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我所見到的慈禧和光緒(蘇勳丞)

守衛宮廷

袁世凱在北洋成立的建立陸軍,後來改稱武衛右軍。駐北京的是武衛右軍左翼,翼長(相當于軍長,人們常稱為"軍門")是姜桂題。姜桂題是安徽亳州(今亳縣)城東南十九裡溝鎮後邊姜屯人,綽号姜老過。這綽号的來曆是:姜桂題幼年家貧,别人可憐他,送他一件棉袍穿,因他個子大,這棉袍剛剛蓋住他的膝蓋,人們開玩笑就喊他"剛過膝",稱"剛過"。後來他發迹了,人們對他的稱呼上加個"老"字,又因"剛"字的方音同他的姓"姜"字的讀音正好相同,于是"剛過膝"這綽号就演變成了"姜老過"。姜老過由于出身微賤,待兵較寬厚,且喜與兵士罵着玩,對家鄉一帶的兵士更不拘禮,張口"這光景",閉口"屌孩子"。兵士罵他,他聽了嘻嘻地笑,也不責怪。

我是河南永城縣人。永城和亳州相去不遠。同鄉聶金山在帥府園随姜老過當衛兵,常給我們講老過的事。光緒二十四年、二十五年,河南災荒很厲害。二十七年秋天,我在家實在生活不下去了,便和幾個同鄉跑到北京托聶金山介紹我們跟老過當兵。以後,我就進了右翼第一營補了正兵。

袁世凱的北洋新軍各營都以不同的八卦圖形做标記,故又叫八卦營。八卦營的編制比一般的營大,一般的營設管帶(相當于營長),八卦營則設統領官(相當于團長)。右翼第一營統領是張勳。辛醜和約締結後,慈禧和光緒從西安回北京,袁世凱派張勳到磁州接駕。張勳為人狡猾,長于鑽營,一見慈禧,大吹北京太平,對大總管李蓮英極盡巴結之能事,厚顔無恥地向李蓮英遞門生帖,以師禮事之。李蓮英是慈禧心腹,雖然平時"炙手可熱勢絕倫",但總是閹官,見張勳如此下身份,心中自然喜歡。慈禧自磁州上車後,李蓮英每日将慈禧住宿站頭預先告知張勳,張勳率領士兵疾行先趕到住宿車站,有時一日行軍150裡。守衛時刻,張勳不離慈禧左右,獻盡殷勤。

慈禧到京後,看見局面果然"安定",對張勳十分信任,同意張勳建議,命張勳所帶之右一營為宿衛營,進宮守衛,加張勳提督銜,賜"碩勇巴圖魯"稱号(巴圖魯系滿語譯音,意即勇士,清代凡有武功者賜此稱,上冠"勇"号,如"剛勇"、"碩勇"等)。守衛兵士住在西長安門内朝房裡,每天在天安門内午門外邊操作,每夜在皇宮站崗。下午5點上崗,早7點收班,夜12點換班。每夜值崗,十分辛苦,冬夜更為受罪,無不暗罵張勳多事。慈禧上萬壽山,宿衛營也随到萬壽山保駕。

張勳為了讨好慈禧,監督士兵,時常親自巡哨。他查崗時,由兵士前提宮燈引路。宮燈一面書一個大"張"字,一面書"四川提督銜總兵官碩勇巴圖魯宿衛營統領"長條。慈禧見張勳如此謹慎,更加寵愛,說他夜裡查夜辛苦,常命人賜"饽饽"(即糕點吃食)。每見面總要拉幾句家常,有時還開個玩笑。慈禧吃飽了沒事,在宮裡養了一窩小狗玩。一次她見張勳查崗,故意大聲對宮女說:"張勳來了,小心他偷咱們的小狗娃。"

袁世凱因為宿衛營是自己的部隊,擔心萬一出了事,自己要擔責任。有次進京,他對李蓮英說:"如今京師安甯了,我想把宿衛營調出去,您看如何?"李蓮英說:"你派來的人,你看着辦吧。"原來袁世凱聽張勳說是李蓮英傳慈禧的旨意叫他進宮的,現在才知是張勳搗的鬼,一時反不好撤走宿衛營了,隻先将張勳調走,另調趙國賢任宿衛營統領官。直到光緒三十一年,一次宿衛營護衛慈禧上萬壽山,路上有人從衛兵背後竄到慈禧轎前攔輿喊冤,把慈禧吓了個半死,這以後才将宿衛營調出皇宮。

