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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夫君的第一年,生辰宴上,歌姬穿着與我一模一樣的羅裙出場

作者:小飯團推文
嫁給夫君的第一年,生辰宴上,歌姬穿着與我一模一樣的羅裙出場

嫁給夫君的第一年,生辰宴上,歌姬穿着與我一模一樣的羅裙出場。

夫君臉色森寒:「來人,把她的裙子扒下來。」

他明明在護着我,我心裡卻一絲暖意也無。

因為我知道,當初為這歌姬一擲千金、相約與她私奔的人,也是他。

01.

六月十五是我的生辰。

趙朔在明月閣上設宴,請了京城最有名的樂坊前來助興。

為了這天,我提前從留香鋪裡定制了一條水紅羅裙,裙擺以銀線勾勒,月光一照,便如層層的波光。

趙朔見到我時,眼前一亮。

我笑着向他展示:「如何?」

「恍若神妃仙子。」趙朔笑道,「今晚的宴席上,隻怕人人都要羨慕我,有位這樣秀外慧中的夫人。」

果然,我們一同出現在宴席上時,我的衣妝受到女眷們的一片贊歎。

「芷音這羅裙實在漂亮,趕明兒我也去做一條。」

「姐姐糊塗了,怎可與壽星穿一樣的衣服。」

「也是,而且這衣裳隻有芷音穿才好看。」

女眷們笑鬧在一處,我朝對面望去,男賓席上,趙朔向我投來溫柔一笑。

然而下一瞬,趙朔的臉色變了,他望向我身後,黑眸中霧氣湧動。

我回過頭去,也驟然呆住了。

絲竹聲響起,一襲水紅衣裙的歌姬在樂聲中翩然出場,烏發如墨,皮膚勝雪。

而令我完全怔住的是……

她穿的裙子,與我的一模一樣。

滿座的賓客全都啞然,目光在我和歌姬之前來回跳動。

最終,趙朔猛地站了起來,将手中的玉杯砸在地上:「荒唐!」

絲竹聲戛然而止。

歌姬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來人,給我把她的裙子扒下來。」

下人們立刻上前,水紅裙裾落地,隻剩下雪白的中衣。

歌姬跪了下來,夜風中,她的身影顯得分外可憐。

「聞莺是在留香鋪裡買了這條裙子,實在不知會沖撞了夫人……」

她衣衫單薄地跪在寒風裡,纖細的肩膀不斷顫抖,顯然是吓哭了。

趙朔臉色極寒:「出去。」

歌姬站起身來,她的目光貪戀地停留在趙朔的臉上。

然而隻是一瞬,她便重新低垂了眼簾,轉身離去。

趙朔走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低聲道:「夫人,方才不過是個插曲,我們繼續宴席,可好?」

我沒有說話。

良久,我側過頭,看着趙朔的眼睛,低聲道:「趙朔,樂坊的名單上,明明沒有她。

「你告訴我,是誰讓她來的?」

02.

那一夜的生辰宴以我稱病離席告終,我說自己身子不适,提前回屋睡下了。

第二日清晨,我在趙朔鞭打下人的聲音中驚醒。

「是誰放她進來的?」

我披衣起身,來到院子裡,看着趙朔一腳踹翻身邊的小厮:「說不說!」

「夫君。」我淡淡道,「你罰自己的下人,為何要來我院子裡?」

如此虛假的做戲,沒必要。

「夫人……」那被趙朔踹翻的小厮膝行到我身邊,「夫人,昨夜是小的們疏忽了,才不知道怎麼讓柳姑娘混了進來,侯爺他是不知情的。

「若是傷了侯爺與夫人的感情,小的們就真的罪該萬死了!」

我瞧着這出苦肉計,神情淡漠。

昨夜要給我祝壽的樂班子名單上,是沒有柳聞莺的。

原本也不可能有她——她是春煙樓的花魁,沒有任何官員會叫她來自己夫人的生日宴上獻唱。

更何況趙朔身為侯府獨子,昨夜的客人們全都身份貴重,柳聞莺的出現,丢的是整個侯府的臉。

我繞過小厮,來到趙朔身邊:「夫君,我們談談吧。」

03.

