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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我是一個極不受寵的皇後,但這後位卻也穩穩坐了三年

作者:溫暖夏日紅太陽

我是一個極不受寵的皇後,但這後位卻也穩穩坐了三年。

這三年裡,皇帝甚少踏足我的未央宮。

有時候被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催的沒辦法了,才過來應付一下。

待不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走。

皇帝的母親早逝,從小是養在太皇太後膝下的。

現如今,除了太皇太後,我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而我,也才十六歲而已。

一 大婚

大婚當日,因不習慣有人伺候,我散去了殿内的侍女,獨自卸去了繁瑣的吉服,淨面沐浴。

當換上月白色的寝衣走出來的時候,發現皇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此刻正背對着我站在窗前。

聽到動靜,皇帝轉過身來。

我看到他面上有一瞬的怔忡,然後快步走到了我的面前。眼神裡帶着小孩子般的急切和委屈。

“阿珂。”他緊緊抱住了我。箍的我幾乎不能呼吸。

“阿珂,我好想你。”

龍涎香的香味蓦然闖進我的鼻腔,涼涼的。

鼻子突然有些酸澀,我閉上眼睛,貪戀這個男人的片刻溫柔。

“陛下。”好一會兒沒說話了,突然開口,我的聲音有些澀啞:”阿珂是臣妾的姐姐,臣妾是意歡。柳意歡。”

柳意歡三個字我說的極慢極清楚。我在提醒我們兩個人。

皇帝聞言立馬放開了我。充盈在周圍的龍涎香散了下去,我不動聲色的深深呼吸了一下。

兩個人都冷靜了下來。

他緊緊的盯着我,我擡着頭坦然迎接他的目光。

紅燭明滅閃爍的光線映照下,他的眼底隐隐有淚痕。

然而臉上早已恢複了一貫冷漠的,屬于帝王的表情。

“你很像阿珂,尤其是現在這樣。”

“臣妾知道。臣妾跟她是同胞姐妹。”我當然知道我們相似。

“嗯。”

兩人相顧無言。

紅燭燃燒發出來噼啪的聲音顯得殿内更加安靜。我們兩人遠遠的隔開,影子卻映在地上互相糾纏。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内侍的聲音傳來:“啟禀陛下,太皇太後有旨,不可誤了吉時。您和皇後娘娘早些安歇吧。”

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

我走向床榻。

大紅色的喜帳下,鴛鴦戲水,龍鳳呈祥的錦被上擺着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幾樣幹果。

早生貴子?我輕歎一口氣。

将幹果一一收起來,戴着沉重的鳳冠,進行了一整天繁瑣的儀式。

此刻整個人像散了架一樣。

床鋪整理好以後,開口喚道:“陛下躺床上安歇吧,臣妾去美人榻上。”

“嗯,朕也乏了。安歇吧。”皇帝說完便大步流星的走向喜床,背對着我和衣躺下。

我将帳子放下來,轉身到窗子下的榻上倚着。

大慶二年農曆六月初六是一個好日子,宜嫁娶。

太皇太後在大婚前特地把我召去,一臉喜悅的告訴我:“意兒,這個日子是皇祖母特意找五台山的彙通大師算的,他說在這個日子成親,你跟承兒一定和和美美,多子多福。”

倒真是個花好月圓夜,窗外柔柔的月亮在視線中逐漸模糊,漸漸的便看不見了。

二 前塵

這一覺睡的并不安穩。

皇帝口中的阿珂出現在了我的夢裡,溫柔而又歉疚的沖我笑着。

再一眨眼,卻已經換成了猙獰的表情。

我一下子驚醒過來,身上的冷汗已經浸濕了小衣。

粘膩的感覺讓我心生煩悶,索性坐了起來。

窗外的月亮稍微沉了一點點。

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來小時候奶娘哄我睡覺時候哼唱的調子。

阿珂的臉在腦海裡越來越清晰。

我跟阿珂是雙胞胎姐妹。

皇帝叫她阿珂,實際上她叫柳雲婉。

父親的姓氏加上母親的姓氏。光從名字就能看出來她有多受重視。

我很羨慕她。

說起來有點兒可笑。

母親生産前,祖母特地齋戒了半個月。畢恭畢敬的去五台山請了彙通大師到府裡為我們算命。

聽奶娘說,姐姐被抱出來的時候,彙通大師說了一連串的吉祥話。

一家人高高興興的把我也抱了出來,彙通大師的面色立馬凝重了起來。

他仔細的端詳了我一會兒,皺眉說道:“這孩子命中帶煞,怕是不好。”

祥和的氣氛急轉直下。祖母連忙問道:“大師可有化解的法子?”

彙通大師閉目算了算,說道:“在滿月之前,把這孩子送回你們老家親眷那裡吧。十歲之前不可與她見面。十歲過後接回來。想也無虞了。”

就這樣,十幾年前彙通大師的一句話,還在襁褓中的我就被迫與父母分離。被奶娘帶着回到了南陽老家。

在十歲之前,我都是跟着大伯父一家生活。 跟從小立志走仕途的父親相反,大伯父經商的天賦極高。

數十年的打拼,在南陽已經是鼎鼎有名的首富。

可能經商的人更加信命格這一說。

在我被送回南陽前,祖母寫信給大伯父說了這件事。

得到的回應并不明朗,後來祖母再次生氣的回了口信,嚴厲的斥責了大伯父一頓。

大伯父才無奈的接受了我這個燙手山芋。

從記事兒起,我在衣食住行上倒是沒有吃過苦頭。

教育上,跟衆姐妹一樣。

琴棋書畫都特地請了南陽府内的名師上門教導。

吃的用的都是獨一份兒,比兄妹們的都要精緻。

就連住的地方也是府内最清幽僻靜的院子。

我小的時候,以為這是家人對我的寵愛呵護。

等再懂事兒點了,才想明白其中的緣由。

越觀察越能覺得,大家對我的态度總是客氣中帶着一絲絲疏離。

“寄人籬下”的感覺漸漸在心中滋生出來。

尤其是看着堂姐撲在伯母懷裡撒嬌撒癡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個沒有根的浮萍。

光是站在旁邊都好多餘。

我無法去責怪大伯父一家,他們做的已經很好了。

我對他們隻有感恩。

隻是性子終究是自卑了許多。

我認定了自己一出生就該是被抛棄的命運。

有時候也會對着奶娘哭訴,小小的我一頭紮在奶娘懷裡,聞着她身上皂角的香味。

哽咽的問她:“奶娘,我爹娘是不是不要我了?”

“是不是意兒做錯了事情,是以他們才不管我的?”

“什麼是命中帶煞?我是個壞孩子嗎?”

奶娘心疼的跟着我一起哭,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我的頭發:“我的小姐喲,老爺夫人快來接你了。啊,快來了。”

“真的嗎?他們什麼時候來?”我好似看到了希望,急切的問道。

奶娘一下子被噎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了。

看着她為難的神情,我識趣的停止了這個話題。

那之後也再沒問起過。

不過也有很快樂的部分。

鄰居家的沈逍哥哥和院裡管事崔媽媽的女兒萍萍就是我童年裡的兩束光。

我們一起上樹摸鳥,下河捕魚。時常把跟着的奶娘他們吓得心驚肉跳。

有時候嫌棄跟着的人啰嗦,先生不上課的時候,我們還會想方設法的偷偷溜出去。

在山上抓野兔,放風筝,烤地瓜......

總是瘋到玩不動了才跑回去。

這種時候,奶娘必定是立在門口來回張望的。

一看到我出現,立馬迎上來把我拽進院子。

一邊給我換着衣服,一邊嗔怪道:“我的小姐喲,哪有一點點大家閨秀的樣子?完全就是皮猴子一個!”

我自嘲道:“我本來就是沒人管的野孩子。”

奶娘登時就不再說話,換完衣服偷偷的跑出去抹淚。

我在房間裡面無表情的看着她的背影。

我以為自己的心已經麻木了。

可是不一會兒,我還是黯然的把自己藏進了床帳裡。

真正屬于我的,好像就這一方小天地了。

十一歲那年,有一天我們幾個從外面回去的時候,遠遠的就看到大門口停着好幾輛馬車。

跟往常見到的馬車樣式大不相同。

我的内心突然緊張起來。

攥着衣角,慢慢的走到跟前,奶娘早已拉着一個衣着華貴的中年婦人開心的迎了上來:“小姐!老爺夫人派人來接咱們了!這是咱府裡的管家娘子。快叫李媽媽。”

李媽媽上前淺淺行了一禮,說道:“奴婢來迎接二小姐回府。”目光在我身上來回打量。

猜想被證明,說不出那一瞬間是什麼感受。好像很開心,又好像有些憤恨。

沈逍和萍萍也早已沒了笑臉,擔憂而又不舍的望向我。

我們幾個無話不談,我自然知道他們在擔憂什麼。

“嗯。知道了。”我的聲音很冷淡。

而且口音也跟李媽媽的大不相同。

她眼中的鄙夷一閃而過。

奶娘沒有料到我是這樣的反應,笑着替我解圍:“小姐,你高興傻了不是!天天盼着回去,這人到了,咋不知道叫人啦?”

我有些不耐煩。

不是不明白奶娘的好意。

她希望我在李媽媽面前溫順可憐一些,給她留個好印象。

回京後李媽媽就可以做個傳話筒,能夠在我父母親面前描述我的“思念之情”。

好替我博得一些他們的憐惜。

可是沒必要!

再不濟我也是個主子,沒必要讨好一個瞧不起我的奴才。

而且,我對那個“家”,對父母完全沒有接觸過。

誰會相信我在思念他們呢?我連自己都騙不過。

不去理會奶娘的話。

轉頭跟一起長大的夥伴告别。還未開口,眼淚就先像開了閘似的落了下來。

“沈逍哥哥,萍萍,我要走了。”

沈逍急切的上前一步:“小意,不回去行不行?我舍不得你走。”

萍萍也連連點頭:“小意姐姐,我也舍不得你!”

奶娘笑着勸解道:“小姐總歸要回家的。盼了這麼些年,可算盼到了。哪能不走呀?這是好事兒!”

沈逍焦急的望着我:“你告訴我你們家在哪裡,我寫信給你!”

我搖搖頭,對那個家一點印象都沒有。它在哪裡,大門朝哪開,有多少人,我統統都不知道。

對我來說,那是一個無比陌生的地方。

萍萍也拉住我的手。往常伶牙俐齒的小丫頭,此時此刻隻是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伸出手擦掉萍萍的眼淚。忍住哭腔,柔聲說道:“你們别哭了,我是回到我的父母親身邊。你們應該替我高興。知道嗎?我到了安頓下來以後,會寫信給你們的。”

兩人艱難的點點頭。

李媽媽刻薄的聲音在旁邊催了起來:“二小姐,時間可不早了。您趕緊去跟大老爺他們道個别,咱就好趕路了。”

我掃了她一眼,她住了口。隻是表情仍有些不忿。

我也不理她。

跟沈逍萍萍他們擺擺手,徑直進了府裡。

去向大伯父一家辭行。

此刻,家裡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大堂。

雖然兄弟姐妹們平日裡相處的并不十分熱絡,然而要離别的時候。

終歸是傷感的。

堂姐和堂哥分别遞給了我禮物,待我收下後,堂姐便緊緊的擁着我。

耐心的叮囑着我在路上要注意的事情,末了堂姐悶悶的說道:“意兒,受委屈了就回來。”

還沒說完,眼淚就已經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我點點頭,此時此刻後悔了。

過去的幾年裡,當我知道大伯父曾拒絕接受我以後,情緒就陷進了一座圍城。開始把自己當作一個多餘的“客人”。當作他們的負擔。

姐妹們經常在一起,說的都是些面上的話。我從來不會像妹妹一樣對着她撒嬌耍賴,傾訴心事。

下意識的抗拒着她的親近。

我要是早點意識到“血濃于水”的含義就好了。日積月累的相處中,親人之間的情分早已把當初的那些龃龉給掩埋掉了。

他們一家人寵我愛我。

我卻揪着那一件事情作繭自縛。

以至于到分别的時候才明白自己錯過了多少好時光。

是我想岔了。我活該。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伯父也少見的紅了眼眶。

“意兒,到了京城,聽你父親母親的話。與他們好好相處,不可任性妄為。”

大伯母也圍了上來:“意兒,我讓小廚房備下了芙蓉蓮花酥和粉蒸栗子糕。都是你愛吃的。路上餓了吃。方子我交給奶娘了。到京城了想吃照着做。啊......到京城了給我們來信。”

看着他們殷切的目光,我好想放聲大哭一場。告訴他們我不想走,我害怕去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知道自己錯了。我想留下來,我想跟他們好好相處。

然而我不能。

後退兩步,雙膝跪了下來。

一群人趕忙湊過來扶我。

我的聲音有些顫抖:“聽我說,大伯父,大伯母。意兒走了,謝謝你們十幾年的照顧。意兒永志不忘。必定報答。”

大伯母扶着我起來,說道:“傻孩子,咱們是一家人,說什麼報答不報答的。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剛來的時候就那麼點兒大,我......”

她轉過身去,不住的擦着眼淚。

奶娘也抹了抹眼淚,上前說道:“小姐,咱們走吧。不早了。”

我點點頭。

淚眼朦胧的看了看面前的人,把他們的模樣深深的刻進了心裡。

行了禮,轉身出了大堂。

不敢再停留,不敢回頭看。

三 往事

回京的一路上我都郁郁寡歡的。

再加上途中的颠簸,馬車剛駛進城門,我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我能感覺到奶娘恐慌的呼喚着我。

想回應她,卻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

我落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裡,漸漸的連奶娘的聲音也聽不到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跟我極為相似的臉龐。

我立馬确定了她的身份——柳雲婉。

“妹妹,你醒了!”她的語氣溫柔又高興,轉頭便對身邊人吩咐道:“快,快去把我爹他們喊過來。”

“水,水。”我喃喃的開口。

柳雲婉小心的将我攙扶起來,又拿了兩個軟枕讓我靠着,才親自倒了水慢慢的喂我喝下去。

待恢複了一點精神,我才又說了句:“謝謝。”

“謝什麼呀?我們是親姐妹!你不知道,你都睡了兩天了!爹娘都擔心壞了。你醒過來就好啦。”柳雲婉的語氣親昵自然。

仿佛我們兩姐妹從小就在一起生活,沒有一丁點的陌生。

聽她提到父親母親,我有些不自然的點了點頭。

一縷青絲滑到了我的臉頰旁邊,柳雲婉伸出手想替我挽回去。

被我極快的躲開了。

氣氛立即有些尴尬,柳雲婉的手在半空停了一瞬。

無奈的笑道:“看我這記性,隻顧着跟你說話。杯子還在手裡拿着。”

她起身去放杯子,又問道:“你餓不餓?我讓廚房給你熬些粥吧?現在你隻能吃一些清淡的。等你徹底好了,姐姐帶你去吃好吃的。李福記的八寶鴨子味道最好,華勝樓的西湖鲑魚最正宗......”

許是為了逗我開心,說到最後,她的聲量又高又誇張。

正說着,就聽到院子裡有笑聲傳來:“小饞貓,又在想好吃的了?”

我心裡一震,他們來了。

柳雲婉早已迎了出去,我聽着她撒嬌道:“爹,妹妹醒了。女兒說等她病好以後,帶她去吃好吃的。爹爹沒聽明白就笑話女兒,女兒不依。”

一個好聽的女聲嗔怪道:“多大孩子了,還沒個正形。快帶我們去看你.妹妹。”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掙紮着起身行禮,奈何身子實在是虛的厲害。

整個人輕飄飄的,好像踩在棉花上。

當我快倒下去的一刹那,沈雲婉驚呼一聲,一名養尊處優的貴婦人扶住了我。

“我的兒!你受苦了!”我反應過來以後,貴婦人已經抱着我嚎啕大哭了。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娘親雲素素。

原來娘親的懷抱是這樣的溫暖啊。

頃刻間,内心所有的埋怨和不解似乎開始瓦解。

“娘。”我開口喚道。

眼淚砸在了我的手臂上,滾燙,熱烈。

從小到大偷偷喊了無數次的稱呼,終于得到了回應。

“哎!”娘親淚眼朦胧的看着我,用手指摩挲着我的臉。

“好孩子,娘親對不住你,這麼多年都沒去看看你。娘親對不住你啊。”說道後來她已經泣不成聲。

我搖搖頭,什麼也說不上來。

柳雲婉走上前來,替她擦着眼淚。

在一旁的父親柳自興也一臉慈愛的摸了摸我的頭。

一家四口終于團圓在一起。

每個人都發自内心的開心和感動。

我時常回憶起這一幕,如果時光就在這裡停駐了該多好。

後來的那麼多事情就不會再發生。

四 柳雲婉

我很快恢複如常。

柳雲婉告訴我,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看診,都皺着眉頭表示情況不樂觀。

說我沒有了求生的意志,很難醒過來。而且即使醒了,可能也會落下一些病根影響日後的生活。

所有人都沒想到我恢複的這麼好,這麼快。

“看來呀,大夫說的話總是誇張的,不可信。”

她說這些的時候,眼神亮晶晶的。

我靜靜的看着她,心裡滿是喜悅。

這是我的姐姐,一母同胞的親姐妹。

起初的她溫柔端莊,穩重大方。逐漸熟悉之後,偶爾也會流露出小女兒般的稚氣可愛。

她掏心掏肺的對我好,我們很快就親近起來。

我痊愈以後,她一天往我這兒跑無數次,幾乎都快要住下了。

耐心的幫我改正着口音;

帶着我去逛遍了繁華的京城,吃了她說的八寶鴨子和西湖鲑魚;

把自己從小珍藏的玩意兒一股腦的全都送給了我;

衣衫首飾也全都找出來,讓人新制了一模一樣的給我穿戴;

我們兩個穿着同樣的衣裙,梳着同樣的發髻,站在鏡子前做鬼臉,兩個人笑做一團。

爹娘總是在一旁含笑看着我們,

奶娘說,我昏迷的時候,娘親特地把她找了去。

讓她把我小時候的事情和喜好講給他們聽。

奶娘把能記起來的全都說完了,

娘親還一直在追問:“還有嗎,你再好好想想。再想想。”

爹爹也在一旁殷殷的望着她,期待着能夠再聽到一些關于小女兒的事情。

“真把老奴為難壞了,隻恨自己蠢笨,記不住,讓老爺夫人失望了。唉。”奶娘一邊為我梳着頭一邊絮絮的念叨着。

原來爹娘也這般在意我。

一陣溫暖,十多年來,内心豎起來的圍城終于徹底消失不見。

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眼角眉梢都恢複了生氣,往日裡總是淡淡蹙起的眉頭也全然舒展開來。

含笑問道:“奶娘,你看我有什麼變化沒有?”

刻意放慢語速,口音已經淡了許多。

奶娘停下手裡的動作,認真的看了看。

笑道:“小姐樣貌倒是沒變化,真好看。就是這面上笑容多了,也更有精氣神了。”

我點點頭。

待奶娘把最後一根簪子插好後,我提醒道:“奶娘,今天我跟爹娘和姐姐一起去廟裡燒香。昨天跟你說的事情可别忘了。”

“老奴明白的,把小姐寫好的信和備下的禮物都拿給門房二虎子,讓他給送到南陽大老爺家和沈家少爺那裡。”

“嗯。謝謝奶娘。”聲調輕快上揚。

“跟老婆子還說什麼謝不謝的,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隻是您身邊也沒個正經伺候的人,現在院裡隻有倆灑掃丫頭,這也不合規矩呀。夫人要把身邊的琥珀給你,你怎麼給拒了呢?”奶娘不解的問道。

她為了我,總是有操不完的心。

“琥珀是娘親用慣了的老人,我不能要。娘親說過段時間讓人牙子領了人來再挑。到時候奶娘可要好好幫我挑挑。”

奶娘連連點頭。

我便放心的準備出門。

雙腳剛剛踏出門檻的那一刻,天旋地轉。

五 繼後

“啊......”身後的平地突然變成了萬丈懸崖。

我的雙手拼命揮舞着,徒勞的想要抓住些什麼。

然而整個人還是不受控制的往下墜落。

我認命的閉上眼睛。

“娘娘,娘娘。”耳邊傳來了一聲聲焦急的呼喚。

我緩緩的睜開眼睛,窗外的天已經蒙蒙亮了。

原來剛剛的所有都是在夢中。

驚魂未定的拍拍胸口。

已經換上掌事宮女服制的萍萍遞過來一杯水,一臉心疼的望着我。

“娘娘,又做噩夢了吧。”

“沒有。隻是夢到了過去的事情。”

萍萍極輕的歎息了一聲。

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薄毯,想來是萍萍進來的時候怕我着涼為我蓋上的。

望床上看了看,早已經空空如也。

“陛下什麼時候走的?”

“卯時初就走了。”萍萍的性子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走的時候一臉的不高興。”

“以後這種話不要再說了,這是在宮中,隔牆有耳。”

萍萍點點頭,也不再啰嗦。

朝着外面招了招手,數十個宮女捧着東西魚貫而入。

宮人規矩極嚴。

更衣,淨面,畫妝,绾青絲。

整個過程她們沒說一句話,動作上卻是默契十足。

鏡子裡蒼白的臉上逐漸有了顔色。

我閉上眼睛,似乎還能嗅到一股龍涎香的味道。

萍萍适時在旁邊說道:“娘娘,太皇太後身邊的康公公剛剛來過了。說是讓您跟皇上去慈甯宮用早膳。然後......”她躊躇着不肯再往下說。

“本宮知道,該把大皇子接回來了。走吧。”我淡淡的接口。

此刻已經妝成,我看着判若兩人的自己。

身着鳳袍,龍鳳珠翠冠的流蘇垂在額前。

眉毛被畫成了遠山黛的樣式,眼尾淺淺的掃了一層金粉。

整個人美豔不可方物。

是我,但不像我。

這是先皇後柳雲婉常畫的妝容。

沒錯,我是繼後。

皇帝李承業在中宮皇後柳雲婉因産後血崩去世一年整,遵守諾言,娶了她的妹妹柳意歡為後。

不知道世人如何看待這件事情。

我父親倒是很中意的樣子。

三品京官的家裡出了兩位皇後,自己的外孫更是目前唯一的皇子。

他的仕途更穩當。野心,應該也更大了。

太皇太後雖然待我很親厚。

可能也隻是愛屋及烏罷了。

凡事講究先入為主,柳雲婉才是她第一個孫媳婦兒。

而我跟柳雲婉的樣貌幾乎一模一樣。

更重要的原因,我是大皇子的親姨母。

有血緣關系在,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大皇子。

而且還會好好的護着他。

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萍萍輕輕的喚了我一聲。

回過神來,扶着萍萍的手徑直出了未央宮上了轎辇。

一群人整齊的跟在後面,整個儀仗華麗又威嚴。

太陽早已沖出了雲層,金燦燦的光輝映照在屋頂的琉璃瓦上。

走出幾步路,萍萍悄聲笑道:“娘娘,昨個是您跟陛下大婚,之前下了半個月的雨突然就停了,今個又是大晴天。這可真是好兆頭!保佑娘娘一帆風順。”

我點點頭,不置可否。

眼前的甬道長的好像沒有盡頭。

大慶二年農曆六月初七。

我在宮裡的歲月,從此刻正式開始。

六 争執

坤奧城太大了。

我的身上都微微開始有汗意的時候,慈甯宮的匾額才終于出現在視線裡。

雙腳剛剛落在地上。

太皇太後身邊的老人桂麽麽早已含笑上前:“參見皇後娘娘。早膳已經都備齊了。奴才帶您進去。”

“有勞桂麽麽了。”我看了一眼身旁的萍萍。

她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荷包遞到了桂麽麽手裡。

笑道:“桂麽麽,大熱天的讓您等了這麼久。小小一點兒心意,請您喝茶。”

“喲,這怎麼敢當呢?奴才隻是做了分内之事。”桂麽麽極力推辭,臉上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我開口道:“桂麽麽,您收下吧。這丫頭剛進宮不久,以後她當差,還要麻煩您多多提點提點。萍萍,你要好好向麽麽學習。”

萍萍連連點頭,一臉期待的看着桂麽麽。

桂麽麽也不再推辭,笑道:“皇後娘娘開口,奴才聽就是了。奴才帶您進去吧。”

說着便側身在前面引路。

已經來了慈甯宮很多回了,這次我有了一絲緊張。

頭一次跟李承業同桌吃飯。

不知道還要承受怎樣的冷遇。

寬大的衣袖掩蓋下,雙手緊緊的握着拳。

罷了,那樣的羞辱都忍過來了。

還怕什麼。

剛走到殿門口,淡淡的檀香味道便把人給包圍住了。

内心平靜了許多。

從容的走進了殿内。

李承業果然已經在了,面色還是郁郁的。

自我進門起,他那不耐煩的目光就停留在我身上。

目不斜視,嘴角微微彎起。

寬大的裙裾掃過地面,我徑直走向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彎腰行禮。

“臣妾參見皇祖母……”

聲音溫柔悅耳,緩慢有力。

我的頭低垂着,看着袖口繁複精緻的刺繡花紋。

“你這孩子,快過來。說了多少次不要行禮,你都記不住。”太皇太後嗔怪道。

我羞澀的笑了笑,順從的走到她身邊坐下。

太皇太後眉目間還能看到當年的絕色風姿,吃齋念佛多年,讓她整個人的氣質仿佛一塊兒溫潤的美玉。

臉上常常笑吟吟的,然而就是這麼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從當年一個默默無名的官女子走到了今天的地位。

又力排衆議,扶持着非嫡非長的孫子做了皇帝。

這是一個傳奇的女人。

此刻,這個女人就像普通百姓家的長輩一樣與我們閑話家常。

“今天把你們倆叫來,是有幾件事想跟你們商量一下。”

話音剛落,我和李承業居然很有默契的對視了一眼。

李承業發現我的目光之後,立刻轉移了視線,眉頭鎖的更緊了。

似乎是看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我的唇角彎的更深,笑眯眯的說道:“皇祖母,什麼事情您做主就好了,哪裡還用的着跟我們商量。”

太皇太後拍了拍我的手,笑道:“你剛剛進宮,有些事情還不熟悉,哀家這次厚着臉皮告訴你。日後就都得你自己拿主意了。”

我還未來得及說話。

李承業譏諷的聲音傳來:“皇祖母,怎麼可以把朕的後宮交給這種沒有德行的人管理......”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

“胡說!哀家看意兒就很好!她一定是個好皇後。倒是你,對自己的妻子口出惡言。怎麼做好天下之主!哀家真是白疼你了!”

太皇太後的話着實是有些重了。

李承業的面上不免有些尴尬,但還是反駁道:“阿珂才是朕的妻子,讓她進宮不過是為了能好好照顧鐘兒。”

又是阿珂,内心不由得浮出一絲無力感。

李承業如此直白的講出了這樁姻緣背後的真相,我的頭垂的更低了些。

有口難言,無法辯解。

“放肆!你要為了一個女人忤逆哀家多少次!”

太皇太後怒氣沖沖的拍桌站了起來,身後的桂麽麽連忙上前扶住了自己的主子。

刻着花好月圓圖案的象牙筷子被衣袖掃過,咕噜噜的滾落下去。

輕輕落在地毯上,好似一聲歎息。

屋裡的侍女瞬間就烏泱泱的跪了一地。

我也立刻離開座位跪下,張口勸解道:“皇祖母息怒。陛下也是因為親近信任皇祖母。是以才會說出實話,總比欺瞞您要好。”

太皇太後的呼吸稍稍平靜了下來,但還是不說話。

頓了頓,又道:“臣妾年紀小不懂事,也沒有任何經驗。陛下的擔心也不無道理。臣妾懇求皇祖母繼續管理後宮事宜,讓臣妾跟在您身邊好好學習,以求将來做好陛下的賢内助。為陛下分憂解難。”

“好孩子,起來吧。”太皇太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剛才跪的太急,膝蓋隐隐作痛。

我慢慢起身恭敬的站着,眼觀鼻,鼻觀心。

努力去忽略那不适的感覺。

“承兒,剛剛的話你也聽到了。你還認為意兒不好嗎?”

太皇太後又坐了下來,開口問道。

我感覺的到他的審視。

“皇祖母,承兒錯了,不該惹您生氣。”

避重就輕的回答,隻說了不該惹太皇太後老人家生氣,卻沒有改變對我的評價。

在場的人都能聽出來他的意思。

但這個不愉快隻能到此為止。

李承業是一國之君,他的回答已經算是給台階了。

果然,太皇太後歎氣道:“日久見人心,罷了。意兒,過來坐下。”

剛剛坐定,便有教養麽麽抱着大皇子李鐘走了進來。

李承業的表情立馬溫和了起來。

一歲的李鐘長相上很好的繼承了父母的優點。

圓滾滾的大眼睛加上胖乎乎的小臉兒,讓人一看就心生喜歡。

我和李承業都伸出手想去抱他。

李鐘咬着手指,呆萌的思索了一下。

揮着小手向我撲了過來。

李承業驚訝的目光中,我小心翼翼的從教養麽麽手中接過這個小家夥。

李鐘乖巧的坐在我的膝上,嘴裡含混不清的說道:“麻,後。”

我驚喜的看向太皇太後:“皇祖母,鐘兒會說話了!”

在場的人顯然都聽到了。

太皇太後捏了捏李鐘的小臉,說道:“鐘兒真棒!叫聲太祖母聽聽。”

似乎是聽懂了太皇太後的意思。

“待,祖母”李鐘努力的念出了聲,小小的拳頭也在跟着使勁兒。

一屋子人跟着湊趣:“大皇子真是聰明。”

“這可是大皇子第一次開口說話。”

太皇太後樂開了花。

李承業自然也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剛剛緊張的氣氛煙消雲散。

每個人都滿面期待的看着我懷裡的這個小人兒。

逗着李鐘又玩了一會兒。

太皇太後吩咐奶娘過來把他抱了出去。

席間又安靜了下來。

桂麽麽向門口說了一聲:“傳膳。”

等候多時的宮女們捧着食盒走了進來。

頃刻間桌上便堆的滿滿當當。

桂花糖藕,胭脂鵝脯,烤鴨,蟹黃小籠,紅油鍋盔,八寶蓮子粥,小馄饨……

桂麽麽又端了兩樣東西上來放在我面前,笑道:“知道娘娘愛吃,這是太皇太後特意吩咐小廚房為您準備的芙蓉蓮花酥和粉蒸栗子糕,您嘗嘗看。”

心下一陣感動,連忙起身謝過。

太皇太後無奈道:“你這孩子,哪裡有這麼多規矩。快嘗嘗,是不是你喜歡的那個味道。”

說着便夾了一塊糕給我。

不是原來的味道,還是裝作很歡喜的模樣點頭:“謝謝皇祖母,很好吃,臣妾很喜歡。”

太皇太後滿意的笑了。

李承業自然是又白了我一眼。

食不言。

三個人安靜的吃完早膳,接過宮女手中的茶盅漱過口後。

才又走至正廳坐下,桂麽麽帶着人全都出了大殿。

太皇太後開口說道:“承兒,剛剛你也看到了。鐘兒喜歡他的母後。以後鐘兒就由皇後帶去未央宮教養吧。”

這個想法,太皇太後在大婚前就特意跟我提過,是以此刻我并不驚訝。

李承業倒是如臨大敵的模樣:“皇祖母!萬萬不可!鐘兒還是在您身邊待着吧。”

“哦,為何?”太皇太後反問道。

李承業飛快的掃了我一眼:“皇祖母,孫兒就是由您一手帶大的。孫兒知道皇祖母能把鐘兒教的更好。”

“胡塗!”太皇太後打斷了他。

“當初發生那樣的事情,把你帶在哀家身邊也是不得已。難道你希望鐘兒重蹈覆轍嗎?現在鐘兒是唯一的皇子,跟着皇後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剛不也說了皇後進宮就是為了照顧鐘兒嗎?”