清王朝的"女皇帝"

我在右一營補上正兵以後,自然要進宮守衛。一個冬夜,我在皇極殿下邊站崗,朔風刺骨,又冷又餓。11點鐘左右,大概是慈禧進夜膳的時候,慈禧叫宮女給我們送飯。兩個宮女端了一碗肉,一盤馍送到我跟前說:"佛爺賜給你們的,吃吧。"我雖然又冷又餓,可是兩眼前視,直立不動,對飯菜連看也不敢看﹣﹣那時建立陸軍的軍規很嚴,規定有18項斬罪,其中一條就是"站崗時交頭接耳者斬",誰還敢搭腔吃東西呢!宮女見我不語不動,便将馍菜放在地上,臨走拉拉我的衣角,表示放在這裡了。見了飯菜又不能吃,可是心裡還很感激老太後的恩典呢!

慈禧籠絡人的手段可高啦。一次我和王保清在皇極殿東邊站崗,慈禧帶着李蓮英和一群宮女、太監出來了。慈禧身着大袖旗袍,黃色,大花,周邊大鑲大滾,外套大坎肩,梳高式方頭,插兩朵大花,頭兩邊墜兩绺絲線穗﹣﹣我們平時見到隆裕和"月亮"(當時不知名号,因她臉似滿月,暗地都叫她"月亮",現在回想可能是瑾妃)都隻挂一穗,大典時才挂兩穗。慈禧當時已60多歲了,可遠遠望去,還像40多歲的人。她踱着碎步走到王保清面前,問:"大兵啊,你姓麼(ma)呀?"王保清不敢回答,隻繃着臉直立着。李蓮英說:"你回佛爺話呀!"王保清說:"統領有令,站崗不準說話。"慈禧便說:"你怕張勳呀?有咱(zd)家呢!"王保清才敢回說姓王。慈禧又問他是什麼地方的人,有父母妻子沒有,出來幾年了。王保清回說是山東齊河縣人,家有父母妻子,出來五年了。慈禧聽了,帶着憐惜的口吻說:"可憐你們這些孩子,抛家舍業的保護咱家,好好地幹,将來給你個官做。"這一碗"米湯"把我們灌得迷迷糊糊,從此站崗更認真了。可是一直到宿衛營調出皇宮,也沒見她給哪個大兵一個官做。

當時外省進奉貢物都卸在朝堂前(天安門内),由張勳接住将禮單送到李蓮英處過目。然後由李蓮英訓示安放地點,張勳即派官領兵往送。每次運送禮品照例有賞号,官長每人10兩,目兵每人3兩,士兵每人兩。

光緒二十九年冬季,有次我們把外省進貢的百餘筐鮮蜜桃擡往萬壽山宮中,雖然每筐不過20斤重,但為了排場,仍用兩人擡着。貢品擡到後,李蓮英對張勳說:"你把大兵帶到花園去,佛爺要看大兵,每人另有二兩賞銀。"張勳便命大家在花房前站隊,等待慈禧出來看兵。不久慈禧坐一頂兩人擡的小轎出來,到隊前下轎,隻見她穿着大花旗袍,外面加罩黃緞貂皮鬥篷,衣長蓋腳。張勳頭戴紅頂花翎,穿朝服,甩下馬蹄袖,緊幾步趨前跪單腿請安,并叫兵士就地叩頭謝賞。兵士起立後,張勳陪慈禧看閱隊伍行列。慈禧在隊前一邊徐徐走着,一邊和張勳說話:"張勳哪,大兵怎麼沒穿小棉襖呀?"張勳說:"回佛爺,兵士的棉襖穿在裡面呢。"那時我們出進宮廷穿的是天青企呢(有時是紅青企呢)的大号夾制服,棉襖都塞在褲腰裡,不讓露出來。慈禧聽了張勳的回話,說:"咱家不信,我要摸摸。"這時,她正走到我面前,就伸手向我胸前号衣内摸摸棉襖。我和她面對面站着,這才看清她不是像我們遠看時那樣年輕了。大約是穿了高底鞋的緣故,慈禧個子比我還猛些(我的個子是很高的),颔嗦下垂,臉上還擦了一層很厚的官粉,和冬瓜長醚一樣﹣﹣她的長方形的臉龐原也就像個冬瓜。當時看着她這個模樣雖不可親,但想到人家是個皇太後,對小兵能這樣關心體貼,實在是個仁慈的好老太太,心裡很感激。

