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國家話劇院劇場上演的田沁鑫編劇導演原創大戲《蘇堤春曉》中，主演辛柏青的舞台魅力再次得到了高度認可。他扮演的一代大文豪蘇東坡，收放自如，張弛有度，既有深情婉約，又有灑脫豪情，既有古人風韻，又有當代情趣，在嬉笑怒罵中展現出了一個詩人的豪放與惆怅，一個政治家的抱負與起落，一個文人為官剛正、為人率真的性情，一個士大夫對家國的赤忱之心。這也是辛柏青與田沁鑫的第六次舞台合作，讓人們看到兩位對戲劇舞台始終充滿熱情和追求的藝術家，一路并肩同行的共同成長。
田沁鑫與辛柏青在《蘇堤春曉》排練場（王昊宸攝）悲秋懷古性格 鐘愛話劇舞台1973年出生的辛柏青在北京的皇城根下長大，從小就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悲秋懷古的性格。他說自己幼年去位于郊區的奶奶家，會坐在水渠高台上眺望遠方的田野，傷感于夕陽西下，“我看到落日，看到曠野上一片蕭瑟，都會感到傷感。自己都不清楚傷感的是什麼，但是我很享受那個感覺。這種性格應該是與生俱來的，不是後天培養的。”是以辛柏青坦言上大學時對朱媛媛一見鐘情，正是因為被朱媛媛陽光開朗的性格打動。“确實她能把我從憂郁的情緒當中帶出來，讓我不那麼封閉或悲觀。是以我覺得我特别幸運能夠遇到她，要不然我沒準得抑郁症了呢！”
2001年辛柏青和朱媛媛在《狂飙》排練休息時（李晏攝）
辛柏青原本想成為一名專業跳高運動員，但後來進入了中央戲劇學院93級表演班，也找到了自己一生的事業方向。上學時，一次班主任帶着學生們去吃飯，問了句：“你們畢業以後想去哪兒？”辛柏青脫口而出：“隻要讓我演話劇，我就滿足了。”當時同學們甚至連老師都很詫異，因為那個年代，話劇演出費也就200元一場，意味着清貧的生活。但畢業後，辛柏青真的遵從内心，進入了中國國家話劇院前身之一中央實驗話劇院，成了一名專業的話劇演員。
2001年，27歲的辛柏青首次在話劇舞台上挑大梁，主演田沁鑫導演話劇《狂飙》中的愛國作詞家田漢。這是一個多層次戲，還有大量戲中戲，對演員來說挑戰很大，需要把各方面能力全開發出來。從年少的壯志滿懷，到老年的彌留之音，辛柏青把不同時期的田漢及其劇作中的不同人物，鮮明呈現在觀衆的面前，串聯起田漢一生豐富的情感與創作經曆。《狂飙》的成功讓他得到了大家的認可，也堅定了他在話劇舞台上一直走下去的信念：“那段時間我非常痛苦，但是演完以後明顯感覺到自己有了特别強烈的變化，就像是完成了一次蛻變。之後讓我演任何話劇我都不懼怕，我有辦法了，心裡有底了。”
《狂飙》劇照（李晏攝）
嘗試不同角色 得到各界認可由于辛柏青的氣質斯文儒雅，很有書卷氣，是以找他的角色很多都是知識分子型的、正派的、善良的、品格高尚的，“同一類型被标簽化以後，向外探索的空間就越來越小了，越來越少遇到讓我眼前一亮的角色，一直重複就沒意思了。是以我有一個階段，影視拍得越來越少，而是回到劇院去演話劇，因為舞台上的角色有裝扮性，假定性和遊戲感更強，我嘗試了很多不同類型的角色，挺開心。”
《紅玫瑰與白玫瑰》劇照（李晏攝）
為了不讓重複類型的角色形象束縛自己的表演空間，他在田沁鑫導演的話劇《紅玫瑰與白玫瑰》中演了多情又自私的佟振保；在《青蛇》中演了外冷内熱的性情僧人法海。
《青蛇》劇照（李晏攝）
《四世同堂》中，他更是塑造了崇尚權貴、愛慕虛榮的反派角色漢奸冠曉荷。他從眼角眉梢到走路說話，細膩刻畫出一個表面上活得很風光滋潤，實際上被衆人鄙視的市儈小人的猥瑣和狼狽，可謂入木三分。他自己也感覺到特别滿足，甚至一出場就赢得“碰頭彩”。憑借這一反面角色，辛柏青一舉獲得第八屆話劇金獅獎和第十屆中國藝術節優秀表演獎。
《四世同堂》劇照（李晏攝）
話劇《谷文昌》中，辛柏青使用河南方言、豫劇唱段，豐滿河南籍幹部谷文昌的性格，令這位帶領福建東山群衆改變家鄉貧瘠面貌的人民公仆的形象真實而飽滿，他也是以獲得了中國戲劇最高獎“梅花獎”。
不僅在話劇舞台上的表演越來越爐火純青，辛柏青在影視作品中的表演，也給合作者和觀衆們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在陳凱歌導演電影《妖貓傳》中，辛柏青扮演李白，出場僅4分鐘，就驚豔全場。他半醉半仙，放蕩不羁，繡口一吐，便是半個盛唐，把詩仙的桀骜不馴、不畏權貴的豪放性情揮灑得淋漓盡緻。而他也憑借這4分鐘瑰麗的光彩，被提名第32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男配角。
