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許世鑫(化名),46歲。
我是一名縣委書記,把控全局,克己奉公,為全縣百姓謀幸福,每天忙忙碌碌。
我開會講,“春節即将到來,請劉秘書安排好假期值班,大家要注意安全。”
會議結束,我打開手機,發現8個未接電話!看到打電話的人,我的心緒很複雜。
電話聯系人,我隻标注了一個字“她”。
她是誰?
她是生了我,卻沒有養我的親媽!
這個“媽”我始終喊不出來,因為她沒有參與我的成長,沒有給過我一絲溫暖。
我看了看表,中午12點,卻沒什麼胃口。
我點燃一根煙,悠悠吐出一個煙圈,站在窗前,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
昨夜,飄起了一場小雪,低矮的樓像是戴了一頂頂白帽子。街道上車水馬龍,處處彌漫着過年的氣息。
我把煙頭掐滅,放進煙灰缸,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閉眼想了想,還是往回撥了電話,畢竟,她給了我生命,萬一有什麼急事呢?
她欣喜地說,“小鑫,你剛才是否在忙?我沒有打通電話。”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我剛才在開會,您有事嗎?”
她小心翼翼,“小鑫,你什麼時候放假?”
我直截了當,“我大年三十還要工作,初一才正式放假,您有什麼事,可以直說。”
她的聲音帶着一點讨好,“啊……沒什麼事,我準備了很多過年的吃食,不知道你的口味,我準備包三種餡兒的餃子,大年三十下班,來我家過年吧!”
我沉默片刻,“不了,我爸媽還等我回家。我轉給您5000塊,用來置辦年貨。”
誰知道,她輕輕啜泣,“小鑫,你還不原諒媽媽?當時,媽也是沒辦法,你知道你爸是一個懶鬼,媽不得已才跟他離婚的!”
我微微皺眉,盡量放緩語氣,“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不必再提。隻不過,我欠我媽太多,沒有我媽,就沒有我的今天。”
她卻有點激動,“小鑫,她是你的繼母,你一口一個“媽”喊她,我才是你的親媽!你連一聲‘媽’都不肯喊嗎?”
我覺得有點心累,什麼都不想解釋,“我可以給您贍養費,但是,幾十年的感情,不是說彌補,就能彌補的!”
她又放軟了聲音,苦苦哀求,“兒子,看在我生了你的面子上,你陪他們過了那麼多次年,陪我過一次年吧!”
我不喜歡黏黏糊糊,當斷不斷,必留其亂,我不該留給她任何幻想。
我加重語氣說,“我每月給您2000生活費,已經盡了孝道,這就是我做的全部,您以後不要抱其他奢望!”
說完,我真想直接挂機,出于禮貌,她畢竟是一位老人,我等着她挂機。
她頓時急了,“我說我是你親媽,鄉親們都不信,說我吹牛!你就不能給我一個面子嗎?”
門開了一條縫,劉秘書敲門,我答應一聲,“請進。”
他說,“許書記,我幫您打了飯。下午,關于安全檢查的會,安排在幾點?”
我彎了彎嘴角,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要感謝劉秘書解救我。
我沖着電話說,“我還有事……”
她大概聽到了第2個人的聲音,還算識相,不情不願挂了電話。
我長舒了一口氣,歡快地說,“下午2點,準時開會。”
劉秘書答應一聲,“好的,”轉身出去了,還帶上了房門。
我趕緊給我媽打個電話,“媽,大年三十才能回家,下班以後往回趕,恐怕到家後,晚上9點了。”
我心中隻有一個媽,就是我的繼母。
繼母開心地說,“小鑫呀,到時候,我給你包酸菜豬肉餡的餃子,再給你蒸一鍋粘豆包,咱們一起守夜。”
我的心裡淌過一陣暖流,“好,您給我留着呀!”
兒子已經放寒假了,早早跑回鄉下,陪爺爺奶奶。
兒子在旁邊搗亂,“奶奶,您心裡隻有我爸,我喜歡吃香菇豬肉餡的餃子!”