李承業沒想到太皇太後用他剛剛說的話堵他的嘴,張了張口,終究是沒能反駁。

太皇太後看了我一眼,說道:“這一年,皇後沒少進宮看鐘兒。你以為鐘兒為什麼讓皇後抱?小孩子最聰明了,誰對他好他心裡清楚的很。”

“皇後不是心腸歹毒的人。何況她原本就是鐘兒的親姨母,把鐘兒交給皇後,哀家才放心。再說……”

太皇太後話鋒一轉:“現在不交給皇後又能交給誰呢?你不要忘了你是怎麼登基的。當初那麼多功臣的女兒你不要,偏偏說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隻願意娶柳雲婉一個。”

“哀家不同意,你硬是在慈甯宮門口跪了一天一夜,水米未進。拿命來逼哀家這樣一個老婆子。”

太皇太後越說越激動,我擔憂的走上前去勸道:“皇祖母,消消氣,身體要緊。”

太皇太後擺擺手,繼續說道:“後來才知道那柳雲婉已經有了身孕。哀家隻好同意你先把她娶了進來另行打算。罷了,陳年往事哀家不想再提,也是她自己沒福,落到這樣的下場。”

我第一次聽太皇太後提起來柳雲婉的事情,話裡話外帶着不滿。

心下思襯了一番,便也明白過來。

辛辛苦苦養大的孫兒為了一個陌生的女子跟自己作對,又怎麼會對那個女子有好感呢?

眼皮垂了下來,不知道太皇太後見到我的時候都會有怎樣的感受。

李承業面上帶上了一絲哀戚,跪了下來,說道:“皇祖母,孫兒知道當時為了阿珂傷了您的心。都是孫兒的不是,您不要這樣說她。阿珂她,她很好~”

輕輕的搖了搖頭,此時此刻說這種話無異于火上澆油。

果然,太皇太後冷笑一聲:“到現在你還護着她!好,你好的很。”

“皇祖母!”見勢不妙,我也隻好走到李承業身邊跪了下來:“臣妾有話要說。”

太皇太後轉過頭去不看我。

額頭觸在地面上的一瞬,冰涼的觸感讓腦子清醒了些。

“臣妾替皇祖母和天下百姓感到高興。”

“哦?你倒說說為什麼高興。”

“臣妾高興的是,皇祖母的心血沒有白費,為黎民百姓教導出了一位仁慈的明君。”

無人回答,我隻好繼續說了下去。

“臣妾閨閣時曾翻閱過幾篇史書,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規律。一個朝代,凡是君王與發妻情深意重的時期,基本上都會興盛。譬如漢光武帝與陰麗華,唐太宗與長孫皇後,明孝宗與張皇後。”

“臣妾想想也對,一個君王,若是連自己的枕邊人都不愛,怎麼會愛天下人。若是連枕邊人都不維護,又怎麼會維護自己的臣民呢?是以臣妾說替皇祖母高興, 替天下人高興。”

太皇太後面色有了松動,說道:“你倒是會說話。”

“臣妾的一點拙見,但也是肺腑之言。”

言罷,我深深的看向李承業:“陛下如此維護姐姐,臣妾好生羨慕,隻是若姐姐在天有靈,看到陛下因為她而惹得皇祖母生氣,一定也會于心不安。”

“臣妾既然已經嫁給陛下,一定會盡力做好陛下的得力助手,讓陛下沒有後顧之憂。至于大皇子,他是姐姐的孩子,也是臣妾的外甥。血脈至親,臣妾發誓一定好生看護教導。”

“承兒,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良久,才聽到李承業的聲音:“孫兒沒有要說的了,一切都聽皇祖母的。”

一頓早飯間就讓太皇太後動了幾次氣,即使對我再不滿,李承業也隻好偃旗息鼓。

他涼涼的看向我:“照顧大皇子辛苦,朕會讓趙昌撥兩個人到未央宮裡去,給皇後幫忙的。”

“幫忙”兩個字咬的很重,實際上的意思我們都心知肚明。

泥人還有三分性。

被李承業接二連三的針對一早上,我的心中也着實有些惱火。

更多的是委屈。

袖子裡的手指緊緊攥了起來。

面上還是維持着恰到好處的笑容,徐徐行禮。

溫柔又誠惶誠恐的說道:“多謝陛下體恤,臣妾萬分驚喜。”

李承業早已轉過頭去,我隻看的到他的側臉。

太皇太後笑着讓我們起身,她的眼裡已沒了剛才的銳利。

說道:“哀家也沒說馬上就要把鐘兒送過去。現在哀家心裡有個打算。”

她喝了一口茶,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才慢悠悠的繼續說道:

“你們剛剛大婚,哀家原不應該開這個口。”

我的頭低了低,鳳冠上的流蘇在臉頰邊輕輕晃動,

靜靜的聽着接下來的内容。

“之前皇帝剛剛登基,哀家想着頭一年先以國事為重,對于子嗣這件事情上就沒有過多要求。現在也該讓後宮裡多一些新人熱鬧熱鬧了,畢竟皇家隻有鐘兒這一個皇子可是遠遠不夠的!你們說呢?”

心口處有酸澀的感覺向四肢蔓延開來。

誰沒有憧憬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嫁給李承業前我就知道,将來會有無數個女人跟我一起分享這個男人。

然而這一刻居然來的如此之快。

罷了,“斜倚熏籠坐到明”就是我的宿命。

李承業剛要開口,就被堵了回去。

“哀家知道你不願意,可你是大慶朝的皇帝!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責任!祖宗千秋百代的基業不能在你這給斷送了!”

“孫兒眼下實在是沒有那個心思。前朝已經很忙了......“

“知道你忙,哀家也不想讓你沉迷聲色。之前宮中有宴,大臣們帶着家眷來參加的時候,哀家看中了幾個丫頭。跟他們透過口風,都是願意的。”

“哀家想着,不如先讓這幾個丫頭進宮先封了位分,皇後也好有個作伴的。等兩年後,可以辦一場選秀,你們再好好挑一挑。就這麼着吧。”

太皇太後一錘定音,事情已經沒有轉機。

”哀家乏了,你們去忙吧。“

我和李承業一起退了出來。

七 回憶

兩個人剛到大殿門口,一臉焦急的萍萍就小跑着過來扶住了我。

我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擔心。

萍萍這才向着旁邊的李承業行了禮。

李承業輕哼一聲:“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一點規矩都沒有。”

語氣裡的嫌棄都快要溢出來了。

萍萍看了我一眼,表情裡帶着一點愧疚。

我的聲音毫無波瀾:“這丫頭剛剛進宮,日後臣妾自會好生管教。陛下如果沒有其它要說的,臣妾先行告退了。”

說着便斂衽行禮,轉身就要離開。

“别以為你替朕說了好話,朕就會感激你。”李承業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頓了頓,回道:“臣妾隻是說了該說的話,别無他求。”

擡腳上了轎辇,離開了慈甯宮。

諾大的坤奧城,自然是美景非凡。

然而一路上我的眉頭就沒展開過。

心中思緒萬千,恨不能長雙翅膀離了這個地方。

回到了未央宮,我便一言不發的進了内殿。

萍萍散了伺候的宮女,走上前來為我卸去頭上繁瑣的裝飾。

用牛角梳蘸了桃花水輕輕的梳着我的頭發。

殿裡龍涎香的味道已經徹底消失了去,我閉上眼享受着這片刻的安甯。

“娘娘,今天奴婢在門口站着的時候,想起來小時候咱們偷偷溜到後山抓魚的事情了。您還記得嗎?”

知道萍萍是有意逗我開心,我也配合着她。

“怎麼不記得。當時魚沒抓到,咱們幾個索性跳到水裡打水仗玩兒。衣服全都濕透了,不敢回去。硬是在山上待到太陽落山了才往回走。”

“對,還好是夏天,那會不算太黑。不過路上沈逍少爺裝鬼吓唬我們兩個,娘娘反應過來直接追着沈逍少爺打。奴婢在旁邊笑得肚子都疼了。”

想起當時的情景,我不由得也笑了出來。

萍萍繼續說道:“還有一次,奶娘不讓您出去玩兒。你都急哭了,奴婢就在家裡陪着你,那天隻有沈逍少爺自己一個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到快落燈的時候才回來。”

“他到家以後,隔着院牆跟咱們說話。扔過來一個包袱讓咱們接着。打開一看,居然有那麼多的螢火蟲,像星星一樣。夜裡亮晶晶的可真好看。娘娘喜歡的都跳起來拍手。”

萍萍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那時候娘娘多開心啊。奴婢來京城後,就沒見娘娘再那麼高興過。要是沈逍少爺也在就好了,他總是能逗娘娘高興。”

提起沈逍,我的笑容就淡了幾分。

送來螢火蟲的第二天,我見到了他。

往日幹淨俊朗的臉上多了幾道傷口。

我問他是怎麼回事,他不肯說,我便也沒放在心上。

過了一段時間,到了乞巧節。

晚宴的時候,堂姐撒着嬌讓大伯母講講她跟大伯父之間的故事。

大伯母想了想,笑道:“你爹呀,剛定親的時候對我可好了。我随口說了句沒看見過螢火蟲,你爹就去給我逮了一些過來。”

“娘,這也算好啊?不就是蟲子嘛。還有沒有别的?”堂姐不滿的嘟着嘴,這聽起來實在算不上浪漫。

“傻孩子,你知道什麼?”大伯母親昵的點了點堂姐的鼻子,臉上是幸福的微笑:“咱們這,隻有西郊一座山上有螢火蟲。那個山還挺陡的,很少有人上去。你爹因為我一句話就去了。”

“這是多麼難得的一份心意。不過現在想想娘也後怕。太危險了。”

“好了好了,跟孩子們說這些幹什麼?”大伯父一臉不自然。

大伯母嗔了他一眼:“當初把螢火蟲遞到我手裡的時候,你可是驕傲的很。現在還害羞了不成?”

堂姐堂哥也起哄道:“哦哦,爹爹害羞啦,爹爹害羞啦~”

我的思緒已經回到了看到螢火蟲的那個夜晚。

沈逍臉上的傷口也找到了原因。

不過當時都隻是幾歲的孩子,除了感動也并沒有想太多。

後來我就回了京城,接下來幾年裡,跟沈逍和萍萍除了正常的書信往來之外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沈逍很少說自己的事情,來信都是問我怎麼樣。

而萍萍的信裡總是會提到沈逍。

是以我對沈逍的境況也有了解。

他已經拜了懷玉書院的智淵先生為師并深得其看重。

智淵先生名滿天下,前朝文武狀元,娶了李承業的姑姑明玉長公主為妻。琴瑟和鳴,恩愛非常。

隻是好景不長,邊疆外敵來犯,邊境群眾苦不堪言。

智淵先生自請上戰場殺敵。

明玉長公主深明大義,支援自己丈夫上前線的決定。

沒想到這一去就是永别。

等智淵先生戰勝歸來的時候,與明玉長公主已是陰陽兩隔。

智淵先生便辭去了官職,帶着明玉長公主的骨灰回到家鄉建了懷玉書院。

慕名前去求學的人數不勝數。

沈逍能夠得到智淵先生的賞識,前途不可限量。

作為朋友,我衷心的為他感到高興。

他的人生是可以看得到的順遂。

而我這個幼時的朋友,隻是一個過客。

年紀漸長,為了避嫌,我漸漸的就與沈逍斷了聯系。

直到半年前,李承業将要娶我為皇後的事情昭告天下。

我才又見到了他。

八 相見

當時距離大婚隻剩下不到半年的時間。

被奶娘拘着在屋裡繡了半個月嫁妝的我,終于獲得了一次出門的機會。

臨近年關,大街上人來人往。

我在馬車上将簾子掀開了一角,偷偷的看着外面的情形。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

一個女孩兒撕心裂肺的聲音響起:“求貴人救命!”

我看了看奶娘,她問道:“怎麼回事兒?”

“有個姑娘跪在咱們馬車前,小的馬上把她趕走。”小厮回答道。

“慢着!”我出聲制止。

奶娘會意,下了馬車去檢視情況。

此刻周圍已經圍上了一圈人。

那女子的聲音低了些,但我還是聽到了“病重,大夫”之類的字樣。

内心已經大概有了了解。

果不其然,奶娘過來回複道:“小姐,那丫頭的娘染了惡疾,請了好多大夫去看都不中用。怕是撐不過這兩天了。”

心中對那個女孩升起了無限的同情。

“你讓她來馬車上吧,我親自問問她。看有什麼能幫忙的。”

“這......”奶娘有些躊躇。

“不妨事,讓她上來吧。不然我下去?”大婚在即,我現在并不适合在外面抛頭露面。

我知道這招對奶娘有效。

果然,女孩被她帶進了馬車裡。

女孩面黃肌瘦,身上帶着淡淡的藥味兒,單薄的衣衫雖然很舊,但也被漿洗的幹幹淨淨。看年紀好像與我差不多大。

此刻她正怯怯不安的看着我。

“别怕,你叫什麼名字,你想我怎麼幫你?”我放柔了聲音問道。

“快說呀?别怕,我們小姐就是要幫你的。”奶娘也在旁邊溫和的勸道。

“我,我叫忍冬,我娘看病把家裡錢全都花完了,她快死了。”忍冬一張口就掉眼淚,不住的用手去擦臉上的淚水,卻像怎麼也擦不幹似的。

“我不想她死,我把這所有的大夫都找遍了,都說我娘活不成了。張大嬸說廣勝堂來了一位大夫醫術很高,但是他家診金也高,我實在是沒有錢了,嗚嗚嗚......”

我握住她的手,想給她一點鼓勵。

小小的年紀手卻粗糙的像樹皮一樣,滿是老繭,想來平常為了賺錢,做了不少力氣活。

可憐見的。

“我會幫你。”我堅定的告訴她。

忍冬哽咽着看向我:“真的嗎?你願意救我娘嗎?太謝謝你了,我攔你的馬車你也不生氣,你還停下來跟我說話的,謝謝你!你就是活菩薩。我以後一定好好報答你!”

奶娘擦擦眼淚,說道:“你這丫頭也太可憐了。幸虧碰上了咱們小姐。”

“好了,好了,救人要緊,别耽擱了。現在咱們就去廣勝堂請那位大夫。我陪着你去。”

忍冬感激的點點頭。

當馬車到廣勝堂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

奶娘進去片刻,再出來的時候身後已經跟了一名男子。

奶娘回到車上後笑着說:“這大夫好像早就知道咱們會來請他一樣。”

馬車向城外駛去,忍冬指揮着路線,男子騎着馬在後面跟着。

等到了地方,我示意奶娘把帶的銀子都拿了出來。

接過銀子遞向忍冬。

“剛剛奶娘已經把診金付掉了,這些銀子你拿着給你娘抓藥。也給自己添置兩件厚衣服。如果還是不夠,你就到金桂大街上的柳府裡來找奶娘。”

“小姐,你不到屋裡坐坐了嗎?”忍冬不接銀子,不舍的看向我。

“不了,時間有限,我得回家了。”已經出來太久,不能再多停留。

“可是我娘一定也很想見見你,你是我們的活菩薩。求你了,你去見見我娘吧。而且我一下子拿回去這麼多錢,我娘一定會擔心我是不是在外邊學壞了。到時候跟她解釋不清楚的。”忍冬哀求道。

我想了一想,也罷。

幹脆好人做到底吧。

跟着忍冬下了馬車,奶娘在旁邊扶着我。

一起過來的大夫也下了馬走到跟前。

入眼是一處幹淨清爽的農家小院兒,門口種着的幾株梅樹此時花正開的熱烈。

好一個世外桃源。

剛進了院子,隻見到一個男子背對着我們。

我立馬警惕起來,張口便想喊等在外面的家丁。

心裡盤算着若是打起來,我們這幫人有幾分勝算。

男子聞聲轉過身來,一身白衣勝雪,寒風吹亂了他束起來的烏發,反而讓整個人氣質更加出塵,清冷俊秀的臉上帶着一絲憔悴。然而嘴角仍然挂着淡然清雅的笑意。

“小意。”男子張口喚道。

隻有一個人會這麼叫我。

“沈逍哥哥!”我立刻認出了他。

這個驚喜非同小可。

奶娘也呆住了:“你是沈家少爺??”

“是的,我是沈逍。”沈逍走近了我們向奶娘施了一個晚輩禮,然後隻含笑看着我。

“你怎麼來這了?這是怎麼回事兒?”陰郁了許久的心情這一刻終于有些放晴。

我開心極了。

疑惑當然也是有的。

忍冬吐了吐舌頭,俏皮的說:“柳小姐,為了見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這麼冷的天,我在大街上蹲了半個多月。差點把自己折騰病了。你今天要是再不出來,我都打算直接到你家裡把你打昏帶出來了。”

言語間說不盡的嬌俏明媚,哪裡還有半點剛才的影子。

跟着來的那個大夫說道:“你不要小瞧自己,明明壯的像頭牛一樣,怎麼會生病呢?”

“賀松齡!你再說一遍!”忍冬向大夫揮了揮拳頭。

剛剛還笑嘻嘻的賀松齡立馬縮了縮脖子,一臉正經。

“小意,是我讓他們把你騙過來的,你不要生氣。”沈逍歉意的說道。

“我怎麼會跟你生氣?”看到兒時的小夥伴,心裡隻剩下歡喜。

“院子裡冷,我們進去說吧。”沈逍面上笑着,隻是這一次多了一絲落寞。

剛進屋子,奶娘就被忍冬兩個人給強攙着去了廚房裡泡茶。

隻剩下了我和沈逍兩個人。

沈逍問了我好多問題,我都回答了。

就好像小時候一樣,面對着沈逍和萍萍,我就是一個小話痨。

言無不盡。

這幾年在我的刻意收斂下,在人前一向是穩重平靜的。

此刻的我,才是更真實的我。

“萍萍給我寫信的時候,說了你現在在懷玉書院讀書,怎麼突然跑到京城來了?”

“我聽說你要成親了,是以必須要來看看你。”沈逍回答道。

提起了這樁婚事,我沉默起來。

沈逍也許久沒有說話。

廚房裡忍冬和賀松齡打鬧的聲音傳了進來。

奶娘的聲音夾雜其中:“我要去陪着小姐......”

“你願意嫁給他嗎?”沈逍看着我的眼睛問道。

“我願不願意重要嗎?”我反問。

“重要,當然重要!這是你一輩子的事情,當然要順從自己心意。天下百姓都知道他為了隻娶你姐姐一個人,曾經在宮門口不吃不喝跪了一夜。他這麼喜歡你姐姐,又怎麼分得出感情給你?”

他說的這些我當然都知道,我又何嘗沒有掙紮過。

最終還是對自己,對柳家,對皇權妥協了。

心裡或許還存着一點點僥幸。萬一曾經許過的願望成真呢?萬一呢?

我艱難的笑了笑:“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差,起碼我是皇後呀,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天下女子擠破頭也遇不上我這樣的好事兒。”

“小意,你不是那樣的人。天下女子擠破頭想要得到的東西對你來說不值一提。”

“你不要把我想的那麼高尚。我隻是一個俗人。”

“我了解你。”

“不,每個人都很複雜。你并不了解我。或許你了解的是你印象中的我。我早已經不是當初的小意了。”

“不管你是什麼樣的小意,我喜歡你。小意,我喜歡你!”沈逍溫柔的聲音卻好似一記驚雷。

我驚訝的望向他,内心的震撼無與倫比。

從小當哥哥看的人,居然說他喜歡我?

我想從他的臉上找出來一點點說玩笑話的表情。

然而沈逍卻不敢看我了,我隻看到他的耳朵一點一點的紅透。

“從很早以前就喜歡你了。我原本想着等學成以後,就來向你提親。可是沒想到等來了這樣的消息。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

“小意,我真的很喜歡你。我現在跟你說這些,你若是也喜歡我,我一定帶你走。去一個沒有人找得到我們的地方,過安靜的日子。好嗎?”

沈逍一臉認真的看向了我,有些緊張的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很快恢複了理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兩個人能到哪裡去過安生日子呢?更何況我對他并沒有男女之情。

他的人生是坦途,絕對不能因為我毀于一旦。

一定要趁早斷了他的念頭。

“沈公子,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小心被有心人聽去,壞了咱們兩個的名聲。我渴望權力,渴望自己身居高位,如今實作的可能近在眼前,若是因為你的一句玩笑話付之東流,你知道我會有多恨你嗎?”我故意說出這樣的話,面上帶着疏離。

沈逍的睫毛顫了顫。

“今日裡原是我不知情,否則我絕不可能私下見你的。你知道這一面會給我帶來多少麻煩嗎?”我繼續責怪着他。

看着他受傷的表情,我的心裡也不好受。

但這是對兩個人最好的做法。

“你若是不想做這皇後,我也有辦法幫你。”

我搖了搖頭,面色冷硬。

事到如今,哪裡還有回頭的餘地。

我相信他很快就會明白過來。

“沈公子不要在小事上費心,你是智淵先生的得意門生,前程似錦。将來若是有幸能得沈公子為朝廷出力,我一定會禀告陛下,為你擇一門好親事的。”

剛剛相見的歡喜已經被冷凝的氣氛所代替。

良久,沈逍才開口說道:“今天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安排好了。鬧市中人多,都知道你是要救忍冬的母親才跟了去的。這件事情,沒人做的了文章。你放心。”

“謝謝沈公子思慮周全。”

“你多保重。”

“我會的。”

不等他的回答,我便轉身喚了奶娘,一起出了院子。

從那以後,我就沒見過沈逍,萍萍的來信裡也沒有再透露過一絲絲他的消息。

偶爾,我也會回憶起那一晚漫天的螢火蟲。

也許當時,院牆那邊的沈逍面上也是帶着驕傲的笑容吧。

可惜不能回到那時,親口向他說一聲謝謝。

萍萍的聲音又把我拉回了現實:"娘娘,奴婢扶你上床歇息一會兒吧?”

我點了點頭,剛剛起身。 便聽到院子裡傳來了亂糟糟的聲音。

九 妙春

緊接着,李承業一臉不虞的走了進來。

“出去!朕有話問你的好主子。”他沖着行禮的萍萍說道。

萍萍看了我一眼,我笑道:“沒事兒的,去吧。你也跟着忙活了好幾天了,去歇歇吧。”

她一步三回頭的出了内殿。

李承業滿面譏諷地看着我。

“你倒是真夠能忍的。”

“臣妾知道自己要進宮的那一刻,就立志要當個“賢後”。”

既然不能與你舉案齊眉,那若是能夠名留青史也還不錯。

人,總得有一個盼頭吧。

“就你也配“賢後”二字?你是沾了阿珂的光才進的宮,照顧好鐘兒就是你的本分。不要再妄想别的。”

“臣妾知道,不過臣妾實在不知陛下的敵意從何而來。或者,您能跟臣妾好好講講,也給臣妾一個辯解的機會?”我内心是期待着他能給我答案的。

“朕不會給你狡辯的機會,朕就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李承業的臉蓦然湊近,似乎想從我的臉上看到一點兒心虛的表情。

我往後退了幾步,拉開與他的距離。

坦坦蕩蕩的站着。

“那就請陛下拭目以待吧。”

我就是要做“賢後”。

我會孝敬太皇太後,我會好好将李鐘撫養成人,我會和顔悅色的對待日後進宮的姐妹。

至于李承業,我的忍讓換來的是他更加變本加厲的針對。

堂堂一國之君,無論何種原因,都不應該如此對待一個女子。

實在是有些”狹隘“。

之前對他有着的一縷情思被我抛在了腦後。

我絕對不要再從他這受到一次委屈。

李承業并不理我。

“陛下既然不喜臣妾,怎麼會突然來了臣妾的未央宮?”我反問道。

他的面上有一閃而過的尴尬。

“朕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用你管?還是你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剛剛要反駁他,桂麽麽的聲音适時響了起來:“奴婢拜見陛下,拜見皇後娘娘。”

說話間,桂麽麽已經走到了跟前。

我連忙招呼人上茶,桂麽麽陪着太皇太後一路走到權力的巅峰,絕不能慢待。

桂麽麽笑道:“娘娘不用忙了。太皇太後讓我過來告訴您一句話。”

李承業突然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樣,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起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我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

桂麽麽很快的就告訴了我答案:“将才娘娘走後,太皇太後又把陛下給召了回去。狠狠的斥責了一頓,氣的心口直疼。”

心内一震,連忙問道:“皇祖母沒事吧?有沒有傳太醫去看看。”

這宮牆之内,太皇太後是為數不多呵護我的人之一。我當然不希望她有什麼意外。

桂麽麽神秘一笑,低聲說道:“不礙事的。一看太皇太後動了真怒,陛下就沒轍了,太皇太後說什麼他都聽。”

“是以,太皇太後趁機發話讓陛下在未央宮裡住上三個月。娘娘要好好把握機會,跟陛下培養感情,争取早日再誕下皇子才好。”

我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李承業剛剛會有那樣的神色。

我也實在想不到太皇太後居然會用這樣的辦法讓我和李承業在一起。

牛不飲水強按頭。

縱然是一片好心,但絕不會得到她老人家想要的效果。

畢竟李承業這個人,有病!

我暗暗腹诽。

桂麽麽看我沒有回應,正色道:“娘娘,太皇太後對你非常滿意,隻是有責任在肩,讓新人進宮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萬望你能了解,宮裡的女人就是這樣有許多不得已之處。”

“太皇太後給你争取了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後就該讓新人進宮了。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太皇太後會護着你的。”

我恭敬的接口:“謝謝皇祖母,我都曉得的。勞煩您回去後代我轉告皇祖母,她的苦心我一定不會辜負的。”

桂麽麽贊許的看了我一眼:“恭祝陛下和娘娘琴瑟和鳴,早生貴子。奴婢告退。”轉身便走了出去。

皇祖母如此的關愛,讓我内心深處滋生出一陣溫暖。

陽光照了進來,整個大殿亮堂堂的。

四處走了走,從昨日大婚到現在,我終于有機會好好的看看這個地方。

曆代皇後住的未央宮,裡面的布置自然是無比奢華。

因着大婚,整個宮殿到處都是大紅色的紅綢,紅彤彤的喜喜字。

喜慶歸喜慶,可未免也太壓抑了些。

罷了,日後有的是時間去收拾

現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重新喚來宮人梳妝,這次隻梳了一個尋常的發髻。

末了,我選了一支太皇太後賜予我的镂空飛鳳金步搖作為裝飾。

對着鏡子左右端詳了一下,才出了内殿。

萍萍早已搬了把椅子放在鳳儀殿的門口,恭敬的站在一旁。

阖宮伺候的人也都安靜的等候着。

見我出來,衆人連忙跪下。

“奴才(奴婢)拜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其中一個身着首領太監服制的人聲音尤為尖細。

讓大家平身以後,我看向他。

“是江公公吧?桂麽麽跟本宮提過你,說江公公是個溫厚可靠的人。”

桂麽麽說的是,眼珠子轉的最多最快的人就是江泰禾。

果然,此人受寵若驚的再次行禮:“回皇後娘娘,奴才正是未央宮的首領太監江泰禾,桂麽麽的誇獎奴才愧不敢當。隻求日後能伺候好娘娘,就是奴才天大的福分。”

我含笑點點頭:“是個伶俐人。萍萍,賞~”

萍萍拿出一個荷包遞了過去。

江泰禾再次謝了恩,待站定後,我的目光又被他旁邊一個宮女所吸引。

這個宮女微微的低着頭,看着年紀稍長了些,面色嚴肅,看着讓人不敢親近。

我向她招了招手。

宮女出了人群,從容行禮道:“皇後娘娘千歲,奴婢是林妙春。”

我與萍萍相視一眼,萍萍随我進宮,正是取代了她的位置。

“林妙春,是未央宮原來的掌事宮女吧?”

“回娘娘話,是的。”林妙春的态度不卑不亢,聲音也聽不出來一絲怨怼。

我贊許的點點頭。

“那好,日後你還是未央宮的掌事宮女。”

林妙春驚訝的看了我一眼。

底下有幾個宮人也擡了頭。

“萍萍是随着本宮一起進宮的,年紀輕,又沒經驗,怎麼做的好這些事?原本早就想提的,奈何大婚前事情實在太多,混忘了。正好今天大家都在。”

我提高了聲音:“本宮已經向太皇太後請示過了,林妙春恢複未央宮掌事宮女的身份,以前是如何,日後還是如何。在未央宮内,她的話就是我的話,記住了嗎?”

林妙春向我行了禮,面上滿是感激。

萍萍拿出了荷包雙手奉上,笑道:“妙春姑姑,我剛剛進宮,以後您可一定多多提點我。”

林妙春連道不敢。

大婚前三個月,萍萍來到了京城,說要陪着我一起進宮。

後宮并不是好玩的地方,稍有不慎可能就喪了命。

我并不願意把萍萍牽扯進來,她應該在宮外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是萍萍的态度很堅決,而我确實也想讓她陪我的,但是……

正在躊躇間,這個事情不知怎的就被傳到了太皇太後的耳朵裡。

她把我召進了宮。

“意兒,讓那孩子跟你一起進宮吧,哀家封她做掌事宮女,這也不虧待她,再說知根知底的你用起來更放心。咱們在宮裡,最要緊的就是身邊的人要可靠。”

我連忙拒絕:“不不不,太皇太後,萍萍可以陪臣女進宮,但是她從小在鄉間長大,恐怕無法擔當掌事宮女的大任。這個事情還是算了吧。”

我也不願意讓萍萍如此的勞心。

太皇太後沒再說什麼,轉而跟我聊起來了家常。

我放下心來,以為這件事就如此揭了過去。

沒想到過了幾天,她突然就下旨撤了林妙春掌事宮女的身份,連個理由都不給。

據說口谕傳到未央宮的時候,林妙春正在指揮着宮人幹活。

來人告訴她這件事以後,登時就在原地愣了半晌。

掌事宮女也是從四品的女官,在宮中地位比那些答應,常在還要更有話語權。

林妙春熬到這樣一個位置并不容易。

現在卻憑空被奪走一切,受了無妄之災。

我内心實在難安。

幾次進宮請求太皇太後恢複林妙春的身份都無功而返。

再一次從慈甯宮出來的時候。

桂麽麽送了出來,立在慈甯宮門口歎息道:“您何苦為了一個沒見過的宮女惹的太皇太後不高興?那林妙春沒當好差,就該被罰,您還是不要再管這件事了。”

“麽麽,我......”

“貴人現在也不用急着為她抱不平,馬上就要進宮了,您的心思還是多放在正事上面。”桂麽麽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現在也不用為她抱不平?現在?那就是以後可以?

