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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有義有人生:《論語・衛靈公篇》(37)

作者:沐浴墨香張一鳴

子曰:“君子貞而不諒。”

夫子說:“君子堅守正道,而不死守違背道義的約信。”

“君子貞而不諒”是“君子貞(于道),而不諒(于人)”的省略。

“貞”的本義是占蔔的意思。《說文》給出的解釋是:“貞,蔔問也。”“貞”有以下釋義:一是堅定,有節操;二是指舊禮教中束縛女子的一種道德觀念,指婦女不改嫁等;三是占蔔,問卦的意思;四,古同“桢”字。這裡的“貞”,假借為“正”、為“定”,是端方正直,有守正的含義,意思是堅守仁德道義。

“諒”的本義是誠實,信實的意思。《說文》給出的解釋是:“諒,信也。”這裡的“諒”,是固執,堅持己見的意思。“不諒”,可以了解為不固執死守違背道義的約信。

本篇章的主旨是“人能弘道”,這裡的“貞”和“諒”,不應了解為道德規範的内容,因為這句話的主語是君子,君子本來就是有道德、有修養、有文化的人。是以應該了解為;孔子意思是說人在弘道的過程中,會遇到一些今天所謂的“道德沖突”。如你在一個機關的上司職位上,以前的發小來找你開個後門,幫個忙,你該怎麼做呢?這就容易出現一個兩難的局面。幫吧,可能得到更多發小的認可,說你是一個講義氣的人,但這一定會損害公職背後的公正之名。你如果是不幫,那些人該說你,不懂得“苟富貴、勿相忘”這句話,不講義氣,不夠哥們。這時該怎麼辦呢?儒家認為;人一切的思維和活動,都應被置于“道”的前提下,都不能脫離“道”的軌道;否則,君子也就成為道貌岸然的僞君子,成了真小人了。

《論語·裡仁篇》記載:“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适也,無莫也,義之與比”。孔子說;君子對于天下的人和事,無親疏遠近,無厚薄之分,一切是用‘義’作為準則。

西漢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記載,過蒲,會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車五乘從孔子。其為人長賢,有勇力,謂曰:“吾昔從夫子遇難于匡,今又遇難于此,命也已。吾與夫子再罹難,甯鬥而死。”鬥甚疾。蒲人懼,謂孔子曰:“苟毋适衛,吾出子。”與之盟,出孔子東門。孔子遂适衛。子貢曰:“盟可負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聽。”

這段話的大意是,孔子一行經過蒲邑,遇到衛國大夫公孫氏占據蒲邑反叛,蒲邑人要阻止孔子去衛國。孔子的弟子們和蒲邑人搏鬥,非常激烈。蒲邑人恐懼,對孔子說;如果你不去衛都,我們放了你。孔子和他們立了盟誓,蒲邑人将孔子放出東門。孔子接着前往衛都。孔子的弟子子貢問;盟誓難道可以背棄嗎?孔子說;這是在被要挾下訂立的盟誓,神是不會理睬的。

孔子認為;如果許下的諾言不違背原則,是應該兌現的。如果在逼迫的情況下許下了諾言,那麼就要當機立斷,終止承諾。他的這個思想提醒我們,在作出承諾和踐行承諾時,需要遵守原則,不能違背“道”。

《論語•陽貨篇》記載,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

這段話的大意是,陽貨想讓孔子出來做官,為他所用,所說的觀點可以說是頭頭是道。孔子被逼無奈,隻是說“諾,吾将仕矣。”孔子答應準備做官了。盡管陽貨是“陪臣執國命”,是魯國當時的實權派,可孔子在陽貨掌權期間,并沒有出來做官。如果按照“信”的說法,孔子這是不是屬于不講信用了呢?

孔子的弟子有若說:“信近于義,言可複也。”有子說;講信用要符合于義,符合于義的信用才能實行。可見,儒家重“信”是有條件的,做出的承諾必須經過“道”的标準檢驗;否則,他們也不會踐行的。孔子是一個信守禮制的人,他“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對于僭越禮制的陽貨,他肯定不會願意為之服務的。如果踐約所承諾的事有損大義,就不必死守承諾,這種違約是不會受到道德良心譴責的。

《論語•憲問篇》記載,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披發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于溝渎而莫之知也!”

