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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见到的慈禧和光绪(苏勋丞)

作者:近代史飙车

守卫宫廷

袁世凯在北洋成立的新建陆军,后来改称武卫右军。驻北京的是武卫右军左翼,翼长(相当于军长,人们常称为"军门")是姜桂题。姜桂题是安徽亳州(今亳县)城东南十九里沟镇后边姜屯人,绰号姜老过。这绰号的来历是:姜桂题幼年家贫,别人可怜他,送他一件棉袍穿,因他个子大,这棉袍刚刚盖住他的膝盖,人们开玩笑就喊他"刚过膝",称"刚过"。后来他发迹了,人们对他的称呼上加个"老"字,又因"刚"字的方音同他的姓"姜"字的读音正好相同,于是"刚过膝"这绰号就演变成了"姜老过"。姜老过由于出身微贱,待兵较宽厚,且喜与兵士骂着玩,对家乡一带的兵士更不拘礼,张口"这光景",闭口"屌孩子"。兵士骂他,他听了嘻嘻地笑,也不责怪。

我是河南永城县人。永城和亳州相去不远。同乡聂金山在帅府园随姜老过当卫兵,常给我们讲老过的事。光绪二十四年、二十五年,河南灾荒很厉害。二十七年秋天,我在家实在生活不下去了,便和几个同乡跑到北京托聂金山介绍我们跟老过当兵。以后,我就进了右翼第一营补了正兵。

袁世凯的北洋新军各营都以不同的八卦图形做标记,故又叫八卦营。八卦营的编制比一般的营大,一般的营设管带(相当于营长),八卦营则设统领官(相当于团长)。右翼第一营统领是张勋。辛丑和约缔结后,慈禧和光绪从西安回北京,袁世凯派张勋到磁州接驾。张勋为人狡猾,长于钻营,一见慈禧,大吹北京太平,对大总管李莲英极尽巴结之能事,厚颜无耻地向李莲英递门生帖,以师礼事之。李莲英是慈禧心腹,虽然平时"炙手可热势绝伦",但总是阉官,见张勋如此下身份,心中自然喜欢。慈禧自磁州上车后,李莲英每日将慈禧住宿站头预先告知张勋,张勋率领士兵疾行先赶到住宿车站,有时一日行军150里。守卫时刻,张勋不离慈禧左右,献尽殷勤。

慈禧到京后,看见局面果然"安定",对张勋十分信任,同意张勋建议,命张勋所带之右一营为宿卫营,进宫守卫,加张勋提督衔,赐"硕勇巴图鲁"称号(巴图鲁系满语译音,意即勇士,清代凡有武功者赐此称,上冠"勇"号,如"刚勇"、"硕勇"等)。守卫兵士住在西长安门内朝房里,每天在天安门内午门外边操作,每夜在皇宫站岗。下午5点上岗,早7点收班,夜12点换班。每夜值岗,十分辛苦,冬夜更为受罪,无不暗骂张勋多事。慈禧上万寿山,宿卫营也随到万寿山保驾。

张勋为了讨好慈禧,监督士兵,时常亲自巡哨。他查岗时,由兵士前提宫灯引路。宫灯一面书一个大"张"字,一面书"四川提督衔总兵官硕勇巴图鲁宿卫营统领"长条。慈禧见张勋如此谨慎,更加宠爱,说他夜里查夜辛苦,常命人赐"饽饽"(即糕点吃食)。每见面总要拉几句家常,有时还开个玩笑。慈禧吃饱了没事,在宫里养了一窝小狗玩。一次她见张勋查岗,故意大声对宫女说:"张勋来了,小心他偷咱们的小狗娃。"

袁世凯因为宿卫营是自己的部队,担心万一出了事,自己要担责任。有次进京,他对李莲英说:"如今京师安宁了,我想把宿卫营调出去,您看如何?"李莲英说:"你派来的人,你看着办吧。"原来袁世凯听张勋说是李莲英传慈禧的旨意叫他进宫的,现在才知是张勋捣的鬼,一时反不好撤走宿卫营了,只先将张勋调走,另调赵国贤任宿卫营统领官。直到光绪三十一年,一次宿卫营护卫慈禧上万寿山,路上有人从卫兵背后窜到慈禧轿前拦舆喊冤,把慈禧吓了个半死,这以后才将宿卫营调出皇宫。