我立馬回過味兒來。

宮裡人向來拜高踩低。錦上添花當然容易,最難得是當你掉入低谷時,有人肯拉你一把。

之前聽說過林妙春做事嚴謹,宮人們在她手下偷不得懶。

天長日久的,肯定會有人心生不滿。

以往她有身份,沒人敢說什麼,現在惹了太皇太後的厭棄,以後再也沒有起複的可能。

往日被她壓制的宮人肯定會趁機落井下石的。

明面上不會怎樣,但暗地裡的絆子肯定不會少。

林妙春的處境可想而知。

我現在做的事情可不就是雪中送碳。

一來可以拉攏林妙春的心,二來可以在宮人面前落下一個“賢德寬厚”的形象,三來嘛,還可以借着林妙春認清并且除掉一些心術不正的人。

一箭三雕。

我滿意的笑了。

其餘的宮人我沒有再一一問話,囑咐妙春和萍萍挨個賞了便罷。

徑自回了内殿躺着。

實在是有些乏累,頃刻,便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

整個鳳儀殿内被燭火映照的亮堂又溫馨。

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終于醒了!?”

我皺了皺眉。

 十 坦白

來人正是李承業。

起身朝着他行了标準的宮禮。

此刻的李承業一身玄色錦袍。領口袖口處用金線繡着栩栩如生的飛龍圖案,行動間隐隐有光芒閃過。

身為大慶朝的君王,他的穿着自然是貴氣逼人。

然而更讓人無法忽視的是他的臉。

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被驚豔到說不出話來。

待反應過來後,腦海裡隻找出了八個字來形容他: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此刻的他,一雙多情的桃花眼内滿是不耐。

“皇後倒是輕松的很,進宮果然是享福來了。”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實在是太累了,原本隻想小憩一下,沒想到就睡過了頭。

這事确實是我理虧。

我垂下雙目,道:“臣妾知錯了,下次不會再犯。陛下可曾用過晚膳?”

聲音還有些暗啞。

“你說呢?”李承業語氣裡多了幾分不善。

内心一凜,連忙道:“陛下稍待片刻,臣妾這就去準備。”

言罷,便出了内殿。

萍萍跟妙春正在門口候着。

“娘娘,晚膳已經熱了好幾次了。奴婢這就去讓他們端過來,正好您跟陛下一起用。”居然是妙春先開了口。

我點點頭,妙春便匆匆而去。

“陛下什麼時候來的?你怎麼不喊醒我?”我伸出手點了點萍萍的腦袋。

“陛下也沒來多久。您昨天累壞了,今天連午膳也沒用,原本早就想叫您來着,看您睡得香,就想着等會再叫您。”

“後來,妙春拉着奴婢去了各宮認門,回來的時候眼睜睜的看着陛下先進了咱們宮裡,也來不及喊您了。娘娘,對不起。”萍萍扁着嘴,可憐巴巴的望着我。

“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我這個皇後的言行舉止,進宮前麽麽教的規矩我們不能忘。如果我有做不對的地方,你要及時提醒我。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問問妙春,總之,今天這種情況不能再發生了。”我正色道。

萍萍連連點頭,小臉上滿是堅定。

轉眼間,妙春過來回話說晚膳已經擺好。

我便進去喚了李承業一起到了西側廳,

桌子上擺的自然是滿滿當當,待坐定後,我瞧了一眼李承業的神色。

喚過萍萍對着她耳語幾句,萍萍抿嘴笑了笑,便自走了出去。

妙春立在一旁幫着布菜,整個屋子裡隻有碗筷湯勺碰撞的聲音。

李承業面無表情,也不說話,筷子始終不往嘴裡面送。

妙春小心的往我這邊瞧了一眼,我回了她一個安撫的微笑。

正好萍萍捧着盤子走了進來。

剛把盤子放在桌子上,便有奇異的香味飄了出來。

李承業擡眼看了一眼,盤子裡盛的是油亮亮的小菜。

白的是鮮藕,淡綠的是嫩筍,深綠色的青豆,紅的是胡蘿蔔絲,幾種顔色混在一起不由得讓人食指大動。

我笑道:“看您沒有什麼胃口,這是臣妾進宮前腌制下的小菜,民間常吃的,您嘗嘗看喜不喜歡。”

邊說邊親自夾了一塊兒筍放入了他的碗裡,維持着“賢後”的做派。

他嫌棄的看了一眼,說道:“朕不吃這些亂七八糟的,髒。”

“嘗嘗吧,之前給皇祖母宮裡送了一些,皇祖母是很喜歡的。”

“你倒是真會做好人,哄得皇祖母一心向着你,希望你能裝一輩子,别傷了她的心。”

“臣妾知道了。”我的面上仍然是得體的微笑。

他的嘴上不饒人,倒也輕輕的咬了一口碗裡嫩筍。

看着他的神情,我就知道他是喜歡吃的。

接下來我便不去看他,隻是使眼色讓妙春往他碗裡夾那些小菜兒。

不知不覺間,李承業已經用下了一碗飯。

末了,又喝了一碗酸筍雞皮湯。

周圍侍候的人也都帶了些喜色。

寂然飯畢,兩人又到正廳坐下,李承業總是不與我說話,我也樂得安生。

靜靜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又飲了一會兒茶,我便喚人來伺候着李承業沐浴。

我們兩個心知肚明,今夜他是必須要住在未央宮的。

是以李承業沒有反駁,乖乖的跟着去了浴殿。

我便留在内殿,由着萍萍領着幾個宮女為我卸去殘妝,淨面沐浴。

萍萍幾次張嘴想說些什麼,也都咽了下去。

隻是更加用心的把花瓣在我身上揉搓,待洗好後,又仔仔細細的給我撲了一層細膩馨香的珍珠粉。

“娘娘。”她的臉紅成了蝦米。

她終于開了口,但是卻害羞的說不出話。

我笑道:“我知道,你不用再說了。”

萍萍如釋重負。

我明白她想說什麼。

李承業對我的态度她很清楚,大婚之夜我們分床而睡她也知道。

她肯定想告訴我,把握住機會。

英雄難過美人關,隻要我溫柔小意的把李承業哄高興了,今夜一定能夠成了美事。

坐實皇後的名分。

我很羨慕萍萍,如果所有事情都那麼簡單就好了。

宮人們又拿過來了月白色的寝衣。

我搖頭拒絕:“以後,本宮的寝衣,不要這樣的顔色。”

待我洗好出來後,李承業還未過來。

我便讓衆人都散了去,萍萍臨走時一臉期待的神色讓我有些失笑。

待把床鋪整理好後,随意拿起一本書就着燭光看了起來。

外面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再擡頭,李承業已經走了進來。

剛剛沐浴過的李承業,如墨染的發随意的披在身後,越發顯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真是一副好皮相。

有疑惑的表情在他面上一閃而過,随之而來的便是冷漠的戒備。

我笑道:“陛下,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有些話憋心裡很久了。”

不等他回答,我便繼續說道:“臣妾知道您與姐姐情深意重,臣妾無意取代姐姐的地位,也自知沒有那個福分。臣妾隻想好好的将大皇子撫養成人,也算對得起姐姐的在天之靈。”

“隻是臣妾既然已經進宮,身上便擔了責任。朝政事務已經夠讓您煩心了,後宮的穩定理當由臣妾來維護。隻求陛下在人前給與臣妾一些信任與尊重,一方面好讓皇祖母放心,另一方面友善臣妾管理後宮。最重要的是,大皇子日後肯定是在臣妾身邊養着的。您總不希望大皇子日後回憶起來,都是我們兩個人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場面吧?”

李承業審視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半晌。問道:“這是你的真心話?你真願意一輩子這樣?一輩子得不到夫君的愛,你受得了嗎?”

我笑着望向他,坦然的說道:“臣妾已經貴為皇後,有失有得,這很公平。而且,人活一世,不是隻有情愛的。臣妾若是稱職,自然會得到天下人的敬愛,那就夠了。”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燭花爆開的聲音,在這一刻顯得尤為突兀。

如夢初醒。

“陛下,天色不早了,明天您還要早朝,安歇吧。”我笑着開了口。

李承業有些躊躇的看着我。

“還是跟昨夜一樣,臣妾睡在美人榻上。您看,已經收拾好了。”

我将身後的美人榻指給他看,跟昨夜不同,今天榻上已經被我放了一床被子。

夜确實很深了,李承業說了句:“你剛說的,朕會考慮的。”便自去躺在了床上。

我吹滅了幾盞燈,室内稍微暗了下來。

躺在榻上,我很快便也睡了過去,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大早,起身伺候李承業穿朝服。

李承業雖然還是冷着臉一言不發,倒也沒有再出言傷我。

心下暗喜,昨夜的話還是有效果的。

既然一輩子都要跟他捆綁在一起,不求他對我情深意重,起碼不要一直惡言相向。

我的日子,總是要往舒心了過的。

待李承業走後,我便帶着萍萍和妙春兩個往慈甯宮去了。

到的時候,太皇太後剛剛起來。

讓她們兩個在門口等着,我自己走進了内室。

昨夜的殘香在香爐裡仍然氤氲着袅袅的煙。

太皇太後正在梳妝。

我走上前去,笑着接過桂麽麽手中的梳子,輕輕的替太皇太後梳着發。

太皇太後在銅鏡裡看了看我,笑道:“怎麼起的這樣早?現在宮中也沒什麼事,你還不好好養着,日後人多起來,你想歇着也沒有了。”

拿了一支福壽簪子在她的腦後比劃了一下。

穩穩的将簪子插入挽起來的發髻之後,才羞赧的說道:“說出來皇祖母可不要笑話臣妾。昨兒從您這回去以後,臣妾睡了大半天,直到晚膳時候才醒過來。”

我回到京城的時候,祖母已經去世了。跟柳雲婉在一起,偶爾她會提起來一些跟祖母相處的細節,溫馨又動人。

那時候,我常常想着若是祖母還在,不知道我跟她是如何相處的。

柳雲婉去世,李承業的一道立後聖旨到我們家以後,太皇太後開始經常的召我進宮說話。

漸漸相熟起來以後,拘謹被親切感所替代。無傷大雅的事情我也會主動的跟她講講逗她開開心。

就比如現在。

果然,太皇太後聞言轉過臉來,細細的打量了我,才笑盈盈的道:“嗯,跟前兩天相比,氣色果然好多了。要不你先出去吧,哀家也再睡一會兒。看看能不能把這一臉皺紋給睡沒了。”

桂麽麽在一旁湊趣:“瞧瞧,還是孫媳婦好,逗的主子也開始說起俏皮話了。”說道後來故意作出傷感的強調:“唉,可見奴婢嘴笨,服侍主子幾十年了,都沒聽主子這樣跟奴婢說過話。”

“你這老貨,還吃小孩兒的醋。不怕意兒笑話。真不知羞。”太皇太皇笑着橫了她一眼,扶着桂麽麽站了起來。

面上一直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上前一步在另一側扶住了太皇太後。

一起到了偏殿坐下。

桂麽麽先盛了一碗湯遞給我們,嘴裡說道:“皇後娘娘,這是暹羅國新進貢的牛乳。主子特意吩咐加了銀耳,紅棗,冰糖給您熬的,最是養身。如果您今早上不來,我們就給您送去了。您嘗嘗看。”

太皇太後也一臉期待的看向了我。

依言嘗了一口,我驚喜的說道:“入口香濃軟滑,好喝。果然今天早上沒來錯。謝謝皇祖母。臣妾很喜歡。桂麽麽一會兒可以再給盛一碗嗎?”

“行,您要喝多少都有,管夠!”

太皇太後和桂麽麽相視一眼,也都笑了起來。

李承業不在,這頓早飯我用得無比舒心。

剛用茶水漱過口,教養麽麽正好把李鐘抱了進來。

小家夥一看到我就笑嘻嘻的向我張開了小手。

我接過他,放在膝上拿着一個撥浪鼓逗着他玩兒。

太皇太後在一旁笑眯眯的看了半晌,将宮人都遣了下去,隻留了了桂麽麽。輕聲問道:“昨兒夜裡怎麼樣?”

我立馬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臉上“騰”的一下就泛起了紅暈,難得的有些忸怩起來:“皇祖母~”

縱使我跟李承業什麼都沒發生,然而回答起來還是難于啟齒。

李鐘咧着剛長了乳牙的小嘴沖着我笑,口水落了下來。

拿着帕子給他擦嘴,并且裝作剛剛發現李鐘長了乳牙,很驚喜的向她們說着這個“發現。”意圖混過這個問題。

桂麽麽上前來抱走了李鐘。

我的神色一正,認真的看向太皇太後。

“哀家都知道的,現在業兒的心還在你姐姐神上。好孩子,你難免要受些委屈了。”

我心裡對這件事已經不太在意了,少不得還是做出惆怅的神色。

“臣妾不委屈。陛下對姐姐情深意重,臣妾很欣慰嫁給了這樣一個男人。日子久了,陛下眼裡總是會看到臣妾的。”

“你能這樣想的開,自然是好的。隻是一個女人,等不起的。何況幾個月後,新人就要進宮了。你要是能趁着這幾個月懷上孩子最好了,那時候你這位置才算是穩了。”

“皇祖母一心想着臣妾,臣妾感激不盡。”這句道謝是真心實意的。

“哀家打眼看了你許久,你是個好孩子。唉,若是尋常人家,哀家一定不讓業兒再娶新人,就跟你兩個人白頭偕老。可是......”太皇太後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的,李承業貴為皇帝,柳雲婉去世以後,後宮裡就再沒個女人。

這實在是不像話,朝中的言官們早就上奏無數次了,都被李承業壓了下來。

後來還是太皇太後出面好生安撫了一頓,承諾我進宮以後會立馬再進新人。

這才消停下來。

如今我進宮後,太皇太後又為我争取了三個月的時間與李承業相處,這已經她是對我最大的疼寵了。

“業兒這一年裡,就跟丢了魂兒一樣。哀家真是擔心他身子垮掉。昨兒在你宮裡居然用了一碗飯,哀家聽到的時候,真是松了一口氣。”

未央宮中會有太皇太後的人我并不感到奇怪,恰恰是我早就預料到了的。

是以才會提前準備好那些小菜。

自從柳雲婉去世以後,李承業就沒好好吃過飯。

禦膳房想破了頭給李承業準備吃食,結果呈上去以後基本都是粒米未動。

為此,禦膳房前後有好幾個主管都遭了殃。

想來禦膳房的人也是欲哭無淚。

進宮前,我特意跟奶娘學了腌制小菜的法子,并且親自制了一壇。

沒想到,效果倒是不錯,李承業确實很喜歡。

這對宮裡人來說,是個好苗頭。

也向太皇太後證明了,我确實會是個合格的會照顧好李承業的“皇後”。

太皇太後後面又說了許多,我都沒聽進心裡去。

恍恍惚惚的出了慈甯宮後,腦子裡隻記住了一句話:“抓住男人的心很簡單,你要讓他在你身邊會有家一樣的感覺。體貼他,呵護他......”

笑着搖搖頭,我跟李承業能夠和平的相處就阿彌陀佛了,哪還奢求那些有的沒的。

看到我的身影,萍萍快步走了過來,面上帶着促狹的笑容。

連穩重的妙春也抿着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

我好奇的望向她們兩個:“這是怎麼了?”

萍萍扶着我,小聲道:“出去了跟您說。”

妙春自覺的跟在後面,

三個人一起踏出了慈甯宮。

等到宮中,待萍萍笑夠了,我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跟妙春在廊下正待的無聊,正好聽到了兩個宮女說話。

原來昨天李承業會去未央宮吃飯,是因為太皇太後跟各宮打了招呼,不許讓李承業進門。

就連禦書房也派了幾個小太監在那裡看着。

李承業阖宮裡轉了一圈,實在是沒有地方可以落腳。

這時候早就接到桂麽麽訓示的江泰禾領着一群宮人,聲勢浩蕩的去求了李承業。

千請萬請的給了李承業台階下,把他帶進了未央宮。

萍萍描述的生動形象,我不由得也笑出了聲。

妙春早已恢複了掌事宮女的自持,溫聲道:“太皇太後倒是真疼娘娘。奴婢為娘娘高興。”

我點點頭,笑道:“是啊,皇祖母對本宮這樣好,本宮一定好好的孝敬她老人家。”

萍萍問道:“娘娘,這會子咱們幹點什麼啊?”

我看了看妙春,想了想說道:“妙春,把賬本先拿過來吧。本宮今天先理一理宮裡的各項開支。”

妙春贊許的點點頭,轉身便拿來了厚厚的一摞賬本。

萍萍的臉立馬垮了下來:“啊,這麼多啊?咱們要看到什麼時候?”

“萍萍。”我略帶責備的看了她一眼,她不再說話。

妙春詳細的跟我講起來了賬本上的各項事項。

這一天,皇後的職責正式開始履行。

十一 忍冬

時間過的飛快。

三個月很快就結束了。

轉眼就到了新人進宮的日子。

前一日裡,太皇太後把我和李承業兩個人又召了去。

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多話。

無非是提醒李承業還是要以國事為重,同時也要多多的開枝散葉。

待李承業走後,又好好的安慰了我一番。

心下感動,柔聲答道:“皇祖母放心,臣妾都懂的。”

太皇太後的手保養的細膩白皙,在我的肩上輕輕的拍了拍。

說道:“哀家會護着你的,你放心。”

我點了點頭,又陪着她說了一會兒話。

才出了慈甯宮。

一路往儲秀宮走了過來。

跟太皇太後和李承業兩個人商量過,新人進宮後,就先住在這裡。

這次要進宮的幾個人都來頭不小。

京兆尹平昌的女兒平如意,左神武大将軍古文康的妹妹古青青,還有一位是禮部侍郎雲守常的女兒雲沛。

她們父兄的官職都比我父親的大,但我卻占據了皇後的位置,在後宮之中壓了她們一頭。

雖然她們是太皇太後選出來的,我也讓妙春和萍萍兩個去打聽了她們的一些事情。得到了正面的回答。

但是對她們真實的脾氣秉性,我還是持着懷疑态度。

不過身為皇後,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兩個月前,就讓江泰禾帶着宮匠把儲秀宮又修繕了一遍,又特意開了庫房拿出了許多珍玩放在裡面。

在各個殿内的布置上,帶着萍萍和妙春兩個盡心盡力,親曆親為。

現在,整個儲秀宮煥然一新,又不越制。

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太皇太後為此又好好的誇了我一番。

但這還僅僅是解決了眼下的問題。

日後還有許多繁雜的事情要去處理,每季要新制衣衫首飾,每日的食材供給,宮人的月俸......

正思索間,萍萍的聲音響了起來:“娘娘,儲秀宮到了。”

回過神,這一個月來,儲秀宮我也來了許多次。

然而今天卻不想往裡面進。

擡頭看了看四四方方的天空,深深的歎了口氣。

過了今日,後宮可能就沒有那麼安甯了。

在儲秀宮裡四處轉了轉,仔仔細細的又檢查一遍,确定沒有問題之後,我使了個眼色給妙春。

便跟萍萍兩個一起出了宮門。

身後傳來了妙春教導宮人們的聲音。我會心一笑,幾個月相處下來,妙春倒确實是個可用的人,周到妥帖。

有她在未央宮裡忙活着,我着實省心不少。

“娘娘,可要坐轎辇回咱們宮裡?”萍萍問道。

“不用了,今個想走走。”

萍萍點點頭,扶着我往前面走。

身後的儀仗不緊不慢的跟着。

天氣已經漸漸涼了下來,走起來倒也覺得十分舒适

不知不覺的就到了禦花園,正在打掃的宮人見到我們紛紛轉過身來恭敬的低着頭行禮。

隻有一個宮女望向了我的眼睛,面上盡是笑意。

“忍冬?!”我又驚又喜,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奴婢參見皇後娘娘~”忍冬熟練的行了一個宮禮。

“你怎麼在這裡?”我雙手扶住了她,迫不及待的問道。“沈......你們後來怎麼樣了?”

萍萍在一旁好奇的看着忍冬。

忍冬眼睛亮晶晶的,回道:“奴婢們一切都好,娘娘在宮裡可安好?”

“好,好,我也很好。去我那說說話吧。”進宮這麼久了,除了萍萍,終于又見到一個宮外認識的人。

可能有些不太恰當,但我的真實感受就像是“他鄉遇故知。”

确實是人生四喜之一。

“奴婢遵命!”忍冬俏皮的眨眨眼。

萍萍在旁邊提醒道:“娘娘,您走了那麼久,也該累了。坐上轎辇回去吧。”

這次我沒有推辭。

很快就回到了未央宮,進入鳳儀殿内,遣退了侍候的宮人。

隻留下了忍冬和萍萍兩個。

忍冬打量了一眼萍萍,問道:“你是萍萍嗎?”語氣裡帶着試探。

“我是萍萍,怎麼了?”萍萍的臉上帶着不解,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了。

忍冬仿佛松了一口氣似的。四處又看了看,确定沒有别人以後,才從衣袖内掏出來一封信遞給了我。

低聲道“這是沈大哥讓我給你的,你看看。”

一提到沈逍,萍萍率先激動起來,她警惕的看向忍冬:“你是誰?你怎麼會認識沈少爺?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關你什麼事兒?我還沒見過你呢?”忍冬的語氣可算不上友好。

“你!!!”萍萍被她噎的臉通紅。

委屈的看向我,希望我為她做主。

“略略略。”忍冬朝萍萍做了一個鬼臉,給了她一個台階下:“小丫頭,以後會告訴你的。”

“哼!這還差不多。”萍萍跺了跺腳,就坡下驢。

兩個人一起看向了我。

薄薄的信箋拿在我的手上似乎有千斤重。

猶豫片刻,才打開來看。

是沈逍的字迹。

“忍冬武功高強,可先在身邊協助于你。松齡有回春之術,可識百毒,不日也會進宮。萬事小心,顧全自己。”

不同于前面的潇灑飄逸,最後面的幾個字顯得有些無力,持筆之人似乎再三猶疑才決定用“兄沈逍”作為落款。

大顆大顆的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湮濕了信上的字迹。

内心的震動無以言表,我對沈逍說了那樣狠的話。

把他的真心放在地上踩踏,

他卻還這樣的為我着想,想方設法的把可用的人送到我身邊隻為了護我周全。

我配嗎?這樣的情誼我該如何去還他?

我已經無法還他了。

成為皇後的那天起,我和他的人生就已經徹底的分道揚镳,再也沒有相遇的一天。

我的眼淚一直止不住,幾個月來積攢的委屈因為這一封信徹底爆發。

好像一個挨了打的孩子終于找到可以給自己撐腰的人。

所有僞裝出來的堅強轟然倒塌。

萍萍擔憂的看着我,拿起手帕為我擦着眼淚。

忍冬也收起了玩味兒的眼神。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又重新聽到宮人灑掃的聲音和養在廊下的鹦鹉叫聲。

調整了情緒,把信放在香爐裡燒了,又由萍萍服侍着重新洗了把臉才開口說道:“讓你們看笑話了。”

萍萍頭搖的像撥浪鼓:“娘娘,沒有,奴婢怎麼會笑話你!”

忍冬挑了挑眉毛,還是開口說道:“不笑話。沈大哥讓我進宮的時候,我就想到有這一天了。”

抿嘴笑了笑,我問道:“沈大哥他還好嗎?”

“我進宮以後就沒有沈大哥的消息了,聽賀松齡說他現在也沒在懷玉書院,天大地大的,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忍冬聳聳肩:“有緣自會再見。”

萍萍失望的撇撇嘴。

妙春正好走了進來。

我笑道:“妙春,你來的正好,這是忍冬”我指了指忍冬:“本宮今日在禦花園看中了她,讓以後就讓她在本宮身邊服侍吧。”

妙春回道:“是,奴婢曉得了。”說完自去料理此事。

我又留着忍冬說了一會兒話。

才讓萍萍帶着她去了住處,

頃刻間便到了晚上。

三月之期已到,李承業應該不會往未央宮來了。

晚膳過後,我親自把床重新鋪了一遍。

連着睡了三個月的美人榻,實在是吃不消了。

一想到可以躺在床上,我居然有些慶幸李承業不用再過來。

剛剛碰到枕頭,外面傳來了宮人請安的聲音。

我戀戀不舍的起身。

朝着大步走進來的李承業行禮。

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李承業往日淡漠的臉上居然帶了點兒笑意。

不過轉瞬也就明白了。新人就要進宮,自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李承業進來以後,四周看了看。

知道他在找什麼,我主動說道:“臣妾以為陛下不會來了,是以打算回床上睡。既然您來了,那臣妾還是睡榻上吧。”

暗暗的心疼自己。

“不用了。”李承業開口制止道。

我驚訝的看了他一眼,立馬體諒的說道:“那臣妾恭送陛下。”

看來他是不會在這住了。

眼睛望向地面,期待了半天,結果李承業的腳步紋絲不動。

怎麼不走?

我慢慢的擡頭,正好被他的目光逮個正着。

李承業咳了一下,強硬的說道:“怎麼?皇後這是在安排朕??”

“臣妾不敢。”

“那最好了!朕乏了,不許你折騰吵到朕,就這麼睡吧。”

說完不顧我的反應,他便自顧自的躺在了床上閉上眼睛。

旁邊給我留了一些位置。

我想了想,還是輕手輕腳的往窗戶下面的美人榻走去。

“這是朕的指令。”幽幽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陛下......”我轉身看着他,默默的與他對抗。

不清不楚的被他這麼脅迫,我的内心自然是一萬個不願意。

他以為那是我想要的恩寵嗎?不是!

“朕沒看錯,你就是這麼讨厭!”李承業瞪了我一眼,自己抱了一床被子躺到了美人榻上。

隻留給我一個後背,也不說話。

“陛下聖體,還是躺床上吧。”我勸道。

讓一國之君睡在這兒,傳出去我豈不是成了罪人?

“别煩!”李承業隻扔給我兩個字。

夜已經深了,我也不再與他争辯。

自顧自的躺到了床上,想了一會兒心事便失去了意識。

十二 夜語

大慶二年農曆九月初一這天。

三位新人進了宮。

平如意封為如嫔,古青青封為瑛小儀,雲沛封為貴人。

按照規矩,妃嫔進宮前幾天權當适應宮中生活。

待我召見過她們以後,才可以侍寝。

召了儲秀宮裡的麽麽來問過。

這幾天她們三人倒是風平浪靜的。

隻是瑛小儀和雲貴人進宮前就相識。

到了宮裡,正巧住在了一塊兒。

兩個人越發要好親密起來。

有意無意間,如嫔就落了單。

有宮人瞧見過如嫔偷偷在房裡抹眼淚。

待麽麽走後,萍萍心疼的說道:“娘娘,如嫔好可憐啊。一個人在宮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忍冬先白了她一眼,說道:“有什麼可憐的,沒人說話怎麼了?你到宮外去看看,有多少百姓連飯都吃不上。她進了宮,吃喝不愁還有人伺候,還哭個什麼勁兒?矯情。”

妙春端着一盤子水晶葡萄走了過來,聞言提醒:“忍冬姑娘,禍從口出。你說這話若是被别人聽去,人家不說是你,倒以為這是咱們娘娘的意思了。”

邊将我手邊的一杯冷茶撤走,邊徐徐的說道:“在宮裡比不得宮外,娘娘縱着咱們,咱們一定更要謹言慎行的。不然豈不白費了娘娘待咱們的一片心。”

萍萍使勁兒的點頭,忍冬則歉意的看了看我。

忍冬在宮外自由慣了,進宮這些時日已經收斂了不少。

不過還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有幾次把萍萍都氣個倒仰。

有心跟她講一講,念着沈逍的一片好心,又不想過分束縛了她。

竟一下拖了這幾日。

妙春開了這個口。

我便也順勢說道:“妙春說的不錯,咱們幾個私下裡說說笑笑也就罷了,出了這間屋子,都注意一些吧。總歸不能讓旁人挑出錯來。”

萍萍和忍冬連連稱是。

心裡一軟,眼見着四下無人,便笑着招呼她們一塊過來吃葡萄。

萍萍頃刻間一改愁容,笑得燦爛。嘴上卻說道:“娘娘,奴婢小的時候跟您去後山上,您總是爬樹上摘野果子給奴婢吃,有一次把牙都給酸倒了,後來奴婢看見葡萄金桔這些果子胃裡就直泛酸水兒。”

“娘娘還會爬樹?”忍冬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那當然了,小時候都是娘娘他們帶着我玩的。下河摸魚,爬樹掏鳥蛋兒。娘娘會的可多了!”萍萍一臉自豪。

妙春先是看了我一眼,才低下頭笑了笑。

我不由得扶額,看來這幾個月樹立的“穩重優雅”形象徹底毀于一旦。

“當時,娘娘可是能把.....”

萍萍還在說着我的光輝事迹,我氣呼呼的往她嘴裡塞了一顆葡萄。

“啊,啊,咦?好甜啊!!”萍萍臉上的表情由驚恐立馬變為享受。

嘴裡含混不清的說道:“娘娘,這個葡萄真甜!你嘗嘗~”

“吃還堵不上你的嘴!”佯怒的點了點她的腦袋。

唇角還是不自覺的彎了起來。

整個鳳儀殿内其樂融融。

當夜,李承業沒有出現在未央宮。

将忍冬她們幾個打發下去休息。

我自己倚在羅漢床上,青絲盡數披在肩上,一手托腮,一手拿着金海棠珠花步搖百無聊賴的晃着。

屋子裡安靜的隻剩下自己的呼吸聲。

毫無睡意。

三個月說慢也慢,慢到我已經習慣了每晚都能看到李承業。

今夜裡他不在,我倒是有些怅然若失。

倒不是對他有了感情,隻是覺得一個人有些孤單。

這些日子來,李承業對我的态度說不上有多大好轉。

但也不再像一開始那樣冷嘲熱諷,偶爾我們還能平心靜氣的說上幾句話。

有幾次把李鐘也接到了未央宮裡來。

粉雕玉琢的小嬰孩顫顫巍巍的往前走着,我和李承業彎着腰滿面帶笑的在身邊護着。

那情形真像極了和睦的一家人。

李鐘也很親近我,過幾日把他接到身邊養着。

宮中的日子,也不至于寂寞。

思緒越飄越遠,桌子上放着的茶是忍冬早前送進來的。

沈逍的聲音又出現在了腦海裡。

“你若是不想做這皇後,我也有辦法幫你。”

“小意,我喜歡你!”

“天下女子擠破頭想要得到的東西對你來說不值一提。”

他那溫柔又堅定的眼神有些灼人,在他眼裡,我是那麼好的人嗎?

我有些不自在的坐起了身子。

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姑娘了。

現在的我,是大慶朝的皇後。

應該考慮的是如何負擔起自己的責任,管理好後宮,而不是想這些小兒女的情思。

何況還有李承業。

我的“夫君”,縱然他對我冷淡,以後還會有無數個女人圍在他身邊。

我卻不會因為這些而越過自己的底線。

既然這一生無法享受情愛的歡愉,那就做一個清白的人吧。

身上慕然多了一件衣服。

回頭看去,妙春雖然一臉倦容,卻仍然溫柔的看着我。

“娘娘,夜深了,睡吧。明日裡新人們來觐見,您還要早起的。”

“妙春......”我欲言又止。

“娘娘,您說?”