這段話的大意是,如果管仲像召忽那樣,為他的主人公子糾殉節,這是“忠”。但這樣的“忠”,隻是一個人或者說一個主子而已,還沒有達到仁者的地步,因為“仁者,夫妻”,是愛天下人的,從這一點來說,召忽死的價值不那麼大,因為他不是為天下人死的。孔子對管仲的評價是“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于溝渎而莫之知也”。當時,管仲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心存天下萬民,他活着就是來為天下人服務的。這時的管仲不在乎所謂的小名節的,他在乎的拯救天下,為萬民造福的大事業。如果為了所謂的哥們義氣,管仲自殺在臭水溝裡,而不為人所知,這樣做值得嗎?

這句話最容易引起歧義的就是,對于“貞”和“諒”的了解上。

有些學者認為;這一章句中的“貞”是大信,“諒”是小信的意思。孔子的這句話是說,君子講大信,卻不講小信。《論語·為政篇》記載:“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孔子說:“作為一個人不講信,我不知道他靠什麼在這個世上行得開的。”不管是“大信”,還是“小信”,隻要不違背道義,都是應該信守的。要不,這與孔子“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的觀點相沖突。一個人不守合乎道義的信用,這個人還有什麼信譽可言呢?這還能是一個君子的所為嗎?孔子這裡,不是叫君子不必重視所謂的“小信”,恰恰相反,而是教誨君子不要為了顧全自己守信的道德形象而迷失方向,這才是最為關鍵的。

還有一種了解,說,有一個成語叫做“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形容待人處世不拘泥于小事,不為小事所限制。要做到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也就是做大事的人不拘泥于小節,有大禮節的人不責備小的過錯。用這樣的觀點了解孔子這句話,我是不贊同的。

這裡需要說明一點的是,《論語•子路篇》記載:“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這段話的大意是,說話一定守信用,做事一定果斷,做一個群眾眼中響當當的男子漢,也可以說是再次一等的士了。孔子說的“言必信,行必果。”這不是君子的作為,而是小人的舉動。可見,“言必信”與“言不必信”,這不是孰是孰非的問題,該如何抉擇?孔子給出了答案:就是“貞”,就是要合乎“道”。如果你的承諾與“道”發生沖突,那麼取“道”而舍棄“約信”,也就是“貞而不諒。”

孔子這一觀點,在戰國時期的思想家孟子那裡又有了發展。他提出“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孟子認為;生命雖然是人人都想要擁有的,但人們想要的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死亡雖然是人人所厭惡的,但人們所厭惡的還有比這更厲害的東西。是以,做人不會苟且偷生,遇到禍患也不會躲避,這就是孟子“舍生取義”的思想。

這麼說來,我們看生命雖然可貴,但生命的價值與意義決不僅僅停留于“活着”。當面臨生死抉擇時,應牢記心中的“義”,讓生命綻放出光芒。

1898年6月11日,光緒皇帝頒布《定國是诏》,拉開了百日維新的大幕。僅僅一百零三天,慈禧囚禁光緒,捕殺維新黨人,戊戌變法宣告失敗。這其中,譚嗣同是有機會從容逃走的。那天,譚嗣同親自把梁啟超送到日本使館。當梁啟超要他和自己一起出走日本時,譚嗣同說:“不有行者,無以圖将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9月28日,譚嗣同等戊戌六君子就義。臨終時,譚嗣同大喊:“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譚嗣同慷慨赴死。有人說他愚昧。事實上,譚嗣同的死對後世的影響極其深遠,正如他自己所說,是死得其所!這是大義,不是一般人的大義,更值得人們尊重和景仰。“生”,還是“死”,這真是一個不容回避,也無法回避的問題,關鍵處就在于合不合乎“道義”。

“貞而不諒”的主題是君子,堅持道義是“經”,也就是原則;但君子還需要知道“權”,也就是變通。

在現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越來越複雜,合乎“道”的信守,一定不能變;不合乎“道”的信守,不必固執死守,是可以改變的。如此來說,這也符合孔子思想的辯證性。

“貞而不諒”對于個人來說,是尋求心靈上的安甯;對于社會來說;是抑惡揚善。抑惡揚善的結果是讓社會更加安定、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