我已經意識到,這事絕不簡單。

昨夜我離席後,和我最親厚的李夫人在小花園裡攔下了我,吞吞吐吐地告訴了我一些事情。

她說,趙朔和柳聞莺,曾經有段為世所不容的戀情。

他是侯府獨子,她是風塵花魁,但兩人真心相愛,趙朔不但砸下千金給她贖身,更要與她私奔。

我的心越來越冷。

「後來呢?」

「哪有什麼後來。」李夫人歎道,「侯府的老夫人得知了此事,一病不起,小侯爺是個孝順的,于是答應正經娶妻,和柳聞莺再不見面。」

正經娶妻?

指的便是多次下江南,來府中求娶我嗎?

「姐姐為何早不告訴我?」我忍下心裡的痛意,眼角卻隐隐發熱。

李夫人歎氣:「芷音,小侯爺是真心喜歡你。

「起先他求娶你,或許隻是沖着你江南第一才女的名聲,娶妻娶賢,讓老夫人滿意。」

「但後來,我眼瞧着他迎你入府,與你賭書消得潑茶香,越來越真心地愛你敬你。

「而他與柳聞莺的事已經翻篇了,又何必再提起呢?」

此時此刻,我看着趙朔的眉眼,心裡隻有一個疑問——

當真翻篇了麼?

趙朔迎着我的目光,似乎明白了什麼,低下頭去。

「芷音,我和柳姑娘确有一段荒唐往事。

「但都已經過去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隻會對你一人好。」

我垂下眼簾:「為何之前不把這段往事告訴我?」

趙朔沉默片刻,輕聲道:「我怕你介懷。

「你芳名遠播,京城無數子弟想要求娶你,我怕你知道後,就不肯嫁我了。

「芷音,昨日隻是意外,我保證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了,好麼?」

趙朔擁住我,我在他懷裡閉上眼睛,沉默地歎了口氣。

我也很想如此。

我也很想昨天的事隻是意外,很想我和趙朔能繼續攜手度過餘生。

畢竟我已經千裡迢迢地嫁進了侯府,此次成婚得到了聖上的贊許,還于大婚當日賜了「佳偶天成」的墨寶,和離談何容易。

更何況趙朔在成婚後的日子裡,也的确是個很好的夫君。

然而直覺告訴我,局面恐怕不會有我想得那樣順利。

果然,我還沒來得及答應下來,就聽到小厮匆匆忙忙地來報:「柳姑娘在正門口暈過去了……」

趙朔猛地站了起來,向正門處跑去。

04.

侯府大門處,柳聞莺一身素淨衣裙,倒在石獅子旁,她眼簾緊閉,昏迷不醒。

侯府正對着青石長街,路人們都對着她指指點點。

她從清晨就來了,一直等在大門口,說是要給我道歉。

「不是讓你叫她回去嗎!」趙朔匆匆扶起柳聞莺,同時斥責看門的小厮。

小厮滿頭大汗:「小的勸了好多次,柳姑娘就是不走……」

「侯爺别怪他。」柳聞莺在趙朔懷裡睜開了眼睛,虛弱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是我自己執意要等的。

「我想當面給夫人道歉,聞莺這樣卑賤苦命的女子,沖撞了夫人的生辰宴,心裡愧疚不已……」

柳聞莺氣若遊絲地說了半句,随即又昏倒在了趙朔的懷裡。

趙朔一把将她抱起來。

「愣着幹什麼,去請郎中!」

他對着旁邊的小厮急呼,随後像是看不到跟在身後的我一般,抱着柳聞莺急步走向了客房。

05.