“白天的事情謝謝你了。”

“奴婢以為怎麼了呢?”妙春将她帶來的炖牛乳遞了過來:“您把這個喝了,助睡眠的。”

我接過來慢慢的喝着。

妙春默了默,又說道“日後不知道會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娘娘,娘娘既然提拔了奴婢,奴婢自然會盡心盡力的做好分内之事。”

“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白天聽萍姑娘說您小時候的事情,奴婢都不敢相信那是您做出來的。”

“可見您的性子也是磨練了一番的。隻是您現在也太好性了,您是主子,有時候我們做的不合您心意的,您該說就要說。您不說,我們也不知道改,天長日久的就生了嫌隙,萬一被有心人鑽了空子,後果不堪設想。”

心下暗暗點頭,其實我忍着不說忍冬還有這一番原因。

就是想看看妙春什麼時候會張這個口。

這幾日裡我對忍冬尤其優待,她自然全看在眼裡。

作為未央宮的掌事宮女,她若是一味自保,不敢指摘我親近的宮人,或者背後中傷他人,那我倒要掂量掂量了。

現在這樣就很好,敢于指出我的不足,也并沒有摘出自己的不是,是個可用的人。

“好,我知道了,日後你還是多提醒我。你在宮裡的日子久,有你在身邊,我也安心。”

刻意用了“你我”相稱來拉近距離,我滿面笑容的看着她。

暖色的燭光裡,妙春的訝異一閃而過。

“奴婢知道了。您早些睡吧。”待我躺下後,妙春吹滅了幾盞燈,走了出去。

十三 觐見

牛乳果然有安眠的效果,我沉沉的睡了過去。

将将三更天時,就被萍萍叫了起來。

洗漱過後,幾個宮女為我敷着脂粉,萍萍在一旁捧着鳳冠。

嘴裡說道:“娘娘,今天您一定要戴着這個,保準能夠豔冠群芳!也好讓她們知道誰才是後宮裡的主子!”

萍萍自然是一心為我好,隻是我的想法卻與她不一樣。

搖了搖頭,重新挑了幾樣首飾。

待裝扮好後,我看了看鏡中的自己。

身着暗紅色绯羅蹙金刺五鳳吉服,鬓發如雲,頭上绾着五鳳朝陽挂珠钗,輕輕彎唇一笑,整個人倒真是有一股雍容沉靜的氣質。

鳳冠太過隆重誇張。我既不得皇帝寵愛,母家身份又不如如嫔之流,何必如此高調引得她們側目。

未摸清她們的脾氣秉性之前,還是先低調行事為好。

現在這一身裝扮顯出了地位,又不出挑。

妙春進來以後,沖我笑了笑,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看來她是跟我想一處去了。

經過昨夜,我對妙春沒有了之前的戒備。

但此人是否能夠重用,将全心托付于她,還要再觀察一段兒。

有太監尖細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未央宮到,請各位小主下轎。”

須臾,忍冬走了進來說道:“娘娘,她們都到了。”

我扶着妙春的手出了内殿。

朝晖殿内早已按身份坐上了三個美人。

待我在寶座上坐定。

原本肅然無聲的朝輝殿裡一陣環佩叮當的響動,三人連帶着身後的侍女一起跪下請安。

香風細細間,悅耳動聽的聲音響起:“臣妾拜見皇後娘娘~”

對着鏡子練習了多次的笑容在臉上浮現,我擡了擡手:“平身。”

待她們重新落座以後。

我又說道:“辛苦各位妹妹,來的這樣早。”

目光飛快的在三人面上掃過。

單獨坐在我右手邊的女子,如玉的面上笑着,但是周身似乎籠罩着一股愁緒,眉間的一粒朱砂痣更加重了這種憂郁的氣質。她便是如嫔平如意。

另外兩個女子坐在一起。

其中穿着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的是古青青,她的樣貌長得有些英氣,柳葉眉下的丹鳳眼炯炯有神。巧笑倩兮之間,自有一股爽快的氣質。

這三人之中,雲沛樣貌生的最好。

滿頭烏發梳成雲髻,除了幾隻宮紗絹花外,裝飾着一支金步搖。長長的流蘇随着她的動作在鬓間搖曳。臉蛋嬌媚如滿月,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隻是面上帶着一絲驕矜,将這份美去了一兩分。

江泰禾又引着她們行了叩拜大禮,我含笑受了。

囑咐妙春将備好的禮物賞下,她們謝了恩。

宮人井然的奉上茶來。

雲沛飲了一口茶,皺了皺眉:“娘娘,您這不是今年的新茶吧?臣妾可喝不慣。臣妾那裡有一些今年新出的紫陽毛尖,回頭給您送過來,您也嘗嘗。”

我有些訝異。

初次見面,這雲沛倒是“快人快語”。

也不知這是故意給我的下馬威,還是真的心直口快而已。

旁邊的古青青說道:“妹妹,你說什麼呢?娘娘是後宮之主,這能少得了你那一點茶葉?快别現眼了。沒得讓人笑話。”

便說便用帕子捂着嘴笑。

雲沛似乎剛剛醒悟過來,接口道:“哎呀,臣妾忘形了,真是該死!臣妾的哥哥前兩年續弦了一個嫂子,臣妾與她關系極親近。進宮前嫂子特意備了好些禮物給皇後娘娘,臣妾當時還打趣,莫不是嫂子跟娘娘心意相通?不然怎麼還沒見過娘娘,就知道娘娘喜歡什麼?”

說着歪頭沖我笑道:“那紫陽毛尖就是臣妾嫂子準備的,回頭娘娘若是喝的慣,臣妾就告訴嫂子,讓她再備些。”

拙劣!

我心下冷笑,眉眼也漸漸有了冷色。

這一番話在座的誰聽不出來。

續弦?現眼?這不都是暗暗嘲諷我的嗎?

她們以為我不得寵,就可以随意踩上一腳嗎?

想拿我做筏子去讨李承業的歡心,她們的算盤是注定要落空了。

我甚至不屑于與她們争辯,這樣的人,不配作為對手。

一直安靜着的平如意突然開了口。

聲音好像她的人一般溫柔:“臣妾很喜歡,這茶入口另有一番清香,跟臣妾之前喝的确實不太一樣。不知娘娘是怎麼泡的?”

“果然隻有如嫔喝出了這茶的妙處。”我徐徐的開口。

“茶葉倒尋常,隻是泡茶的水來的不易。”

“前兩年本宮在檀香寺住着的時候,收集了寺内綠萼梅花瓣上的雪水,總共就得了一壇。一直在地下埋着舍不得吃。今日裡才拿出來泡茶給你們嘗個新鮮。”

我的笑容裡帶了一絲惋惜。

“幸虧有如嫔,不然本宮這水還真是浪費了。”

雲沛和古青青尴尬的神色自然沒有逃過我的眼睛。

心内忽的有些發煩。

随意又聊了幾句,便讓她們退了出去。

萍萍早就按捺不住了。

“娘娘,她們,她們!”萍萍的手指着門口,一派憤憤不平的神色。

忍冬從後面敲了一下萍萍的腦袋。

“聲音這麼大幹嘛?怕人家聽不見啊?”

“她們欺負娘娘!”萍萍小臉通紅,真是氣的不輕。

“我沒事兒。”我揉了揉眉心。

“忍冬,以後你多多看顧一下如嫔。她剛剛幫了我,别讓她被那兩個欺負了。”

忍冬點頭保證道:“放心吧,娘娘!”

“恩”了一聲,我又囑咐道:“萍萍,以後你也不要這樣一驚一乍的了。她們的眼睛都盯着咱們宮裡,前日裡妙春才說過的隔牆有耳。忍冬記住了,你倒忘了?”

萍萍委屈的應了。

“小廚房今天有新做的糕點,你跟忍冬先去替我嘗嘗看吧。”

到底是不想苛責她。

萍萍的表情有陰轉晴,歡天喜地的拉着忍冬往外走。

無奈的搖頭,笑着看兩人歡快的背影在門口消失。

“妙春,你怎麼看?”我開口問道。

“不足為慮。”妙春跟我對視一眼。

兩人想法彼此了然于心。

這次皇祖母可是看走眼了,這兩個人剛到宮中就迫不及待的出頭。

太過愚蠢,确實不足為慮。

我倒不是怕失去後位,這個地位對我來說可有可無。

我隻是不想跟一群女人明争暗鬥,就這樣在宮中相安無事的活到生命最後一刻多好啊!

看來眼下還是能安穩一段日子的。

“按理說,初次見面,不應該鬧成這樣。她們好像之前就跟您有深仇大恨似的。”

妙春看了看我,斟酌道:“娘娘,雲貴人她們此番作為,還是因為陛下的态度。您要多多親近陛下才好,有了陛下的庇護,她們也就不敢這麼對您了。”

“我知道。再說吧。”我閉上眼睛回應她。

心内已經有了自己的計較。

待歇息了半晌過後,吩咐萍萍裝了幾樣糕點。

我帶着她一起往禦書房走去。

太監總管趙昌在門口候着,見到我過去行過禮後便進去通傳。

片刻後,我便獨自站在了李承業面前。

李承業身着明黃的朝服,正頭也不擡的批閱着奏折。

我站在這裡,隻能看到他鎖起來的眉頭和那高高的鼻梁。

便也沒打擾他。

屋子裡的日光一寸寸的西移。

過了許久,李承業才出聲:“說吧,什麼事情?”

“今日,臣妾見過幾個妹妹了。”

“嗯。就說這個?”

“幾個妹妹都很好,不知陛下今夜想宣誰侍寝?”

李承業終于擡起了頭,如墨的眼眸中似乎有風暴正在聚集。

“你希望朕臨幸她們。”語氣裡似乎有淡淡的嘲諷。

這個态度讓我有些莫名其妙,還是答道:“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臣妾不敢置喙。”

“你果然‘大度’,朕很好奇,你究竟是個什麼性子。”

“就是您看到的這樣。”

他的目光如炬,緊緊的盯着我:“但願如此,你是阿珂的妹妹,朕不希望你給她抹黑。”

漠然無言。

“你覺得她們哪個最好?”

“雲貴人最好,瑛小儀也不錯。臣妾喜歡她們兩個,她們對臣妾也很恭敬。”

“朕知道了,你沒事就先回去吧。”

我也不多耽擱,行了禮便出了禦書房。

當天下午,我都窩在未央宮裡沒出門。

忍冬出去探視了一番。

回來後說道:“那雲貴人兩個不知道從哪得了消息,說陛下今晚會臨幸她們。高興的跟過年一樣。衣服都換了好幾套。真......”眼珠子咕噜轉了轉,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萍萍嘴巴撇了撇,也沒出聲。

我笑道:“随她們去吧。早晚的事兒。”

說完便自顧自的練起字來。

等到夜色降臨的時候,妙春走了進來。

“娘娘,儲秀宮鬧起來了。”

“是如嫔去了?”

妙春點點頭,略微擔憂的看了看我。

揉了揉發酸的脖頸,向她笑了笑。

跟我想的一樣。

我越是誇誰,李承業就會把我們看成一丘之貉。

如此,受我“冷眼”的如嫔倒是冰清玉潔了。

他自然會選擇如嫔。

成為第一個受寵的嫔妃,有了這一層身份,想來另外兩個人也不敢再小瞧如嫔。

我自然也會護着她。

看到如嫔第一眼,我就想起兩年前的自己。

那時候的我也跟她一樣。

脆弱,憂愁。

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麼事情,如今我已經過了那一遭,能幫她就幫一把吧。

“娘娘,現在就由着那兩位鬧嗎?”

“聖意難測,也不知道是誰給她們遞的消息,讓她們白白丢了一回醜。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剛剛進宮就在李承業身邊插了人,看來手還伸挺長的。

這次怎麼着,她們心裡也會對那個“眼線”心存芥蒂的。

“算了,你去安撫下她們吧。”

妙春領命而去。

不由得有些好笑,這兩家人心倒是真大,這樣沉不住氣的人也敢送進宮來。

将家族的榮耀寄托在這樣的人身上,早晚有哭的時候。

且觀後效。

十四 打開天窗說亮話

次日,我正在梳妝,妙春走了進來。

“娘娘,如嫔來了。”

“這麼早?讓她進來吧。”

妙春應聲而去,再進來,如嫔已經在身後跟着了。

轉頭看了一下。

她的表情不像昨天那般哀怨,但是也沒有侍寝後的得色。

好像隻是經曆了平平常常的一夜。

是個沉得住氣的。

如嫔先行了禮,我笑着招呼她起身。

讓萍萍搬來了春凳給她坐着。

這才開始說起話來。

“今天怎麼來的這麼早,應該多休息一會兒的。”

話是我說的,而且已經說的很隐晦了,我卻還有些不自在。

如嫔倒是神色如常:“人多不好說話,臣妾想先來謝過娘娘。”

“昨日你幫本宮說話,本宮也隻是做了該做的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看來她已經知道了昨夜的侍寝有我的推波助瀾,不過我也沒什麼好邀功的。

侍寝是早晚的事情,與其讓那兩人得了勢更張揚,倒不如先扶持着合自己心意的。

如嫔嘴角扯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算是回答。

萬千青絲在宮人的手中不斷的變換着形狀,待妝成的時候。

俨然又是一副“端莊文雅”的模樣。

天天如此端着,着實是有些累人。

看到我起身,如嫔也跟着站了起來。

兩個人慢慢的走到朝晖殿。

又等了一會兒,才聽到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古青青和雲沛來了。

與昨日的親密不同,進門的時候她兩人之間隔開了一些距離。

行過禮後,雲沛更是直接跟平如意坐在了一起。

古青青瞪了她們一眼,直接坐在了另一側。

兩人也不說話,平如意本來就話不多。

氣氛一下子有些冷凝。

行動間,隻聽到钗環碰撞的聲音。

我清了清嗓子,笑道:“兩位妹妹,今日裡怎麼有些不高興?是沒睡好嗎?”

雲沛嬌俏的小臉一黑:“昨夜裡,臣妾隻聽到有烏鴉在那裡呱呱叫,快被吵死了!”

古青青立即反駁道:“臣妾也聽到了,那隻烏鴉的聲音跟雲妹妹的很像!不知道雲妹妹聽起來是否覺得親切!”

耳後傳來一聲“撲哧”,忍冬沒忍住笑出了聲。

雲沛和古青青立刻同仇敵忾的望向忍冬。

我一低頭,看到了衣袖上繡的鳳紋,心内有了計較。

暫且忽略雲沛她們要吃人的目光。

吩咐妙春将殿内的侍女宮人全都帶了下去。

頃刻間,朝晖殿裡隻剩下了我們四人。

如嫔擡眼看了看我,雲沛她們也是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模樣。

“本宮不喜歡藏着掖着,咱們幾個共同服侍陛下,以後是要相處一輩子的。”

“有些話不如今天就說開了。”

我審視的目光一一掠過她們的臉,語調嚴肅認真。

“瑛小儀,雲貴人,你們昨兒第一次見本宮的時候,說的那些話,大家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本宮是皇後,你們怎麼敢說的?不怕治你們一個犯上之罪嗎?”

閑閑的撥着手上的護甲,等待着她們的回答。

古青青和雲沛面面相觑,一時之間倒是都沒有出聲。

“怎麼?一聽到會治罪,昨天的膽量都沒了?”

激将法對古青青果然有效。

她“騰”的站起身來,說道:“臣妾有什麼不敢說的?臣妾認為你德不配位!憑什麼要對着你卑躬屈膝!你若不喜歡臣妾,就殺了臣妾吧!”

我玩味的看了她一眼,她的臉上有着視死如歸的豪氣。

紅唇輕輕張合:“哦?殺了你容易,那你有沒有想過會給你父兄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他們願意你這樣做嗎?”

古青青的面色變了變,故作強硬的說道:“臣妾求一個公平。你若是個好的,臣妾父兄自然無事。”

這是憑什麼?你這般對我,還要我放過你的父兄。

我揉了揉眉心,問道:“本宮很好奇,你究竟是聽了些什麼話,怎麼會對本宮有這麼大的誤解?”

古青青仰了仰頭:“娘娘真的要聽嗎?”

“嗯。”

在宮中幾個月,與外界幾乎是隔絕的狀态。

正好也想聽一些新鮮事兒。

古青青跟雲沛對視了一眼。

張口說道:“先後無德,無媒無聘的情況下就跟陛下攪合在了一起。進宮後又獨個霸占着陛下。”

“這還不算,最後還威脅陛下娶了你!臣妾聽說,娘娘小時候可是在鄉下長大的,那種地方出來的人,能有什麼好教養!怎麼當的好妻子,照顧好陛下!是以臣妾不服你。”

這話說的太過難聽,雲沛登時就變了臉色,幾次目視古青青住嘴。

就連平如意都站了起來,出聲制止古青青:“英雄不問出處!妹妹眼裡怎麼隻看得到出身?你也太片面了,百姓口口相傳的事情你可聽說過?”

古青青一時語塞:“臣妾居于深閨,怎麼會聽得到市井流言?”

“哦,那你剛剛說的那些不是市井流言嗎?”平如意反駁道:“還是因為你的偏見,是以隻撿那些不好的聽,更何況你說的那些都是因為先後而起,這對娘娘也太不公平了!”

平如意的語速極快:“你也知道,是先後威脅陛下娶的娘娘!說不定娘娘還一肚子委屈!她找誰說去?”

古青青的臉紅的似乎要滴下血來,無話可答。

我幾乎要為平如意鼓掌了,看着柔柔弱弱的一個人,沒想到說出話來如此辛辣。

内心對她又多了一層感激。

看差不多了,我适時開口:“你們都坐下吧,瑛小儀是個善惡分明的人,隻是太過意氣用事了些。”

古青青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死者為大,先後的事情,我們就不要議論了。”

“日久見人心,以後的日子還長,你們可以自己去感受本宮是個什麼樣的人。瑛小儀心直口快,本宮還挺喜歡的,姐妹們就應該這樣,有什麼話說開了就好。”

“現在宮中隻有咱們姐妹四個,日後的人隻會越來越多,鬥的跟烏眼雞一樣,還有什麼意思?”

三人一起看向了我。

“姐妹們在一起和和氣氣的不好嗎?說實話,昨日瑛小儀和雲貴人兩個的做法實在是有些太大膽太愚蠢。若本宮是個不好的,你覺得你們今天還能在這裡坐着嗎?”

“你們進宮,家族的榮耀也有一部分是靠你們去維系的,以後做事要多看多想。沒得再連累了親人。”

“總之,本宮希望咱們姐妹心往一處想,勁兒往一處使。這樣宮裡的日子才好過,你們回去想想吧。若是認同本宮的話,明日裡再來,若是不認同,以後也都不用來請安了。沒有那個必要。你們下去吧。”

雲沛連忙起身扶着古青青,三人向我行了禮,才相依着出了朝晖殿。

吐出了胸中的一股濁氣。

妙春三個人都快步走了進來。

“娘娘,剛剛瑛小儀那麼罵你,你怎麼都不生氣啊!”萍萍為我打抱不平。

妙春和忍冬也都等待着我的回答。

今天之前我還很厭惡古青青,現在倒開始同情她了。

她說的那段話裡,一連好幾個陛下。

提到李承業的時候,她的眼睛裡有光輝。

看來,她對李承業應該是用情至深的。

是以才會那麼讨厭我,或者是柳雲婉。

在她眼裡,我們都是捷足先登的小人。

讓她失去了成為李承業妻子的機會。

她隻有不斷地給自己洗腦,認為我是個奸佞之人,這樣心裡才能好過一些。

也是一個可憐人,我何必還與她計較幾句言語上的得失。

沒了對衆人解釋的心思。

怅然的望向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飄起了小雨。

倏忽間雨就大了許多,屋裡顯得暗了一些。

“妙春,你準備些姜湯等會讓忍冬送到儲秀宮去吧。”

妙春沒有追問,轉身下去準備。

萍萍拍了拍我的背,憂愁道:“娘娘最不喜歡下雨了,奴婢陪着你。”

“還有奴婢。”忍冬也保證道。

已經有宮人穿梭着進來上燈了。

十五 李承業

殿内稍微亮了一些。

一場秋雨一場寒,那點點燭光晃動着更顯清冷。

用過早膳後。

萍萍和妙春一左一右的陪着我說話。

時間過的也快了些。

忍冬已經送完姜湯回來了,雨卻還沒停。

我正準備起身走動走動,就聽到外面響起了請安的聲音。

“參見陛下。”

話音剛落,李承業已經出現在了我們幾個面前。

一身黑色玄袍的映襯下,他淋了些雨的臉色更加的蒼白,平日裡束的整齊的發也有些淩亂。

我正納悶他怎麼會來這裡,待反應過來再行禮已經遲了。

李承業扶了一把,皺了皺眉。

“以後就别搞這些虛的了。”李承業開口說道。

“反正你也做不好。”他又加了一句,自顧自的坐了下來。

背着他翻了個白眼兒。

也不理會,隻招呼着妙春她們拿毛巾來給李承業擦臉,又盛了姜湯給他驅寒。

一番忙碌結束,萍萍幾個都退了出去。

殿内隻剩下了我和李承業兩個。

兩人對坐,也無話可說。

雨漸漸停了,太陽的光輝又撒了進來。

整個朝晖殿内恢複了生機。

“今天如嫔妹妹很早就過來了,還挺好的。”我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嗯,朕知道。”

“......”

一天的對話次數用盡。

李承業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我坐旁邊百無聊賴的看着窗戶邊上放着的盆景。

琢磨着怎麼再給它修修枝更好。

“明天你去把鐘兒接過來吧。”李承業用商量的語氣說出了他已經決定的事情。

“好啊,臣妾原想這兩天就去接的。前兩天就讓妙春她們把房間收拾出來了。”我應和道。

“嗯,鐘兒現在正是調皮的時候,朕已經讓趙昌撥了兩個人到你這裡,幫着你一起看顧。”

“謝陛下。”

“嗯。這裡沒事兒的話,朕先走了。”

李承業終于也坐不住了,起身要走。

我松了一口氣,笑道:“就該用午膳了,要不您吃了再去忙?”

我發誓自己隻是想客套一下。

沒想到李承業竟然真的收住了腳步。

又坐了下來,面無表情道:“好吧,那就謝謝皇後了。”

我恨不得把自己嘴給縫起來。

讓你假客氣,讓你多嘴。

無奈的看了看李承業,強笑道:“臣妾應該做的。現在臣妾就去小廚房張羅。”

說罷,逃也似的出了朝晖殿。

内心有些奇怪。

現在跟李承業的關系不像一開始那麼水火不容了。

自己怎麼反而會感覺到不自在呢?

萍萍迎了上來,我隻得暫時把這個念頭按了下去。

“陛下在咱們這用午膳,咱們去小廚房看看都有些什麼吧。”

說完便帶着萍萍進了小廚房。

得用過飯後,李承業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估摸着太皇太後午睡醒了以後,我帶了妙春和萍萍兩人到慈甯宮接回了李鐘。

之前李鐘雖然來了幾次,但是晚上都沒有住下,原本還擔心他會不适應。

沒想到小家夥來了以後,熟悉的好像從這長大的一樣。

洗漱過後,我在一旁看着他被忍冬幾個逗得眉開眼笑,也發自内心的高興。

誠然,我跟他的母親柳雲婉之間有一些不好的回憶,他的父親李承業對我也不熱絡。

我有一萬個理由可以不親近不喜歡他,但是看到他的小臉兒。

實在是沒辦法遷怒到他的身上。

這也不是聖母心泛濫,實在是道德上不允許自己對一個嬰孩兒做些什麼。

更何況,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我這一生可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索性就把李鐘好好的撫養長大,日後也是自己的一個依靠。

這才是多赢的選擇。

正在想着,李鐘似乎是累了。

邁着小短腿朝我走了過來,嘴裡說着:“母後,困困。”

奶呼呼的小團子溫順的靠在我的懷裡。

心裡一軟,揮手讓忍冬幾個出去。

我輕輕哼唱着小時候聽過的調子,李鐘揉揉眼睛便睡了過去。

這一夜過的尤其快。

我輕手輕腳的起床梳妝,早早就坐在了朝晖殿裡。

有些忐忑的等待着一個結果。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外面有太監通傳的聲音。

“如嫔,瑛小儀,雲貴人到!”

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面上不自覺的有了笑意。

古青青在最前面,雲沛緊緊的跟在她身後,末了是平如意。

平如意進來時,輕輕的沖我點了點頭。

我回了她一個了然的微笑。

雲沛咳了一聲,說道:“皇後娘娘,臣妾今天來向您道歉,前日裡不應該那樣子對待您,請您原諒臣妾。”

面上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驕矜,看起來可愛許多。

笑吟吟的說道:“雲妹妹不用這樣客氣,你我同為姐妹,說什麼原諒不原諒。日後咱們常在一處玩兒才好。”

雲沛連連道是,坐下時輕輕拉了拉古青青的衣袖。

古青青抿了抿嘴,也不看我,嘴上說道:“皇後娘娘,對不起,臣妾知道錯了。”

話說的幹淨利落,果然是武将世家出來的。

我也不再拿喬。

笑道:“好了,都過去了,你們一大早就來了,早膳都還沒用吧?”

說罷,也不等她們回答,就招呼着妙春她們擺飯。

雲沛看着滿滿當當的膳食,眼睛都亮了。

“娘娘,您這的早膳怎麼跟儲秀宮裡的不一樣啊?看着好别緻。”說話間已經将一塊兒粉蒸栗子糕塞進了嘴裡。

“這些都是南陽的做法,特意讓你們嘗嘗鮮。可惜這個粉蒸栗子糕做的味道還是不正宗,要是按本宮家裡的做法做,那才更好吃呢!”

“你再嘗嘗這個芙蓉蓮花酥,都是本宮小時候愛吃的,看看你喜不喜歡。”我招呼着雲沛。

想到伯父家裡做出來的芙蓉蓮花酥和栗子糕,我不由得有些惋惜。

好久沒有吃到那個味道了。

大伯母給的做法被奶娘給弄丢了,也不好意思興師動衆的回去重新拿,不然現在還可以按照方子還原一下。

平如意夾起了一筷子蒸面,笑道:“臣妾長了這麼大,還沒見過這樣做的面呢。”

“你嘗嘗看,這個也是南陽那邊常吃的蒸面條,裡面放了芹菜和豬肉。你要是喜歡吃,下次再做。”我期待的看着她。

平如意嘗了一口,語氣很是驚喜:“很好吃啊,有種很特别的清香~臣妾很喜歡!”

雲沛聽說,也夾起筷子嘗了一口,連連點頭說好吃。

不由分說的往古青青的碗裡也放了一些,催促道:“青姐姐,你快嘗嘗看。真的很好吃!你絕對會喜歡的!”

從坐下來就一直沉默的古青青勉為其難的往嘴裡送了一口。

半晌才說道:“還行。”

雲沛高高興興的又給她碗裡放了好些吃的。

古青青一一嘗過,表情也不像一開始那般别扭了。

這段飯整體來說吃的還算和諧。

她們要走的時候,面色焦急的妙春抱着哇哇大哭的李鐘走了進來。

“娘娘,大皇子醒了以後找不到您,哭的可厲害了。奴婢怎麼都哄不住,您看看。”

李鐘一看到我,就朝我伸開手。

嘴裡還含混不清的喊着“母後,母後抱抱”

從妙春手裡接過李鐘,小小的人兒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可憐極了。

拿起帕子給他擦臉,耐心的哄道:“不哭不哭,母後在這兒呢。”

李鐘漸漸止住了淚水,小手緊緊的抓着我的衣袖。

淚水洗過的眼眸亮晶晶的,委屈巴巴的看着我。

我笑着給他介紹:“鐘兒,你看,這是如嫔娘娘,這是瑛娘娘,這是雲娘娘~她們都來看你的,你應該怎麼做呀?”

李鐘看了看我,從我膝上溜了下去,學着教養麽麽教他的樣子行了禮。

然後立馬又跑回我身邊,乖巧極了。

古青青難得的直視着我的眼睛,說道:“大皇子很親近娘娘,可見平時娘娘對大皇子很不錯。”

摸了摸李鐘的小腦袋,點頭笑道:“這個本宮倒是無愧于心的。”

古青青“嗯”了一聲,盯着李鐘出了神。

平如意和雲沛兩個人都走到跟前來跟李鐘玩耍。

整個未央宮裡充滿了歡聲笑語。

從這一天起,在宮中的日子逐漸快樂起來。

我們四個人經常混在一處。

今日裡在儲秀宮研究一下外面正流行的發髻

明日就聚在未央宮裡跟着我一起腌制小菜兒,然後每人樂呵呵的分一壇子回去。

再一日,可能就向禦廚要了腌制過的鹿肉,在院子裡烤着吃。

古青青漸漸的向我敞開了心扉。

有時候玩兒到太晚,她們幹脆就留宿在我的鳳儀殿裡。

幾個少女叽叽咕咕的說着小時候的趣事。

有幾次李承業來到未央宮,看到她們都在,甩了袖子就走。

過後太皇太後就把我召到了慈甯宮裡。

看了我半晌,笑道:“你這丫頭,最近玩瘋了吧?”

不好意思的撓撓額頭:“皇祖母~”

“哀家知道,都是十幾歲的姑娘家,在宮中能玩到一起是好事情。”

“你這個皇後做的不錯,跟妃嫔關系處的好,宮中事務也管理的井井有條。哀家很滿意!”

得到認可的感覺非常不賴,我笑道:“皇祖母為陛下選的人都是好性子,是以意兒才跟她們處的來。宮中事務也都是您之前定好的規矩,意兒隻是照着執行罷了。說起來全是皇祖母的功勞。意兒不敢居功。”

“瞧瞧,哀家這孫媳婦多會說話。”太皇太後向身邊的桂麽麽炫耀道。

“主子眼光好,皇後娘娘又争氣。這是後宮的福氣。”桂麽麽笑着回道。

太皇太後的話又響了起來:“隻是不要忘記了一件事,多安排她們侍寝,你自己也要加把勁兒。哀家可還在等着好消息啊。”

恭敬的回答道:“皇祖母,您放心,臣妾時常在督促着陛下多到儲秀宮坐坐。”

“哦,那你那兒呢?哀家最想看到的是你先生出嫡子,你的孩子跟鐘兒才是最親的兄弟。”

我不由得語塞。

說實話,這段日子以來,李承業大半時間都宿在未央宮裡。

不過他主要都是為了看李鐘。

而且每次總有由頭跟我吵一架。

“鐘兒怎麼這麼快就餓了?你是不是故意苛待他?”

......吃飯的時候我怎麼哄着李鐘多吃一口,你沒看到嗎?

“鐘兒怎麼還不醒?你是不是給他喂了安眠藥?”

......我快把李鐘哄睡着的時候,是誰出聲驚動了他,導緻他哭到半夜才睡的?

“鐘兒怎麼哭個不停,你是不是掐他了?”

......是誰剛剛突然戴了面具出現在我們面前,吓我們一跳的?

這不是故意找茬嗎?

次數久了,我也就不搭理他。

倒是李鐘,每次在他父親數落我的時候,會維護我。

“父皇,壞壞~母後好!”