陳凱歌對其演技高度贊歎：“他是真正的戲骨。吃得很深，吐得很少。他有一些細微的動作設計，真懂表演的行家才能看出來。”曾請他出演電影《小城之春》的第五代導演田壯壯也盛贊辛柏青道：“他是我試戲了的這麼多演員中，感覺最舒服的一個。”
《人世間》的導演李路，因為辛柏青身上的儒雅氣質找到了他，他也将周秉義重情重義的形象塑造的深入人心。在電影《漫長的告白》中，辛柏青扮演男主的哥哥、女主的初戀情人，以精準的分寸感，将立春努力維持年輕時輕狂潇灑的虛張聲勢拿捏得恰到好處，生動刻畫出角色面對現實生活的無奈和世俗，為影片憂傷的底色又添了幾筆亮色。他是以榮獲第35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男配角獎，張律導演在替他領獎時說：“辛柏青是一個不急的、溫良恭儉的人。他的這些不急實際上都潛移默化地融入到他的表演裡。”追求内心平靜 喜歡淡泊狀态 不過曾經也有一個階段，辛柏青不停接戲，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每天一睜眼就化妝，化完立刻去現場拍戲，很晚才收工。“雖然角色很有意思，我也演得挺過瘾，但是工作量太大了，我開始想：我到底在幹什麼？那時候我就遇到‘靈魂三問’了：我是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為了解決這些困惑，他讀了很多書，找很多人聊，從中得到了解答：“我相信内心平靜就是幸福。平靜時，人會安甯、有定力，這種定力帶來自信，帶來淡泊。我對‘淡泊’的了解是清醒又有判斷力，我喜歡這種狀态。”
辛柏青去演王陽明，也是因為想從中得到先賢的指引。那個時候，年過四十的他，不僅沒有“不惑”，反而感到更困惑了。“我好像跟别人反着，我是歡快盲目地度過了年輕的歲月，40歲以後又困惑了。可能就是因為太想迫求人生的意義了。”這時，紀錄片《王陽明》找到了他。“對我來說，扮演王陽明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人生節點。”為了拍攝紀錄片《王陽明》，辛柏青重走了王陽明曾經走過的地方，也給他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和思考方式。“我覺得王陽明這一輩子，活成了他理想中的樣子。從世俗的角度，可能他的學生都覺得老師生不逢時。但在他人生的最後，學生問：老師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王陽明說了一句：此心光明，亦複何言。對一個聖人來說，世俗層面的不如意都是能夠化解的。”演完紀錄片《王陽明》，田沁鑫擔任藝術總監的央視文化類節目《典籍裡的中國》又找辛柏青演了一次王陽明。“這些經曆，冥冥之中也是對我人生焦慮的緩解。”
如今的辛柏青，性格更加平和，演技也愈發純熟，回到國家話劇院的排練場劇場，他覺得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盤”，每天都很快樂：“名利可能就是某一瞬間，一個戲播火了挺好，被那麼多人認可了，很享受，但很快就會過去。我現在演話劇，在排練場裡天天連滾帶爬地排練，這種簡單的快樂太難得了。歲數越大，面臨的事、社會環境、關系也越來越複雜，而我能回到自己的劇院，和自己喜歡的導演、演員們在一起，有一種回家的感覺，是一種特别熟悉的幸福感和安全感。”
辛柏青在《蘇堤春曉》排練場（王昊宸攝）
這也是辛柏青特别欣賞蘇轼的原因。“我們的古人中，能像蘇東坡這樣人生豁達的是極少數，讀一讀他的詩句，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竹杖芒鞋輕勝馬’，什麼樣的人生況味和胸懷能寫出這樣的詩句來？一定是豁達、練達的。再看蘇東坡對美食的追求，到一個地方就開創新的菜式，自有人生的樂趣在裡邊。”蘇東坡是一個有趣的靈魂在大多數人心目中，蘇轼是個大文豪。但在辛柏青看來，“說他是大文豪都太片面了！他是一個有趣的靈魂！”辛柏青笑道：“讀一讀他的詩句，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他那麼熱愛生活，那麼會生活，而且甘于在艱苦的地方去享受苦中作樂的生活。”演過不少大文人的辛柏青認為：“中國文人有相似的地方，比如李白、王陽明、蘇東坡這三個人都曾經被貶谪過。在這種極端絕望的狀态下，王陽明大徹大悟，李白則有很多沖突糾結；蘇東坡雖然沒有那麼明顯徹悟的時刻，但是他像參禅悟道一樣，把自己對生活感悟的點點滴滴都放在每一次的逆境當中了，我覺得這也是他有别于其他大文豪最明顯的地方。”
