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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訊量大!厲克奧博、徐高、陸挺共話2024年經濟

資訊量大!厲克奧博、徐高、陸挺共話2024年經濟

作者:厲克奧博 清華大學中國經濟思想與實踐研究院副院長(圖左);徐高 中銀證券首席經濟學家(圖右);陸挺 野村證券中國首席經濟學家(圖中間)。

本文為2024年1月8日,清華大學中國經濟思想與實踐研究院舉辦的第46屆清華大學中國與世界經濟論壇上的對話實錄。

資訊量大!厲克奧博、徐高、陸挺共話2024年經濟

厲克奧博(清華大學中國經濟思想與實踐研究院副院長):

首先請教一下中銀證券的首席經濟學家徐高先生,您認為2024年中國經濟最大的風險和您認為最主要的看點在哪?

徐高(中銀證券首席經濟學家):

如果簡單來講,最大的風險還是需求不足,23年看到了國内地産走弱的壓力之下,23年比如說汽車行業非常好,出口競争力非常強,但是因為國記憶體量被政策打得太嚴重,是以經濟下行的壓力還是比較大。現在為止雖然政策暖風頻吹,去年的中央經濟會議,包括中央金融工作會議,其實都釋放了很多積極的信号,但是到目前為止,看起來房地産市場的問題還是比較大,是以從這個角度來看,應該說24年仍然是一個下行風險比較大的一年。當然我們在預測的時候,我們考慮到現在政策的預期還是比較強,我覺得24年的GDP增速和23年差不多,也是5%。為什麼24年GDP增長目标也放在5%?雖然都是5%,但是因為基數擡升了,是以24年的情況應該比23年要好。大家可能對24年的經濟,對政策既要聽其言,也要觀其行,看有沒有具體的措施出來,是以這是淺層次來講。

我覺得深層次講,其實問題相當大,問題出在哪裡?

第一,很多人對于中國傳統的增長模式是認為它們不行了,說房地産不行了,高峰已經過去了,要去地産。基建不行了,債務太多,我們不能搞了。但是大家有沒有想過,這些模式是讓中國改革開放40年取得輝煌的重要原因。地産和基建,很多場合我都講過,單看地産,單看基建,都有自己的問題,地産就是房地産泡沫,基建是投資回報率太低,覆寫不了融資成本。合起來來看,這就是中國獨有的地方政府經營城市的商業模式,這個模式很簡單,就是地方政府借錢搞基建,基建的問題是因為它有公益性,項目投資回報率非常低,難以覆寫融資成本,不光中國做不到,全球都做不到。是以全球都知道基建是一個好東西,搞起來都複雜,都搞不動,拜登總統剛上台的時候,說美國要搞三萬億的基建,這個數一砍再砍,後來不了了之了。中國因為土地是地方政府所有的,基建這種投資回報很大程度上可以展現在社會層面,帶來地價和房價的上升,是以地方政府可以通過賣地來變現基建投資的社會效益,然後再來還債,是以基建投資這個賬在項目層面怎麼都算不平,投資回報率覆寫不了融資成本。

但是在政府層面,把土地收益加上去,這個賬就有可能算平。中國基建+地産的模式搞了20年,這是讓我們成為世人豔羨的基建狂魔的重要的法寶,我認為很多人他就沒有看懂,覺得這個東西都是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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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銀證券首席經濟學家徐高在論壇上發言。

厲克奧博:

這次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到了先立後破,是不是我們的決策者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徐高:

我認為是意識到了,但是意識到之後,現在看到的房地産這一塊破得過頭了,你要去調整,但是政策到目前為止應該說出台的還是相對遲緩。而出台遲緩的原因是什麼?因為認識沒有扭過來,還有很多人認為地産就是一堆壞人,基建就是龐氏騙局,政策也隻能小修小補,而沒有反過來認識中國取得成功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和西方是不一樣,中國的經濟和西方主流經濟學家講的有很大的差别,但是有差别不代表我們不對。

如果講24年,認識如果能及時糾偏,那我認為經濟才會有更大的發展,否則的話,政策都隻是在經濟下行壓力下倒逼,擠牙膏擠出來的,但是指望經濟能有多好,甚至說我們要去延續過去40年改革開放的輝煌,我覺得就比較難了,是以我覺得這是深層次的問題。

厲克奧博:

您的觀點跟我們釋出的報告,觀點不謀而合。這個模式過去這些年确實積累下來兩個問題,一個是高房價,另外一個是地方政府的債務包袱比較重,這兩個問題您覺得有哪些實招可以來解決?