邊說邊嫌棄的看李承業。

李承業的臉上一陣尴尬,我狠狠的親了親李鐘的小臉蛋:“真是乖孩子。”

如此循環往複,李承業倒好像樂此不疲似的。

現在我倆聚在一起就是拌嘴,晚上依然是分開睡的。

床是我和李鐘的,李承業隻能宿在美人榻了。

這種情況下,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們也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但是這話卻不能跟太皇太後說。

淺淺的低頭一笑,害羞的道:“皇祖母,意兒會努力的。”

太皇太後和桂麽麽相視一笑。

揮揮手放我出了慈甯宮。

晚膳時分,桂麽麽突然造訪。

身後跟着的宮女還捧着一些酒菜。

笑眯眯的說道:“皇後娘娘,主子想大皇子了,今夜就讓大皇子回慈甯宮住上一晚吧。”

“好。”她都開口了,我也不好拒絕。

桂麽麽又揚聲說道:“娘娘管理後宮辛苦,這是主子賜給您的酒菜,您可不要浪費了她的一番心意啊。”

“好,一定會吃光的。”高高興興的接受了,心裡打算等會兒請雲沛她們一起過來吃。

人多,吃飯才香嘛。

桂麽麽帶着李鐘出了未央宮。

我正準備吩咐忍冬去請雲沛她們。

李承業已經走了進來。

這個念頭隻好偃旗息鼓。

跟李承業一桌,誰都吃不好飯。

還是不要喊她們來受罪了吧。

怏怏的行了禮,還是不死心道:“陛下,鐘兒被皇祖母抱去未央宮了。今晚不回來住。”

你要看的李鐘都不在這,你總不會在這吃飯了吧?

龍涎香的味道從面前飄過,李承業“嗯”了一聲便徑直走向餐桌前坐下。

認命的跟了過來,帶着一種“視死如歸”的氣質。

妙春将桂麽麽送來的酒菜擺好。

李承業讓他們都退了下去。

諾大的鳳儀殿内隻剩下了我和他。

十六 春意濃

跟我如坐針氈的狀态不同,李承業非常坦然的吃起菜來。

“你怎麼不動筷子?”他問我。

“臣妾不餓。”

“哦。”

李鐘在的時候,我喂他吃飯,李承業總會在旁邊指指點點。

聒噪的厲害。

今天他的話也很少。

房間裡更加顯得沉悶。

清了清嗓子,我指了指旁邊的酒壺說道:“那個酒是皇祖母送過來的,你看你要不要喝。”

我這個不會喝酒的人都能聞出來那清冽的酒香,總不能浪費了這壺好酒。

李承業的視線循着我的手看向了那壺酒。

直勾勾的盯着我:“你希望我喝它嗎?”

這是什麼話?我有些煩躁起來。

内心升起了一團火。

“你怎麼這麼啰嗦?要喝就喝,不喝拉倒。”

李承業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意。

“這酒裡下了春意濃。”

“那是什麼?”我怔住。

“真是個笨蛋啊。”他的聲音聽起來居然有了一絲絲的魅惑。

“是可以助興的東西,皇祖母希望我和你成了好事兒。是以送來了這酒。”

他平靜而悠然的說出了這句話。

“現在你知道了,我問你,你希望我喝它嗎?”

臉頰早已經燒了起來,内心好似被螞蟻啃咬一樣,不知道在期待着什麼。

“......”

“嗯?”他突然起身走到我面前,多情的桃花眼濕漉漉的看着我。

不确定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眼中好像有期待一閃而過,身子也在微微發抖。

我極力睜大眼睛與他對視,心有千千結。

第一次見他,第一次心動,第一次被他羞辱時候的錯愕......

所有細節都在腦海裡過了一遍。

看着他的狀态,我便知曉這春意濃的藥性極強,隻是吸入了一些,便足以讓我們情動。

電光火石之間,我隻想吻他。

但還是用盡最後的理智控制自己搖了搖頭。

他根本就對我無情,我也不想用這壺酒去束縛他。

我不想他在清醒後後悔。

“瑛小儀傾慕陛下已久,你不如就宣召了她吧。”

雙手緊緊的攥着衣衫,布料上綴着的珍珠硌的我手發酸。

抵不過心酸。

李承業的語氣有了幾分不善:“你好的很,朕就聽你的!”

他直起身來,側臉淩厲分明。

殿裡的燭光明滅不定,他的神情看不清楚。

隻感覺到他周身散發出了疏離的氣息。

“趙昌!”他喚道。

“擺架,去儲秀宮!”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了這句話。

接着便摔門出了鳳儀殿。

“去看看你們的好主子吧!”這是他出門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一下子癱坐在地上,無聲的落下淚來。

萍萍幾個連忙圍了進來。

妙春扶着我,滿是心疼的喚道:“娘娘~”

萍萍也跟着我一起落淚:“為什麼陛下就是不喜歡娘娘啊,每次來都要生氣。”

“忍冬。”我艱難的開口:“把那壺酒拿出去倒了吧。”

行走江湖多年,她肯定知道那酒裡有什麼。

忍冬同情的看了看我,拿着酒走了出去。

“我沒事兒,扶我起來去沐浴吧。”妙春和萍萍将我攙進了内室。

這對我來說是無比漫長的一夜。

眼睜睜的盯着帳子,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便病了。

渾身燙的難受,眼睛好像墜上了千斤石頭。

怎麼也睜不開。

隻能徒勞的在夢境中看着柳雲婉的模樣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時而憐憫,時而嘲諷的看着我。

嘴巴一張一合,卻聽不清她究竟在說什麼。

好像有清涼的液體進了我的嘴巴裡。

燥熱的身體好像獲得了甘霖。

我終于掙脫了夢境。

睜開眼睛時,隻看到妙春支着胳膊在床邊睡着。

看起來消瘦許多。

我輕輕的動了動手指,妙春立即醒了過來。

“娘娘,您醒了。”

萍萍和忍冬應聲而來,三人的眼中都是滿滿的血絲。

“我睡了多久。”

萍萍抹了抹眼淚,說道:“娘娘,你睡了十天!奴婢都以為你不會再醒過來了!嗚嗚嗚。”

忍冬敲了下她的腦袋:“烏鴉嘴,趕緊呸呸呸,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才不會像你說的那樣。”

萍萍趕緊呸了幾聲,一把抓住我的手:“奴婢說錯了,娘娘肯定有神明護佑!”

“快讓娘娘喝點水。”

妙春分開兩人,手裡端着一杯水。

忍冬連忙将我扶了起來,靠在軟枕上。

喝過水後,精神恢複了很多。

妙春說道:“娘娘,您這一次可把我們吓得不輕。多少太醫來看過了都沒法子。”

萍萍搶話道:“真的!後來還是太皇太後聽說廣勝堂有位大夫醫術高超,特意把他請了進來給您看病。”

廣勝堂?莫非是賀松齡?

我看了一眼忍冬,她的眼神印證了我的想法。

“妙春,你去給皇祖母回一聲,就說我醒了,讓她不要挂心。”妙春去了。

萍萍還在絮叨:“太皇太後說了,醫好娘娘,就破例提拔他進太醫院。沒想到他那麼年輕,醫術這麼好!以後娘娘想生病多久就生病多久,奴婢再也不怕了!”

她的話讓我有些哭笑不得。

正好有宮女進來回禀說如嫔她們來了。

萍萍這才止住話頭。

雲沛幾乎是小跑着到了我身邊:“皇後娘娘,你還好嗎?這幾天可把我們吓壞了!”

“你别這麼吵,娘娘剛醒,需要安靜!”古青青無奈的說道,關切的眼神向我投了過來。

平如意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娘娘這會兒感覺怎麼樣?臣妾來的時候讓人煲了些粥,您這會兒用一點吧。”

一醒來就收到這麼多的關心,我實在是感動。

雖然已經有些累了,仍強笑着說道:“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些餓了。”

聽我這麼說,古青青忙不疊的就親自去給我盛了一碗。

遞給平如意示意她喂我。

“臣妾手笨,讓平姐姐喂娘娘吧。”

隻吃了幾口就吃不下去了。

疲憊感又湧了上來,我再次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殿裡已經點上了燈。

妙春看我醒來,便揚聲叫道:“賀太醫,娘娘醒了。”

身着六品服色的賀松齡背着藥箱走了進來。

忍冬跟在後邊。

“妙春,你去休息一會兒吧,這裡有忍冬在就夠了。”

妙春點了點頭,自去歇息。

這裡賀松齡已經從藥箱裡拿出了小枕。

我慢慢的伸手放在小枕上。

“這次,謝謝你了。”

“受人之托,娘娘不用客氣。”賀松齡松開脈搏,笑道:“看來娘娘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飲食上清淡些,再養兩日就行。”

忍冬敲了瞧賀松齡的官帽:“好你個賀松齡,行啊,現在都混到太醫了!我見着你是不是還要行禮啊?”

賀松齡一臉正色的推開忍冬的手:“忍冬姑娘,請自重!”

忍冬白了眼賀松齡:“假正經!”

賀松齡這才憋不住笑了起來,錘了忍冬一下:“哎呀,人家可算見到你了!你在宮裡好不好?有沒有想我這個好兄弟啊!”

那一副賤兮兮的樣子哪裡像個太醫。

忍冬輕輕的回錘了一下,賀松齡立馬就晃了兩晃,向後退了小半米的距離。

忍冬臉上明晃晃的寫上了“嫌棄”兩個字:“還是這麼虛!”

賀松齡委屈的撇撇嘴:“你不在,沒人練人家了嘛。”

不止忍冬,連我身上都起了雞皮疙瘩。

忍冬道:“好好說話!”

賀松齡得意洋洋的摸了摸鼻子:“我就知道這樣能惡心到你。”

“别廢話了。”忍冬看向我:“娘娘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能昏迷那麼久?”

說到正事上,賀松齡收起了吊兒郎當的模樣。

“娘娘主要是心病,長期郁結于心導緻的。”

“娘娘,你有什麼煩心事嗎?奴婢看你跟如嫔娘娘她們在一起都挺開心的呀?”

我笑着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啊。”

其實心内清楚自己就是像賀松齡說的那樣有心事。

雖然平日裡不去想,但總有控制不住被心魔擊敗的時候。

忍冬自然是信我的話,朝賀松齡揮揮拳:“庸醫,别在這瞎說!娘娘母儀天下,尊貴無比,能有什麼心病?”

賀松齡看着我說道:“高處不勝寒,地位尊貴的人,往往身不由己。隻是娘娘一定要想開點,不論因為什麼事情煩心,隻要你願意,最終都會解決的。”

低頭細細的咀嚼着這句話。

賀松齡已經跟忍冬又鬧了起來。

十七 堂姐

待我完全康複,已經是半月之後的事情了。

這段時間裡,我隐隐期待着看到李承業的身影。

但他最終都沒出現。

最終這個念頭就又擱置了下去。

除了李承業再不在未央宮出現以外,日子過的還跟之前一樣。

分開了近一個月,李鐘愈發黏我。

回來後天天像個小大人似的在我身邊坐着,哪裡都不去。

古青青她們也是日日來陪着我解悶兒。

這一日裡

我正跟她們講着小時候的趣事兒,幾個人被我逗得笑作一團。

萍萍沖進了殿裡,激動的喊道:“娘娘,娘娘,夫人和文君小姐來了!”

伯母和堂姐!!

我立刻站了起來:“是伯母和堂姐!真是她們嗎??”

萍萍大口喘着氣,使勁兒的點頭。

我歡喜的道:“快請,快請進來!”

忍冬留下一句:“奴婢腳程快,奴婢去請。”

一溜煙的就跑了出去。

萍萍走上前來扶着我,她的臉因為興奮顯得有些酡紅。

李鐘仰着小臉好奇的看着我。

古青青幾個互相看了看,默契的站起身來告了辭。

我焦急的在殿内來回踱步。

時不時走到門口望一望。

等了半晌,終于聽到了江泰禾的通禀。

伯母和堂姐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已經有兩年多沒有見到她們了,我幾乎是小跑着到了她們跟前。

伯母比之前瘦了好些,身上穿着的寶藍色褂子在她身上顯得有些空蕩。

鬓間已經有了些白發,慈愛的眼神一望向我,我不由得心裡就一酸:“伯母。”

伯母要行禮,被我死命扶住了。

“伯母,咱們之間何必要那些虛禮。要拜,也應該是我拜您。”

小時候在府裡的時光一起湧上心頭。

伯母的眼眶也紅了,她細細的看了看我:“娘娘,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是好久沒有聽到過的家鄉話。

“是啊,你怎麼這樣瘦了。”好聽的女聲響起。

這話慢悠悠的,已經不太聽得出口音。

我看向了說話的文君堂姐。

她已經褪去了記憶中小女兒的青澀。

身着淺藍交領襦裙,襯的她原本就白皙的膚色更加幹淨。

滿頭青絲梳成了百合髻,隻用了一支镂空蘭花珠钗作為裝飾,真真是眉目如畫的美人。

此刻這個美人正扶着伯母,關切的眼神在我臉上停留。

順勢在另一邊扶着伯母,笑道:“咱們進去了再好好說。”

一行人就來到了鳳儀殿坐下。

待上過茶以後,妙春示意忍冬帶着宮人走了出去。

殿内隻剩下了我們幾個人。

伯母和堂姐還是頭次見到李鐘,喜歡極了。

拿出早早準備好的見面禮-一套純金打造的長命鎖遞給李鐘玩。

這是長輩的心意,我便沒有制止。

在一旁看着她們兩個跟李鐘玩了好一會才又坐下來。

李鐘小小的手吃力的拿着金镯子往我面前遞:“母後,戴這個~”

笑容滿面的接了過來,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萍萍走向前要向伯母和堂姐行禮。

伯母也連忙攔住了,握住萍萍的手說道:“好丫頭,辛苦你了。”

又向我笑道:“萍萍的娘也跟着來了,現在宮門口候着。”

怪不得萍萍那麼高興。

我立即跟萍萍說道:“還等什麼,快去跟你娘說說話呀。”

萍萍來不及行禮就跑了出去。

堂姐笑着說道:“這丫頭還跟小時候一樣,風風火火的。”

親人在身邊,我也輕松了許多。

打趣道:“姐姐跟小時候可是大不一樣,我第一眼的時候都沒認出來。姐姐小時候就美,現在更美了!”

堂姐害羞的低了低頭:“娘娘也會耍貧嘴了,這麼打趣我。”

“娘~”堂姐向伯母撒嬌:“我看咱們帶來的東西不要給她好了。”

伯母點點她的額頭“你呀,這麼愛玩笑,快拿出來給娘娘吧。”

堂姐溫婉的笑了笑,起身接過她貼身丫頭春影手裡的食盒。

将裡面的東西一一擺在我面前:“喏,這是粉蒸栗子糕和芙蓉蓮花酥。知道你愛吃,特意給你做的。快嘗嘗看還是不是那個味道了。”

依言嘗了一塊,我驚道:“這是新做的嗎?居然還是熱的。味道一點兒沒變!”

往李鐘的手裡遞了一塊兒,他也吃的津津有味。

堂姐遞了水過來喂李鐘:“小心别噎着了。”

又朝我說:“路上那麼遠,要是從家帶過來早就壞掉了。我們呀,把張媽媽帶來,專門為你做了三大屜點心。以解你的思鄉之苦~”

妙春笑道:“娘娘一直念叨着這兩樣點心,這次夫人不知道在京中待多久,奴婢想跟着張媽媽學學做這個呢。”

心中一暖,感激的朝妙春眨眨眼。

再一看,堂姐的臉上倒升起了紅暈。

“這次在京中要待一段時間了。”

伯母向我解釋道:“娘娘應該沒印象,文君小時候定了一門親,是京城趙家的二公子,之前那二公子一直在外讀書。剛回來,就跟着他們家父母親自自來了南陽送聘禮,又非要請我們過來,到他們家裡再看看,順便把婚期給定下,也算了了一樁事。”

堂姐隻低頭看着地面。

我回憶了一下,難怪小時候有幾天家裡忙翻了天,一直聽到“趙家,趙家”的。

原來是在定親啊~

那段時間連奶娘都去前院忙的熱火朝天,也沒跟我解釋。

原來如此。

我沉吟道:“這家禮數上倒是不錯。女方婚前去男方家看家是咱們那的習俗。他們考慮到這個,還挺周全的。隻是不知道那二公子怎麼樣?能否配得上我這如花似玉的姐姐。”

說道最後,已經帶上了一絲調侃。

堂姐又羞又惱:“娘娘不許再打趣我了。”

伯母很滿意的笑道:“那二公子挺好的。一表人才,又有學問,還要參加明年的科考,以後能給文君掙個诰命就更好了。”

“娘~”堂姐的聲音細若蚊蠅,眼裡滿是笑意。

“伯母的眼光不會差!姐姐見過那二公子嗎?”

“他去家裡的時候,我遠遠的瞧見了一眼。挺好的,文質彬彬,人也和善。”

“看來姐姐也滿意,我先恭喜姐姐了。”

我由衷的替她感到高興:“妙春,把我梳妝台上的那套金累絲景福長綿頭面拿過來,給姐姐添妝。”

伯母和堂姐連連推辭不要。

我的語氣很堅定:“一定要收下,堂姐成親那日,我應該是不能到場了。這套頭面是我的一個态度。得讓趙家人知道,姐姐身後是有人撐腰的。不論那二公子究竟人品如何,總是不敢欺負你的!”

伯母這才示意春影接了過去。

我低下頭來看着李鐘玩。

伯母笑道:“到底是親人,大皇子跟娘娘長得真像!可見血脈至親是永遠不會變的。”

心中微冷,笑了笑沒有接過這個話。

堂姐向伯母搖搖頭,似乎是希望她不要再說下去。

“你娘原本也說好跟着我們一起進宮看你的。臨出門時又不來了。聽府裡的管事兒們說,娘娘回門也沒回,也沒宣召過弟妹進宮,這是怎麼回事啊?”

“宮中事務繁忙,娘娘哪裡走得開啊。娘,你看娘娘都累瘦了不是?”堂姐看出我面色不好,打着圓場。

“可不嘛,剛剛在院子裡就說娘娘瘦了。”伯母把話又繞了回來,殷切的看着我:“你娘特意讓我交代,一定要好好保養自己。她很關心你。”

面上的笑已經快要維持不住。

堂姐走到身旁拍了拍我,握住了我因為極力克制而有些發汗的手,隻用我們兩個聽得到的聲音說道:“不想說就不要說,你自己無愧于心就好。”

李鐘也奶呼呼的喊了一聲:“母後,母後高興。”

深呼吸平複了心情,我才又笑向伯母說道:“就像堂姐說的,确實是有些忙了。而且召見一次,母親就得興師動衆的準備,進宮又要朝我三跪九叩的,實在是于心不安。既然伯母都這樣說了,日後我會多多召她進宮的。”

大伯母是一片好心,我自然不能埋怨什麼。

堂姐放心的退回了位子上。

在這裡吃過午飯,才依依不舍的看着她們出了宮門。

“忍冬~”

“娘娘,怎麼啦?”忍冬扶住了我。

“你在宮外認識的人多,有沒有辦法查一查這個趙家的情況,還有趙二公子的為人。”事關姐姐的終身,我想了解更多一點的資訊。

隻恨自己之前在閨中沒有關心過這些事務。

忍冬自信滿滿的應了下來。

回到殿内,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食盒。

“妙春,把這些糕點分了,往慈甯宮和儲秀宮都送一送。然後......”

我猶豫片刻,妙春已笑道:“陛下最近都歇在水雲閣。”

“那就往水雲閣也送一份兒吧。”我極快的說道,然後頭也不回的進了内室。

十八 賞菊宴一

時間過的極快,轉眼之間又是半個月過去。

這一日趁着四下無人,忍冬把趙家的情況告訴了我。

趙家祖輩經商,産業極多,是京中商戶裡數一數二的家族。

這門親事實打實的的門當戶對。

趙二公子名叫趙瑾瑜,一直在外求學,風評極好。

他還有個哥哥已經成親了,現在正在慢慢接手趙家的部分産業。

看得出來,這情況跟我柳家很相像。

兩兄弟一個從商,一個走仕途。

二人互相幫扶,趙家的榮華昌盛将會一直延續下去。

“那趙家大公子娶的夫人怎麼樣?”

妯娌之間的相處也很重要,如果這個嫂子是個跋扈的,堂姐還是要受委屈。

忍冬想了想,說道:“聽趙府的下人們說,是個和善的。”

我點了點頭,放下心來。

“反正娘娘放心,有你在後面撐腰,誰也不敢欺負文君小姐的。”

苦笑一下:“但願如此吧。”

此後過了幾天,兩家人便定下了臘月初十的婚期。

伯母歡歡喜喜的帶了堂姐回南陽備嫁。

宮裡的生活又恢複了平淡。

某天,太皇太後把我召進了慈甯宮耳提面命了一番。

回到未央宮,我就把古青青她們幾個都聚集到了一起。

雲沛一臉期待的看着我:“娘娘,妙春又做新的糕點了嗎?”

古青青無奈的白她一眼:“就知道吃,你看看你的袖口,前兩天娘娘剛給你的衣裳,又緊了。”

雲沛撒嬌道:“姐姐,你不要說我嘛。娘娘宮裡的糕點确實好吃,要怪就怪妙春的手藝太好了。我一看見就忍不住多吃。”

邊說還邊做出饞嘴的樣子。

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

平如意用帕子掩着嘴,指着我身邊的妙春笑道:“妙春就在這裡,你求了娘娘把她賞給你吧。也免了你天天要往這跑許多趟。我們看着都不落忍的。”

雲沛一臉嚴肅的說道:“不行不行,妙春還是在娘娘這裡好。我每天想吃了就走過來,路上走餓了,還可以多吃幾塊兒。”

“你這算盤倒是打得門清。怪不得一天來那麼多次。”我說道。

話還沒完,已經把臉都笑疼了:“也不是嫌棄你,主要是妙春,妙春就是長了三頭六臂也來不及做啊。雲妹妹,你疼疼妙春吧~”

古青青正在喝的一口茶全都噴了出來,指着我說不出話。

平如意笑的直不起腰來。

我樂的眼淚都出來了。

雲沛看看我們幾個人,嘟了嘟嘴,随即又拿了一塊牛乳糕送進嘴裡。

妙春遞了杯茶給她,又向我說道:“娘娘又用奴婢尋開心。”

漸漸笑停了,我才切入了正題:“今天皇祖母把我叫過去了。說的事情跟你們有關系。”

自從她們進宮後,太皇太後都還沒宣召過她們。

六雙眼睛一起好奇的看向了我。

“娘娘,是我們哪些地方沒做好嗎?”平如意開口問道。

另外兩個人也緊張起來。

“不是,我跟皇祖母商量,你們進宮也有一段時間了。天天幾個人擠在一起也不友善,是以,重新給你們分了地方。”

她們竟然沒有我想象中的高興。

雲沛小聲說道:“臣妾不想自己住。”

古青青也點頭附和她。

平如意面上看不出情緒。

“臣妾還可以跟青姐姐住一起嗎?”

我看了一眼平如意,笑道:“可以啊,那你們兩個還一起住在儲秀宮,日後想換地方了告訴我。如嫔妹妹住在鹹福宮裡。”

三人沒了異議。

沉吟片刻,我再次開口:“如嫔和瑛小儀侍寝都有一段日子了,皇祖母和我可是很期待你們的好消息。”

古青青疑惑道:“娘娘,您記錯了吧?臣妾還未侍寝啊。”

我心中一驚,那天晚上,李承業沒有去找古青青?

他中了春意濃,也沒去找别人嗎?

一時之間說不清楚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我咳了一聲掩飾道:“那就是我記錯了。不過侍寝是早晚的事情兒,都要提前準備着。”

幾個人的臉上都有了些紅暈。

妙春适時的又捧了新做的藕粉千層糕進來。

随在她後面的,還有李承業身邊的趙昌趙公公。

趙昌規規矩矩的行了禮,說道:“陛下有旨,現在宮中菊花開的正盛。希望娘娘能夠辦一場賞菊宴。也不辜負了這秋日美景。”

冷不防的怎麼想起來辦宴會了?我一點經驗都沒有。

坐在底下的古青青她們已經開始興奮起來。

“本宮知道了,一定不負陛下所托。”

趙昌又笑道:“陛下知道娘娘沒有經驗,陛下說了,有不會的可以去問太皇太後,或者問陛下也是可以的。”

這次我是皮笑肉不笑了,李承業這擺明了就是瞧不起我。

我非要辦的風風光光的給他看看我這個皇後做的有多到位!

“趙公公轉告陛下,就說本宮知道了。”

趙昌又行了一禮,退了幾步轉身往外走。

我目視妙春,她點點頭跟了出去。

“娘娘!可以請臣妾的母親進宮嗎?”

雲沛率先問道。

其實,我心裡暫時還沒想好具體的方式。

可是古青青她們也殷殷的看着我。

十幾歲的少女第一次與家人分開這麼久。

若是她們的親人出現在宴會上,即使遠遠的不能說話,看上兩眼也是高興的。

心裡一熱,我笑道:“可以!而且你們的父兄有官職的都可以來。”

三人都激動起來。

興沖沖的聚到一起為那場賞菊宴出謀劃策。

直鬧到晚膳時才安靜下來。

妙春送她們出了宮門,再傳回來的時候笑道:“如今這宮裡可比之前熱鬧多了。”

“可不是,尤其是雲貴人,叽叽喳喳吵得我腦殼疼。”我無奈的笑了笑。

萍萍插嘴道:“奴婢一開始不喜歡雲貴人,但是接觸久了,覺得雲貴人還挺不錯的。人又漂亮又好玩兒。”

忍冬憋着笑說道:“你當然喜歡雲貴人了,她最能跟你吃到一處。妙春每次做的糕點,你跟雲貴人喜歡的都是一模一樣的。這就是志同道合吧!”

萍萍朝着忍冬做了個鬼臉,手裡仍然幫我卸着頭上的裝飾。

忍冬在旁邊打着配合,兩人之間已經有了默契。

自從生病好了以後,我所有的貼身事務便都由她們三個人來打理了。

四個人說說笑笑的也沒那麼多規矩,都輕松許多。

“妙春,今天趙昌有沒有透什麼口風?陛下怎麼突然想辦宴會了,有沒有什麼由頭?”

“這個倒沒有。聽他那意思,陛下也是臨時起意的。”

“這樣啊,那就沒有那麼多的要求了。就按照之前宮中宴會的步驟來做就好了。”

妙春點頭稱是。

“明天早上,咱們去慈甯宮一趟。”

當夜無話。

次日一大早,待古青青她們走了以後。

我便趕往了慈甯宮。

見着人就撒起嬌來:“皇祖母,您可一定要幫幫臣妾!”

太皇太後疑惑道:“遇到什麼事情了?跟皇祖母說說。”

我把事情說完,末了又加了一句:“臣妾哪辦過什麼宴會,昨兒擔憂了一晚上,就怕辦不好在大臣面前出醜。是以皇祖母一定要救救臣妾啊。”

聽我說完,太皇太後樂呵呵的說道:“害,這點兒事情也值得你這樣!往常看你穩重大方的,沒想到還是個小丫頭!”

“臣妾不管,皇祖母就是臣妾的靠山,原本昨兒就想來的,又怕打擾了您休息。”

太皇太皇佯怒:“你呀,也是個讓人操心的。看來皇祖母這一時半會還是清閑不了。”

說完,招手叫過了桂麽麽:“你把桂麽麽領過去吧。這次讓她手把手的教教你。下次你就知道怎麼做了。”

歡天喜地的謝了恩,領着桂麽麽出慈甯宮的時候,太皇太後又笑道:“哀家這次可隻等着在宴上好好享受了。”

我轉身又保證道:“皇祖母,您瞧好吧!絕對不給您丢臉!”

桂麽麽自去收拾東西,我扶着萍萍先出了宮門。

慢慢的往禦花園走着。

“娘娘,妙春之前也辦過宴會。為什麼咱們還要一大早來找太皇太後幫忙啊?太皇太後會不會嫌您麻煩啊?”萍萍的聲音低的隻有我們兩個可以聽到。

“不會。”我自信的吐出這兩個字。

剛剛太皇太後的表情和話語已經說明我這一趟來對了。

其實辦宴會很簡單,難得是揣摩上位者的心意。

自從我接手部分宮中事務以來,連一個錯誤都不曾出過。

如果這是在普通家庭,長輩隻會覺得我能幹。

但這是在後宮,事情就沒那麼簡單。

一個人如果嘗過了權力的滋味,是不會輕易放手的,相反會更怕權利的流失。

我已經從太皇太後的手裡分得了一杯羹,雖然是她主動提出來要給我的,難保内心不會有一絲絲的防備。

之前做的好,是想向她證明她的眼光沒錯,我是個合格的皇後。

這次有意向她示弱,是為了安撫她心中可能存在的那一點點不虞。

用行動告訴她,我依附于她。

我的成長都是她賦予我的。

人們對自己打磨出來的東西總是特别的偏愛。

我要的就是太皇太後對我有這份“偏愛”。

心思百轉千回。

我停下來看看頭頂四四方方的天空,釋然的笑笑。

起碼我也真心的希望太皇太後能夠高興。

十九 賞菊宴二

桂麽麽是個周到細緻的人。

賞菊宴的事情在她的安排下一一落實到位。

我原本是在一旁虛心學習的,奈何李鐘總是拉着我陪他玩兒。

漸漸的,妙春替代我守在了桂麽麽的身邊。

妙春私下裡跟我說道:“桂麽麽真的很能幹,奴婢原以為自己就挺妥當了。果然是人外有人,這次真學到了不少東西。”

我笑道:“下次若是請不來桂麽麽做外援,就靠你挑大梁了。”

妙春也笑了:“奴婢定不辱命。”

賞菊宴說到就到。

萍萍早早的就把我從床上拖了出來。

沐浴熏香,梳妝打扮。

嘴裡念念有詞:“娘娘第一次正兒八經的露面,一定要豔壓群芳!娘娘今天最美!”

我惺忪着眼,任由萍萍一遍遍的給我換衣服換發飾。

待她終于滿意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妙春撩開簾子走了進來,愣了愣:“娘娘今日特别不一樣,很好看。”

萍萍得意道:“那當然了,娘娘本來就好看。”

妙春将我的衣襟正了正,附和道:“是,娘娘本來就好看。萍姑娘也手巧~缺一不可。”

萍萍十分受用的點點頭。

妙春問道:“娘娘餓了吧?時間還早,先吃些東西墊一墊。等陛下過來了,再一起去汀蘭閣。”

我點了點頭。

曆朝曆代,凡是重要的宴席,帝後總是一起出席的。

已經有些日子沒見李承業了,突然有些緊張起來。

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待會兒他看到我,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那個晚上若有似無的暧昧是不是說明了什麼。

懷着忐忑的心情用過早膳,又等了許久,始終都沒看到李承業的身影出現在未央宮。

我面色如常的坐在寶座上,一顆心冷了又冷。

李承業,你就連這一點體面都不肯給我嗎?

汀蘭閣的宮人傳了話,已經有大臣的家眷在等候着了。

妙春幾個人面面相觑。

誰也沒有開口催我。

深呼吸!一,二,三!

我站了起來,笑道:“走吧。先去請皇祖母。”

說罷囑咐麽麽看顧好李鐘,便率先跨出了宮門。

也說不出一路上自己的情緒是喜是悲。

隻知道聽桂麽麽說太皇太後不出席今天的宴席之後,我松了一口氣。

這會自己都沒有心情,也沒辦法在長輩面前強顔歡笑。

又問候了幾句,便轉身又離了慈甯宮。

待走到汀蘭閣的時候,我已經換上了一貫的笑容。

忍冬四周看了看,說道:“娘娘,雖然奴婢已經來很多次了,但這裡真的好美!”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

遠遠望過去,入眼盡是一團團一簇簇開的正盛的菊花。

紅的似火,豔的如霞。

原本悲怆的花竟有了些轟轟烈烈的感覺。

汀蘭閣建在水中央,裡面空間極為廣闊。

今日裡中間有了一堵堆砌起來的菊花花牆,男女分開而坐。

最盡頭是我和李承業的位置,兩面都可以看得到。

“皇後娘娘駕到。”江泰禾的聲音響起。

正在談笑風聲的衆人紛紛向我行禮。

女眷這邊古青青幾個自然是站在前面的。

雲沛迎了上來:“娘娘,你可真漂亮。”

“你也很美啊,這寶藍色的雲錦宮裝最襯你了。”我笑道。

“謝謝娘娘賜給臣妾的衣服,臣妾很喜歡,今天特意換上的。”雲沛笑的甜美。

古青青也着意打扮了一番,有些扭捏的站在我面前。

我朝她笑道:“青妹妹今天也是,讓人見之忘俗。”

雲沛與有榮焉:“對嘛,臣妾就說青姐姐今天好看,她還不信!陛下看見了肯定喜歡!”