繼母樂呵呵地說,“好好好,我大孫子也很重要,咱們包兩種餡兒,一種酸菜豬肉餡,一種香菇豬肉餡。”
我眼角眉梢都是笑,的确是隔輩呀!
繼母那麼彪悍,對我和弟弟那麼嚴格,對我兒子,心卻軟得一塌糊塗。
我一點也沒有誇張,如果沒有繼母,我和我爸,不一定過成什麼樣,我可能隻是一個社會混子。
當年,我才4歲,住着兩間搖搖欲墜的土坯窩棚,牆壁黑乎乎的,破舊的小窗,用塑膠紙胡亂釘上。
親媽拎着一個蘭花布小包袱,頭也不回,噔噔噔,快步往外走。
我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媽,你要去哪兒?不要丢下我!”
親媽冷漠地瞧了我一眼,狠心地把我的小手掰開了,“以後,聽你爸的話。”
我那個懶鬼爹,在炕上躺屍,有氣無力地說,“兒子,你媽不要你了,讓她滾……”
小小的我,滿心都是恐懼和絕望。
我連滾帶爬,又追上了親媽,哇哇大哭,“媽,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就沒有媽媽了。”
親媽有些不耐煩了,一腳踹開了我,頭也不回走了。
我像是被抛棄的小狗,彷徨無措。
從那以後,我跟着懶鬼爹,饑一頓,飽一頓,餓得面黃肌瘦,小胳膊小腿,跟細棍一樣。
爺爺奶奶看不過眼了,把我接了過去,我爹跟着我一起,腆着臉,在爺爺奶奶家混飯吃。
爺爺奶奶老了,隻種了幾畝薄田,我們也隻能混個半飽。
奶奶搖搖頭,抹着眼淚說,“這孩子真可憐,親媽不要他,親爹這麼懶。”
爺爺發火說,“慈母多敗兒!還不是你慣的?”
爺爺奶奶又是一頓吵,一時間,雞飛狗跳。我恐懼地看着大人,不知道怎麼了。
我老家在貧困農村,我爸有5個姐姐,一個哥哥,作為家裡的幺兒,奶奶總是偏心他。
我爸懶得出奇,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絕不坐着,讓他下地幹活,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他文不成,武不就,除了長得好看,其他一事無成。
到了成家的年紀,在父母哥姐的幫襯下,勉強娶了媳婦,生下了我。
親媽忍受不了我爸的懶惰,更忍受不了家裡一貧如洗,抛下我,狠心走了。
從此,我成了沒媽的孩子。村裡的小孩欺負我,拿土坷拉砸我,起哄說,“打他打他!許世鑫是沒媽的野孩子!”
我跟瘋了一樣,也摸着土塊還擊,嘴裡嚷着,“我有媽媽,我不是野孩子!”
我總是躲起來偷偷哭,别人都有媽媽,我沒有媽媽。
很久很久之後,才聽說,我親媽再嫁到了鄰縣。
有一天,奶奶開心地說,“小鑫啊,你又有一個媽媽了。”
爺爺奶奶真有本事,居然又給我爸娶了一個媳婦,就是我的繼母。
聽說,繼母以前沒嫁過人,她還有一個弟弟,她爹得了重病,她給弟弟娶了媳婦,埋葬了老爹,才放心出嫁。
繼母沒有我親媽漂亮,但濃眉大眼,幹活爽利,還特别愛笑。
我從小就心眼多,我知道,眼前的媽媽,并不是我的親媽,我像一隻小刺猬,渾身戒備。
我聽村裡的女人嚼舌頭,“小鑫呀,小心你後媽打你呀!”
繼母做了飯,我捧着碗,躺到牆角吃。
繼母搖搖頭,把鍋裡的白菜豆腐,撥了一大半給我,我盯着菜,卻沒有吃。
我爸嘟囔着說,“臭小子,這麼好的菜,不吃拉倒,我吃!”