清王朝的"女皇帝"

我在右一营补上正兵以后,自然要进宫守卫。一个冬夜,我在皇极殿下边站岗,朔风刺骨,又冷又饿。11点钟左右,大概是慈禧进夜膳的时候,慈禧叫宫女给我们送饭。两个宫女端了一碗肉,一盘馍送到我跟前说:"佛爷赐给你们的,吃吧。"我虽然又冷又饿,可是两眼前视,直立不动,对饭菜连看也不敢看﹣﹣那时新建陆军的军规很严,规定有18项斩罪,其中一条就是"站岗时交头接耳者斩",谁还敢搭腔吃东西呢!宫女见我不语不动,便将馍菜放在地上,临走拉拉我的衣角,表示放在这里了。见了饭菜又不能吃,可是心里还很感激老太后的恩典呢!

慈禧笼络人的手段可高啦。一次我和王保清在皇极殿东边站岗,慈禧带着李莲英和一群宫女、太监出来了。慈禧身着大袖旗袍,黄色,大花,周边大镶大滚,外套大坎肩,梳高式方头,插两朵大花,头两边坠两绺丝线穗﹣﹣我们平时见到隆裕和"月亮"(当时不知名号,因她脸似满月,暗地都叫她"月亮",现在回想可能是瑾妃)都只挂一穗,大典时才挂两穗。慈禧当时已60多岁了,可远远望去,还像40多岁的人。她踱着碎步走到王保清面前,问:"大兵啊,你姓么(ma)呀?"王保清不敢回答,只绷着脸直立着。李莲英说:"你回佛爷话呀!"王保清说:"统领有令,站岗不准说话。"慈禧便说:"你怕张勋呀?有咱(zd)家呢!"王保清才敢回说姓王。慈禧又问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有父母妻子没有,出来几年了。王保清回说是山东齐河县人,家有父母妻子,出来五年了。慈禧听了,带着怜惜的口吻说:"可怜你们这些孩子,抛家舍业的保护咱家,好好地干,将来给你个官做。"这一碗"米汤"把我们灌得迷迷糊糊,从此站岗更认真了。可是一直到宿卫营调出皇宫,也没见她给哪个大兵一个官做。

当时外省进奉贡物都卸在朝堂前(天安门内),由张勋接住将礼单送到李莲英处过目。然后由李莲英指示安放地点,张勋即派官领兵往送。每次运送礼品照例有赏号,官长每人10两,目兵每人3两,士兵每人两。

光绪二十九年冬季,有次我们把外省进贡的百余筐鲜蜜桃抬往万寿山宫中,虽然每筐不过20斤重,但为了排场,仍用两人抬着。贡品抬到后,李莲英对张勋说:"你把大兵带到花园去,佛爷要看大兵,每人另有二两赏银。"张勋便命大家在花房前站队,等待慈禧出来看兵。不久慈禧坐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出来,到队前下轿,只见她穿着大花旗袍,外面加罩黄缎貂皮斗篷,衣长盖脚。张勋头戴红顶花翎,穿朝服,甩下马蹄袖,紧几步趋前跪单腿请安,并叫兵士就地叩头谢赏。兵士起立后,张勋陪慈禧看阅队伍行列。慈禧在队前一边徐徐走着,一边和张勋说话:"张勋哪,大兵怎么没穿小棉袄呀?"张勋说:"回佛爷,兵士的棉袄穿在里面呢。"那时我们出进宫廷穿的是天青企呢(有时是红青企呢)的大号夹制服,棉袄都塞在裤腰里,不让露出来。慈禧听了张勋的回话,说:"咱家不信,我要摸摸。"这时,她正走到我面前,就伸手向我胸前号衣内摸摸棉袄。我和她面对面站着,这才看清她不是像我们远看时那样年轻了。大约是穿了高底鞋的缘故,慈禧个子比我还猛些(我的个子是很高的),颔嗦下垂,脸上还擦了一层很厚的官粉,和冬瓜长醚一样﹣﹣她的长方形的脸庞原也就像个冬瓜。当时看着她这个模样虽不可亲,但想到人家是个皇太后,对小兵能这样关心体贴,实在是个仁慈的好老太太,心里很感激。