古青青又羞又惱,嗔了一聲:“雲妹妹你學壞了!”

雲沛沖我眨了眨眼睛。

平如意的裝扮跟平日一樣,我執起她的手:“怎麼今天還這樣素淨?”

她的嘴巴彎成了淺淺的弧度:“娘娘您知道的,臣妾還是對詩詞更有興趣一些。”

“你呀!”我無奈的看看她。

借着寬大衣袖的掩飾,将手腕上的金鑲玉嵌珠寶手镯戴在了她手上。

“你母親今天也來了吧?總不能讓她覺得你是在宮中受苦的。”

平如意不再推辭,順從的站在了我的身後。

樂妓在四周遠遠的彈着古琴,微風一過。

琴音悠揚空靈,令人心曠神怡。

今天來的都是二品以上的官員。

她們的家眷自然也不怯場。

圍在一起聊一些京中的趣事。

誰家的少爺文武雙全,誰家的小姐多才多藝,哪家的成衣針線好。

我在一旁聽的也開心。

冷不防的,前頭突然傳來了一陣騷亂。

李承業來了!

隻是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女子。

二十 江如雲

李承業的步伐極快,那女子在身後幾乎小跑般的緊緊跟随。

即使這樣,發髻上的流蘇也隻是輕微晃動,一看便知是從小訓練出來的大家閨秀。

有同情的目光已經投向了我這裡。

皇帝不跟皇後一起,卻正大光明的帶了别的女子在這樣的場合出現。

一切不言而喻。

萍萍在身後小聲喚我:“娘娘~”

銀牙已經咬碎,一雙手在桌下緊緊的攥着。

仍強裝出溫婉的模樣。

眼睛牢牢的盯着李承業,直到他走到面前,才起身跟衆人一起行禮:“臣妾恭迎陛下。”

低頭躲開了他伸過來想要扶我的雙手。

那女子盈盈一笑,走向前來又向我行禮:“臣女江如雲拜見娘娘,終于得見娘娘天姿,臣女不勝歡喜。”

江如雲?

鎮國将軍江赫成的孫女江如雲?可是他們一家在邊疆駐守幾十年了,江如雲怎麼會突然回京?而且之前一點消息都不露?

壓下心裡的疑惑,我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江如雲一點兒都不像将門之後,她的氣質與平如意有些相似。

都是偏溫婉柔弱的類型。

她坦然的接受我的審視,表情,動作不見一點兒慌亂。

我心中已經有了定論。

笑向李承業嗔道:“臣妾那會子實在是忙的走不開。江娘子又是鎮國将軍的孫女,實在不能怠慢,才央着陛下百忙之中去替臣妾迎一迎。臣妾謝過陛下了。”

特意說的聲音極大,向衆人“解釋”着他們一起過來的原因。

縱然不能打消他們心中的遐想,起碼面子上也要過得去。

李承業點點頭,擡腳走到位置上坐了下來。

我招呼道:“江娘子也請入座吧。”

幸而有兩個女眷抱恙未來,不然這會兒就太尴尬了。

江如雲謝過,也自行入了座。

眼見着時間差不多了,李承業開口客套了幾句。

宴席正式開始。

遠處的古琴聲戛然而止。

舞姬樂姬魚貫而入。

頃刻間,汀蘭閣内水袖飛揚,玉珠走盤的琵琶聲更是為這場面增色不少。

秀色可餐,觥籌交錯。

微笑的表情好似刻在了我的臉上。

餘光能感受到李承業好幾次看向了我,刻意偏過頭去不理會他。

如果此時跟他說話,我不能保證僅有的理智是否還能壓制住自己不去質問。

江如雲不時也看向我,目光接觸間,我笑着朝她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強撐着到了宴席結束,衆位大臣攜着家眷一一離開。

李承業剛想湊過來說話,就被一臉焦急的趙昌給叫走了。

古青青幾個立即就圍了過來,面色不善的望着江如雲。

雲沛不滿道:“你為什麼跟着陛下一起來,你不知道陛下應該跟娘娘一起來的嗎?”

江如雲笑道:“祖父派臣女進宮向陛下彙報邊疆情況,講完了正好就跟陛下一起過來了。臣女自幼在邊疆長大,不識禮數,還望娘娘見諒。”

我淡淡的接口:“無妨。”

“關于邊疆的事宜,要彙報也應該是找個男子來回,怎麼會讓你一個女子千裡迢迢的進京呢?”古青青問道。

江如雲擲地有聲的回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如雲身為女子不能上戰場殺敵已是終身之憾,現在能為大慶朝出一份力,臣女隻覺得榮幸。這千裡之途算得了什麼呢?”

古青青面色不虞,不再說話。

“江娘子有兼人之勇,本宮也很欽佩。”我開口解圍:“旅途勞累,江娘子就在宮中住下吧?”

江如雲從善如流:“臣女謝過皇後娘娘。”

“娘娘,臣妾一個人住在鹹福宮也覺得無趣,不如就讓江娘子先跟臣妾同住吧。臣妾每日裡也好有個作伴的了。”平如意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才開了口。

我明白她是想替我監督着江如雲。

便接受了她的好意,笑道:“那就先麻煩妹妹了。忍冬,你去幫着江娘子拿行禮。”

江如雲連聲道謝,在衆人的簇擁下,我出了汀蘭閣。

快到未央宮時,遠遠的就看見妙春伸長了脖子,一臉焦灼的張望着。

轎辇剛剛停穩,妙春就上前扶住了我往鳳儀殿裡走。

“東西給太皇太後送過去了?”

到了汀蘭閣,我便囑咐妙春挑幾樣新穎的糕點送到慈甯宮去。

妙春點點頭:“太皇太後很喜歡,連誇娘娘有心。”

無力的笑笑:“皇祖母喜歡就好。”

“娘娘~今天的事兒......”

“你都聽說了?不礙事的,旁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我這個皇後就是一個空架子,一個擺設而已。”

言罷,一個踉跄。

妙春緊緊的拽了我一把,我又笑:“幸虧你扶住了,要不然,我就是一個摔跤丢醜的皇後了,哈哈哈,不過誰在乎啊?”

笑得臉酸,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待進了鳳儀殿,我問道:“今天不會有人過來了吧?”

萍萍心疼的看着我:“娘娘,你想做什麼就做吧!奴婢們守着門,絕對不讓别人打擾你。”

摸摸萍萍的腦袋,我笑的開心:“知我者,萍萍也~去,拿酒來!”

妙春想阻止萍萍,萍萍杏眼一瞪:“娘娘心裡不好受,連酒都不能喝了嗎?娘娘多累你又不是看不到!”

妙春道:“行,那今晚就讓娘娘好好歇一歇吧!”

萍萍捧了酒菜進來,我先倒了一杯,笑道:“你們兩個誰陪我喝?”

“娘娘,我陪你吧,她倆哪裡會?”是忍冬的聲音。

看來江如雲那邊已經安頓下了。

“行!今晚咱們不醉不歸!”我說完這句話,又喃喃道:“我能歸去哪呢?”

仰頭将滿滿的酒一飲而盡。

酒的辛辣嗆的我咳起來。

忍冬拍着我的背,妙春和萍萍歎了口氣,退了出去。

一杯又一杯。

我想要憑着這些酒澆化心中的郁結。

可是數不清喝多少杯了,怎麼我還如此清醒。

鳳儀殿内漸漸的已經亮起了燭火。

“娘娘,不要喝了!您要是心裡難受就哭出來吧!”忍冬勸我。

笑道:“我為什麼要哭?醉裡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功夫!來,喝!”

簾子突然被掀開,一眨眼,好幾個李承業站在我面前。

忍冬已經在一旁行禮。

我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笑道:“陛下來了,您怎麼有空來這裡?今天我等了半天你都沒來,你現在來幹什麼!嗯?”

一個拿不穩,手裡的酒盡數潑在了李承業身上。

我連忙用手去擦:“對不起,哈哈哈,對不起~”

眼看就要倒下,李承業把我撈了起來。

我的鼻尖碰到了他的臉,涼涼的。

“去準備醒酒湯,你主子需要的。”李承業扭頭吩咐。

忍冬應了一聲便走了。

頃刻間,隻剩下我和李承業兩個。

我晃晃腦袋,掙開了他的懷抱。

又拿起桌上的酒壺就想往嘴裡灌。

李承業一把奪了過去:“不許喝了!”

“你管得着嗎?你也不用管我!什麼江如雲,什麼柳雲婉還不夠嗎?你憑什麼還要管我!”

“你非要在這時候提起阿珂嗎?”

“阿珂?哈哈哈,又是阿珂,太好笑了!”我直直的盯着他:“今天的皇後如果是阿珂,你是不是就不會讓她那麼難堪!是不是!”

怒意攻心,後面的話是吼出來的!

“阿珂會了解朕!”

“呵呵,阿珂那麼好嗎?你是有多喜歡她!喜歡到對江如雲也那麼縱容!跟她一起羞辱我。”

李承業不可思議的看向我:“你在胡說什麼!江如雲是鎮國将軍的孫女,我......”

“我不瞎!她們沒見過姐姐,我見過的!”

江如雲眉眼間的神韻跟柳雲婉非常相似,尤其是微微蹙眉的時候。

“太好笑了,我跟柳雲婉是同胞姐妹,我比江如雲更像她,為什麼你就讨厭我呢?”

“随便你,我不在乎了!你喜歡江如雲是嗎!去啊,納她為妃啊。要不我把皇後的位置也給她?反正我們都像柳雲婉!誰做這皇後都一樣。我不稀罕這位置!”

多日來的壓抑終于找到了突破口,我痛快的說着這些話。

什麼端莊克制,清醒自持,通通見鬼去吧!

“今天朕來的不是時候,等你酒醒了再說吧。”李承業摔門而去。

守在門口的妙春幾人立即走了進來把我扶到床上。

“陛下好不容易來一趟,這麼快就走了,也不多陪陪娘娘。”萍萍有些惋惜。

“你傻啊,陛下再不走,隻會越吵越激烈。”忍冬反駁道。

妙春喂我喝着醒酒湯,溫言勸道:“娘娘先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點點頭。

“您先睡,奴婢在這守着您。”

二十一 惠妃

沉沉的睡了一覺。

再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

四周環顧了一下,隻見窗棂裡透過來的光把寝殿映照的分外亮堂。

“妙春~”我輕輕喊了一聲。

妙春捧着托盤從外面進來,喜道:“娘娘,你醒了?”

“嗯,什麼時辰了?”

妙春走的我身邊,道:“已經巳時了,早上如嫔她們來過,您還睡着,她們就又走了。”

“嗯,讓她們白跑了一趟。”我笑道。

“那個江娘子也過來了。”

我似笑非笑的跟她對視了一眼:“她也來了。”

妙春将一盞茶遞到我手裡:“這是早就備上的柚子茶,您喝了會好受一些。”

我乖乖的低頭喝茶,妙春才說道:“江娘子看着柔弱,是個豁的出去的。背後又有鎮國将軍做靠山,要是沒有别的想法還好,可眼下她做的這些事,隻怕來者不善呐。”

用帕子輕輕按了按嘴角:“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了,不是人人都像如意她們的。”我握住妙春的手:“幸好還有你們陪着我,即使前路漫漫,有你們,我不怕。”

妙春眼圈一紅,笑道:“是,奴婢一定會跟着娘娘走下去的。”

“母後~”李鐘軟糯糯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來。

萍萍在後面護着他走了進來,嘴裡不住的說着話:“娘娘,你可算醒了,大皇子來看好幾趟了。昨兒夜裡哭鬧了好久要找您。”

俯身将李鐘抱起來,笑道:“哎呀,鐘兒對不起,母後昨天沒有陪你。下次母後再也不這樣了好不好?”

李鐘吧唧一口親在了我的臉頰上:“好~”

幾個人都由衷的笑了出來。

因着沒什麼胃口,待妙春她們擺上飯來以後,隻淺淺的嘗了幾口白粥就放下了碗筷。

外面天氣極好,正想拉着李鐘到廊下去逗一逗養着的鹦鹉。

就看到桂麽麽袖着手走了進來。

妙春上前一步接過了李鐘,恭敬的退到我身後。

我笑吟吟的,心裡明了又要往慈甯宮走一趟了。

果然,桂麽麽先是寒暄了幾句,誇了誇昨兒送去的糕點别緻,又誇了誇李鐘比先時更加乖巧。

最後才說道:“主子讓您去一趟。”

我自然是從善如流,略整了整衣裙便跟在桂麽麽身後出了未央宮。

太皇太後已經在殿内等着我了,神色不似往常。

桂麽麽招呼着宮人流水一樣的退了出去。

諾大的殿内瞬間隻剩下了祖孫兩個。

太皇太後怅然道:“昨天你受委屈了。”

“臣妾不委屈。”我早已經平靜下來。

“昨天哀家不去,原想着你跟皇帝能夠多點兒交流的空間,沒想到殺出來一個程咬金。”太皇太後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業兒都當皇帝了,還是小孩子心性。什麼都不懂。”

見我不答,她繼續說道:“你不要覺得哀家是在給他開脫。業兒小時候也是吃過苦頭的。後宮就是戰場,他母妃生他的時候去了,哀家看這小嬰兒實在是可憐,就養在了身邊。可是哀家年紀也大了,總會有疏忽的時候。”

太皇太後起身走了幾步,回憶道:“那些腌臜手段層出不窮,哀家忍了好些年。實在是懶得再理會,就讓業兒演了一出‘假死’,把他藏到了宮外。他這才安全了。”

“想不到最後,是業兒坐上了這個位置。”太皇太後似乎想起了好笑的事情:“要是那些人地下有知,隻怕悔的都要爬出棺材闆兒。”

“有皇祖母的教導,陛下這是實至名歸。”我默了默,還是接了這句話。

“也是他自己争氣,回來後比那些兄弟們都強!他老子才願意標明他。”說罷,太皇太後話鋒一轉:“那江家功勞太大了,邊境的百姓們恐怕都隻認他們不認朝廷。哀家原先從來沒有考慮過讓他家的女子進宮。”

“不過那江如雲既然來了,也不能趕人家走。也罷,就讓她留在宮裡吧。那江老頭把這孫女看得跟眼珠子一樣,她在宮裡,一條命就捏在哀家手裡。對江家也算有個震懾作用。”

我心中思襯着隻怕沒那麼簡單。

江家若有異心,兵權在握,又有民心。直接反了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在權力面前,一條人命又有什麼不能舍棄的。

太皇太後似乎能看透我心中所想:“哀家也就是這麼跟你說說而已,這種人家要的就是個‘名聲’。江老頭可還想着名垂千古,是以他活着,就不會做大逆不道的事。不過,這次若是不把江如雲留在宮裡,說不定反而會激怒他們......”

“業兒确實得找一個能跟江家抗衡的人了。”太皇太後說完這句話,又沖我笑道:“看看,哀家今天本來是想寬慰你的,唠叨這許多也沒說到正題上。”

我恭順的笑道:“當局者迷,臣妾昨天是挺不自在的,但是今天聽皇祖母這一席話,感覺豁然開朗。一切都是為了大慶朝的安甯,臣妾以後還是要跟您多學習。”

“你做的很不錯,昨天直接安排她在宮裡住下,遂了江家的意,給他們吃了顆定心丸。”太皇太後贊許道:“哀家果然沒瞧錯你。”

矜持的謝過她的誇獎,她又說道:“如今,江氏晉封是早晚的事情了。看看業兒什麼時候做吧。”

“臣妾會提前準備起來的。”

“好孩子,你放心,哀家會護着你的。”太皇太後慈祥的看着我。

“謝謝皇祖母。”

“男子要考慮的事情比咱們女人多得多,有時候你要了解你的夫君。高處不勝寒,他也有自己的許多難處。”

“臣妾明白的。”

又陪着她說了一會兒話,我出了慈甯宮。

當天夜裡,忍冬告訴我,李承業在慈甯宮跟太皇太後大吵了一架。

“因為什麼事?”

“這個奴婢倒不是很清楚,隻聽到陛下說什麼不願意,江氏,不會再納妃子之類的話。”

“算了,跟咱們也沒有關系。”

萍萍并不認同我的話:“娘娘!怎麼會跟您沒關系呢?江氏未嫁之身大庭廣衆之下跟在男人的身後,那輕狂樣子奴婢都看不上。陛下又怎麼會娶她?”

忍冬在一旁連連點頭。

“萍萍。”我略帶責備的看了她一眼:“你又忘了?逞這些口舌之快做什麼,别人怎麼做随它去,我們做好自己就行,知道嗎?”

“娘娘對不起,奴婢又忘了。”萍萍嘟着嘴認錯,神情可憐。

“再有下次,就不讓你吃小廚房的糕點了。”我給了台階。

“是,奴婢保證不會再犯!”萍萍再次識趣的走了下來。

過後這幾日,江如雲有來請安的,有時候也不來請安。

雲嫔趁她不在的時候,不屑道:“臣妾真是搞不懂了,她又沒名沒份的,到底耗在咱們身邊做什麼?不覺得羞愧嗎?”

平如意喊了一聲:“雲妹妹~”

古青青插嘴道:“平姐姐,雲妹妹也沒說錯。别說她是大家閨秀,我家裡馬夫的女兒也做不出這種事情。太失體統了。”

雲嫔又說道:“就是,平姐姐,咱們是一夥的,你不會是跟她在一起住着,就變心向着她了吧!”

“哪有!隻是何必提起她又讓娘娘煩心。”平如意辯解道。

我笑道:“各位妹妹的好意我都明白的,隻是後宮早晚會再添新人,不論她怎麼樣,隻要陛下喜歡。誰也不能說什麼。你們是最先進宮的,咱們的情分不比旁人,日後晉封你們也是頭一份。隻希望我們初心不變才好。”

三人點頭稱是。

雲嫔氣鼓鼓的說道:“反正臣妾看不上她,陛下也不會喜歡這種人的!”

沒想到,次日雲嫔就被打了臉。

平如意正在跟我們說着昨夜裡江如雲沒有回鹹福宮,找了好久都沒見。

趙昌便帶着聖旨走了進來。

江如雲被封為了惠妃。

二十二 怒火

衆人的震驚被我看在眼裡。

我率先發難:“這是怎麼回事?現在是來通知本宮?本宮這個皇後還放在你們眼裡嗎!”

最後一句話落下的同時,手邊的青花瓷蓋碗被我拂到了地上。

嘩啦啦碎了一地。

殿裡的人看向了我,大氣也不敢出。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她們面前發這麼大的火。

趙昌低着頭,勸慰道:“娘娘息怒!奴才也是今早上才知道的。”

胸口起伏不定,我冷笑道:“趙公公成日裡跟陛下形影不離的,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晚?打量着诳本宮呢?”

“這......”趙昌面有難色:“昨兒夜裡,陛下睡不着,要到禦花園走走,不許奴才跟着。後來奴才不放心,偷偷跟了過去,去的時候眼見着陛下跟一個女子說了兩句話,就一同進了明月館,奴才也不好跟着了。”

在場的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你們都聽聽,這江氏可真是好手段。過了這一夜就封妃了。”我鄙夷道:“這種做派本宮真是羞于與她姐妹相稱。”

雲沛說道:“臣妾也是,真覺得丢人。要是江老将軍知道她的妃位是這麼來的,隻怕要氣的吐血。”

古青青和平如意一起安慰道:“娘娘消消氣,為這種人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我隻是不答,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

她們又說了許多。

“不行,德行不正,本宮不願意看到她。”我“霍”的站起身來,發髻上的流蘇急速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還沒正式封妃,本宮要去求皇祖母!阻止陛下封這個妃子。”

說罷便徑直穿過了衆人出了朝晖殿,往慈甯宮走去。

一路上,我越想越委屈,整個人幾乎是完全失控了的往前沖。

妙春幾個在後面緊緊跟着,一個勁兒的想要攔住我。

她們的說辭我充耳不聞,待進了慈甯宮,雙腿一軟。

太皇太後正好在院子裡喂鳥,見到我剛欲說話。

我的雙膝直接就跪在了地上:“求皇祖母做主!”

“這是怎麼了?”她連忙來扶我。

我固執的不肯起:“前幾天皇祖母說的話,臣妾聽進去了,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沒想到陛下竟然這麼心急。今天就要封那江氏為妃。”

太皇太後站直了身體,扶我的手又去逗弄着籠子裡的鳥:“哦。添丁進口,那是好事啊。哀家為你做什麼主?”

“好事兒?皇祖母,這不合規矩!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臣妾身為中宮皇後,這臉面往哪擱?”我激動的反駁道。

“放肆!普天之下,誰敢嘲笑皇室?哀家本以為你是個懂事兒的,沒想到你居然這麼軸。”

“皇祖母!”我凄厲的叫了一聲,身後跪下的妙春膝行着上前扶住我。

“臣妾不願意看到那江氏,那一日的事情臣妾心裡還沒放下,她就要舔着臉做妃子,我咽不下這口氣!”

“哀家知道那日的事情,那如雲不是說了嗎?跟皇帝談好事情直接就去了汀蘭閣,又不是故意針對你,你何必如此斤斤計較?”

我的眼淚往下砸:“皇祖母,就算她是故意的又怎麼會說呢?您不要被她騙了啊!”

“哀家沒你說的那麼昏聩。”

“她連給臣妾請安都随心所欲的,日後豈不要爬到臣妾頭上?”

“之前又不是正經妃子,也用不到給你請安。”太皇太後的話像砸在我臉上一樣。

“那她為什麼要去?”

“如雲那丫頭想跟你們搞好關系,一定是你們慢待了她,後來才又不去的。”

太皇太後的話冷漠極了。

我不敢置信的望向她,仿佛往日裡她對我的慈愛全都是假象:“皇祖母,您說過您會護着我的?”

“可你這次讓哀家很失望。一味的撚酸吃醋,斤斤計較。哀家之前跟你說的話都是白費力了。”

太皇太後居高臨下的看着我,眼中隐隐有厭惡:“之前隻當你是個好的,看來都是裝樣子而已。”

“不是,皇祖母~”我拽住她的衣角哀求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管是不是,要不是你那好姐姐,你怎麼會當上大慶朝的皇後?做人要惜福。這後宮你獨大了那麼些日子,該讓賢了。”一字一句殺人誅心。

“做好你的皇後,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眼前的太皇太後好像變了一個人。

我失落的癱倒在地,喃喃道:“原來往日的祖孫情都是假的嗎?”

太皇太後不再理會我,由桂麽麽扶着進了殿裡。

關起來的那一扇門隔開了我和太皇太後。

妙春和萍萍抹了眼淚,艱難的把我扶了起來:“娘娘,咱們回去吧。”

四周的宮人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這下,我這個不得寵的皇後在後宮裡将更加舉步維艱。

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未央宮,将一屋子人都趕了出去。

獨自倚着窗台直到太陽西沉,才動了動僵硬的脖子。

一轉眼,卻看到李承業正一臉興味的看着我。

“你什麼時候來的?”我現在沒心情裝什麼賢後,沒好氣的問了一句。

“你跟皇祖母吵架了?”他問道。

“嗯。”宮裡沒有秘密。

“朕納了江如雲,你在吃醋嗎?”他往前一步,湊近了問道。

一雙桃花眼眨也不眨的等待着答案。

我偏了偏頭,避免向上次那樣被他迷惑。

“我隻是覺得你這事做的不合規矩。”

“哦?那你沒有吃醋嗎?”他的語氣有些莫名。

“怎麼會?您又不是隻納了她一個,這醋哪吃的過來。”我索性站了起來。

他身上的龍涎香讓我有些頭昏腦脹的。

他也直起了身子:“朕想着皇後是個賢惠大度的,不會亂吃飛醋。隻是跑去皇祖母那鬧一趟算怎麼回事?”

“臣妾不想讓江如雲成為妃子,現在聖旨已下,隻有皇祖母能改變這個事情。可是她不願意。”

“你還在因為那天的事情生氣嗎?朕向你道歉。”

“臣妾不是那麼小心眼兒的人。”

“你說的那些話可不是這樣子。”

我聳聳肩:“随便陛下怎麼想吧,您是天下之主,誰能管得了您。”

“柳意歡!”他咬牙切齒的叫出我的名字:“你好好說話行不行?”

“陛下有跟我好好說過話嗎?我進宮前你跟我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嗎?”我直視着他:“你說我沒有品行,不配做人妻子,娶我隻是因為答應了姐姐不得已而為之。你說讓我守本分,不要肖想不屬于我的東西。你說你看一眼臣妾就覺得惡心。”

“我說過這種話嗎?”他一臉茫然,好似根本不記得這回事兒。

我冷笑道:“是啊,您說過嗎?是我自己做夢這樣罵自己的吧?”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向你道歉。”他的态度軟和了下來。

“如果我向你身上插了一把刀子,然後跟你說對不起,你會原諒我嗎?”

“你放肆!”久居高位,他的威嚴自然不能被冒犯。

“臣妾今天已經放肆兩回了,從來沒有這麼痛快過。這些話臣妾應該早點說出來!”

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你到底要怎樣?”

我搖搖頭:“起碼不是現在這樣。”

真的很想問問他,之前對我冷言冷語,現在跟我說這些暧昧的話又算怎麼回事。

難道他心裡有了我嗎?

不可能,我又自作多情了吧。

李承業,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倆離的極近,他突然吻了過來。

猝不及防,這又算什麼?

我緊閉牙關抗拒着他,但是對他毫無影響。

心一狠,我直接對着他的嘴唇咬了一口。

血腥的味道在口腔裡彌漫開來。

我想掙脫出來,他仍然在步步緊逼。

當我靠在窗棂上時,已經退無可退。

掙紮間,窗台上養着的合歡花跌落在地,又是一地狼藉。

他似乎是在發洩一股怨氣。

這個吻極長,但是沒有一點點的感情可言。

在他的手開始要解我衣衫的時候,我瞅準時機推開了他。

使勁兒的給了他一巴掌:“李承業,你到底想幹什麼!”

兩個人的氣息都有些不穩,重重的喘息聲讓人浮想聯翩。

“你想要的不是這樣嗎?”李承業的嘴唇上滲出血來,毫不在乎的擦了一把。

他的面上印到了我的口脂。鮮紅的顔色加上他白皙的面龐,有種奇異的美感。

我隻覺得恥辱。

“你當我是什麼!”

我朝他吼道。

他愣了愣。

“滾!”我指着門口。

“你......”他張口想要解釋。

我不看他,手依然的指向門口。

“柳意歡,你讓我走?”

“嗯。”一個多餘的字都不想再說。

“行,你别後悔!”李承業轉身怒氣沖沖的出了鳳儀殿。

我看向掉落在地上的那盆合歡花,用手捧了起來。

這一日之後,我這個皇後在宮中真正的無依無靠起來。

平如意幾個還是日日過來請安。

總是小心翼翼的挑着一些喜興的事情來說。

這一天,當喝過一口茶後,她們終于忍不住了。

“娘娘,您就打算這樣消沉下去嗎?您看看,您這兒的茶水都成什麼樣子了?”雲沛皺眉将茶水吐在了小盅裡面:“宮裡人未免也太現實了吧!您可是皇後!”

“對啊,你是不知道那江如雲,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這冊封典禮可還沒舉辦呐!”古青青也接了口,想來早已積了一肚子怨氣。

我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娘娘。您一定要振作起來啊!”平如意總是最溫和的那個。

我笑了笑,說道:“這都是我的命罷了,隻是對不住你們。終究沒能幫你們什麼忙。”

“娘娘,您胡說什麼啊!”雲沛嚷嚷道:“臣妾剛進宮的時候,那麼冒犯您,您都不跟臣妾計較,還把臣妾當妹妹看待。臣妾可舍不得您這麼受苦!”

“最近我都不想出屋子,宮裡有什麼新鮮事,你多講給我聽聽就好了。嗨呀,幸虧你進了宮,不然外面的說書先生都要沒飯吃了。”我笑道。

雲沛一扭身子:“娘娘,人家替你操心,您倒打趣人家。”

衆人都笑了出來。

十一月初五,江如雲的冊封儀式圓滿舉辦。

十一月底,她便搬進了煥然一新的華清宮。

有着太皇太後和李承業的寵愛,她在宮中漸漸獨大。

連我也不放在眼裡了。

二十三 忍?

這一日,我正在教李鐘讀着《三字經》。

妙春出聲說了句:“忍冬姑娘回來了。”

我擡頭一看,忍冬眉開眼笑的走了進來。

一雙手背在身後,神秘兮兮的。

李鐘期待的看着她,叫道:“忍冬姑姑~”

“大皇子真乖~呐,這些是給你買的!”忍冬将藏着的包袱拿了出來。

我不由得扶了扶額頭。

十二個生肖糖人,兩隻布老虎,泥塑的兔兒爺,兩隻陶哨......

還有一把桃木刻成的小劍~

滿滿當當的擺了一桌子,看的人眼花缭亂。

李鐘興奮的看向我,待我點頭後,小手拿了劍胡亂揮舞起來。

妙春将他拉到了一旁笑吟吟的看顧着。

忍冬笑得更開心了:“好極了,以後奴婢可以教大皇子劍術~”

“你呀,怎麼買了這麼些東西?”我嗔怪道:“不怕把他慣壞了。”

忍冬笑道:“嗨,大皇子在宮裡哪見過這些東西,奴婢想讓他瞧個新鮮。再說了,反正用的都是娘娘給的賞錢。奴婢是借花獻佛。”

我向妙春笑道:“瞧瞧,出去這一趟,話比前幾天加起來說的還多。看來是真玩兒高興了。”

忍冬連連擺手:“奴婢出去是有正經事兒的,沈大哥......”說道一半,她停了下來。

警惕的看了看神色不變的妙春,又用目光征求我的意見:可以讓妙春知道嗎?

我笑道:“屋子裡沒有外人,你直說就是。”

她長出了一口氣,眉飛色舞的說道:“我見着了沈大哥,他真是太厲害了!”

沈逍!

再次聽到他的消息,我忽然緊張起來。

雙手不自覺的抓起衣角,聽着忍冬接下來的話:“沒進宮的時候,奴婢就知道江湖上出現了一個叫做聽意閣的組織,專門幫人探聽各種機密,雖然要價極高,但是從不出錯。隻要出錢,什麼樣的消息都能給你打探道。”

忍冬滿臉神往:“裡面雖然隻有幾個人,但個頂個的是高手。奴婢真想跟他們較量較量。”

妙春輕輕的咳了一聲,忍冬回過神來:“今天奴婢才知道,原來聽意閣的幕後老闆是沈大哥!”