柳聞莺在侯府的客房内昏迷了一個下午。

與此同時,流言比風更快,在京城中吹開了。

人人都知道,青天白日之下,侯爺抱着柳花魁進了府門。

黃昏時分,我去了客房。

柳聞莺醒了,我站在門口,聽到她低低的抽泣聲。

「侯爺,莺兒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

「莺兒隻是太想見你了,樂坊的姐妹說可以來侯府表演,莺兒就求她帶了我進來,沒想到是夫人的生日宴……

「雖然罪該萬死,但是能看你一眼,我也覺得值了。」

趙朔打斷了她:「我已經成婚了,日後你我還是不要再見了罷。」

柳聞莺的聲音裡沾染上哭腔:「侯爺可以不記得當初的海誓山盟,和如花美眷攜手此生,可莺兒該怎麼辦?」

趙朔的聲音很冷:「我會出錢為你贖身,天大地大,你想去何處都可以。」

柳聞莺哭了起來。

「侯爺,你明明知道,天地雖大,我唯一想停留的地方,隻有你的身邊。」

我聽不下去,走了進去。

柳聞莺一見到我,立刻倉皇地從床上起來,跪了下去。

「夫人……」

趙朔将她拉了起來:「你身子不好,就别再作踐自己了。」

「夫人。」趙朔走到我身邊,「我已經問了,裙子的事是留香鋪的老闆不小心,柳姑娘她不是故意的。」

我沉默。

恰在此時,小厮送來了湯藥:「侯爺,藥熬好了。」

我搶在趙朔之前,接過藥碗:「侯爺還有公務要忙,我來照顧柳姑娘吧。」

趙朔的目光微微一滞。

我垂眸道:「不然的話,侯爺想留在這裡親自喂藥麼?」

「京城中人人都知道侯爺把柳姑娘抱進府了,隻等着瞧我争風吃醋、雞飛狗跳的大戲。」我笑了笑,「怎麼,侯爺要讓他們如願?」

趙朔走上前,握住我冰涼的手指:「芷音,你委屈了。」

他皺眉望向柳聞莺:「我已經囑咐了郎中,之後你就在京郊的醫館養病吧。」

說完,他轉身避開柳聞莺戀戀不舍的目光,徑直離開。

我坐到床邊,輕輕舀動碗裡的藥汁。

趙朔一走,柳聞莺就像換了一副面孔。

那種柔美又可憐的模樣消失不見,她上下打量我,笑道:「據說夫人容顔如玉,但我今日見了,覺得不過如此。

「那襲水紅羅裙穿在身上,你覺得我和你,誰更美?」

我無視她的挑釁,淡淡道:「我無需與你相比,柳姑娘,我并不以色侍人。」

柳聞莺呼吸一滞,但随即,她笑了出來。

「夫人高風亮節,聞莺佩服。

「可惜了,世間的男子,愛的就是美色。」

我打量着她,她貌似在病中不加妝飾,但事實上,無論是鬓角的碎發、眼角的紅痕,每個細節都是精心設計過的。

的确如西子捧心,是個我見猶憐的病美人。

「柳姑娘的确美,倘若不好好喝藥,這美可存不住。」

我叫來兩個心腹侍女,一左一右摁住她,将藥灌進了她的口中。

柳聞莺被我灌得連連嗆咳,黑色的藥汁淋了一身。

她用帶着恨意的眼神瞧着我。

「蘇芷音,你等着吧。

「侯爺心裡的人,始終是我。」

06.