后来有一次我看到一幕杀人剧,才开始对这个老太太的"仁慈"怀疑起来。

也是这年冬天,我和几个同营弟兄假日到街上游逛,走到菜市口刑场,遇到正处决犯人。被斩的据说是一个姓朱的道台。犯人衣着全系黑色。只听刽子手高喊:"请大人就位!"两个公人架着那犯人跪在地上铺着的红毡上面。旁边又有公人高喊:"谢佛爷恩!""谢皇上恩!"那犯人面色苍白,哆哆嗦嗦,由两个公人携着行了两次三跪九叩礼,然后匐坐在地上。刽子手又一声高喊:"请大人归位!"说时迟,那时快,刽子手左手提犯人发辫,右手将刀贴肘横在胸前,只在犯人项上一抹,就把人头提了起来。刽子手高举人头,转过身对着头戴红顶花翎、身披大红斗篷坐在那里的监斩官一打千,高声说:"请大人验刑!"监斩官用马蹄袖一掩面,做出侧隐不忍看的样子,随即上马率队走了。犯人家属这才上前收尸……

光绪三十年,张勋调任淮军外八营统领,赵国贤接任宿卫营统领。有次我们把南京制台进的洋灯、摆设玩物等送往宫中,先到东宫皇极殿西院李莲英住处门前,李叫将礼品陈列在院中请慈禧过目。慈禧端着一杯茶喝着出来,看过后给了例赏。赵国贤叫10人一列叩头谢赏,原想这样整齐些好看,李莲英却说:"不要排队,佛爷正想看这个乱劲哪。"当下大家趴倒叩头,乱七八糟。我偷偷仰头觑了一眼,看见慈禧正用茶杯掩口发笑呢。我这才知道她真是拿大兵开心理。

慈禧的排场

各地向宫廷进贡,是封建王朝的惯例。我们宿卫皇宫时,常常把这些物品由宫外明打明地抬到宫内。一次赵国贤带领我们,把两广总督进的桌椅家具送东宫交李莲英过目,李莲英看过后,叫送到"洋式"(宫内管中海居仁堂叫"洋式")去,慈禧的殿座就在居仁堂楼上。我们把东西送到后,太监就接下,往楼上搬。我见有兵士帮忙,便也拿了一张椅子进去了。居仁堂里面,地上全铺的红毡,我就脱了靴子上楼去,楼上大厅里放着慈禧的宝座﹣﹣一张大办公案后放着大圈椅,竹藤底座上覆黄缎锦垫,椅后竖立两把大孔雀扇。我见没人,便上去坐了一下,比一般座位软和得多。可我始终没敢告诉人坐那椅子的滋味,甚至还怕人知道这回事。

慈禧多在乾清宫、文华殿、武英殿等处召见王公大臣。理政的殿座前放着品级台,即九块铁墩子,上写一到九九个数字。官员朝见时,先将马蹄袖放下,手捧朝珠,跪在品级台前一定的位置上行三跪九叩礼。慈禧座前挂有珠帘,她能看见人,别人看不见她。有一次慈禧召见姜老过,姜老过叩过头,请了安,便爬起来四处乱看,大声问:"佛爷呢?佛爷呢?"有太监在旁赶忙喝住他,说:"别惊了佛爷驾,佛爷就在眼前。"老过这才又冲着帘子跪了下来。慈禧常去万寿山,每次都是出神武门,执事人员均在景山门以西排成行列。满朝銮驾,金钟提炉,鸣锣开道,还有黄罗伞。持伞的骑在马上,后面还有个骑马的拉住拴在伞上的黄丝绳,恐怕伞被风吹着摆动起来。除王公大臣护卫外,还有四个年青王爷骑马在前跑道。其中有涛贝勒(即溥仪的叔叔载涛)、振贝子(即后来军资府大臣载振)等,他们身着团龙补服,戴朱红色宝顶三眼花翎。当时我见到很奇怪,汉官有汗马功劳的才戴头品顶戴双眼花翎,像王文昭、李鸿章那样忠于清室,也没有三眼花翎,当时涛贝勒、振贝子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又无功勋,竟能如此穿戴,实在令人不解。后来参加辛亥革命时,才明白了这是民族歧视。