我爸真沒出息,從我碗裡夾菜。
繼母一筷子敲到我爸的手背上,“你幹啥啥不行,吃飯第1名,還跟孩子搶菜吃。”
我爸“哎喲”一聲,縮回了手,不滿地說,“他不是不吃嗎?”
繼母杏眼圓睜,“誰說孩子不吃,下午,你把村東頭那塊地澆了。”
我爸立刻蔫巴了。
我反而松了一口氣,大口大口吃菜。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隻有繼母才能制住我我爸,天天拽着他的耳朵下田。
繼母熬了三天三夜,給我做了一身新衣服,我很喜歡,但是,沒有表現出來。
慢慢的,我放松了警惕,覺得她真的很好。
繼母懷孕了,給我生下一個小弟弟,我又緊張了,渾身的刺炸了起來。
因為村裡人說,“你後媽有了親生兒子,就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我6周歲了,繼母送我上村裡的國小,我還沒有玩夠,很不樂意。
是以,我裝模作樣,背着書包出門,然後,天天逃學,去河邊摸魚,爬樹上掏鳥窩。
繼母知道後,拎過我,狠狠打了我的屁股,“讓你逃學,讓你逃學。”
我被打得哇哇大叫,嚷着說,“怪不得人家都說後媽壞,你就是個壞後媽!”
繼母插着腰說,“我就是壞,你能把我怎麼着?你下次逃學,我還揍你。今天不許吃飯!”
我被餓得肚子咕咕叫,氣也氣飽了,然後,我就離家出走,越走越遠。
我不知道,繼母為了找我,差點瘋了,找遍了十裡八鄉。
我躲到一個山溝裡,餓的實在受不了,就出來讨飯吃,差一點餓死。
後來,我的衣服都破了,鞋也掉了,跟小叫花子一樣。
繼母終于找到了我,抱着我,失聲痛哭,“傻孩子,你咋那麼犟呀?讓你上學,是為你好。”
我吃夠了苦,也淚流滿面。
繼母并沒有因為我這次離家出走,就放松對我的管教,該吵還是吵,該打還是打。
但是吃穿住用,比弟弟都好。
我一顆冰冷的心漸漸被捂暖了,我知道,繼母是真為我好。
我是一顆讀書苗子,成績名列前茅。繼母非常高興,他砸鍋賣鐵,也要供我讀書。
繼母除了種地,還養了一群羊,逼着懶惰的爹去放羊,她說這些羊賣了,可以供我和弟弟上學。
她一天到晚,沒閑的時候,在昏暗的燈光下接手工活,一件隻掙幾毛錢,積少成多,全攢了下來。
後來,我考上了985大學,繼母簡直樂壞了,專門殺了一頭豬,在村子裡辦了流水席。
弟弟卻沒有考上大學,繼母送他去學了廚師,他也能自食其力了。
從始至終,親媽對我不聞不問,這個人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大學畢業後,回到本縣,從最基層的鄉村幹起,踏踏實實,勤勤懇懇,後來,一直到升任縣長,縣委書記。
我35歲那年,在鄰縣當副縣長。
有一天,親媽找到我,拉着我的袖子哭,“你是小鑫吧?我沒有認錯,我是你媽呀!”
眼前的她,頭發花白,滿臉皺紋,隐隐約約,有當年的模樣!
我盼望這一天,盼了很多年。
沒想到,真正見面,我内心一點浪花也沒有,我感覺她很陌生。
我輕輕抽出手,“我媽不是你,我媽辛辛苦苦供我讀書,對我嚴加管教,你在哪裡?”
她掩面大哭,說她有多麼不得已。
也許是吧!但是,我對她真的沒有感情,隻能盡贍養的責任。
可是,她不死心,一直來糾纏。
我明白,因為我衣錦還鄉,是以她才來認我。
我如果窮困潦倒……一切都很難說。
算了,我還得好好準備,大年三十,回家過年。
想到馬上和家人團聚,我又開心了起來。
大家說,我做錯了嗎?
#我來唠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