後來有一次我看到一幕殺人劇,才開始對這個老太太的"仁慈"懷疑起來。

也是這年冬天,我和幾個同營弟兄假日到街上遊逛,走到菜市口刑場,遇到正處決犯人。被斬的據說是一個姓朱的道台。犯人衣着全系黑色。隻聽劊子手高喊:"請大人就位!"兩個公人架着那犯人跪在地上鋪着的紅氈上面。旁邊又有公人高喊:"謝佛爺恩!""謝皇上恩!"那犯人面色蒼白,哆哆嗦嗦,由兩個公人攜着行了兩次三跪九叩禮,然後匐坐在地上。劊子手又一聲高喊:"請大人歸位!"說時遲,那時快,劊子手左手提犯人發辮,右手将刀貼肘橫在胸前,隻在犯人項上一抹,就把人頭提了起來。劊子手高舉人頭,轉過身對着頭戴紅頂花翎、身披大紅鬥篷坐在那裡的監斬官一打千,高聲說:"請大人驗刑!"監斬官用馬蹄袖一掩面,做出側隐不忍看的樣子,随即上馬率隊走了。犯人家屬這才上前收屍……

光緒三十年,張勳調任淮軍外八營統領,趙國賢接任宿衛營統領。有次我們把南京制台進的洋燈、擺設玩物等送往宮中,先到東宮皇極殿西院李蓮英住處門前,李叫将禮品陳列在院中請慈禧過目。慈禧端着一杯茶喝着出來,看過後給了例賞。趙國賢叫10人一列叩頭謝賞,原想這樣整齊些好看,李蓮英卻說:"不要排隊,佛爺正想看這個亂勁哪。"當下大家趴倒叩頭,亂七八糟。我偷偷仰頭觑了一眼,看見慈禧正用茶杯掩口發笑呢。我這才知道她真是拿大兵開心理。

慈禧的排場

各地向宮廷進貢,是封建王朝的慣例。我們宿衛皇宮時,常常把這些物品由宮外明打明地擡到宮内。一次趙國賢帶領我們,把兩廣總督進的桌椅家具送東宮交李蓮英過目,李蓮英看過後,叫送到"洋式"(宮内管中海居仁堂叫"洋式")去,慈禧的殿座就在居仁堂樓上。我們把東西送到後,太監就接下,往樓上搬。我見有兵士幫忙,便也拿了一張椅子進去了。居仁堂裡面,地上全鋪的紅氈,我就脫了靴子上樓去,樓上大廳裡放着慈禧的寶座﹣﹣一張大辦公案後放着大圈椅,竹藤底座上覆黃緞錦墊,椅後豎立兩把大孔雀扇。我見沒人,便上去坐了一下,比一般座位軟和得多。可我始終沒敢告訴人坐那椅子的滋味,甚至還怕人知道這回事。

慈禧多在乾清宮、文華殿、武英殿等處召見王公大臣。理政的殿座前放着品級台,即九塊鐵墩子,上寫一到九九個數字。官員朝見時,先将馬蹄袖放下,手捧朝珠,跪在品級台前一定的位置上行三跪九叩禮。慈禧座前挂有珠簾,她能看見人,别人看不見她。有一次慈禧召見姜老過,姜老過叩過頭,請了安,便爬起來四處亂看,大聲問:"佛爺呢?佛爺呢?"有太監在旁趕忙喝住他,說:"别驚了佛爺駕,佛爺就在眼前。"老過這才又沖着簾子跪了下來。慈禧常去萬壽山,每次都是出神武門,執事人員均在景山門以西排成行列。滿朝銮駕,金鐘提爐,鳴鑼開道,還有黃羅傘。持傘的騎在馬上,後面還有個騎馬的拉住拴在傘上的黃絲繩,恐怕傘被風吹着擺動起來。除王公大臣護衛外,還有四個年青王爺騎馬在前跑道。其中有濤貝勒(即溥儀的叔叔載濤)、振貝子(即後來軍資府大臣載振)等,他們身着團龍補服,戴朱紅色寶頂三眼花翎。當時我見到很奇怪,漢官有汗馬功勞的才戴頭品頂戴雙眼花翎,像王文昭、李鴻章那樣忠于清室,也沒有三眼花翎,當時濤貝勒、振貝子都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孩子,又無功勳,竟能如此穿戴,實在令人不解。後來參加辛亥革命時,才明白了這是民族歧視。