自有宿卫营以后,慈禧的仪仗队里又增添了不少威风,前有宿卫营龙旗40面,荷枪队百余人、排刀队40人簇拥在大轿两旁。

慈禧的轿子经常是由32名銮舆卫抬着。近侍太监骑马走在轿前,隆裕乘轿在后,有头脸的妃子乘辇也随在轿后。沿途均由宿卫营荷枪警戒。慈禧轿子经过,军队行举枪礼(宿卫营兵士除在宫内年节及谢赏外,见慈禧概不下跪)。待慈禧一行人出西安门,军队即收回,仅留少数巡捕站岗。西安门外各大街系"永路"(即御路),不准百姓行走。永路中间很高,两旁有行人道,这边行人望不见那边行人。轿子所经之路,一律黄土漫道。宫娥彩女及"月亮"等人均乘车先行至万寿山候驾。慈禧每一有出宫信息,宫女家属就早早在神武门外等候,见到亲人出来,便上去接过带出来的破衣物,一句话也不敢交谈。这些宫女大抵十年一换,自十五六岁入宫,过着奴隶生活,不准家人探望,也不准回家看视亲人。

一次慈禧去万寿山途中,我执刀傍轿而行,斜眼往纱轿围中一看,慈禧笑眯眯地闭着眼,看那神情,得意着呢。

慈禧信佛,叫大家都喊她"佛爷"。每次出西直门到万寿山去的途中,都要在万佛寺打尖休息。万佛寺是她让修的,寺中有9999尊佛像,她往中一坐,就凑成1万了。

在万寿山排云殿上层供着一尊西方接迎佛,即南无阿弥陀佛,他的职务就是等着接慈禧"佛爷"上西天的。

傀儡皇帝

光绪是一个傀儡皇帝,一切国家大事均由慈禧垂帘听政,或呈内阁总理大臣办理,光绪一点权力也没有,只管一件事:祭祀。

光绪每年春社祭先农坛,冬至祭天坛,旧历年祭祖庙、太庙等。在这样的日子里,都由宿卫营护卫站道。

光绪随慈禧出行时乘十六抬大轿,大典祭祀时乘三十二抬大轿,轿身、索绊一律黄色。轿底是铅制的,极沉,使走起来稳而不颠。夏天轿窗装亮纱,冬天轿内裹貂皮里。轿前后有御前侍卫和御后侍卫,均系武官,有戴蓝顶子的,有戴红顶子的,手中拿些刀矛之类的玩意儿。随从执事100多人,打着些金瓜钺斧、旗罗伞扇等家什。实际能起"保驾"作用的,还是我们宿卫营的这些雇佣兵。

光绪平常身着黑色前后大开叉的长褂,前后心左右肩各有一块绣花龙补子。夏戴凉帽,冬戴貂皮暖帽,帽顶白色,嵌放一珠。项间围一挂朝珠,脑后拖着一条长辫子。每至祭祀时,则换穿黄蟒袍,戴纬帽,红绒帽纬厚与帽缘齐。

夜间祭祀时,除带执事外,轿旁打起大纱灯一对,侍卫太监均带手罩子(团灯)。走路时只听衣服窸窣作响,连脚步声都没有。据说光绪帽顶的珠子是夜明珠,系历代祖传,夜间走路,轿内珠光异常明亮。小太监告诉我们,这珠子过去由专人保管,但它会跑,平时装在盒内便不见了,到要使用的前一天方才出现。保管人担心这珠子万一有一次不回来就糟了,便在珠子上凿一个小孔,用丝线拴住。这以后,珠子果然不跑了,可是也不发光了。这话尽管是无稽之谈,可我们却相信。

