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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流浪博士”視訊拍攝者:當事人的心願是回歸正常生活

作者:頂端新聞

留美華人博士孫東(化名)在紐約布魯克林流浪多年後,經由幾段短視訊,在2024新年之初被各方“看見”。

前述視訊裡,54歲的孫東裹着幾層灰撲撲的厚衣服,臉凍得通紅。

對話“流浪博士”視訊拍攝者:當事人的心願是回歸正常生活

視訊截圖

他自述,曾在複旦大學學習,後留美攻讀實體學碩士、博士,他曾在華爾街從事軟體開發,有過一段婚姻,已經是美國公民。視訊裡,他自稱“被孤獨幻想迷糊住了”,2007年開始流浪,早上買了早餐會去公園休息,每周會去街區附近領人們留下的衣服和被子,天氣過冷則會到地鐵站裡過夜。

隔着太平洋,江蘇江陰的孫尚在看到網上流傳的視訊時,“都不敢認,後來看清了才确認是他,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孫尚上一次見到堂哥孫東還是30多年前。那年,19歲的孫東即将公派留學去美國,“村上給每家每戶發了報喜的糖”,而彼時18歲的孫尚恰好在紡織廠學裁縫手藝,就用時髦的“的确良”布料給堂哥做了幾套從裡到外的衣服。

在他印象中,堂哥性格内向,讀書、下棋都很厲害,“是那種喜歡安安靜靜搞研究的人”。

孫尚告訴澎湃新聞,去美國的頭幾年,孫東還與家人聯系,但後面聯系就稀疏了,大約20年前,父親去世,他沒有回國奔喪,他的母親現在卧病在床。

孫尚很想知道,這麼多年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堂哥才會在街頭流浪。

去年夏天,在美華人朱峰第一次在紐約布魯克林八大道見到孫東,“當時并不知道他是中國人,隻是用簡單的英語打了個招呼,留給他一些吃的便離開了。”

今年元旦,朱峰再次在相同的地方見到孫東,又用英語跟他打招呼,接着問他來自哪裡,才知道都是來自中國,近一步用漢語問他,又知道是江蘇老鄉。朱峰感到親切,好奇地問,“老鄉啊,你怎麼會流浪?”兩人聊起來,孫東才說起上述經曆。

對話“流浪博士”視訊拍攝者:當事人的心願是回歸正常生活

視訊截圖

朱峰稱,自己想幫他,就找到朋友王衛钊——王衛钊于是成了最早拍攝和釋出視訊的人,視訊随後引起巨大關注。

1月5日,複旦大學美國校友會(紐約)聯絡人對澎湃新聞記者表示,已經核實孫東的身份,确為複旦大學校友。

1月6日,“複旦美國校友會”微信公号釋出說明稱,複旦校友發起成立孫校友幫助大群,已有兩百餘人。而孫校友的家鄉市政府主要負責人也聯絡到了志願者小組。目前,紐約的數位複旦校友和同鄉通路了孫校友,并請他搬進了臨時住處。

1月7日,複旦美國校友會委托王衛钊釋出一段孫東的自述視訊,“這些年我經曆了一些人生變故,使我的人生陷入了困境,我非常感謝所有關心和幫助我的朋友,使我重新振作起來,開始我的新人生。”在鏡頭裡,孫東已經過梳洗,換上幹淨的新衣,住進了臨時的安置點。

王衛钊對澎湃新聞表示,孫東說他的心願是回歸正常的生活。

中原標準時間1月8日,複旦大學美國校友會(紐約)聯絡人在郵件中告訴澎湃新聞,他們正在為孫校友聯系醫療幫助和長期住處,有最新進展會向公衆披露。

【以下為澎湃新聞與王衛钊的對話】

澎湃新聞:你當時是怎麼注意到孫東的呢?

王衛钊:朱峰知道我在做自媒體,那天他給我打電話說,他擺地攤附近有一個複旦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在流浪,說得挺可憐的,問我有沒有可能幫助到他。因為我也是(之前)做教育行業破産了,是以沒有多大把握去幫助他。

我還說,我做自媒體也一直不溫不火的,隻能先拍一個他的視訊試試。如果這個視訊能火,那麼接下來我們就開直播,有收益或許能幫他解決溫飽問題,這是當時我們共同的想法。但完全沒有想到會火到這種程度。

澎湃新聞:朋友和你提到他後,過了多久你見到他本人的?

