那五支破槍和在土匪頭子張克豐手下保警隊當班長的機會拖回去幾支槍,還從國民黨三二七師殘兵那裡搞到的十幾支槍糾集不明真相老百姓和二流子為匪,又投靠合股軍醫、毒販呂四海,狼狽為奸攔路搶劫。”

“娼婦,田森,你以為我吸毒後真的分不清好人壞人?田森,我喜歡你,你是我在冷飲店和城堡遊擊隊員中認識的第一個勇敢者。我願意和你喝完桔子汽水跳舞。”

“快來啊,佟欣欣,就算穆宕傑不出現,把你養的貓所戴的木殼面具摘下來,我們在鐵廠旅社瘋狂。蒙面騎士會被打敗。”

“蒙面歌王已經上場,你仔細聽他唱。”

佟欣欣自己尖着噪門唱道:“我喜歡離開父母兄弟的感覺,那種痛苦你能了解。”

我從花紋豹皮上打赤腳撐起來,圍着找寶搭檔又唱又跳,一瘸一拐。我唱:“我心靈的感應,獲得片刻安靜。在土匪窩沒有我要的答案,支離破碎的心隻有治愈。”

他唱:“我的夫妻,牽你的手回青春期森林。打盹的貓帶來我們朋友問候。穆宕傑哪裡去了?我是你的寵兒,還沒苦夠。”

我唱:“星光燦爛夜晚我倆離了家園。”

面前是個深不見底涼氣逼人的直洞。我猜想大概與三魈洞相通,至少應該有條地縫連接配接。我的找寶搭檔随手揀一塊碗大的寶石抛進去,立馬驚起來小群吱吱叫蝙蝠。

“田森,城堡遊擊隊員想法各有不同。”

“我知道冷飲店喝桔子汽水的怪胎。”

“站的立場不同,你叫我怎麼了解你。”

“好像我經曆的所有事,使我寒心了。”

佟欣欣不知不覺已經快滿三十歲,個頭确實挺高的,穿件黑色羽絨服。他表面上身材魁梧,顯得十分壯實,其實肚子沒肉。吸食把他從前最好的身體抽空了,隻有臉頰不虛胖,沒少過六、七粒小粉刺,十來年從沒有改變。他臉變長了,變窄了,有時胡子拉碴,有時候又刮得幹幹淨淨。他的發形還是沒變化,我繼續嘲笑妹妹頭。

“佟欣欣,你如果剪短發會成什麼樣?”

“不喜歡剪短發,要麼幹脆全部剃光。”

“包括大腿、肚臍眼周圍那些毛嗎?”

“告訴我,田森,你覺得能留點兒不?”

“抽瘋,刮眉毛别人以為你得麻風病。”

“你好像說過喜歡我過橋的眉毛。”

“還有眼睫毛,帶着金屬質感。”

“信不信,我連眼睫毛也一塊兒撥光。”

“你就算願意吃屎我都沒心情管你。”

“那田森,你為啥教我冷漠。你壞死!”

佟欣欣不止随身帶他那把拙笨的獵槍,還背個布包,裝進山找寶工具。他從十幾歲起就愛騎機車,買了雷克薩斯車,我倆去青春期森林,去找鐵廠旅社他仍然願意騎機車帶我。他發财後騎機車一準兒隻穿黑色羽絨服,我說的是冬天。林間公路騎機車更容易穿過,也友善找地方存放。如果湊巧貓打盹進城堡門洞也迅速。

我背的那把獵槍比佟欣欣的短小多了。向導小李子手上還拿把鐮刀,是用來砍攔路的荊棘。每次從鐵廠旅社出門,他都會帶點兒歉意地說:“把猛的地方修一下。”

“你不會變相說我體毛太多。”佟欣欣突然氣呼呼說,“早就講我把眉毛刮掉。”

“我用鐮刀幫你把雞毛撥了。”向導說。

“輪不到你,讓田森動手。”他笑着說。

“眼睫毛像霸王刺一樣你怎麼辦呢?”

“我覺得用打火機燒。”他躍躍欲試。

我隻好馬上哄他,不然翻臉痛罵他一頓。

“來,把打火機機交給我替你保管。”

佟欣欣使用的打火機是純銀的,小手槍造型,好像是他和三胞胎小妹妹結婚那年從啥地方買的,最早喜歡得不得了,都舍不得給我看。“暗娼,你想偷我的手槍!”

“罵得難聽,”我說,“令人作嘔。”

我知道他沒磕藥,就沒有出現去真實感,包括我的人體形象完全正常。他在嘔吐。

“有時我懷疑你借罵我其實罵你老婆。”

“她不夠資格讓我想起來。”佟欣欣說。

“K粉的損傷是不是比冰毒更厲害?”

“你知道k粉?我喜歡LSD。”他說。

我問:“那是什麼鬼東西?”

佟欣欣說:“緻幻劑代表,無味液體。”

我罵了一句:“他媽的,真該死!”

他說:“極易吸收,也有帶顔色片劑。”

我說:“怕你是還想去戒毒所。”

佟欣欣說:“我喜歡敏感性畸形增大。”

并不是任何時候都需要向導小李子在場。因為,佟欣欣花錢買下了小李子在原始森林中螺絲灘瀑布揀的那些在太陽光線裡發出五彩缤紛射線,擱進水裡又七彩斑斓鵝卵石,他現在當向導興趣很濃。本來我倆就抱着冒一次險想法,希望下天坑底部。

“娼婦,别再跟我玩遊戲了。”他罵。

佟欣欣又在鐵廠旅社抽瘋,跳來跳去的。

“我感覺你怎麼像舞台上那個三花臉。”

“田森你莫非不知道?我來自馬戲團。”

“我還以為從穆索爾斯基展覽館圖畫上來到舞台中央,仔細看,你又不是侏儒。”

“但我在馬戲團鐵籠子裡會獸性大發。”

“音樂大師喝酒喝死的,佟欣欣你呢?”

“我會在找寶途中突然倒地口吐白沫。”

“那我就馬上把你的眼睫毛撥光。”

“趕快,刮完體毛,我才覺得舒服。”

“告訴我,佟欣欣你為啥喜歡羽絨服?”

“在幻覺中我會變成自由飛翔的大鳥。”

“因為你緩過勁把嘔吐物吃了。”我說。

“不對,”他說,“我可能在做噩夢。”

于是我倆就看見鑽石山,光芒四射。我思忖,從天坑地縫離開有驚無險最好,總得留條命來帶走揀的鑽石,否則,偷偷進入青春期森林毫無意義。我的找寶搭檔有段時間臉頰曬得黧黑,皮膚變粗糙,但牙齒依然雪白,沒有掉一顆牙齒。佟欣欣告訴我說,他确實對我們那條街的傳奇人物造槍師承建的魔宮充滿了好奇,太神秘了。

他突然罵我:“你偷人又沒誰愛管你。”

“就是城堡裡衆所周知也是你的事。”

“這樣啊?未必我阻攔得了你。”

“你居然恨我咬牙切齒。”我死盯着他。

等藥效過去,佟欣欣完全想不起來對我說過什麼。鑽了将近兩個小時走出山魈洞。

我倆走在天坑底部,正想逃離原始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