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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 索:夜咄茶事

裘 索:夜咄茶事

中文導報 筆會專欄

道樂軒 裘索

春節長假在紐約小住二旬,遇上大雪二次。上海和東京已是很少有雪,即便下雪也隻是禮遇性地飄上幾片。沒有雪的冬天不是紐約,情人節前夜的一場雪,翌日的紐約妥妥的白素貞一枚,雪白的厚雪厚愛着赴約的情人,把一年中最金貴的紅玫瑰映襯得血染欲滴。

情人節的積雪還緊緊地擁抱着北院的枯藤,今夜又飄起了雪。望着街燈下飄灑的小白點,我取出玻璃杯沖泡了一杯太平猴魁,點燃蠟燭香薰,屋外雪花飄揚,杯中猴魁彌散,芬芳的香薰中恍惚着的光與影,凝視着銅器裹包着不流燭淚的TOM DIXON洋燭,想起裸身而不流燭淚的數寄屋和燭,我的思緒不由回到了十年前禮子先生主宰的那場夜咄茶事。

裘 索:夜咄茶事

二月初的一個周末,夜色降臨寒氣盛極,雨夾着雪飄落在東京,我在飕飕寒風中前往夜咄茶事。在待合處等候着,茶主将手制的藁灰鋪墊在火缽内,給茶客喝上姜湯暖身,在露地行燈前,茶主與正客彼此以右手将手燭交遞對方互換手燭,緘口不言行默禮後,次客連客靜默地目送茶主直至身影消失,然後随正客秉燭雁行進入茶室。茶室内水仙盆罐裡開着白色石蒜水仙花,自古以來夜咄茶事以白色的水仙為首選,昏暗中朦胧白色得以隐現,夜咄茶事的茶挂可以是不挂,無一物中無盡藏,有花有月有樓台,不挂可以讓茶客在空無中想象妙有,在禅意中感悟玄妙世界,進而從寒意中感應暖意,茶室在短檠的光與影的搖曳中朦朦胧胧,将茶客引入的幽玄之中。懷石的湯葉蒸,鍋口冒着的水蒸氣,茶主百般用心為了使茶客倍感寒夜中的暖意。茶主在地爐内撒上造型美觀的濕灰後,将三塊圓形短炭作為底火放進爐底,茶客進入茶室時,底火炭的周身恰好披上一層薄薄的炭灰,茶主在底炭上面添加初炭,随後又添加後炭,再添加細枝條燒制成的枝炭上塗抹石灰的白炭,地爐内星火閃爍紅白灰相間,圍爐賞三炭溫暖而别有情趣。

裘 索:夜咄茶事

賞炭後茶客坐回原席,茶主開始調制茶湯,為了讓茶湯緩慢地冷卻,茶主選用了高深度侘寂粗粝蘊含玄冬農家意趣的茶碗。佐以濃茶的茶點是一款名為織梭之音的茶菓子,以牛蒡條為核芯裹以豆沙成織梭狀,上面飄撒一層細軟白砂糖,織梭雖與霜雪無關,但古代冬寒雪深的二月,恰是舊時主婦在冬日農閑家中忙于織布的時節,使茶客聯想起農家織布機裡往來穿梭的織梭之聲,茶菓子送入口中,白糖粉紛紛落下,恰似二月細雪,這款帶有文學色彩的茶菓子讓人生愛又深愛。配以薄茶的是霜柱茶果子,用饴糖拉絲制成,纖細薄脆,入口伴有清脆聲響,仿佛腳踩霜粒。茶主和正客在燭光中取放着茶道具,将手移向下一個茶道具時,對前一個茶道具猶如與戀人分别一樣依依不舍地挪開,主客雙方對茶道具無過無不及的駕禦,難舍難分卻沒有執拗之感,把控茶道具的徐款之美,在手檠飄忽幽玄的燭光映襯下呈現出有一種光怪陸離的美輪美奂。二月雪夜,秉燭中淺淡的色調、明朗的輪廓的茶道具在昏暗燭光的搖曳中見其造型,茶道具銘柄的旨趣在雪或霜之間,因寒意而感受暖意。夜咄茶事時正值京都伏見稻荷大社最為盛大的初午大祭,茶主以銘為稻荷山的圓能齋黃濑戶水指、於多福的香合,柔順溫潤的茶罐,柔軟淡雅的仕覆等款待茶客,在正客的秉燭中逐一拜賞。

較之曉之茶事、跡見茶事等七式茶事夜咄茶事僅限于寒冬尤其是雪夜的寒冬,最具風情對茶主也最具挑戰,為了茶事富有浪漫意趣而使用各種燭火,待合的行燭、露地雁行的手燭、入席後的短檠之燭、懷石時的膳燭、茶道具拜賞時的手燭等等。自古以來夜咄茶事被稱為老巧練達之作,與初釜茶事等有着不一樣的氛圍,正客如是老巧練達之輩即正客的學養教養智能技能與茶主吻合時,那是一場抵達絕妙境地的茶事。諸茶事中夜咄茶事被稱為難中之難的茶事,也是以更具魅力、茶味也更為深奧,秉燭把玩雁行、在燭火中點茶,注入茶主之心的湯相和火相,橫溢的幽玄之趣,如果缺失了搖曳的燭光那份情趣也許有所缺損。夜咄茶事中老巧的正客給寒冷中的連客以溫暖,重要的是啐啄同時,佛家以此喻示機緣相投兩相吻合。一碗茶、主客雙方的每一個動作能否協調一緻很重要,茶道上喻示主與客或客與客之間心意相投、配合默契的境界,還有更為重要的是共話能力。

裘 索:夜咄茶事

茶主和正客共話着,何謂一期一會,因某種機緣相逢便将其稱為一期一會,這是一般的了解。實際上不僅僅是一次相逢而已,重要的是在于強調如何有意義地度過此時此刻這一瞬間的一次點茶,正是瞬間與瞬間的連續。即便是同樣的點茶,因點茶人的不同而不同,即使同一個點茶人在點茶過程中重複做同一個點茶動作,其呼吸的緩急等也不會雷同。聽着茶主和正客的對話,我感到這俨然是個“一個人不可能趟過同一條河“的哲學範疇的話題了。主客間又話及茶之心,諸如我等段位低淺的連客模模糊糊感覺有點抽象,如同在一片黑暗之中摸索着尋找出口一樣,僅靠語言難以釋明。茶道的先賢者創立了種種的點茶法,清洗茶筅折疊帛紗等具體動作,切實地一步一步地讓人接近茶之心,聽着對話,我似乎有點了解了千玄室所說的”點茶的過程就是向型中注入血液的過程。”血液就是茶人的靈魂,,唯有如此,型與血才能融合産生形,而形與型的不同,在于它融入了茶人的靈魂。冬夜漫長,在漫長的冬夜中閑情慢性地悠然話聊,認識冷而感受暖的意趣。沒有不散的茶聚,臨近子時客人在釜中啵啵的沸水聲響中離席。

我們現代人在夜如白晝中生活,習慣了燈火輝煌,夜咄茶事讓我有了在燭光的幽玄中回到遠古的不曾有的體驗。紐約的雪夜裡,在TOM DIXON洋燭的搖曳中我回味着東京夜咄茶事的那份醍醐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