王衛钊:正好那天(1月1日)下午,朋友給我打電話說那個人又過來了,讓我去。我就直接過去了。去了之後,我跟孫博士簡單溝通了一下,當時除了知道他是複旦大學畢業的,其他的都不了解。後來他的資訊全是網上扒出來的。

他身上還是有很多“爆點”的,比如複旦大學畢業、實體博士、在美華人,而且是個流浪漢,形象反差還是蠻大的。第一次見到孫博士的時候,他看上去挺正常的,沒有任何攻擊性。他平時主要在布魯克林八大道這邊流浪,因為這裡是一個華人聚集區。我先和他簡單溝通之後,設定了兩個場景,一個是我們在戶外的相遇,還有一個是在餐廳聊天。

澎湃新聞:你見到他後的想法是什麼呢?

王衛钊:當時我想着先采訪他,不管後邊能不能幫助到他,我想他願意配合,就想着至少先幫他解決吃飯的問題。第一頓飯我帶他到一個中餐廳點了一個四菜一湯的便當。便當的價格是8塊5(美元),但那天我給了10塊錢,多的算是一點點小費,因為我擔心人家老闆不讓我們在那做采訪,畢竟是流浪漢,我害怕影響其他客人吃飯,但是老闆不光讓我們做,還免費給孫博士送了餅幹什麼的一大堆。

澎湃新聞:那天和他聊了多久?他當時的狀态怎麼樣?

王衛钊:那天和他聊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其實聊天時我感覺他精神狀态不太好。跟他當面溝通,還是能感覺到他跟正常人不太一樣。我的視訊拍了大概四十分鐘,後面剪輯成了四分鐘以内的視訊,不然太長觀衆沒有耐心看。

在四十分鐘的完整視訊裡,他說了不下三四次同樣的話——我對他說,你要重返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他就不斷重複說,“等我再休息一段時間之後,我會考慮的。”我當時就想問他,你已經休息了十六年了,還要休息多久?但我還是忍住了。

但是他狀态總體還是比較好的,我也比較相信他說的話。坦率講,他的眼睛是很純淨的。但是他自己也和我說了,他有幻覺,是以他有可能會說一些不對的事情。不過事後印證來說,他主觀上沒有編造内容,可能有些時間他記得沒那麼精準了。

澎湃新聞:你們有聊到他為什麼會成為流浪者嗎?

王衛钊:我有跟他聊到為什麼會走到流浪這一步。他說主要是因為他有幻覺,分不清現實和想象的世界。

後來網友扒出來一些關于他的坊間傳聞,我沒有去跟他确認,因為我覺得他本身已經有精神方面問題,再去提這些事情對他肯定是一個刺激。他說以前當地教會給他提供過幫助,包括給他提供住宿,每個月還給他兩三百塊錢。他也會在網吧過夜,可能隻要五塊錢,隻能坐着,或者趴在桌子上睡覺。

澎湃新聞:和他聊天時你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王衛钊: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經曆。他履曆拿出來,放到任何一個國家都是頂尖級的,但是他成了一個為溫飽發愁的流浪漢。那一刻我就覺得蒼天弄人。

澎湃新聞:視訊發出來後有幫助到他嗎?

王衛钊:那個視訊釋出的第二天還是第三天,複旦校友會的人就聯系到我,想提供幫助。我就把位置等資訊全部提供給他們,後來他們也就找到了孫博士。我們的本意也是想通過努力給他帶來一點改善,但是(因為一些原因)最終我們并沒有做到,倒是複旦校友會把這個事情做好了。

他今天(1月7日)拍的視訊(剪了頭發,換了衣服)是複旦校友會拍來發給我,讓我釋出出去的。他們現在解決了孫博士的臨時住宿問題,接下來就是要解決他長期的住宿問題。

澎湃新聞:你這兩天有再見到孫東嗎?

王衛钊:沒有。複旦校友會的接管後我就沒有參與了,但是如果友善,我也願意把這個事情跟進下去。我不知道孫博士是否有想回國的想法,但他說最大心願是回歸正常的生活,想好好工作,過體面生活。

(為保護隐私,文中孫東和孫尚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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