夜晚,無星無月。

柳聞莺被趙朔派人送去了京郊醫館。

他來我房裡,一身青色的家常錦袍,卻因他氣度翩然,被穿出了如竹如玉的味道。

我瞧着他英俊的容顔,心裡卻隻覺得難過。

倘若我從未愛過趙朔,也就罷了。

可恰恰相反。

随父親來京時,我曾參加了公子小姐們的馬球會,馬場之上,我的馬突然受驚狂奔,衆人無不慌亂躲避。

隻有趙朔孤身上前,最終強行拉住了籠頭。

他把吓壞的我從馬上扶下來,笑容如清風霁月:「在下趙朔。」

永樂侯府的獨子,清貴無比的小侯爺。

本以為緣分止步于此,哪知幾年後,我在江南的家中,得知他親自來求娶我。

父母都很滿意,趙朔一表人才、身份尊貴,更别提永樂侯府家風清正,不許納妾。

于是家人與我,都對這樁婚事極為放心。

就是太放心了,是以導緻我們竟沒托人去京城打探打探趙朔的過往。

此刻,趙朔來到我身邊,從身後環住我。

「芷音。」他輕聲喚,「不高興了麼?」

「不高興就罰我。」

我苦笑:「皇上罰你都要三思,我怎麼敢。」

「皇上罰不了的事,我夫人可以罰。」趙朔在我耳邊呵氣,「夫人說說,想怎麼罰?」

我心裡很亂。

無數念頭在胸腔内亂撞。

我既想推開趙朔,告訴他不忠之人不配得到我的戀慕。

又想抱緊他,對他說我們已經拜過天地高堂,說好了一生一世一雙人。

窗外,烏雲密布的夜空終于下起了暴雨。

風雨聲大作,其間隐隐有小貓的嗚咽聲。

片刻後,我聽到侍女慌亂的聲音:「柳姑娘,你不能進去……」

趙朔的臉色變了。

他沖進雨裡,音色冰冷:「柳聞莺,我夫人的院子,豈是你能擅入的?

「我已經說過,你我不必再見面,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

趙朔說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因為他看清了,傾盆暴雨中,渾身濕透的柳聞莺緊緊摟着一隻小貓,用身體護住它。

「莺兒……莺兒也不想再給侯爺添麻煩了。」

她輕聲道,渾身因為冷透了而打着哆嗦。

「但這隻小貓跑進府了,它是侯爺送給我的最後一樣禮物,我怕它出事,隻好厚顔無恥地求門房讓我進來。

「侯爺,它大概是想你了……」柳聞莺抱着小貓,擡起頭看向趙朔。

她想要站起來,把小貓送進趙朔懷裡。

然而她腳步虛浮,剛起身就摔坐在地,她用盡全力再次站起身來,抱着小貓:「侯爺……」

柳聞莺搖搖欲墜,眼看一句話說不完就要朝後倒下。

趙朔終于抑制不住,他上前一步,将渾身濕透的柳聞莺一把攬進懷裡。

柳聞莺虛弱地伏在趙朔懷裡,擡眸望向我。

隔着雨幕,我們對視。

她的眼中有恨意,也有得意。

恨我搶了她的趙朔。

得意她又搶了回去。

雨聲很大。

然而我的胸腔内,卻像是突然安靜了下來。

其他的念頭紛紛消失,隻剩下一種選擇。

我抛下這對雨中相擁的苦命鴛鴦,轉身徑直向後門走去。

「備轎,去太後宮裡。」

07.

我的轎子從後門而出,然而還未走出半裡,一匹黑色駿馬就從背後追上,擋在面前。

馬上的人跳下來,徑直來到轎子前,一把掀開簾子。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他的臉——

趙朔渾身濕透,雨水順着他的鬓角流下來。

他黑沉沉的眼睛望向我,語氣比平時都冷:「芷音,你去做什麼?」

我回視他,一字一頓道:「請、旨、和、離。」

這四個字一出口,我清晰地看到趙朔的眼中滑過一絲慌亂。

「芷音,此事不可兒戲。」

「沒有兒戲。」我沉聲道。

「蘇芷音!」趙朔驟然發火了。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一生一世都是,和離這種話,我不想從你口中聽到第二次。」