忍冬滿臉的欽佩。

我點點頭:“這也不奇怪。”

自小,沈逍就是很聰明的一個人。

忍冬從衣襟裡摸出來一塊令牌遞給了我:“沈大哥讓我把這個交給娘娘。有了它,聽意閣的所有人都聽您的号令......”

這塊令牌在手裡有千斤重。

他清瘦俊逸的臉龐在我腦海中浮現出來。

最後一次相見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他跟我說:“小意,我喜歡你。”

而我卻告訴他,他是我的麻煩,是我皇後之路上的阻礙。

我的表情也是厭惡的。

縱使那不是我的本意,但也是傷害了他。

沈逍啊沈逍,我何德何能得到你這樣的照顧。

眨眨眼睛,将淚意逼了下去。

我說道“這樣的大禮我怎麼消受的起?”

“奴婢也推辭了,但是沈大哥說,宮裡的人都不簡單,娘娘有聽意閣在手,拿捏住她們的秘密,您手裡就多了一層保障。他這個做兄長的才能放心。”忍冬回道。

“那沈大哥呢?他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奴婢問了他沒說,隻說讓奴婢在您身邊好好守着。”

我點點頭将令牌收了起來。

有一個宮女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娘娘,娘娘。萍萍被惠妃捆到華清宮去了!挨了打......”

“什麼!”我的眉目瞬間冷了下來:“本宮去看看!”

“我也去!”忍冬的拳頭已經攥了起來。

妙春擔心的跟在後面,幾人急急忙忙的就朝着華清宮走了過去。

一路上我隻恨自己為什麼不能長翅膀飛過去。

老遠就看到華清宮門口聚集了一堆的人往裡面張望。

雲沛怒氣沖沖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憑什麼私動刑罰!你以為你是誰!皇後娘娘饒不了你的!”

“呵呵,雲貴人這口氣實在不小啊,跟本宮這麼說話,你有沒有尊卑之分??”是江如雲的聲音。

“品德高潔為尊!你怎麼坐上的妃位大家心裡都清楚!咱們幾個到底誰是卑賤之人大家心裡自有評判!”古青青也怒極了。

“放肆,給我打!”江如雲惱羞成怒。

“住手!”

“娘娘三思!”

我和平如意的聲音同時響起。

雲沛幾個連忙向我行了禮,一齊站到了我身後。

江如雲收回了指着古青青的手,懶洋洋的依在椅子上:“臣妾身子不爽,不能給娘娘請安了。”

我不理會她。

緊走幾步,看着暈倒在地上的萍萍。

往日收拾的整整齊齊的萍萍,剛剛被潑了一桶水,此刻發髻散亂,小臉蒼白如雪,那烏青的巴掌印看着觸目驚心,嘴角還有滲出的血。

妙春和忍冬兩個趕快把萍萍扶在懷裡,忍冬惡狠狠的瞪向江如雲。

妙春流着眼淚,心疼的說不出話來。

我的心裡也像刀紮般難受:“江如雲,你什麼意思!”

“娘娘,這侍女目中無人,以下犯上,臣妾替您教育教育她罷了。”

“本宮身邊的人,需要你來教育嗎?你是不是太多事了?”

“哎呀,姐姐,陛下賜了臣妾協理六宮之權,臣妾理當為姐姐分憂啊。不然以後丢的可是姐姐的臉。”

“本宮是皇後,你是妃子。你不經本宮允許,就處置本宮的人,也是以下犯上。本宮也要教育教育你。忍冬,給我打!”

這口氣我絕對不會忍。

忍冬巴不得這一聲,立馬就站了起來,沖向江如雲。

她躲閃不及,瞬間就重重的挨了兩巴掌,發髻偏到一邊,狼狽至極。

十幾個宮人沖過去,才拉住了忍冬。

江如雲害怕的後退了幾步,捂着腫起來的臉,吼道:“你敢打我!?”

“本宮是明媒正娶的皇後,打你還有什麼不敢的!”雖然我是個不受寵的皇後,但我豁出去了。

“我爺爺不會放過你的!”她開始威脅我。

“怎麼?你如今還是金尊玉貴的江家大小姐嗎?你是後宮的妃子,就得受本宮的管。你爺爺不會放過本宮?他還能為你反了朝廷不成?莫非你們江家真有這個意思?”我涼涼的看着她。

“你胡說!”

江如雲忽然失去了底氣,支支吾吾的再說不出話來。

我的目光一一掠過她身後的宮人:“剛剛是誰動手打的萍萍?”

衆人不敢接話。

“說!”我提高了聲音,怒意洶湧。

一個小宮女一臉驚恐的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皇後娘娘恕罪,皇後娘娘恕罪。”

“你差點打死本宮的人,你還要本宮恕罪?不過你也是受命為之,如果你主子肯向本宮求情,本宮就饒了你。”

宮女如逢大赦般向江如雲哀求道:“娘娘救救含珠,救救含珠吧!”

江如雲怒道:“讓我求你,你休想!”

聞言,這個叫含珠的宮女認命的閉上雙眼。

“忍冬,打!”

清脆的巴掌聲響了起來,含珠哀哀的哭着。

我閉上雙眼,對這樣的弱者下手,我也是個殘酷的人了吧。

“夠了,我們回去吧。”

還是萍萍更加要緊。

平如意早已讓人擡來了春凳,協助着妙春和忍冬将萍萍放在了春凳上。

又招來幾個内侍擡着出了華清宮。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回了未央宮。

賀松齡已經在殿裡等着了。

“别弄那些虛禮了,快看看萍萍。”我制止了他。

賀松齡驚道:“怎麼下這麼重的手?”

他坐下來開始給萍萍把脈。

半晌,才說道:“臉上的傷倒是無妨,就是這麼冷的天氣,萍萍姑娘受了驚,又被潑了涼水,可能會傷到肺腑。”

“你别廢話了,趕緊開藥!”忍冬開始催促。

賀松齡寫好了方子,忍冬就跟着他去了太醫院抓藥。

此刻我的心才落到了實處。

看着毫無血色的萍萍,用手帕輕柔的擦拭着凝在她嘴角的血塊兒。

每擦一下,心就刺痛一分。

眼淚往下掉。

“娘娘,為了萍萍鬧了這麼一場,隻怕陛下和慈甯宮那邊不好交代。”妙春擔憂的說道。

“随他們去吧,還能比現在更差嗎?”我将被子往萍萍身下掖了掖:“我沒保護好萍萍,讓她受了這麼大的苦。不論我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奴婢真羨慕萍萍姑娘,讓娘娘這麼護着。”

“你和忍冬在我心裡跟萍萍是一樣的。今天不論是你們誰被欺負,我都會這麼做。”我脫口而出。

這話是刻意說給她的,但也是十分真心。

妙春低下頭,有些局促的笑了笑:“是,奴婢知道了。”

“嗯。”我看着萍萍祈禱:“你要快點兒醒過來。”

“江氏封妃後怎麼跟換了一個人一樣,奴婢一開始瞧着覺得她是個聰明的。怎麼現在這麼......”妙春斟酌着詞彙。

“這麼沉不住氣?”

妙春點頭:“對,現在天天不來跟您請安,而且行事作風也太誇張了些。根本不像是大家族教導出來的。”

“難說,也許是她刻意裝出來的。盡管她有江家做後盾,在宮中我還是壓了她一頭,如果想磋磨她,我總能找到理由。她索性跟我撕破臉,這樣我反而不敢真的對她怎麼樣。”我邊說邊伸手摸了摸萍萍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

“奴婢明白了,宮裡人都知道您跟她鬧了一場,日後如果她有什麼不測,大家都會把這筆賬算到您的頭上,那您今天這樣不就遂了她的意。以後可怎麼辦?”

“車到山前必有路,今天的巴掌如果不當場還回去,那才要悔恨一輩子。”

妙春笑道:“也是。”

忍冬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藥已經煎上了,這粒丸藥先給萍萍含着,防止她發燒。這個藥抹在臉上不會留疤,快。”

把丸藥喂了進去,我們三個齊齊守在萍萍的身邊。

把藥熬好給萍萍喝進去以後。

桂麽麽帶着一群人來了未央宮。

“皇後娘娘,太皇太後有請~”

“走吧。“我的神色分外平靜。

二十四 受罰

與先時的親熱不同,這一路上桂麽麽一直跟我保持着兩步的距離。

隻在我出來的時候又說了一句話:“惠妃娘娘在主子那裡把今天的事情都說了,主子可不滿意。”

我低頭不語,已經想到了接下來要面對的局面。

果不其然,我到達慈甯宮的時候,太皇太後高坐在寶座上,擰眉看向我:“皇後,你可真行。”

一群宮人簇擁着江如雲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看得出她剛剛梳洗過,臉上還沒來得及重新上妝。

她是個美人,粉嫩的面龐配上哭腫了的眼睛隻讓人覺得可憐可愛。

見到我,她害怕的往後縮了縮:“皇祖母~”

順勢靠在了太皇太後的膝下。

太皇太後輕輕的安撫着她。

我冷哼一聲:“皇祖母,您瞧瞧,惠妹妹見了臣妾都不行禮的。她眼裡壓根兒就沒我這個皇後!”

“不是娘娘說的那樣~”她擡頭看着太皇太後,着急的解釋:“臣妾,臣妾害怕皇後娘娘,她今天,今天......”似乎是駭極了,她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妹妹果然是好演技,焉知你不是這樣騙過了陛下,才一夜之間就成了惠妃。”我諷刺道。

江如雲的臉漲的通紅:“臣妾知道逾制晉升讓娘娘不快,您怎麼說都可以,隻是不要牽扯到陛下。”

“呵,妹妹真是懂事兒。不愧是鎮國将軍府出來的。”

“夠了!你欺負如雲也就罷了,怎麼還非要牽三挂四的!我大慶王朝全指着江老将軍抵禦外敵,你怎麼能背後議論英雄!”太皇太後手裡的龍頭拐杖在地上狠狠的敲了幾下,還不解氣:“原先隻覺得你是個明事理的,沒想到這麼糊塗!”

“皇祖母!不是臣妾糊塗,實在是惠妃她欺人在先......”我委屈極了,用手指着江如雲:“她都是裝成這樣的!您怎麼就相信啊”

“你宮裡的丫鬟不識禮數,頂撞惠妃在先。她也是主子,幫你教育教育怎麼了?難得哀家要教育你的丫頭,你也來扇哀家的耳光嗎!?”情緒太過激動,太皇太後劇烈的咳嗽起來。

江如雲趕緊拍着她的後背,嘴裡勸道:“皇祖母别生氣,都是臣妾錯了。臣妾不應該多事兒。”

“如雲,跟你沒關系,都是她鬧的。”

“江如雲,你少裝了!”我情緒徹底失控,沖着得意洋洋的江如雲吼了出來,一點風度也沒有。

“皇祖母,你就是老糊塗了,才相信這個人的鬼話!當時在場的人那麼多,你随便問問就能知道她當時有多過分!”

“好,好,哀家老糊塗了!皇後你好得很!”太皇太後氣極了。

我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早已跪了下來。

太皇太後把手邊的一個玉翡翠砸了過來。

在我的膝前碎裂開來,崩起的碎片割傷了我的手臂。臉上也劃出了一道紅痕。

“去,在慈甯宮外跪着,哀家沒說起,誰都不許放她!”

江如雲假意要勸,我道:“你閉嘴,不需要你假好心。”

倔強的看了太皇太後一眼,我轉身往外走去。

隻聽到身後太皇太後溫和的對江如雲說道:“你是個好孩子......”

跨出了慈甯宮的門檻,我轉身就跪了下來。

四周來來往往的宮人都沖我指指點點。

誰都沒想到,一直跟太皇太後親近的我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膝下的青石闆磚上面有凸起來的各式吉祥圖案。

很快我便搖搖欲墜,仍強撐着挺直了脊背。

慈甯宮開始上燈的時候。

妙春得了消息趕過來,跪在我身邊扶住了我:“娘娘,好好的怎麼鬧成這樣。”

我無力的搖搖頭:“你怎麼過來了,萍萍醒了嗎?”

“忍冬在看着她,不礙事的。”她突然叫了一聲:“陛下。”

李承業徑直從我身旁走過,進了慈甯宮。

約莫有半炷香的時間,他鐵青着臉走了出來:“今天你說的話,死罪也夠了。”

妙春想要替我解釋,剛剛張口就被李承業堵了回去:“朕跟皇祖母求了情,你起來吧。”

“娘娘。”妙春歡喜的想要扶我站起來。

可是跪的太久,我的雙腿已經沒有一絲力氣,整個人就好像立在棉花上。

眼前一黑就往前栽去。

下一刻,我感到自己騰空而起。

落在了李承業的懷裡。

他面無表情的橫抱着我,我的雙手本能的攀上了他的脖頸。

自從進宮以來,這是我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趙昌和妙春一人拿了個明瓦燈籠在前面照亮。

李承業一言不發的抱着我跟在後面。

“謝謝你。”我輕聲說道。

“嗯,以後不要再給朕添麻煩。”他目視前方,嘴裡冷冰冰的吐出這句話。

我不再吭聲。

兩人一路沉默的回到了未央宮裡。

當把我放在榻上的時候,他額上都是亮晶晶的汗。

不等我說話,他就轉身離開了。

我苦笑一聲,好像我能吃了他似的。

忍冬和妙春的心疼溢于言表。

這一夜她們兩個要照顧我和萍萍,愣是忙活了一夜。

隔日,趙昌過來宣了聖旨。

“皇後德行有失,禁足未央宮,無旨不得外出。”

我邊聽邊留心着衆人的神情,妙春和忍冬兩個一臉淡定。旁邊的江泰禾的表情十分糾結,不住的往我這邊瞟,待看到我在看他時,讪讪的低下了頭。

妙春恢複掌事宮女的位置後,雷厲風行的調出去了一撥人。剩下的這些宮人們都順從的接受了眼前的現實。

待趙昌宣讀完畢,我問道:“那大皇子怎麼辦?”

趙昌說道:“陛下說了,大皇子還小,現在離不開母親,先随着住在這裡,年後再議。”

聽到李鐘不用離開,我放下心來,領旨謝了恩。

示意妙春送趙昌出去。

我自己則慢慢的走過來看望萍萍。

她昨天夜裡已經醒了過來,知道我腿受了傷,立馬就要過來見我。

被妙春她們給按住了。

此刻她半躺在床上,雖然臉上仍然有些紅腫,精神卻很不錯。

見到我,萍萍就哭了出來:“娘娘,忍冬都跟奴婢說了。娘娘為奴婢出了氣,謝謝娘娘。”

我含笑擦了擦她的眼淚:“傻丫頭,别哭,你臉上抹着藥,仔細留了疤,可就嫁不出去了。”

萍萍哭的更厲害了:“不嫁就不嫁!奴婢舍不得娘娘,要一直陪着娘娘。”

忍冬笑道:“你是舍不得小廚房的好吃的吧?”

萍萍沖着忍冬翻白眼:“我才沒這麼沒出息!”

忍冬眨眨眼睛:“我可沒瞧出來,眼見着你比我剛見你的時候豐腴了好些。”

萍萍一臉驚恐的低頭看看肚子。又垮着臉看我:“娘娘,我真的胖了嗎?”

我忍笑道:“沒有,忍冬胡說的。”

萍萍得意的笑道:“還是娘娘對我好。”

我問道:“昨兒是怎麼回事,你不過是出去轉轉,怎麼就到了華清宮。”

萍萍氣呼呼的說道:“娘娘,你不知道。昨天奴婢想着上次菊花宴上看到的那個菊花好看,就想去花房問問那是什麼品種,好拿一兩盆到咱們院子裡。沒想到惠妃的丫頭也去了。那盆花正好就剩了一盆,那花都拿奴婢手裡了,她說她跟花房說好的,那花是留給華清宮的。奴婢想她要就給她,咱不差這盆花對吧,就遞給她。她沒接住掉在地上碎了。她就罵娘娘小氣,跟嫔妃争東西。奴婢氣不過就跟她拌了幾句嘴。誰知道就被華清宮的人給拽走了。”

萍萍激動的臉都有些紅了。

忍冬總結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點了點頭。又問道:“雲貴人她們怎麼會過去的?被惠妃叫過去的?”

萍萍歪頭想了想,肯定道:“對,雲貴人和瑛小儀先到的。如嫔娘娘最後來的。”

“你受苦了。”我也不再追問,心疼的看着萍萍的嘴角:“都怪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

“娘娘,你說什麼呢!是萍萍給你添麻煩了,你不怪我還為我出頭,我都快感動死了。”

“不要光說,以後嘴上還是把把門。”忍冬想敲萍萍的腦袋,還是停住了手。

“我知道!”

兩人又鬥起了嘴。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眼裡是止不住的笑意。

禁足的日子過的極快,有妙春幾個人陪我帶着李鐘。倒也不覺得無聊。

一日,母親雲素素來見了我。

與之前相比,此時的雲素素憔悴了許多。

人到中年失去了最看重的女兒,剩下的女兒又與她離了心。

即使錦衣玉食,心裡也是不好過的。

見着她,我詫異道:“你怎麼還能進宮來?”

她淚眼朦胧的看着我:“你爹求到了陛下面前。我的兒,你受苦了。”

我笑道:“我在宮裡還能受苦?你說這話,怕是不想要柳大人的前程了。”

雲素素愣了,似乎是沒想到在母女相見的時刻,我居然這麼冷漠。

她拿起帕子擦擦眼角,問道:“之前恍惚聽了一耳朵,你怎麼會惹到太皇太後?我光聽那些夫人們講就心驚肉跳的。”

我反問道:“最近在夫人的圈子裡不好過吧?”

“沒有......”她試圖掩飾,慌亂的眼神出賣了她。

“你也看到了,我沒有寵愛,也沒有權力。就是個空殼皇後。你讓柳大人收收不該有的心思。不然誰也保不住你們。”

“你怎麼這麼說,他可是你父親!”

“柳夫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何況本宮是皇後。自然要多為江山着想。柳大人别妄想着當國丈了。皇帝如此厭惡我,他還是少在朝堂上面蹦跶吧。”

我的話一點情面都不留。

雲素素的臉微微有些紅了:“我知道你從小沒在我身邊長大,不親近我們。”

我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想起來什麼事似的,笑道:“你奶娘也很挂念你。”

“奶娘之前幫了你們大忙,你們要好好養着她。本宮可是挂念着跟奶娘的情誼。”提到奶娘,我的心情黯淡了幾分。

如果不是那件事,我對她絕對是無條件的信任,她本可以跟着我進宮的。

可是被我以她年紀大需要享福為由留在了宮外。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這次跟雲素素的談話以她甩袖而去作為了結束。

她生氣,我也不見得開心。

囑咐着妙春開了庫房來選賀禮。

一來換換心情,二來想等有機會了送給堂姐。

臘月初十的婚期馬上就到了,我這邊卻失了勢。

眼下,真不是送她東西的好時候。

二十五 解禁

轉折在臘月二十五那天。

早膳過後,我看着李鐘拿着那把木頭刻成的劍跟忍冬“打架”。

小小的孩童一招一式有闆有眼,逗得一圈人都笑個不停。

突然間就聽到一聲:“皇後娘娘!”

是雲沛的聲音。

循聲望去,雲沛和古青青小跑着往我面前走了過來。

待站定後,我注意到她們已經分别換上了小儀和嫔位的服制。

又驚又喜,上前挽住兩人的手:“你們怎麼來了?如意呢?你們這是~”

雲沛發髻上簪着的牡丹花沒有奪去她半分風采,反而襯的人比花嬌。

她惆怅道:“平姐姐感染了風寒,這麼久了總沒見好,是以今天沒跟着一起過來。”

很快又轉了高興的神色:“不過今天見到娘娘真的很開心!”

古青青拉着我的手上下看了看:“看來娘娘過的很開心嘛,氣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呐。”

“你倆也不差,瞧瞧,位份都升了一級。”兩人互相看了看,害羞的别過了頭。

“平姐姐也晉了順儀。華清宮那位鬧騰了一陣,也消停了下來。”古青青說道。

我點點頭,笑道:“你們今個怎麼過來了?”

“陛下解除娘娘的禁足啦!我跟青姐姐求了好久,才能親自過來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

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這就結束了?”我問道。

“對,你猜怎麼回事兒?”古青青神秘一笑:“華清宮那位裝賢良,說什麼除夕夜快到了,宴請群臣的時候沒個女主人可不行。其實她的心思誰不知道?沒想到陛下直接就說把娘娘給放出來。”

雲沛也笑了,念了聲佛:“這次可真得謝謝她了。”

“我眼見着她鼻子都氣歪了的。”古青青促狹的接口。

三人許久未見,聚在一起說笑了好一會兒,她兩人才依依不舍的離了未央宮。

妙春招呼着宮人們把各處都重新打掃收拾了一遍。

未央宮裡一派喜氣。

入夜,當整個坤奧城都陷入夢鄉時。

我披着黑色的披風,在夜色由忍冬護送着進了慈甯宮。

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坐在榻上等着我。

數月未見,太皇太後好似瘦了一些,眼神仍然溫和的瞧向我。

眼圈瞬間就紅了。

“皇祖母~”

“好孩子,受委屈了。”我撲在她的懷裡,感受到她的手在我的頭頂摩挲。

賞菊宴後的那場談話恍若隔世。

跟李承業吵完架後,皇祖母把我叫到了慈甯宮安慰了我一番。

她說的道理我自然都明白。

一個想法在我心中盤旋了好久,臨走時我才問了出來:“皇祖母,如果江如雲有了孩子,真的會對大慶有不好的影響嗎?”

太皇太後歎了口氣,說道:“你心裡還不明白嗎?”

我自然明白。

李承業剛剛登基,這個皇帝做的并沒有那麼穩當。

其中心腹大患就是江家。

江家在邊疆屢立奇功,抛頭顱灑熱血保衛着大慶朝的安甯。

在百姓心裡,江家就是保護神一樣的存在。

尤其是邊疆,對江家的崇拜甚至超過了朝廷。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他們功高震主,最不放心的就是李承業這個年輕的帝王。

現下江家的後一代已經有了居功自傲的由頭,如果再讓江如雲生下孩子,以後這大慶朝可能就要改姓了。

身為皇後,我自然要守護好李家的江山。

身為普通人,我也不願看到大慶朝的子民們有自相殘殺的那一天。

于情于理,我都沒有錯。

可是,剝奪一個女人做母親的權力,這件事太過殘忍。

我狠不下這個心。

太皇太後問道:“你想說什麼?”

猶豫再三,我說道:“皇祖母,臣妾昨天見江氏,印象還不錯。不然我們再試試她是否當得起皇子的生母吧。”

“你想怎麼試?”

我把我想到的說了出來。

太皇太後表示了贊同。

計劃就照此進行了下去。

隻要江如雲晉封,我就與太皇太後“反目成仇”。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何況太皇太後有意親近江如雲。

江如雲飄飄然的同時,自然對太皇太後放下戒備。

這期間太皇太後可以好好考察一下江如雲的品性,若她果然是個好的,就先給她一個孩子。

如果她不是,那麼她這一生就無法再擁有孩子,以絕後患。

很顯然,江如雲沒有通過考驗。

我頻頻受罰的這期間,江如雲所接受的所有賞賜,裡面都有十足十的麝香。

縱使她現在發現,也已經是無力回天。

我靠在太皇太後懷裡看着自己的雙手,明明很幹淨,我卻總覺得上面已經染了血。

“皇祖母,你會覺得意兒殘忍嗎?”

“不會,人生在世,都有自己的立場。你隻是保護了你的立場。”

“可是江如雲也是女子,我......”

“意兒,咱們在後宮,謹記一條,不要濫用同理心。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而活,如果你過分同情别人,壓力就給了你自己。你同情别人,别人會同情你嗎?”

“而且。”太皇太後的眼睛盯着地面:“而且江家遲早要除的。他們底子并不幹淨,最近哀家刻意說了許多他們的好話,人一驕傲,早晚會有破綻的。到那時江氏必然受牽連,何苦再讓她生的孩子跟着一起受苦呢?”

我還是有些悶悶不樂。

太皇太後道:“哀家沒有看錯你,這個皇後你做的很合格。這麼快就幫着業兒解決了一個麻煩。哀家百年之後,也能向祖宗交代了。”

“皇祖母,不要說這種話。您還得看着鐘兒再生孩子,看着意兒做了太祖母,咱們在一起走。”

“哈哈,那咱倆不成老妖婆了嘛?哀家可不要。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别被人看到。”太皇太後笑道。

我行了禮,退出了慈甯宮。

回去的一路上,凜冽的風聲從我耳邊刮過,就好像是女人的哀嚎。

我緊了緊身上的披風,盡管還捧着手爐,一雙手也早已沒有知覺。

回到鳳儀殿内,當地龍燃燒産生的溫暖撫在我身上時,我才恢複了思考的能力。

萍萍早已經等的睡着了。

妙春聽到響動,迎了過來一手輕輕拍着我身上的雪,一手接過了手中的披風。

嘴裡說道:“你們快到火前烤烤吧,娘娘嘴都凍得發紫了。”

忍冬将手伸在熏爐面前,舒服的歎了一聲,才道:“實在是太冷了,往常在宮裡待着不出去也不覺得。今天跑這一趟,我還好,不知道娘娘受不受得住。”

我笑道:“是挺冷的。”

妙春指指桌子上放着的砂鍋和幾副碗筷,道:“奴婢熬的闆栗粥,一直用火溫着的,這會兒喝了好睡覺。”

萍萍醒了過來,揉着眼睛問道:“什麼粥?”看清楚我和忍冬以後,驚喜道:“娘娘,你們回來了。”

忍冬笑罵:“你這蹄子,聽到吃的就醒過來了,比打雷都管用。這粥可沒你的份兒。”

萍萍走到我旁邊,說道:“我才不喝,娘娘,你快喝吧。”

說着,盛了一碗粥放在我面前,關切的望着我。

冬日夜長,那熬的綿綢的粥散發着清香,确實有些餓了。

笑道:“左右這會兒沒外人,你們仨都坐下一起吃。”

我執意如此,三人推辭不過,才坐了下來一起用完了這餐宵夜。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暖意融融。

收拾完畢後,我便趕着忍冬和萍萍去睡覺。

隻留了妙春在殿裡陪着我。

她在一旁收拾着床鋪,我随手扔了幾個闆栗到爐子裡烤着。

聽着外面的風聲發呆。

妙春轉過身來,看到我這副模樣,問道:“娘娘,可是有心事兒?”

懶懶的應了一聲。

妙春湊近了一些,小聲道:“奴婢鬥膽猜測,是為了惠妃娘娘的事情吧?”

我笑道:“她的事兒?說來聽聽。”

妙春坦然道:“奴婢之前有些納悶,娘娘一向穩重,怎麼會突然間性情大變。後來雲貴人她們幾個來請安的時候,您把陳年的茶葉拿出來招待她們,當時奴婢心裡隐隐有個影兒,但又不敢确認。今夜您去見太皇太後,奴婢想應該就是那樣了。”

“嗯。”我也不再欺瞞:“江氏身後的鎮國将軍權勢滔天。現在又把江氏送進了宮,萬一生下皇子,說不定大慶朝會亂掉的。”

長長的護甲在桌子上輕輕的敲着:“鎮國将軍忠心為國,但人性是不可控制的東西。要預防壞的可能出現,最好的做法就是盡早把苗頭給扼殺掉。”

妙春點點頭:“是以您和太皇太後合力演了這一出戲。”

“嗯,我是皇後,江如雲肯定無法全然信我,但是對象換做皇祖母就不一定了。”

“您跟太皇太後吵的越兇,惠妃就越親近太皇太後,這樣......”妙春看了看我,沒有說出接下來的話。

“嗯,第一次見江如雲的時候,我覺得她不卑不亢,應該是個聰明人。可是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她怎麼也沒有發覺。”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疑惑。

妙春笑道:“她一進宮,娘娘失态在前,失寵在後。根本沒有給她反應的機會。再加上太皇太後又偏寵于她,自然是迷了她的眼睛。”

“嗯。或者......其實她本人就是個很簡單的,被寵的有些跋扈的姑娘罷了。”我突然緊張的喊了一聲:“妙春。”

妙春停下手中的事情,疑惑的看向我。

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太過矯情。

不過是做了一件該做的事情,卻要反複的去向别人确認自己是否做的正确。

做了就是做了,我無愧于心。

無論未來要遭何種的報應,我柳意歡都認了。

妙春還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笑道:“怪困得,睡吧。”

妙春也笑道:“娘娘這幾天有得忙了。是得歇了。”

說罷,便扶着我躺了下來。

在滿屋的烤栗子香中,我沉沉睡去。

如妙春所言,從第二天睜開眼起,我便一直忙到了除夕下午。

二十七 喜事

這個除夕過的比我想象中要順利。

有了雲沛和古青青她們兩人平分秋色,江如雲的恩寵也比一開始稍微淡薄了些。

一時之間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李承業身上,我倒是落了個清閑。

隻是平如意似乎有意躲着李承業。

整日近乎素面朝天的不說,有空閑時間總是跑來我這裡,陪着我說話解悶兒。

我勸她好好裝扮起來,好獲得君王的青睐。

她淡淡的笑着,也不說話,眼中有無盡的惆怅。

心中一動,我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私下裡,派忍冬動用了聽意閣的人去打聽了一番。

得到的回應是平如意進宮前曾把自己在屋子裡關了一下午,寫了厚厚的一沓宣紙。

再次踏出房門前,那堆紙已經燃為灰燼。

原本誰也不知道她寫了什麼,好巧不巧的有個小丫頭倒爐灰的時候,看到了裡面未燃盡的紙片上隐隐有個“人”字。

當我得到這個線索的時候,想想她進宮以後的表現,隻想的到一句詩“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不由得一震。

她初進宮時的哭泣,眉間的愁緒,承寵後的漠然以及現在避寵的行為在一瞬間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但這僅僅是我的猜想。

再見的時候,我旁敲側擊的囑咐了她幾句,她神色如常,一一點頭稱是。

我不由得暗嘲自己是否反應過度,暫且将這回事先放在了一邊。

大慶三年的春天很快過來了。

不同于我朝的地廣物博,比鄰而居的匈奴立于苦寒之地,卻偏偏是遊牧民族。

久而久之,他們便起了争奪之心,頻頻騷擾大慶邊境。

尤其除夕過後,他們已經又發起了好幾次襲擊,都被鎮國将軍給擋了回去。

不僅僅是朝中,民間也對鎮國将軍又多了一層敬仰。

江如雲在宮中的地位也再次水漲船高,但她也沒了剛得寵時的跋扈。

我們兩個面上極盡客套。

但互相的提防卻絲毫沒有減輕。

平靜的生活下暗流湧動。

某一日裡,天氣正好。

李鐘已經開蒙,去往上書房讀書。

閑來無事,我便動手做起了針線,準備給他縫一套輕便的寝衣。

萍萍在旁邊陪着,時不時的跟我說上幾句話以防她睡過去。

忍冬從外面走了進來,面色不是很好看。

萍萍看到忍冬來了精神,問道:“怎麼樣,怎麼樣?見到文君小姐了嗎?她怎麼樣?”