到了春社这天,天不明就由我们宿卫营站道,护卫光绪皇帝前往先农坛祭祀。这是表示尊重农桑的仪式。光绪到先农坛后,先在行宫休息,换上蟒袍,然后祭坛。祭祀行礼后,扶犁耕地五周。说是五周,他哪走得动呀,实际上只摸摸犁,便由别人代扶,走完过场。光绪有专用的牛犁,一律黄色,连缰绊都是黄的。光绪耕毕,便由王爷扶犁耕地三周,牛犁上的缰绊一律是绛黄色。接着公爷扶犁耕一周,用紫缰紫绊。末了伯爷用蓝缰蓝绊的犁再转一圈。紧跟着,宛平县(京畿县)知县前来向光绪收粮课﹣﹣这就是俗话说的"皇帝还有一亩二分地"的来历﹣﹣表示皇帝种地也得交税,那么农民受赋税的剥削自然更是应该的了。

太阳刚放红,隆裕娘娘坐大轿,打着全副执事也来了。这是仿效农妇送饭的样子。我从没见过隆裕送的是什么饭,也没见光绪吃过,只见娘娘一到,祭坛仪式即告结束,我们就该拥护着光绪回宫了。

冬至这天,光绪得去祭天坛。因皇帝是"天子",每年照例要向他上帝爸爸报告工作,祈求幸福。他把夸功文及祷词写在黄裱纸上,由一个大臣高声朗诵完毕,便焚烧"火邮"到天宫,名之为升表。祭天坛回来,光绪照例要到金銮殿,坐一下"大宝",接受王公大臣的参拜呼颂,摆摆皇帝样子,恐怕光绪自己也得承认,对他来说,这只能是摆谱而已。

春分前,光绪要祭社稷坛。社稷坛有五色土,按前红、后黑、左蓝、右白、中黄排列,也叫戊已土,中心有块石头,叫江山石,表示这是国家的根本。祭坛时敲金钟玉磬。金钟一组共12个,声音非常好听。我们士兵年轻好奇,等光绪走过,也去敲几下。

旧历年夜,光绪还要到端门东边祭太庙,然后出东华门到南池子祭祖庙。每年按时还要祭地坛、日坛、月坛……每次祭祀均用白马、乌牛做"牺牲"。把牛马皮毛剥去,仅留顶心及尾巴上的皮毛,放在祭桌上,用棍将头支成仰状,位置是牛在左、马在右。

每逢年节或运送礼品,慈禧都给士兵赏钱,但跟光绪无论做什么事,向无赏号。别看光绪名义上富有天下,手里却一文不名。戊戌政变后,慈禧对光绪防范极严,从不准光绪有一点权力,动用一个钱也得慈禧批准,你叫他怎么放赏?据说有一次光绪去万寿山,走到高粱桥行宫休息时,叫人买了一碗杏仁茶吃,结果却付不出钱来。不论事情是否真实,其困境是可想而知的。

光绪是属猴的,那时约30多岁,中等身材,瘦长脸,面色苍白,体质羸弱。我们从未见他言笑过。说实在的,他过的是囚犯生活,怎么能乐起来呀!慈禧每日三宴,每宴108件菜,光绪却没有这个排场。慈禧每餐拣自己不喜欢吃的三四件菜命人给光绪送去,以示慈爱;有时三四件菜要分三四次"赏",每送一次,光绪都得起立叩头谢恩,连一顿安生饭也吃不成。

隆裕是慈禧的亲侄女,她可以就着慈禧的桌子吃。我们那时都私下猜疑,光绪瘦弱,多半是差了点饭食。

慈禧怕光绪再反对他,监视光绪很紧,每次去万寿山,都带着光绪同行,说是疼光绪,形影不离,在我们看来,只不过是押在马后的犯人罢了。慈禧住在排云殿内,光绪随住行宫。慈禧怕他与外人通声息,在光绪的行宫外筑了一道很厚的土墙。逢到祭坛祭庙的时候,慈禧便"押"着光绪回宫住几天。