徐高:

首先我覺得這個模式應該要轉起來,中國經濟就是一輛自行車,慢了就立不住,确實是這樣的。中國房價确實高,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房價高的原因是什麼?要看清楚這是土地供給的問題,從2004年地産叫“831大限”,所有經營性土地出讓隻能通過招拍挂手段進行之後,從05年到現在全國土地供應年增速平均下來是負增長,一線城市的北京、上海,05年這兩個城市一年大概修了3000萬平方米的房子,現在上海一年大概隻能修1000萬平方米出頭,北京一年1000萬平方米的房子都修不到,供給顯著收縮了。你會發現如果你看中國房屋完工面積的增長,過去20年連GDP都沒有跑過,是以我們都講中國産能過剩,房地産市場其實有非常大的短闆。是以這種情況下,房價怎麼不漲?房價之是以漲上去,一直居高不下,我覺得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房價本來是一個價格指揮棒,一個東西貴了,表明這個東西供給不足,比較高的價格就會引發更多的供給,但中國的問題是土地制度導緻土地的供給對價格缺乏彈性,房價漲得快的時候,土地供給未必會增長很快。十多年前當時在調控房價的時候,一方面要緊縮銀根,一方面還緊縮地根,房價漲的快,還要減少土地供應,那是讓房價漲得更多。

另外一方面是空間上,房價漲得比較快的城市,比如說東部的城市,土地供給反而少,土地反而向中西部傾斜,這種情況下價格指揮棒在調節供給方面大部分失靈,房價當然就居高不下。是以要抓住這個問題的主要沖突,如果說把土地的價格彈性做出來,在房價漲得比較快的時候,多供地,房價漲得快的地方多供地,房價完全控制的住。

厲克奧博:

我補充兩個資訊,一個是中國一線城市在全世界範圍内,我們住宅用地的占比是最低的,遠遠低于倫敦和紐約這些城市。第二,在疫情前,以北京市為例,每年年初會發一個土地供應計劃,連續十年沒有一年完成過,很多年份出讓了60%左右。于地方債您怎麼看,您認為這是風險,還是要承認它的曆史貢獻?

徐高:

我覺得就應該搞地方債,地方債是中國的法寶。為什麼這麼講?如果從西方經濟學的角度來講,在次貸危機之後,西方國家都普遍陷入通縮的陷阱,應對通縮,2022年美聯儲前主席伯南克就已經講了一篇重要的講話,他說通縮確定不發生在這裡,已經提出了貨币政策應對通縮四步非正常的寬松路線圖,第一步,把短端,把聯邦利率降到0,第二步,通過QE買長期國債,把長期無風險利率往下摁。第三步,央行買入風險資産,把風險溢價往下摁。如果前三步全部不管用,第四步就是财政大規模搞赤字,然後央行去貨币化财政赤字。伯南克說到第四步就等同于直升機在天上撒錢,沒有任何通縮,通縮就對應需求不足,沒有任何通縮,沒有任何需求,這是搞不定的。是以理論上就非常清楚了。

我們說日本失去了20年,30年,最近通脹起來了,收益率曲線控制政策(YCC)眼看要退出了,很重要的就是因為疫情期間日本的财政非常給力,包括前期有安倍的三支箭。中國地方政府融資平台,一方面是政府創造投資項目,創造需求。另一方面,不是從央行拿錢,從金融市場拿錢,其實很類似于我們看到的伯南克講的第四步的直升機撒錢,因為我們有現成的工具,現成的工具你不讓他用,發現需求不足的問題,通縮的壓力都起來了。是以從這個角度來講,它其實是一個非常有用的工具,别的國家沒有,我們有。

從另外一個方面,我想其實我覺得現在很多人分析宏觀經濟很大的誤區,就是把宏觀經濟當成微觀主體來分析,這是錯誤的。要知道微觀經濟主體不管企業和個人,他身處在一個他不能控制,他隻能被動接受的環境中,而宏觀經濟他身處的環境很大程度上被宏觀經濟自身所決定,是以真正要看宏觀經濟緊限制,包括債務的限制在哪裡,加大它的生産能力。如果一個國家它的内需超過了生産能力,那麼這個國家的債務是不可能持續下去的,要麼你就會形成需求拉動型的通脹,要麼你會形成龐大的貿易赤字,以及随之而來的外債的累積。反過來講,如果一個國家它的内需是不足的,供給能力是過剩的,這個國家債務累積就沒有問題的,甚至就需要債務累積,最極端的情況下就像凱恩斯講的,政府花錢雇一堆人在地上挖坑填坑,是以從這個角度來說,中國顯然是一個内需不足,産能過剩的經濟體。中國現在的問題是你需要在國内創造,本來有一個非常好的現成工具,融資平台,你不用,你從微觀層面上看,你看它的微觀投資回報率發現很低,覆寫不了它的融資成本,覺得它是龐氏騙局,覺得它的債務持續不下去,這是沒有看懂中國。

融資平台加上房地産本身就是一個商業模式,把這個商業模式抛開,在中國這麼一個内需不足,産能過剩的經濟體裡面,創造需求就需要有人來做投資,如果不把消費搞上去,就需要有人來做投資,這個時候即使基建投資沒有什麼投資回報率,你也應該做。

厲克奧博:

您的建議是負債應該由中央政府部門來負債嗎?

