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和書信裡的愛
尤愛秋日的黃昏。
斜陽慵懶地倚靠着金黃的銀杏樹，有微風輕拂過樹梢頭，光暈裡一樹細細密密的金色歡快的跳，像漆黑夜空裡璀璨奪目的群星，閃爍着耀眼的光彩将我溫柔的相擁。
是光，是彩虹色的暖，有西瓜和薄荷清清甜甜的香氣，有爸爸媽媽的幸福的味道。
我喜歡穿媽媽做的布鞋。
桃紅色的鞋面上，用淺金色的絲線繡着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踩在落滿了銀杏葉的林間小道上輕輕跳，有一瞬間仿佛我也變成了一隻林間的蝴蝶，時光裡蕩漾着我開心的笑。“阿婆好。”“三爺爺好。”……
我在秋日的黃昏飛奔，口袋裡塞滿了我拾來的銀杏葉，邊跑邊含糊不清地跟路上相逢的長輩們打招呼，趕在太陽落山前迎着炊煙回家。
我有很多雙布鞋：紅色的，綠色的，藍色的，黑色的，黑白格子的，紅白格子的……從一開始的麻繩納的千層底，再到上學時的橡膠底，每一雙鞋面上都繡了好看的花色：有蝴蝶，有葡萄，有綠葉，有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兒……每一雙都是媽媽在農閑時一針一線做出來的，每一雙都浸透愛意。
媽媽喜歡在做鞋時哼小曲兒，有時候是戲文裡的經典唱詞，有時候是當下時興的流行歌曲。在自己的伴奏聲裡，媽媽的雙手靈活地上下翻飛，雙腳也不由自主地打着節拍，不需要多少時間，一雙漂亮的鞋面或者一雙工整的千層底便順利做好。
我曾經問媽媽：“媽，你在做鞋時唱歌，不怕把鞋做壞嗎？”媽媽說：“怎麼會？熟能生巧，我閉着眼睛都能做出來。”
“熟能生巧”是媽媽教我的非常有用的道理之一。作為文科生，我做功課時面臨的第一道難關便是背誦。不巧的是我不算非常聰明的那類小孩，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常常為第二天課堂上的背誦環節發憷。
在這種情況下，“熟能生巧”便成了我成長路上的一大利器。一遍背不會背兩遍，兩遍不行就三遍，口頭背不下就動手抄。靠着這種笨法子，我一路過關斬将，不僅戰勝了自己的背誦任務不說，竟從一個小鎮做題家闖到了一本大學，還能在畢業後在陌生的城市立足，不得不說“老媽誠不欺我也！”
和媽媽表達愛意的方式不同，爸爸喜歡寫信和送書。如果放在今天，70後的爸爸估計是那種文質彬彬能說會道的青年書生形象。
上高中時，我和很多同學都算是競争對手關系。有一段時間，我進步神速，這引起了我同桌“任眼鏡”的注意。他嚴重懷疑我除了學校發的教輔書籍外，還有自己的學習秘籍。是以，在一個午後，他趁我出去的功夫，偷翻我的書包尋找所謂的學習秘籍。隻是學習秘籍沒找到，倒找到了厚厚一沓信。
“天呀，情書！”在“任眼鏡”誇張的呼叫聲裡，我書桌前圍了一堆人。“任眼鏡”學着國文老師的腔調輕咳兩聲，抖落開信紙開始念信：“親愛的女兒……”“任眼鏡”剛念一句發覺不對，停下聲來連連翻動，這才發覺是一個父親寫給女兒的信。
後面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隻是等我回來時，向來趾高氣揚的“任眼鏡”主動跟我道歉。并且發出感慨：“怪不得你學習成績比我好，有這麼好的爸爸。我爸爸一個字都沒給我寫過。”言語之中飽含酸楚。那天本來我非常生氣，但看“任眼鏡”态度誠懇地跟我道歉，而且神情可憐巴巴，我大度地原諒了“任眼鏡”的冒犯之舉。
爸爸常年在外打工，一兩年回家一次。但每逢節日和我的生日，爸爸的禮物和信總會如期而至，從我上國小到大學期間，無一缺席。如果說誰在我成長的道路上給予了我極緻的浪漫，并且在我的骨子裡種下浪漫的基因，那非爸爸莫屬。
爸爸寄給我的禮物，從來都是裡三層外三層地包裹，就像媽媽密密匝匝在燈光下納出的千層底，小心翼翼但濃密飽滿的愛，順着時光的軸線靜靜流淌，蔓延進了書頁深處。
我喜歡聞新書上面濃濃的墨香味兒，爸爸的禮物，總少不了簇新的書和厚厚的信。打開包裹的第一時間，我便會将臉深深埋在氤氲着墨香的書頁裡，深嗅幾口，恍惚間能聞到深深的思念，是海和鹽的味道。
等情緒的帆鼓漲着要飛起來的時候，我才從書頁裡擡起頭，微紅着眼翻開爸爸的信，在爸爸龍飛鳳舞的字裡行間，捕捉爸爸的日常和對我的深刻教導。
漸漸長大，我很少穿媽媽做的布鞋，爸爸微信裡長長的語音也代替了他手寫的書信。在遙遠的異鄉，不管我腳上買的鞋有多精緻，但仍然沒有一雙鞋可以代替得了媽媽做的布鞋。
媽媽做的布鞋裡，藏着久違的家鄉風的味道，樹的味道，陽光的味道，媽媽愛的味道，是我回不去的快樂的童年和青年。
爸爸的語音很親切，但我更愛爸爸的信，在爸爸的一筆一畫裡，不僅勾勒着柴米油鹽醬醋茶，更将詩和遠方深情描摹。
這些書信，經過時間的沉澱和發酵，如洞藏的陳年佳釀，不僅餘味悠長，更鼓舞着我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行穩緻遠。這，僅依靠語音，未免太單薄了些。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我也希望現在的時光慢一點，讓爸爸媽媽陪我久一點。
在2024年新年的鐘聲敲響前，我有一個最樸素的願望：穿着媽媽做的布鞋，拿着爸爸寫給我的信，在兒時的樹林裡走一走，找個柔軟的草地躺下來，慢慢讀信。
會實作的吧？一定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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