他對着轎夫吼道:「回府!」

轎夫愣了愣,一時間沒動。

「夫人鬧脾氣,你們也跟着鬧嗎?」趙朔揚起馬鞭,甩在轎夫身上,「回府!」

轎夫到底還是怕他,扭轉了方向。

心頭的絕望仿佛要溢出來,我推開趙朔,要從轎子上跳下去。

他一把拽住我,将我拉回到懷裡,我想掙紮,卻被他死死地禁锢住。

冰冷的、帶着雨水氣息的吻落到我唇上,封住了我的叫喊。

我推不開他,隻能用牙狠狠咬上去,血腥味彌漫開來,然而趙朔竟然不躲,半晌,他松開了我,擦了擦下巴上的血。

「沒事,芷音。」他的聲音低沉溫柔,「我知道你生氣。

「怎麼罰我都可以,罰完了,跟我回去。」

我被趙朔強行帶回了府。

他把我從轎子上扛下來,雨夜淹沒了我的叫喊,我被一路帶着穿過院子。

那院子裡本來遍植花草,我剛嫁進來時,趙朔知道我喜歡花,于是親手一株株栽種。

然而暴雨之中,所有的花朵都從莖頭跌落,隻留一地殘破的深紅。

我被趙朔扛進卧房的大床上,他想要吻我,我直接砸碎了床頭的青瓷花瓶。

瓷片被我捏在手裡,對準他,因為捏得太用力,我的手被割破了,暗紅色的血順着雪白的瓷片流下來,看上去觸目驚心。

「别過來。」我啞着嗓子道。

趙朔仍想上前:「芷音……」

他不怕。

于是我将瓷片橫到自己頸前:「再上前一步,我真做得出。」

趙朔的腳步停住了。

他後退一步:「你别傷了自己,我們明日再談。」

「芷音。」趙朔離開房間時,低低地喚我的名字,「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這是新婚那日我的誓詞,我絕不會違背它。」

也許是我看錯了,趙朔的眼中竟有依稀的淚意。

可我累了,不想深究。

「滾。」

趙朔離開了。

我一個人被留在房中,最後握着瓷片,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來時,割破的手已經被包紮好,房間裡所有的尖銳器物全被收了起來。

門外依稀晃動着人影,是趙朔的家将,他們将整個卧房圍了起來。

我支起身子,立刻覺得頭痛欲裂,渾身像灌了鉛水,整個人又倒回了床上。

外面的丫鬟聽到了動靜,連忙進來。

「夫人昨夜淋了雨,病了。」她的手中那這藥碗,「侯爺已經叫郎中來看過了,親自盯着奴婢熬了藥,又叮囑了奴婢好多照顧夫人的細節。

「侯爺真是愛極了夫人。」

我看着丫鬟的嘴在我面前一張一合,隻覺得疲憊。

「玉書呢?」我推開丫鬟送到我唇邊的藥,「還有玉畫和玉琴,叫她們來服侍我。」

這些從江南跟着我陪嫁過來的姑娘,是我在這侯府中真正的自己人,然而此時她們都不在,侍奉我的是趙朔身邊的丫鬟。

丫鬟微微一滞,不知如何作答間,趙朔走了進來。

「她們都被安置得很好。」

心頭郁氣翻湧,我咬緊嘴唇:「趙朔,她們也都被你軟禁起來了,是不是?」

趙朔沒有回答我,他從丫鬟手中接過藥碗。

丫鬟識趣地離開,屋中隻剩下我們兩個。

「我沒有苛待她們,隻是不讓她們出院子罷了。」趙朔舀動着碗裡的藥汁,「我怕她們去太後宮裡胡說八道,攪動是非。」

我幾乎快要氣笑了。

「趙朔,你就打算這樣一直關着我麼?」

「當然不是。」趙朔試了試藥的溫度,大約是覺得燙,于是吹了吹,「芷音,等你不生我氣了,我們就還像從前那樣。

「現在我沒辦法讓你出去,我怕你離開我。」

他吹涼了藥,送到我唇邊。

我冷冷地凝視他。

他瞧着我,無奈地笑了笑:「聽話。」

「乖乖把藥喝了,甜湯我都備好了。」

果然,在他的手邊,還放着一碗銀耳蓮子湯。

我剛嫁來京城時,因水土不服病過一場,那時候趙朔也是親自喂我吃藥,我怕苦,他就每次都叫人提前煮好甜湯,哄我先吃苦,再吃甜。

他不明白,有些苦,是無法用甜來終結的。

我拿起那碗銀耳湯,直接扣在了趙朔身上。

黏糊的湯汁流下去,他那身雲白的長袍頓時變得髒污不堪。

趙朔垂下眼簾,睫毛抖動,像是在壓抑着怒氣。

他出身高貴,幾乎從來沒有人對他無禮過。

這或許也是他年少時輕狂到無法無天,能為一個歌姬鬧得滿城風雨的原因。

「趙朔,求你了,别再和我互相折磨了。」我頭疼得幾乎要裂開,每個字都耗盡全部的力氣,「娶柳聞莺的确要承受流言蜚語,然而除了流言蜚語,誰又能真的把你永樂侯怎麼樣?