《蘇堤春曉》劇照（方非攝）
不過他也坦言：“蘇轼是我的偶像。但我以前從來沒想過要演他，不敢演。”《蘇堤春曉》創作之初，田沁鑫問了辛柏青幾次，他才說：“你如果導，我就演。”田沁鑫回答他：“你如果演，我就導。”結果這次合作就這樣定了下來。
對于既是編劇又是導演的田沁鑫來說，《蘇堤春曉》可謂是為辛柏青“量身定做”，但在辛柏青看來，雖然是和最默契的導演合作，又是扮演自己的偶像，但依然是一次全新的挑戰。“因為蘇轼有非常豪放、練達的一面，而這是我身上所缺乏的。我演儒雅多情，诙諧風趣，都沒問題；但蘇東坡那種通透練達、豪放灑脫的性格，是我需要面對的功課。”是以辛柏青覺得能演這樣一個人物，對自己來說是一個特别好的機會，“不僅能豐富和提升我的演技，對我了解人生也是一個巨大幫助。”
《蘇堤春曉》劇照（方非攝）
《蘇堤春曉》中将蘇轼定位為“北宋的一個公務員”。辛柏青認為，蘇轼去地方當官，是厭倦朝堂上的鈎心鬥角，口誅筆伐，主動請求外放的，“他是真心想去地方給老百姓做點實事，他不僅為當時的老百姓解決了很多困難，而且造福後世子孫。千年以後的我們，依然享受着他修建的西湖、蘇堤，是以他确實值得我們喜歡和崇拜。”在辛柏青心中，當官的蘇東坡和當詩人的蘇東坡并不沖突：“你看他寫的詩句，正是因為他當了父母官，站的高度不一樣，知道人民的疾苦，才有心懷天下、心懷人民的那種悲憫和豪放之情，是以能寫出那樣的詩句。”田沁鑫對辛柏青的表演非常滿意：“柏青非常适合演古人，因為他是一個非常有文化内涵的演員。他能了解我要的一種中國的戲劇精神，他的控制力非常強，深谙中國表演藝術這種觀演關系的氣質，他在整體的把控和分寸的拿捏上真是到了一個境界，尤其對于大開大合、亦悲亦喜之間那種處理，讓我有時候很吃驚。”
《蘇堤春曉》劇照（方非攝）
戲裡情感深重 戲外婚姻幸福《蘇堤春曉》中展現了蘇東坡人生中的親情、友情和愛情，尤其他和三任伴侶的感情，也對應了他人生的不同時期。對此，辛柏青表示：“不管什麼時候，情感永遠是戲劇人物的底色和依托，是戲劇能量和力量的來源的支柱。”
《蘇堤春曉》劇照（方非攝）
雖然在戲中扮演的角色總要面對複雜坎坷的情感經曆，但生活中的辛柏青卻擁有簡單幸福非常圓滿的情感生活。他和同為中戲校友又是國家話劇院同僚的妻子朱媛媛，從校園初戀，到步入婚姻殿堂，再到成為父母，如今已經攜手相伴走過了三十載春秋。
特别重視家庭的辛柏青，對妻子和孩子的情感溢于言表。他曾為了陪伴家人放棄了很多片約，尤其當年電視劇《潛伏》導演姜偉本來想請辛柏青和朱媛媛共同主演，但剛好趕上朱媛媛懷孕，就說辛柏青一個人去也可以，但辛柏青還是決定在家照顧妻子。後來《潛伏》大火，有人問他們遺憾嗎？辛柏青淡淡一笑道：“我覺得媛媛有句話說的特好，她說如果我倆去演，說不定人家那個戲就沒這麼火了。一個戲，一個運，是以不同的演員去演，運勢也不一樣。”
辛柏青和朱媛媛在烏鎮戲劇節（李晏攝）
有了孩子後，辛柏青和朱媛媛更是把很多精力都放在了陪伴女兒成長上，拒絕了很多影視邀約的機會。有人惋惜他一直不溫不火，對此辛柏青很坦然：“我就想過一種純粹的、簡單的生活。做一個自在的人更重要。”對他而言，工作隻是人生當中的一部分。“人成熟了，就會明白，原來生活中有那麼多需要去全心付出，家庭、父母、夫妻、朋友，都要用真情去對待。如果一個人完全被工作掏空了，生活就缺失了。”辛柏青認為舒服的生活狀态是“我能演好戲，同時也不為名聲所累。”是以想來想去，覺得此刻過的就是理想中的生活，“我現在可以素顔出去吃飯，可以帶着老婆孩子在大街上随便溜達，如果最近有戲播出，偶爾會被人認出來，沒有戲播出的時候，大家不太在意你，我挺享受這樣的生活，挺幸福的。”
問辛柏青這種淡泊超然的性格和心态，是不是和蘇東坡有些相像？但他卻表示：“蘇轼是真智慧，他一生這麼跌宕起伏，一貶再貶，妻子親人離世，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甘于和享受自己做的眼前事，是一個開悟的人。像蘇東坡這樣豁達的人是極少數，一般人達不到他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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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文字、編輯：王潤
本期監制：周南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