光绪虽然形同囚犯,看着怪可怜的,我们当兵的却都不喜欢他。慈虽然阴险毒辣,但在对待士兵方面,小恩小惠,比光绪似乎通点人情。

光绪每随慈禧去万寿山,到高粱桥,慈禧改坐船,光绪仍乘轿先头赶到万寿山候驾。宿卫营兵士也分两班,一班随船,一班随轿步行。慈禧坐船沿河缓缓而行,岸上队伍吹号打鼓随着前进。慈禧坐在舱外椅子上看着两岸景物,宫女跪在一边为她捧水烟袋点烟,隆裕有时也出来站在她身后用扇子随着鼓乐点打拍子。这样走四五小时才到万寿山,岸上的兵士自不消说等于休息,即是岸上的鼓乐队也不觉累。跟光绪的一班就糟了,銮舆卫抬轿,一里一换班,换下来就骑马赶到前面等着。30里路,一个钟头跑到,把跟随的兵士跑得汗如雨淌,光绪还嫌不快,手拍轿窗,一个劲地催:"加步!加步!伊里加步!"(这是满语,意即"走!走!快走!")我头一回跟他走不习惯,恰巧又是热天,跑到万寿山几乎晕倒。

光绪二十八年,慈禧带光绪到东陵,都是乘轿。慈禧一班是按站休息,光绪一班出城后即改作前站先走。光绪是不管远近照例催着快走,銮舆卫(抬轿的)有四班,轮流换班,骑三里地的马,抬一里地的轿。随从侍卫、文武官员骑马簇拥在轿子前后飞跑。可怜士兵既无马骑,又不能休息,用两条腿奔驰,如何受得了!一路上相继晕倒的很多,队形混乱,旗枪仆地。光绪见此情况,不惟不同情,反而乐得笑开了。我在皇宫三年多,见他的面的次数不少,看见他笑却只有这一回。到了东陵行宫,慈禧从太监处得知这个情况,将光绪叫去大加申斥,说他不知下人甘苦。

慈禧说他不知下人甘苦,一点也没亏说他。他自幼即是醇贤亲王的嫡嗣,骄纵无度,刚到上小学的年龄就当了皇帝,他懂得什么是人民疾苦?宫内太监告诉我,光绪生性皮赖(老公原话),小时在宫内肆意虐待宫人,骑在太监身上还要叫走快,否则就用鞭子抽打。倒是慈禧看不下去了,责罚了几次,以后稍好点,但一离开慈禧就又故态复萌,宫监都不喜欢他。

关于慈禧的传说

我在宫里宿卫时,太监和我聊天,说起慈禧。他说慈禧小名叫莲儿,虽是上三旗人(正白、正黄、镶黄),可是家道破落了。她父亲曾在南京都统衙门当差,在她12岁时死去。她回到北京,无法生活,还拣过煤核。按清律规定,凡上三旗的未嫁女子,15岁以上者都得应选,充当宫女。入宫后即与家人隔绝,稍有差错,或碰到"主子"气头上,就有杖毙或赐死的可能。因此,有钱人家多贿赂选宫女的官儿、太监,不愿应选。慈禧家穷,无法幸免,19岁入宫,22岁选妃,生了同治(载淳)。因为她是穷家出身,所以对服侍她的人态度温和些。宫监多是穷人子女,见其"主子"暴戾,对慈禧的小仁小慈感激而乐于讲述这个故事。根据我见到的慈禧的情况来说,她对服侍她的人可以加这样八个字的考语:小恩小惠,善于笼络。

在辛亥革命后,还听到过一个关于慈禧的故事。慈禧姓叶赫那拉氏,据说当年努尔哈赤在关外建立后金国时,灭掉了一个叶赫那拉氏小部落,叶赫那拉王被俘,临被杀时发誓说:"只要有那拉氏一人在,必报此仇。"努尔哈赤为此也曾传谕子孙:凡姓那拉氏的,男不得封官,女不得选宫。清王朝传到咸丰,违了祖训,纳了慈禧。到他临死时,后悔了,给慈安皇后留下一道杀慈禧的遗旨。慈安懦弱,受了慈禧的拉扰,又将那道遗旨烧了。于是慈禧毒死慈安,逼死同治夫妇,独揽大权,把清王朝搞得一团糟,民怨沸腾,结果使清王朝亡掉,应验了叶赫那拉王的誓言。

(刘天祥整理)

1964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