自有宿衛營以後,慈禧的儀仗隊裡又增添了不少威風,前有宿衛營龍旗40面,荷槍隊百餘人、排刀隊40人簇擁在大轎兩旁。

慈禧的轎子經常是由32名銮輿衛擡着。近侍太監騎馬走在轎前,隆裕乘轎在後,有頭臉的妃子乘辇也随在轎後。沿途均由宿衛營荷槍警戒。慈禧轎子經過,軍隊行舉槍禮(宿衛營兵士除在宮内年節及謝賞外,見慈禧概不下跪)。待慈禧一行人出西安門,軍隊即收回,僅留少數巡捕站崗。西安門外各大街系"永路"(即禦路),不準百姓行走。永路中間很高,兩旁有行人道,這邊行人望不見那邊行人。轎子所經之路,一律黃土漫道。宮娥彩女及"月亮"等人均乘車先行至萬壽山候駕。慈禧每一有出宮資訊,宮女家屬就早早在神武門外等候,見到親人出來,便上去接過帶出來的破衣物,一句話也不敢交談。這些宮女大抵十年一換,自十五六歲入宮,過着奴隸生活,不準家人探望,也不準回家看視親人。

一次慈禧去萬壽山途中,我執刀傍轎而行,斜眼往紗轎圍中一看,慈禧笑眯眯地閉着眼,看那神情,得意着呢。

慈禧信佛,叫大家都喊她"佛爺"。每次出西直門到萬壽山去的途中,都要在萬佛寺打尖休息。萬佛寺是她讓修的,寺中有9999尊佛像,她往中一坐,就湊成1萬了。

在萬壽山排雲殿上層供着一尊西方接迎佛,即南無阿彌陀佛,他的職務就是等着接慈禧"佛爺"上西天的。

傀儡皇帝

光緒是一個傀儡皇帝,一切國家大事均由慈禧垂簾聽政,或呈内閣總理大臣辦理,光緒一點權力也沒有,隻管一件事:祭祀。

光緒每年春社祭先農壇,冬至祭天壇,舊曆年祭祖廟、太廟等。在這樣的日子裡,都由宿衛營護衛站道。

光緒随慈禧出行時乘十六擡大轎,大典祭祀時乘三十二擡大轎,轎身、索絆一律黃色。轎底是鉛制的,極沉,使走起來穩而不颠。夏天轎窗裝亮紗,冬天轎内裹貂皮裡。轎前後有禦前侍衛和禦後侍衛,均系武官,有戴藍頂子的,有戴紅頂子的,手中拿些刀矛之類的玩意兒。随從執事100多人,打着些金瓜钺斧、旗羅傘扇等家什。實際能起"保駕"作用的,還是我們宿衛營的這些雇傭兵。

光緒平常身着黑色前後大開叉的長褂,前後心左右肩各有一塊繡花龍補子。夏戴涼帽,冬戴貂皮暖帽,帽頂白色,嵌放一珠。項間圍一挂朝珠,腦後拖着一條長辮子。每至祭祀時,則換穿黃蟒袍,戴緯帽,紅絨帽緯厚與帽緣齊。

夜間祭祀時,除帶執事外,轎旁打起大紗燈一對,侍衛太監均帶手罩子(團燈)。走路時隻聽衣服窸窣作響,連腳步聲都沒有。據說光緒帽頂的珠子是夜明珠,系曆代祖傳,夜間走路,轎内珠光異常明亮。小太監告訴我們,這珠子過去由專人保管,但它會跑,平時裝在盒内便不見了,到要使用的前一天方才出現。保管人擔心這珠子萬一有一次不回來就糟了,便在珠子上鑿一個小孔,用絲線拴住。這以後,珠子果然不跑了,可是也不發光了。這話盡管是無稽之談,可我們卻相信。