「更何況,你也不是怕流言蜚語的人。

「當初娶我,不過是為了老夫人,現如今老夫人已經駕鶴西去,你也盡了孝道,何必還要留我在這府裡?」

我等着趙朔沖我發火。

然而他沒有,片刻後,他拿起絹子,擦了擦自己胸口的髒污。

「娶你,是因為蘇芷音是我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不是為了我母親。」

他認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用一聲嗤笑回應他。

趙朔站起身來。

我感受得到,他的耐心耗盡了。

「我知道,你在意我和柳姑娘的過往,不信我現在說的話。

「既然如此,我這就給她贖身,然後立刻為她另擇婚配,她嫁人了,我們夫妻便也像從前那樣生活,可好?」

不好。

我很想告訴趙朔,不好。

但我沒力氣了,而趙朔又什麼都聽不進去。

他帶着千兩黃金,又叫人去請了京城中最有名的媒婆,一起去了春煙樓。

千兩黃金,在樓下換了柳聞莺的自由身。

而媒婆則直接在丫鬟的陪同下上樓,去柳聞莺的閨房,把京中想要納妾的王孫貴族,或願意娶她為正頭娘子的普通人家,都細數一遍,柳聞莺喜歡哪個,直接告訴媒婆便好。

柳聞莺安安靜靜地聽媒婆說完,請她在門外稍等。

片刻後,媒婆聽到門内一聲響動,她察覺到不對,連忙推開門。

「不好啦!柳姑娘上吊啦!!」

媒婆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趙朔帶人沖了上來,他一刀砍斷吊繩,将柳聞莺抱了下來。

「甯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這是柳聞莺醒轉後,哭着說出的第一句話。

她一邊流淚一邊道:「侯爺,我知道你家夫人介意你納妾,但她不許我嫁進侯府,難道還不允許我去死麼!」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春煙樓的姑娘們物傷其類,見狀全都哭作一團,一時間春煙樓的二層全是泣訴之聲。

來春煙樓的都是京城中的公子哥,原本他們也嘲笑趙朔為了柳聞莺把家族的臉都丢盡了,但此刻紅顔殉情,這份凄美慘烈讓公子們也紛紛動容,不由得紛紛勸起趙朔。

「聞莺姑娘如此剛烈,歡場中有此真情,實在世所罕見。」

「趙兄,柳姑娘隻是想做個妾室,并未提出什麼非分之想。」

「才子佳人,也算一段救風塵的佳話,令夫人難道就不願成全?」

「就是就是,若是柳姑娘真的是以而死,夫人恐怕還會落下悍妒的名聲。」

……

就這樣,我在屋檐下聽雨的時候,得知了趙朔要納妾的消息。

來送信的是玉畫,我的陪嫁丫鬟,趙朔允許她來照顧我,隻是我們都不能離開侯府。

「小姐,侯爺說,柳姑娘到底是一條人命,他怕柳姑娘死了,損了你的名聲……」

玉畫說的時候,眼眶都泛紅。

我找了帕子,擦了擦她臉上的淚:「好端端的,哭什麼?」

「奴婢憑什麼不哭?!」

玉畫抹着眼淚,結果眼淚越來越多:

「做女子真難,若是不嫁人,外人要說這姑娘沒人要,于是名聲不好。」

「嫁了人,夫君在外面尋花問柳,外人要說這妻子治家無能,守不住丈夫,于是名聲不好。」

「若是不讓丈夫尋花問柳,外人又要說這妻子悍妒,還是名聲不好!」

玉畫用袖子重重地擦了擦臉:「早知左右都是名聲不好,還不如當初就不要嫁人,咱們在江南采菱角賞荷花,不知道有多快活!」

我笑了笑,望着無邊的雨幕。

「玉畫,想不想回江南?」

「想。」

玉畫哭得更兇了。

「可是小姐,我們回不去了……」

「回得去。」

我輕聲又堅定地說。

「相信我,我們回得去。」

08.