徐高:

首先政府應該負債,基建是公益性的,對應的是公共資金,中國的特點是政府的債務結構有問題,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國家政府債務裡面,大部分是中央政府債務。看IMF給的資料,這些國家中央政府債務占政府總債務的比例,平均在90%以上,中國的比例,中央政府債務占比用各種口徑去估,大概是20-40%,比例特别低。是以導緻一些問題,地方政府借債,不規範,不透明,連總數都說不清楚,而且有幾千家融資平台在借,融資成本也比較高,是以衍生出了一系列的問題。是以這個事情應該做,但是有各種好的做的方式,就是中央政府發債,發國債來搞基建,融資成本比較低,也清晰透明,這樣的話,應該會讓這個模式更加可持續。就算中央政府不發國債,模式本身也是可持續的。

厲克奧博:

在這一點上我們很多學者是有共識的。接下來一個問題提給野村證券的陸挺先生,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之後有很多新的轉折性的提法,您是否同意,您是否認為2024年最大的看點和風險是什麼?

陸挺(野村證券中國首席經濟學家):

我先說風險,總的來說,我們現在面臨着一個非常大的問題,就是需求不足,也有信心不足,也許是供給的問題,也有需求的問題。具體說來,首先第一個我們從2024年來講,首先還是面臨着消費方面的問題,2023年支撐我們5%的經濟增長,中間的主要一塊來自于疫情之後消費的複蘇,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報複性的消費反彈。到了2024年疫情結束一年之後,很多報複性消費反彈就沒有了,基數也高了,再加上2023年我們既沒有很明顯的收入增長,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們财富,無論是房地産和股票方面,并沒有财富的增長,甚至有可能是萎縮的,從這個角度來講,對消費也會有一定的負面作用。這是第一個方面。

第二個方面就是房地産,現在房地産還是非常明顯的處于一個底部徘徊,接下來的時間我們有可能面臨房地産的形勢進一步的加劇,我認為這個風險是不可低估的,尤其是疫情之後快一年了,保交房的問題在很多三四五線城市還是比較嚴重的問題,這個問題如果得不到解決,期房是整個中國房地産市場的一個主體,這一方面也會受一定的影響,這裡面也造成了一些下降的螺旋,或者負向的循環,尤其是在保交房和大家買房之間,和房地産開發商在賣房和買地,最終導緻地方政府财政一些下降的螺旋。

第三個風險是來自于國際的環境,2023年雖然年初的時候,大家對美國,對發達國家的經濟相對來講比較不樂觀,甚至悲觀一些,但事實上2023年最後美國經濟和日本經濟都是超預期的增長。2024年不一樣了,現在看來各種名額都顯示,市場很多名額也告訴我們,2024年全球的經濟增速,尤其是發達國家的經濟增速是很明顯的下降,美國的經濟增速可能會腰斬,日本經濟增速可能隻有2023年的三分之一左右,那麼在這樣一個背景之下,中國的出口可能還會面臨着壓力,不太可能會出現在出口增速在今年負增長的情況下明顯的反彈。

最後一個風險,2023年中國經濟還有一個亮點,這個亮點就來自于“新三樣”,電動車、動力電池和光伏這一方面大幅度的投資,還有一些高速的産出,還有在有些方面快速的出口,基數也高了。另外一方面,我們很多地方在這些方面的投資,也出現了一些非理性的現象。實際上光伏元件的價格在過去一年中間已經跌了50%,碳酸锂的價格已經跌掉了70%多,實際上我們已經看到了在這些方面過度的一些投資的行為,是以這些都會是我們的風險。

如果說到機會,就是在疫情之後一年,我們有一些問題其實存在着比較長的時間,尤其是房地産的這些問題,很多政策都已經釋放了,地方政府的一些債務問題已經擺在前面了,大家也深刻認識到了中間的問題。是以在房地産和地方政府這些方面,有可能我們會在2024年采取更加有效的措施,尤其是在房地産方面,比如說保交房是非常關鍵的環節,在這些方面如果真正通過中央政府出面和出手,2024年将會是全球開始降息的一年,給中國政府的财政和貨币政策提供更寬的空間,如果在這樣一個背景之下,中國政府主動出擊,讓房地産市場出清,出清很關鍵的一個标志,就是讓保交房得到解決,同時一定程度上緩解地方政府的财政問題,這個就是2024年中國經濟的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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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村證券中國區首席經濟學家陸挺

