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初我在獨山中學教書,一個八十多歲的老農（富農成份）,跟我說他種了兒孫四五畝田。兒孫都在外地打工或者工作去了。我們食堂煮飯的鄧師傅跟他是一個村的,跟他很熟,稱他為“柏老”。
柏老每次上山打柴,一般都要從我們學校食堂門口的大路經過。而每次經過,鄧師傅總要喊他在食堂裡坐坐。而柏老看到我總要笑着跟我開一兩句玩笑。
他經常跟我開的玩笑基本都是同一個内容：“潘老師,我挑一擔一百多斤的柴在山上走,你走空路還走我不赢!你信不信？不信你就跟我去山上比試一下!”我内心裡不太相信。但是我也沒說不信。我隻是對老人家笑笑。有時笑着會回一句“你老人家真這麼厲害麼？”
因為這事情我并不感興趣。不過我相信這個老人應該是很健旺的,體力應該很不錯。這個我不懷疑。不過他一副精瘦的樣子,又那麼老還能挑一百多斤，比我還走的快。多少有點難以置信。畢竟我那時隻是三十出頭,正是身體的黃金時期。
不過鄧師傅多次跟我講到,柏老雖然八十多歲了,但是每餐飯還能吃三個半斤：半斤米酒、半斤米飯、半斤豬肉。想想這個三個半斤,柏老的體能的确有可能勝過年輕的我。
柏老沒有胡子，臉面上光光的。是自己拔掉的,還是天生不長胡子的,我對此不甚了了。他經常冬天穿一雙翻皮軍用皮鞋,裡面不穿襪子——這點跟我老父親相似,我父親也是不喜歡穿襪子的人。一雙黃裡透紫的老腳,直直的插在一雙松松垮垮的翻皮鞋裡,腳背與小腿的肉色常常一目了然。他的面容成黑紅色,很瘦很高很健旺的一個老農。
據鄧師傅介紹說,改革開放前,柏老曾經因為富農成份挨過批鬥。據說每次批鬥他時,還沒點到他的名字,他一飙就飙到了主席台上。他這大約是為了避免被“揪上台”受到各種苦楚與羞辱。這大約也是一種“自覺”與“明智”罷。
改革開放後,他的兒孫發展的不錯。有個孫子考上大學,還讀了研究所學生,有了很體面的工作。他經常指着那些批鬥過他的村幹部鼻子罵他們,最後常常會來一句“你現在當得我條卵麼？”。那些村幹部很尴尬的說“柏老耶,那時是時勢所迫,我們也是冇得辦法的事哩!”
不過我想,人家受了長久的委屈和侮辱,如今挺直了腰杆,偶然回罵幾句,雖然不夠文明,大概也是情有可原的罷。難道“時勢”就是罪惡的護身符麼？
（注：插圖乃網上下載下傳,跟文章無關,并非柏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