到了春社這天,天不明就由我們宿衛營站道,護衛光緒皇帝前往先農壇祭祀。這是表示尊重農桑的儀式。光緒到先農壇後,先在行宮休息,換上蟒袍,然後祭壇。祭祀行禮後,扶犁耕地五周。說是五周,他哪走得動呀,實際上隻摸摸犁,便由别人代扶,走完過場。光緒有專用的牛犁,一律黃色,連缰絆都是黃的。光緒耕畢,便由王爺扶犁耕地三周,牛犁上的缰絆一律是绛黃色。接着公爺扶犁耕一周,用紫缰紫絆。末了伯爺用藍缰藍絆的犁再轉一圈。緊跟着,宛平縣(京畿縣)知縣前來向光緒收糧課﹣﹣這就是俗話說的"皇帝還有一畝二分地"的來曆﹣﹣表示皇帝種地也得交稅,那麼農民受賦稅的剝削自然更是應該的了。

太陽剛放紅,隆裕娘娘坐大轎,打着全副執事也來了。這是仿效農婦送飯的樣子。我從沒見過隆裕送的是什麼飯,也沒見光緒吃過,隻見娘娘一到,祭壇儀式即告結束,我們就該擁護着光緒回宮了。

冬至這天,光緒得去祭天壇。因皇帝是"天子",每年照例要向他上帝爸爸報告工作,祈求幸福。他把誇功文及禱詞寫在黃裱紙上,由一個大臣高聲朗誦完畢,便焚燒"火郵"到天宮,名之為升表。祭天壇回來,光緒照例要到金銮殿,坐一下"大寶",接受王公大臣的參拜呼頌,擺擺皇帝樣子,恐怕光緒自己也得承認,對他來說,這隻能是擺譜而已。

春分前,光緒要祭社稷壇。社稷壇有五色土,按前紅、後黑、左藍、右白、中黃排列,也叫戊已土,中心有塊石頭,叫江山石,表示這是國家的根本。祭壇時敲金鐘玉磬。金鐘一組共12個,聲音非常好聽。我們士兵年輕好奇,等光緒走過,也去敲幾下。

舊曆年夜,光緒還要到端門東邊祭太廟,然後出東華門到南池子祭祖廟。每年按時還要祭地壇、日壇、月壇……每次祭祀均用白馬、烏牛做"犧牲"。把牛馬皮毛剝去,僅留頂心及尾巴上的皮毛,放在祭桌上,用棍将頭支成仰狀,位置是牛在左、馬在右。

每逢年節或運送禮品,慈禧都給士兵賞錢,但跟光緒無論做什麼事,向無賞号。别看光緒名義上富有天下,手裡卻一文不名。戊戌政變後,慈禧對光緒防範極嚴,從不準光緒有一點權力,動用一個錢也得慈禧準許,你叫他怎麼放賞?據說有一次光緒去萬壽山,走到高粱橋行宮休息時,叫人買了一碗杏仁茶吃,結果卻付不出錢來。不論事情是否真實,其困境是可想而知的。

光緒是屬猴的,那時約30多歲,中等身材,瘦長臉,面色蒼白,體質羸弱。我們從未見他言笑過。說實在的,他過的是囚犯生活,怎麼能樂起來呀!慈禧每日三宴,每宴108件菜,光緒卻沒有這個排場。慈禧每餐揀自己不喜歡吃的三四件菜命人給光緒送去,以示慈愛;有時三四件菜要分三四次"賞",每送一次,光緒都得起立叩頭謝恩,連一頓安生飯也吃不成。

隆裕是慈禧的親侄女,她可以就着慈禧的桌子吃。我們那時都私下猜疑,光緒瘦弱,多半是差了點飯食。

慈禧怕光緒再反對他,監視光緒很緊,每次去萬壽山,都帶着光緒同行,說是疼光緒,形影不離,在我們看來,隻不過是押在馬後的犯人罷了。慈禧住在排雲殿内,光緒随住行宮。慈禧怕他與外人通聲息,在光緒的行宮外築了一道很厚的土牆。逢到祭壇祭廟的時候,慈禧便"押"着光緒回宮住幾天。