晚上,趙朔來見我。

我從未見到他這麼小心翼翼的姿态。

「我給了她妾的名分,但不會讓她進侯府,隻會在外面置辦的宅子裡住。

「以後這府裡,還是隻有我們兩個。」

趙朔說完,打量着我的神色。

他在等待我哭鬧,如果我怨他的話,他也必須受着,畢竟出門前說要與柳聞莺徹底了斷的人是他,出門後納了個妾回來的也是他。

然而我沒有。

我隻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就按你說的辦吧。」

趙朔受寵若驚地挑眉。

我淡笑着拂落他肩頭蹭上的脂粉:「怎麼,我依你了,你反而不高興?」

「當然不……」他低聲道,「芷音,我隻是沒想到你會這樣大度。」

「我妒忌,你不高興,我大度,你也失落。」我笑笑,「這侯府夫人,還真是難當。」

趙朔的喉頭動了動,還想說什麼,我已經回身取了酒瓶酒盞。

「這是我親手釀的,與夫君一醉。」

我很久沒有叫過他夫君了。

趙朔很驚喜。

卻也有三分猶豫。

他認得這酒。

「這春水釀,不是說我們成婚三年時再開封嗎。」他說,「怎麼今日就開了?」

因為我們不會有成婚三年的時候了。我在心裡說。

然而面上,我隻是莞爾:「京城氣候與江南不同,這酒再存下去口感便不佳了,不如今夜喝了。」

春水釀倒入青瓷杯中,我們相對飲下,屋檐外有雨水滴落的聲音。

「酒喝完了,夫君去吧。」

我站起身來,送他。

今夜原本是柳聞莺入府的日子,她現在被安置在了外宅内,是以趙朔需要過去。

柳聞莺大概很高興吧?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算是她和趙朔成婚的日子了。

趙朔站起身,他的眼中有掙紮。

「芷音,我和她喝杯酒便回府,不過夜。」

他說得堅定。

但我并沒有當真。

趙朔是那種男子——他立下誓言的那一刻是真心的,并不是有意要騙你。

但他做不到誓言也是真的。

過去我總為這一點感到疲憊又痛楚。

但此刻,我并不會了。

唇邊浮現出溫婉的笑意,我颔首,語氣懇切:「好,那我等你回來。」

他用力地擁緊我,随後戀戀不舍地松開,向府門走去。

不過是幾十步的路,趙朔回頭了好幾次。

我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他離去。

于是他回頭時,我們遙遙對望。

就讓他記住我此刻的眼神吧。

至于他會将此了解為不舍還是别的什麼,都與我無關了。

趙朔走後,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獨自回了房,玉書走到我身邊。

所有陪嫁丫鬟中,她年紀最大,性子沉穩,最得我倚重。

「小姐,都準備好了。」

玉書低聲道。

我點了點頭。

玉書仍有最後的猶豫:「玉畫她們幾個,要被告知實情麼?」

「不要。」我搖頭,「她們幾個年紀小,藏不住事,之後再說。」

玉書有些不忍,但她明白,這是最好的辦法。

天徹底暗下來,玉書離開了,我躺在床上,床頭放着一枚玉書留下的黑色丸藥。

我将它吞下,閉上眼睛。

趙朔應該和柳聞莺在成禮了。

而我這顆心傷到盡頭,終于可以解脫。

眼前依稀浮現出家鄉的舊景,水鄉之中,白牆黑瓦,綠葉紅花,有烏篷船在蓮池中劃過,歌聲飄渺而出——

「人人盡說江南好,

遊人隻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

畫船聽雨眠。

垆邊人似月,

皓腕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