厲克奧博:

你一上來就提到了消費,去年的資料總體來講,消費對GDP的貢獻很大,但是大家實際感受和實物消費量上漲并不快。前一段時間統計資料說9億人的收入是低于2000元,中央政府好像遲遲不願意發放消費券,您覺得這是一個什麼道理?我的了解,一個車比如說熄火了,突然給打了一個火,自己就能轉起來了,稅收也高了,百姓收入也高了,經濟增長也起來了,政府可能支出的錢又回來了,從疫情到疫情之前消費乏力,我們一直不願意推出,您的判斷是怎麼解讀?

陸挺:

這個問題很尖銳,很棘手,首先我認為我們發放消費券最佳的時機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時機是在疫情中間,是在2020年或者2022年,疫情之後再發一個消費券,實際上它帶來的收益可能是非常有限的,帶來的成本會比較高的。為什麼會這麼說呢?第一,發放消費券有很高的行政成本,中國是14億人,我家在香港,香港隻有700萬人,發消費券比較簡單,即使這樣,香港直接發錢是所有人都一樣,并不是說富人少發一點,窮人多發一點,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行政成本太高了,中國14億人的發放,就很不一樣了。這是第一。

第二,發放了消費券之後,在疫情的時候是特殊情況之下,我們發消費券,或者直接給現金補貼,還算師出有名。我們現在的情況非常特殊,發了第一波的錢之後,我們什麼時候發第二波,什麼時候發第三波,發了第一波之後,如果消費起來一點,如果不發第二、第三波,是不是後面經濟會面臨着經濟學上稱為的财政的懸崖,這是第二個原因。

第三,中央不發消費券,不給大家現金補貼,也有另外的考慮。如果我們在這個過程中間,高度依賴于通過現金的發放來刺激消費,而忽視了經濟中間所面臨的其他種種的嚴重的問題,比如說我們現在所面臨的房地産的問題,大量保交樓的問題,地方财政很艱難的問題。還有在一些改革開放方面的信心問題,在這些方面就有可能使得我們關鍵的問題得不到解決而依賴于印錢。很多國家印錢了,經濟很好,但是也有很多國家印錢了,經濟不好。不好的例子太多了,不要老盯着好例子,而忘了壞例子。

是以,總的來說,我認為應該說發錢是一方面,要注意,如果真的我們要發錢,真的要考慮我們要補助,應該補助什麼人?我在一個場合聽到大家比較各自的退休工資,退休工資确實能展現我們的特色,首先有一個科級幹部退休的,退休工資是10000-12000元一個月,他的太太是企業退休的,大概在3-4千元,還有一位是企業退休的,但是因為從農民轉成職工時間比較短,一個月大概是1500元左右,而農民一個月大概100-300元左右,也就是說一個普通的農民退休和一個科級幹部退休之後,或者老齡之後,收入差别大概是在70-100倍左右,差距非常大。拿1萬元,在小城市裡面,每個月的錢是花不完的,但是像我家人一個月隻有100多,不超過300元的終身俸,在中國的老人中間有1.7億。

我在有一些文章中間寫過,如果真要發錢,我們應該發給誰?首先應該發給因為種種原因被我們所虧欠的人,這些人他們發了錢之後,邊際消費傾向更高。

厲克奧博:

謝謝陸首席,非常有溫度的建議。您生活在香港,您在外資投行工作,去年有一個很明顯的現象,就是美元LP資金基本上不怎麼往中國投資了,他們是怎麼看待目前中國的市場呢?

陸挺:

我們先說光明的一面,我覺得很多人看中國的市場,一方面是羨慕,市場太大了。第二,中國的供應鍊特别完整,他們看中國首先想到的是14億的人口,另外一方面,看中了我們龐大的供應鍊,是以都很羨慕,都想進來。

另外一方面,也面臨着種種的問題,在國際地緣政治惡化的背景之下,也是因為美國、歐洲和其他一些發達國家限制這些企業投資中國。我們要客觀的要看待目前這些投資者所面臨的環境。從這些角度來講,尤其從我們國内,應該更好的做好一些溝通的工作。

實際上在我看來有些是多慮的,但是這一方面也确實需要在對外招商和做各方面解釋的時候,尤其在疫情之後,應該做好溝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