光緒雖然形同囚犯,看着怪可憐的,我們當兵的卻都不喜歡他。慈雖然陰險毒辣,但在對待士兵方面,小恩小惠,比光緒似乎通點人情。

光緒每随慈禧去萬壽山,到高粱橋,慈禧改坐船,光緒仍乘轎先頭趕到萬壽山候駕。宿衛營兵士也分兩班,一班随船,一班随轎步行。慈禧坐船沿河緩緩而行,岸上隊伍吹号打鼓随着前進。慈禧坐在艙外椅子上看着兩岸景物,宮女跪在一邊為她捧水煙袋點煙,隆裕有時也出來站在她身後用扇子随着鼓樂點打拍子。這樣走四五小時才到萬壽山,岸上的兵士自不消說等于休息,即是岸上的鼓樂隊也不覺累。跟光緒的一班就糟了,銮輿衛擡轎,一裡一換班,換下來就騎馬趕到前面等着。30裡路,一個鐘頭跑到,把跟随的兵士跑得汗如雨淌,光緒還嫌不快,手拍轎窗,一個勁地催:"加步!加步!伊裡加步!"(這是滿語,意即"走!走!快走!")我頭一回跟他走不習慣,恰巧又是熱天,跑到萬壽山幾乎暈倒。

光緒二十八年,慈禧帶光緒到東陵,都是乘轎。慈禧一班是按站休息,光緒一班出城後即改作前站先走。光緒是不管遠近照例催着快走,銮輿衛(擡轎的)有四班,輪流換班,騎三裡地的馬,擡一裡地的轎。随從侍衛、文武官員騎馬簇擁在轎子前後飛跑。可憐士兵既無馬騎,又不能休息,用兩條腿奔馳,如何受得了!一路上相繼暈倒的很多,隊形混亂,旗槍仆地。光緒見此情況,不惟不同情,反而樂得笑開了。我在皇宮三年多,見他的面的次數不少,看見他笑卻隻有這一回。到了東陵行宮,慈禧從太監處得知這個情況,将光緒叫去大加申斥,說他不知下人甘苦。

慈禧說他不知下人甘苦,一點也沒虧說他。他自幼即是醇賢親王的嫡嗣,驕縱無度,剛到上國小的年齡就當了皇帝,他懂得什麼是人民疾苦?宮内太監告訴我,光緒生性皮賴(老公原話),小時在宮内肆意虐待宮人,騎在太監身上還要叫走快,否則就用鞭子抽打。倒是慈禧看不下去了,責罰了幾次,以後稍好點,但一離開慈禧就又故态複萌,宮監都不喜歡他。

關于慈禧的傳說

我在宮裡宿衛時,太監和我聊天,說起慈禧。他說慈禧小名叫蓮兒,雖是上三旗人(正白、正黃、鑲黃),可是家道破落了。她父親曾在南京都統衙門當差,在她12歲時死去。她回到北京,無法生活,還揀過煤核。按清律規定,凡上三旗的未嫁女子,15歲以上者都得應選,充當宮女。入宮後即與家人隔絕,稍有差錯,或碰到"主子"氣頭上,就有杖斃或賜死的可能。是以,有錢人家多賄賂選宮女的官兒、太監,不願應選。慈禧家窮,無法幸免,19歲入宮,22歲選妃,生了同治(載淳)。因為她是窮家出身,是以對服侍她的人态度溫和些。宮監多是窮人子女,見其"主子"暴戾,對慈禧的小仁小慈感激而樂于講述這個故事。根據我見到的慈禧的情況來說,她對服侍她的人可以加這樣八個字的考語:小恩小惠,善于籠絡。

在辛亥革命後,還聽到過一個關于慈禧的故事。慈禧姓葉赫那拉氏,據說當年努爾哈赤在關外建立後金國時,滅掉了一個葉赫那拉氏小部落,葉赫那拉王被俘,臨被殺時發誓說:"隻要有那拉氏一人在,必報此仇。"努爾哈赤為此也曾傳谕子孫:凡姓那拉氏的,男不得封官,女不得選宮。清王朝傳到鹹豐,違了祖訓,納了慈禧。到他臨死時,後悔了,給慈安皇後留下一道殺慈禧的遺旨。慈安懦弱,受了慈禧的拉擾,又将那道遺旨燒了。于是慈禧毒死慈安,逼死同治夫婦,獨攬大權,把清王朝搞得一團糟,民怨沸騰,結果使清王朝亡掉,應驗了葉赫那拉王的誓言。

(劉天祥整理)

1964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