我也期待的看向忍冬。

文君堂姐已經成親有幾個月了,今日裡特意吩咐忍冬出宮去看看她。

忍冬皺眉道:“不大好,娘娘這次吩咐奴婢不要驚動人,我偷偷溜進去的。文君小姐像是剛哭過,身邊那個叫春影的丫頭也沒瞧見。沒跟她說上幾句話,她就催着奴婢快走,好像怕被誰瞧見似的。”

“啊?”萍萍驚訝出聲:“娘娘,文君小姐一定是受委屈了。”

我沉吟道:“嗯,是得查查清楚。”

沒事便罷,要真是趙家欺負了堂姐,我總要替她出頭的。

心裡不由得又多想了一層,趙家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欺負皇後的姐姐。

除非,是有人給了他們這個底氣。

多知道一些總是有好處的,我看着忍冬,語氣有些凝重:“我覺得可能有隐情,讓他們好好查查,一個細節都不許漏。”

忍冬沖我點點頭。

剛欲說話,門口傳來了騷動。

轉頭一看,原來是平如意幾個過來了。

看見她們來,我也是高興的。

含笑看着平如意和古青青簇擁着雲沛走了進來,奇道:“今天雲妹妹怎麼有些反常,往常都是你人未到聲先到的。”

古青青兩個相視一笑,輕輕的把低着頭的雲沛又向前送了送:“你快說呀,剛剛是誰說不害羞的?”

心中猜到了八九分。

古青青耐不住性子,笑道:“娘娘,雲妹妹有喜了!”

“呀,這可是好事兒!”我發自内心的高興。

親自扶着雲沛坐下:“叫太醫看過了嗎?多久了?有沒有不舒服?想吃什麼嗎?”

雲沛的臉紅透了,羞道:“叫太醫診過脈了,說是有一個月了。”

“盼了多久,宮裡終于有喜事兒了。陛下知道了嗎?”我問道。

古青青搶道:“一知道這事兒,雲妹妹就想先來未央宮找娘娘報喜,陛下跟太皇太後那都還沒來得及說。”

平如意笑道:“出來前,我已經派人去禀報了。”

我嗔道:“還是如意穩重,你看看你都當娘的人了,還分不清輕重緩急。”

又尋了一個軟枕出來放在雲沛身後:“靠着會不會舒服點兒。”

“娘娘,這才沒多久,還不用這樣。”雲沛小聲推辭。

我在她旁邊坐下,看着她還未顯懷的肚子,笑道:“現在有了身孕,你可以敞開吃東西了。”

平如意古青青也看着雲沛笑。

不知道她二人怎麼想,我是實打實的羨慕雲沛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子。

玩笑過後,雲沛面上又添了絲愁容:“娘娘,臣妾害怕。”

“雲妹妹不要怕,你好好養着,憂思反而傷神傷身。”平如意柔聲勸慰。

古青青也拉着雲沛的手,道:“對,不要怕。咱們女子都要走這一遭,沒事兒的。”

雲沛看了我一眼,點點頭。

幾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起身告辭。

沒想到雲沛又獨自折了回來。

我奇怪道:“怎麼了?”

看她難言的樣子,揮手讓衆人都退了出去。

雲沛道:“娘娘,臣妾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呀,我肯定答應你。”我笑道:“你現在可是第一金貴的人兒。”

雲沛道:“臣妾從小隻認一個大夫的藥,這次有身孕,不知道可不可以讓那個大夫照顧直到生産啊?”

我斟酌道:“可以是可以,隻是你确定他可信嗎?我是想把太醫院的賀太醫指給你的,他很可靠。”

雲沛使勁點頭打着保票:“許大夫全家的命都在臣妾母家手裡,他不會害臣妾的。”

見她如此笃定,我也不再追問,隻囑咐道:“如果有需要,我會讓賀太醫從旁協助的,你這一胎,一定會平安生産。”

得到準确的回答,雲沛又開心起來,憧憬道:“不知道這孩子是什麼樣子。”

“那還用說,你這麼好看,這孩子也不會醜,放心吧。”我笑道。

雲沛又擔憂起來:“臣妾之前跟華清宮那位吵鬧了許多次,她早就想把臣妾除之而後快。現在又先她一步有了身孕,隻怕她不會善罷甘休。”

“這也沒什麼難的。”我安慰道:“現在你有了身孕,陛下和皇祖母肯定會以你為重。你不如就求了陛下,讓華清宮那位照顧你的胎,這樣一來,她隻怕就想把你供起來了,哪敢讓你有半點兒閃失。”

知道她有喜,我就想到了這點,這會兒正好提了出來。

雲沛眼前一亮:“哎呀,臣妾真是愚笨,怎麼早沒想到這點兒呢?”

我笑道:“哪裡用你操心這些事情。”

雲沛抱着我的胳膊撒起了嬌:“還是娘娘好,替臣妾都考慮到了。以後孩子一生出來,先讓他給您磕頭。”

看着她嬌俏的模樣,我忍不住道:“好好養着,還是要忌口的。”

“臣妾知道的。”她神秘兮兮的湊近我:“臣妾還要告訴您一個秘密。”

我好奇道:“什麼?”

她剛剛想說話,趙昌的唱諾聲響起:“陛下駕到~”

身着玄色衣衫的李承業大踏步走了進來。

這還是新的一年裡,他頭一次到未央宮。

二十八 沈逍

他的目光并未在我面上停留片刻。

徑直走向雲沛,攙扶住正要行禮的佳人:“這些俗禮免了吧,太醫怎麼說?有沒有不适意的地方?想吃什麼嗎?”

雲沛捂嘴笑道:“陛下問的話跟娘娘問的一模一樣呐。”

李承業這才往我這兒看了一眼:“沛兒的身孕有勞皇後多多照顧了。”

我垂下雙目,道了聲是。

雲沛拉開了與李承業的距離,站在我身邊,笑道:“陛下放心吧。娘娘一直很照顧臣妾的。”

李承業點頭認可了她的話。

雲沛又撒嬌道:“隻是娘娘管理後宮,事情又多又雜。難免有些不友善。臣妾想求個恩典。”

“你說說看~”李承業的語氣十分平靜。

“臣妾之前跟惠妃娘娘有些龃龉,如今身懷有孕,實在是有些擔心惠妃娘娘會伺機報複。”

李承業的笑意不達眼底:“你很坦誠。”

雲沛道:“臣妾不想欺瞞陛下。臣妾希望陛下能夠讓惠妃娘娘照顧這一胎。”

李承業看向我:“你的意思呢?”

“其實照顧好雲妹妹是臣妾的責任,隻是雲妹妹提出了這個問題,臣妾也聽陛下的。”

“準了。”李承業應了下來。

雲沛沖我眨眨眼。

李承業又問道:“鐘兒最近都還好吧?”

李鐘日日都在上書房讀書,伴讀也是李承業親自選出來的左侍郎家的公子。

李鐘的所有事情必然都掌握在李承業手裡。

他問的這句有些突兀。

我笑道:“鐘兒都很好,最近又長高了一些。”

李承業嗯了一聲,又道:“朕還有公務要處理。先走了。”

“是,陛下去忙吧。”我臉上的笑意不改。

相敬如“冰”,我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念頭上,做好一個“賢後”。

雲沛也告辭,跟在李承業身後走了出去。

一高一低的背影無比和諧。

過後的這幾天裡,宮裡熱鬧非凡。

太皇太後和李承業賞的東西流水般的湧到儲秀宮。

又特意在宮中一連擺了半個月的戲。

雲沛成了宮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不過李承業也沒有忽略江如雲,特地下了道旨意把江如雲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末了才輕飄飄的提出了讓她照顧雲沛的事情。

伸手不打笑臉人。

江如雲應了下來,這段時間也确實是盡心盡力。

古青青來請安的時候,笑言:“這幾天看惠妃都順眼了不少。”

我也笑了笑,沒有接過這句話。

交代聽意閣去查的事情已經有了消息。

原來趙瑾瑜已有心愛的女子,那女子名為青黛。

青黛是風塵中人,趙家父母咬死了不同意娶她進門。

趙瑾瑜隻好作罷,這件事就被趙家給死死壓了下來。

堂姐進門以後,趙瑾瑜也與她熱絡了幾日。

可是好景不長,青黛就尋上門來,直接找到堂姐面前,将所有事實都說了出來,提出要做平妻。

堂姐自然不會答應,可是青黛摸着肚子說自己有了孩子。

這下,趙家坐不住了。

他們最想要的是孩子,所有人都來勸堂姐不如就同意了此事,将來孩子直接養在她身下,也算有個依靠。

堂姐的話擲地有聲:“你們趙家什麼髒的臭的都要嗎?早知道這樣,我甯願去做姑子也不要嫁進來!”

青黛越發的楚楚可憐,顯得堂姐更加刻薄自私。

趙家人的天平自然偏向了青黛。

他們的所作所為開始讓人瞠目結舌。

青黛如願成為了平妻,堂姐卻被趙家軟禁了起來。

她帶過去的嫁妝被趙瑾瑜揮霍在青黛身上,春影想替她傳消息出來被趙家發現,竟然被活活打死了。

現下,堂姐在趙家孤立無援,時時刻刻都處在監視之下。

趙瑾瑜每天都還要攜着青黛過去羞辱她一番。

當忍冬跟我說這些的時候,萍萍捂着嘴哭出聲:“文君小姐好慘,趙家怎麼敢的啊!”

是啊,他們怎麼敢!

我克制住怒火,問道:“那個青黛不僅僅是風塵女子吧?”

忍冬道:“嗯,好像跟江如雲的哥哥有些牽連,具體的他們還在查。”

心中有了八九分的确定,我叮囑道:“你武功高,抽空出去見一趟堂姐,讓她堅持住。我會救她出火坑的。”

萍萍也接口道:“對,娘娘肯定不會放過趙家的。”

那日談話過後,再見到江如雲,即使心裡狠極了,面上也不露分毫。

我原以為這隻是我和她兩個人的争鬥,沒想到她私下裡還在傷害着我的家人。

有些懊悔自己的失察,眼下江如雲行事滴水不漏,時機還需要慢慢的等。

轉眼就到了中秋節。

宮中照例舉辦了宴席。

當席間正熱鬧的時候,趙昌帶着一個男子走了進來。

那男子身子挺拔,身上的白衣讓他又多了一分出塵的清冷。

所有女眷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恍若未覺。

徑直走到大殿中央。

我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

是沈逍!

手裡的帕子不由得捏緊,他清瘦了許多。

沈逍行雲流水的行禮,道:“中秋佳節,鎮國将軍準備了邊疆特産,安排微臣沈逍護送進宮,向陛下和皇後娘娘問安。”

李承業向坐在下首的江如雲笑道:“惠妃,看來江老将軍很是挂念你啊。”

江如雲的聲音有些哽咽:“臣妾,臣妾也很想祖父。沈将軍,祖父他好嗎?”

沈逍回道:“鎮國将軍一切都好,他讓微臣轉告娘娘請勿挂念。”

江如雲拿起帕子擦着眼淚,點點頭說不出話。

李承業又問了一些問題,沈逍都一一答了。

這頓飯不知道是怎麼吃完的。

回到鳳儀殿内,确認了四下無人,萍萍才激動道:“娘娘,娘娘,是沈公子,你看到了嗎!”

忍冬道:“娘娘又不瞎,自然知道那是沈大哥!你不要問這種廢話。”

萍萍白了她一眼:“人家開心嘛。要你管~略略略。”沖着萍萍做了鬼臉。

妙春笑道:“奴婢今天沒去,倒是錯過了,不知道那沈公子長什麼樣?”

萍萍思索了一下,道:“像畫一樣!”

忍冬點頭:“這倒是真的。”

妙春笑道:“那下次我可也要看看。”

萍萍看看我:“娘娘,你怎麼不說話了呀?”

我笑道:“我也很高興。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萍萍歪頭想了想:“沈公子瘦了好多。”

“嗯。”

沈逍在京中待了半個月便又啟程回了邊境。

這期間,我隻在宴上見過他那一次。

他走着天,忍冬和賀松齡兩個出宮去送他。

回來後,忍冬跟我說:“沈大哥讓你好好保重,江家的事情他會料理的。”

我輕輕一笑,拿起手邊的書又看了起來。

二十九

中秋節過後一個月,太皇太後突然就病了。

這病來勢洶洶,我與桂麽麽和江如雲三人衣不解帶的随侍在側。

整個太醫院也幾乎住在了慈甯宮裡。

往日的檀香味被苦澀的藥味所替代。

李承業每天也要往慈甯宮裡來好幾趟。

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太皇太後這裡。

雲沛那又出了狀況。

早上,剛剛給太皇太後喂完藥。

雲沛身邊的丫頭桑稚驚慌失措的就跑了進來,整個人撲倒在地,聲音裡都帶着哭腔:“娘娘,娘娘,主子她不好了!”

“什麼!?”我一下子站了起來,才放下的青瓷小碗被打翻在地,褐色的藥汁在地上蜿蜒出不規則的痕迹。

“桂麽麽,你留在這裡守着皇祖母!惠妃。”我看向一旁的江如雲:“跟本宮一起去儲秀宮,忍冬,你去請陛下。”

快速的吩咐完,我便帶着賀松齡和惠妃還有一堆宮人,浩浩蕩蕩的到了儲秀宮。

在門口,就聽見雲沛凄慘的叫聲。

我側頭深深的看了一眼江如雲,擡腳走進了内室。

室内充斥着一股血腥味,江如雲皺了皺眉,用帕子捂住了鼻子。

古青青一臉焦急的上來請安,我伸手攔住,看了看将雲沛掩藏起來的帳子:“這是怎麼回事兒?”

“不知道啊,臣妾跟雲妹妹正說着話,她突然就這樣了。”

“胡說,好端端的怎麼會這樣,你蒙誰呢?”江如雲叱道。

“你好好想想,雲小儀可有吃過什麼,碰過什麼東西沒有?”我提示道。

“真沒有,臣妾跟雲妹妹就是說話而已。”

“瑛主子過來前,主子剛剛吃了一塊兒桂花糕。”雲沛的另一個丫頭桑許出聲道。

“糕呢?拿過來。”帳子裡雲沛的聲音更加痛苦,賀松齡提了藥箱上前去診治。

李承業正好趕了過來,進來便問道:“惠妃,這是怎麼回事?你就是這樣照顧的嗎?”

江如雲十分委屈:“臣妾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臣妾每日送來的吃的用的都是自己檢查過的。”

桑許将吃剩的糕點拿上來的時候,一直跟在江如雲身邊的含珠往後面縮了縮。

我眯了眯眼睛。

跟來的另外一位太醫拿銀針試了試,銀針并無異常。

江如雲瞪了我一眼:“陛下您看,臣妾并沒有說謊吧!”

李承業不答,我也不出聲。

屋子裡的氣氛冰到極點。

賀松齡走了過來,拿起一塊兒糕點先聞了聞,又嘗了一口。

半晌,皺眉道:“好陰毒的心思。”

“說!”李承業的聲音裡都凝聚着一股寒氣。

賀松齡道:“這糕點和面用的是桂花紅棗泡出來的茶水,這茶平常喝也無妨,有暖胃驅寒,活血散瘀的作用。隻是孕婦若是用多了,會傷及胎兒。”

桑許驚道:“這桂花糕是惠妃娘娘每天都送了過來的,惠妃娘娘你!”她指向江如雲:“你為什麼要害主子!你好狠的心!”

江如雲柳眉倒豎,喝到:“你不要冤枉人!”她又沖李承業解釋道:“陛下,這事跟臣妾絕無關系!”

“雲妹妹這幾個月的吃穿住行都由你照顧!怎麼會跟你沒關系!”古青青的臉已經氣紅了。

“我!”江如雲一時詞窮。

帳子裡雲沛的聲音低微了一些,我擔憂的問道:“雲小儀沒事兒吧?”

賀松齡道:“如果晚來一步,不僅腹中皇子不保,雲主子的命可能也要丢了。”

桑許拽着賀松齡的衣角,哀求道:“賀太醫救救我家主子啊,求求你了。”

賀松齡向着李承業說道:“剛剛微臣已經讓人給雲主子喂了顆丸藥。如果能挺過今晚就沒事兒了,如果......”

後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江如雲!”李承業低低的開了口:“你太讓朕失望了!”

江如雲跪了下來,往常精緻的臉上有些猙獰:“陛下,不是臣妾,這個真的不是臣妾!您想想,臣妾照顧雲小儀,她出了事情,臣妾肯定會受懷疑!臣妾怎麼會自掘墳墓呢!”

我開口求情道:“是啊,陛下,宮裡人多少雙眼睛盯着,惠妃盡心盡責的照顧雲小儀已經有半年多了,要動手何必到現在?”

古青青道:“娘娘,你不要被她騙了,她之前都是裝樣子的!要不然她一動手,大家都會懷疑她。現在她的目的達到了,大家都不相信她會害雲妹妹,哼,臣妾看來,她就是賊喊捉賊!”

佯裝失望的說道:“原來是這樣啊?惠妃,你也太......”

立在李承業身旁居高臨下的看着江如雲。

她的發髻已經有些松散,一支碧玉簪子搖搖欲墜,就像她現在的處境。

江如雲賭誓說道:“臣妾發誓,臣妾沒有害雲小儀!陛下如果不信,大可去華清宮裡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出東西來!”

含珠驚慌道:“主子!”

江如雲一把推開扶着她的含珠:“臣妾隻能用這種方式自證清白!”

含珠認命的閉上雙眼。

李承業示意身後的趙昌帶着人去搜查華清宮。

古青青也跟了上去。

室内的血腥氣淡淡散去了一些,江如雲直直的跪在地上。

我和李承業并肩坐了下來。

輕聲道:“陛下可要去看看雲妹妹?”

李承業搖了搖頭:“不用了。”

我看了看跪着的主仆二人,搖搖頭也不再說話。

趙昌終于回來了。

跟在他身後的小内侍捧着的托盤裡放着幾個簇新的荷包。

古青青一走進來,目光就像刀似的釘在江如雲身上。

“陛下,娘娘,搜出東西來了!”古青青開口。

江如雲一臉的不可置信:“你胡說!能搜出什麼東西來?是不是你故意放進去的!”她撲向古青青,被幾個宮人給攔了下來。

古青青道:“你少誣賴人!我壓根就沒進你的華清宮,你這盆髒水是潑不到我身上了!”

江如雲轉向李承業:“陛下,求陛下為臣妾做主!”

李承業閉着眼,轉動着手上的玉扳指,不理會她。

“呈上來,本宮看看。”

拿起荷包左右瞧了瞧,道:“這幾個荷包花色都一樣,最近在慈甯宮,常看惠妃戴着的,應該是心愛之物吧?也瞧不出來有特别的地方。”

古青青道:“娘娘,這幾個荷包被包的嚴嚴實實的放在宮女的房間裡,不信你問她!”她的手指向含珠。

含珠驚恐的說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娘娘,是她!”

“你在說什麼!你什麼意思!”江如雲的聲音尖銳極了,她使勁的掰着含珠的肩膀:“你說,你為什麼要誣陷我!我對你不好嗎?啊!”

含珠一時之間說不出話,隻是哭。

把荷包遞給了賀松齡:“你看看。”

賀松齡接過,直接找了把剪刀将荷包剪開,勃然變色。

三十

他的神色被在場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古青青率先問道:“賀太醫,這荷包有什麼問題嗎?”

賀松齡示意宮人将荷包先拿了出去,又将室内的窗戶都打開來通風。

待做完這一切後,才回禀道:“這荷包裡放的香料裡混有腐心丸研磨成的細粉,藥效極強,常人少量吸入,不會即時發作,若是換做年老體衰之人,隻怕會不好。”

“這......”我遲疑道:“皇祖母生病跟這個有關系嗎?”

李承業和江如雲同時看向了我,前者看不出情緒,後者眼中滿是怨毒。

我偏了偏頭,隻作不覺。

賀松齡遲疑片刻,道:“娘娘說的不錯,太皇太後身體一向康健,突然間纏綿病榻,久治不愈。微臣還感到奇怪,如今看來,隻怕全是這荷包的緣故了。”

古青青恍然大悟,指着狼狽不堪的江如雲道:“原來是你!你害雲妹妹還不夠,怪不得你連日去慈甯宮侍疾!隻怕侍疾是假,要害太皇太後是真!”

她跪下來向着李承業說道:“陛下,江氏用心歹毒,使這樣的招數要害太皇太後,其心可誅!陛下一定不要輕饒了她。”

“你胡說!”江如雲膝行幾步,拽着李承業的衣角,哀求道:“陛下,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啊!你相信臣妾!”

李承業的眼中有風暴擰在一起,黑色的瞳孔幾乎要把人給吸了進去,他冷冷的問道:“物證就在這裡,你要朕如何相信你?”

江如雲突然指向了我:“皇後,誰不知道這賀太醫是你的人!肯定是你陷害我的!就是你!”

“惠妃妹妹此言差矣。”我靜靜的看着她:“大家都說賀太醫是本宮的人,難道本宮會傻到自掘墳墓嗎?”

用她剛剛說的話堵了回去。

江如雲反駁道:“不能聽他一人之言!什麼腐心丸,肯定就是他杜撰的。”

賀太醫拱了拱手,說道:“惠妃娘娘若是不信,正好李太醫也在這裡可以讓他也查驗一下,荷包都還在院子裡。”

坦然的神色與江如雲的急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等江如雲說話,李承業開口喚道:“李太醫,你去看看。”

李太醫領命而去。

室内寂靜下來。

當李太醫垂着臉又走進來的時候,含珠突然拽住江如雲的衣角,哭道:“娘娘,坦白了吧!瞞不住的!”

江如雲一巴掌扇了下去,含珠的臉立刻腫了起來:“賤.人!你胡說什麼!”

江如雲撲過去還要再打,我示意幾個宮人上來拉住了她。

江如雲掙脫不過,猶罵着:“賤.人!你也來誣陷我!”

殿内亂成一團。

“夠了!”李承業怒喝一聲,将右手邊茶幾上放置的玻璃屏風扔了出去。

瓷片碎掉的聲音讓衆人安靜了下來。

“你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李承業陰沉着臉,看向含珠。

含珠瑟瑟發抖的看了看江如雲,李承業怒道:“怎麼?朕說的話你不聽嗎?”

“沒事兒,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陛下會護着你的。”我柔聲勸道。

含珠小聲開口,道:“都是娘娘,娘娘她......”欲言又止。

“你倒是說啊,她幹什麼了?”古青青追問道。

“娘娘說她沒有孩子,宮裡誰也别想先生下孩子。”含珠淚流滿面。

被宮人鉗制住的江如雲發了瘋一般的罵道:“你血口噴人!賤.人!”

含珠充耳不聞,隻道:“往雲主子這裡送來的吃食,開始都是沒有問題的,為的是讓雲主子松懈,然後是隔一段時間送一些有問題的。娘娘說最好是在雲主子月份大的時候發作,最容易一屍兩命。”

我用帕子掩住了嘴,滿眼是“震驚”:“這......惠妃,你也太糊塗了!”

桑許磕頭如搗蒜,哭道:“陛下,我們主子一直信任惠妃,誰料她竟然有這害人的心腸,陛下,請您替我們主子做主啊!”

江如雲怒極了,道:“陛下,這個賤.人胡說!請陛下明鑒!”

她的發髻已經完全的散了開來,狀若瘋婦。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那模樣駭人極了。

含珠縮了縮脖子,賭咒發誓:“陛下,奴婢若有一句假話,不得好.死。”

李承業手上的扳指轉的更快了些,問道:“那荷包是怎麼回事?嗯?”

“那荷包......”含珠鼓足了勇氣,說道:“娘娘說皇後娘娘占了她的位置,全靠太皇太後的寵愛,一旦太皇太後不在了,娘娘有鎮國将軍的扶持,就能坐上後位。是以她......”

“是以她日日戴了這荷包到慈甯宮去,為的就是要害太皇太後!幸虧今日發現了,若是再遲幾日,後果不堪設想!”古青青接口。

我站了起來,哀道:“惠妃,你......你如果想做皇後,直說便是,本宮大可讓賢,可你不該害皇祖母!陛下可是從小在皇祖母身邊長大的,你這樣做,把陛下放在何處......”

江如雲的反應不如剛剛那麼激烈了,她冷笑一聲:“你别裝了,這都是你的圈套!呵呵,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她的目光好似一條毒蛇,冷冷的看向我。

我的面上做作了“怒其不争”的樣子,不開口接話。

李承業道:“圈套?揭發你的是你身邊人,難道皇後使得動你的人嗎?江氏,朕錯看了你。”

他的話把江如雲的罪行都給坐實了,這對江如雲是最緻命的一擊。

江如雲面如死灰,眼淚沖花了臉上的脂粉,看不出往日那高高在上的影子。她木然的重複道:“不是臣妾,不是臣妾......”

我恭敬的問道:“陛下,這該如何處置?”

李承業閉了雙目,不願意看地上的江如雲,回道:“江氏降為答應,禁足華清宮,她身邊的宮人助纣為虐......”

我忙道:“含珠檢舉有功,才未釀成大貨,不如饒她一命。”

李承業冷哼一聲:“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墨刑後放出宮自生自滅吧!”

含珠連忙磕頭謝恩。

處理好眼前的一切,李承業起身便欲出這儲秀宮。

賀松齡攔了下來,道:“剛剛微臣讓人熬了清肺湯。陛下先喝了再走。去去腐心丸的毒。”

接着便有宮人捧着托盤走了進來。

在場的人都拿了一份兒藥湯一飲而盡。

李承業飲完留下一句:“接下來的事情皇後處理。”

便拂袖而去。`

我看向依舊跪在地上的江如雲,她直視着我的雙眼,獰笑道:“失望了吧!陛下沒有要我的命,還讓我住在華清宮裡。清者自清!你的算計落空了!”

“清者自清?”我輕輕的吐出這句話:“自始至終,你沒有想過要害人嗎?”

江如雲反駁道:“呵呵,你呢?你就很高貴嗎?你沒害過人?”

古青青怒道:“你還不反思自己!真是不可救藥!”

江如雲的目光好似兩塊寒冰,直直的看向我:“你不敢回答了嗎?”

“來人,把惠答應送回華清宮,嚴加看管。含珠先送到未央宮,待本宮回宮後再發落。”我直接喚人來将主仆二人帶了下去。

江如雲的聲音從院子裡傳進來:“柳意歡,我總有一天會把你踩在腳下的!”

“癡人說夢!”古青青不屑的說道。

“鬧了這麼久,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我溫和的沖古青青笑笑。

古青青道:“臣妾還要陪着雲妹妹~”

“有我在,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快去吧。”看我如此堅定。

古青青道:“好吧,正好平姐姐也病了好幾天了,臣妾去瞧瞧她。”

言罷,行禮走了出去。

室内隻剩下了桑許,桑稚,賀松齡以及我和萍萍忍冬幾人。

交代了桑許和桑稚幾句,又留下萍萍協助着照顧雲沛。

我才又回到了慈甯宮裡。

跟我離開時一樣,太皇太後仍然閉着雙目躺在床上。

見我回去,桂麽麽道:“主子剛剛醒了,奴婢服侍着她用了藥,才睡下。”

我點點頭,隻是關切的看着榻上的老人。

桂麽麽低聲道:“主子讓奴婢告訴您,她感覺一切都好,您不用擔心。”

“嗯,隻是這次,皇祖母還是受苦了。”

“為了大慶朝,主子也是心甘情願的。”桂麽麽低聲勸慰道:“娘娘也累了這些天,您也回去歇歇吧。這兒有我,您放心。”似乎是知道我不會同意,她又加了一句:“這也是主子的指令。”

知道她們的好意,我輕輕一笑,又囑咐賀松齡好生看顧着,直說到他都有些不耐煩了,才帶着忍冬出了慈甯宮。

整整有半個月沒有呼吸到新鮮空氣了!

剛剛雖然出了慈甯宮,一路上也緊緊繃着心裡的弦。

此時此刻,走在宮牆之下,身心才有了片刻的放松。

忍冬靜靜的陪在身後。

待走近未央宮,遠遠就看到不住張望着的李鐘的身影。

見到我的一瞬間,他的眼睛亮了起來:“母後!”

小小的孩童向我飛奔過來,妙春提着裙裾在他後邊跟着。

含笑道:“慢點兒,慢點兒~”

快速向前又趕了幾步,扶住李鐘,笑道:“鐘兒又長高了!”

妙春站定,微微的喘氣,道:“大皇子天天從上書房回來就要在門口看娘娘,今天終于等到了。”

“母後,鐘兒總是見不到你,很擔心。”李鐘仰着頭,滿臉的孺慕。

拉着李鐘的手慢慢的往宮裡走,笑道:“母後向鐘兒道歉,這段時間,鐘兒的學問有沒有長進呀?紀師傅都教了什麼?回去了母後可是要考你的。”

忍冬也笑道:“奴婢也要看看大皇子的劍練的怎麼樣了?”

李鐘雖然隻有一歲多,但是卻出奇的聰慧。

将我問的問題都一一答了出來。

又拿了那把木劍将忍冬教的招式都演練了出來。

喜的忍冬不住的叫好。

我在旁邊看着也滿懷欣慰,數日來的辛苦也去了大半。

忍冬嚷嚷着要再教李鐘幾個新的動作,把李鐘給帶了下去。

我朝着妙春點點頭,她才将含珠給帶了上來。

此刻的含珠一臉冷靜,問道:“奴婢答應娘娘的事做到了,娘娘不會失信吧?”

“不會,你的妹妹已經被救出來了。”

她終于激動了一些:“在哪?奴婢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她?”

“本宮自會安排你們見面,隻不過你還要受些苦頭。”

“奴婢知道,墨刑。”她的神色稍微黯淡了些。

墨刑,在臉上刺字,然後再塗上墨碳,刻的字就再也擦洗不掉。

這個刑罰将會跟随她一輩子,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無法忍受的事情。

何況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

我問道:“你覺得值嗎?”

含珠的語氣十分笃定:“值!奴婢盡心盡力的伺候着江如雲,平常她那般對我就算了,那日在衆人面前,明明就一句話的事,她也不肯為奴婢求情,眼睜睜的看着奴婢挨打,奴婢也寒心。”

大腦裡閃過那一日的畫面,當天萍萍被江如雲扣在華清宮裡,打的不成人樣。

當時我氣急了,直接還手打了回去。

當把含珠揪出來的時候,我特意問過江如雲是否願意替她求情。

我知道她不會,這麼做不過是為了在含珠心上種下一顆刺罷了。

過後,又遣忍冬私下裡送了賀松齡炮制的玉顔膏給含珠。

玉顔膏用料極其珍貴,無論面上有什麼樣的傷疤,有了它,絕對能夠恢複如初。

賀松齡原不肯把這樣的好東西示人,還是忍冬硬搶了過來給萍萍用的。

我又特意讓給含珠送去一些,被含珠給拒了。

這樣的拉攏毫無成效。

含珠對江如雲依然忠心耿耿,并且把玉顔膏的事情主動告知了江如雲。

江如雲狠狠嘲笑了我一番,過後更加認可含珠的忠心。

可是我手裡還有聽意閣。

一番打聽下來,知道江家為了要含珠的忠心,竟将含珠的妹妹挾持關在了軍營裡。

一旦含珠有異心,她的妹妹立刻會淪為軍妓,繼而喪命。

這樣的威脅自然是有震懾力的,然而太過涼薄殘忍。

久而久之,隻會激出人的逆反心。

我抓住了這一點,向含珠許諾我會救出她的妹妹,并且讓她們二人團聚。

含珠才終于倒戈,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此時的含珠表情很複雜,有對自由和親人的向往,又有對墨刑和未來的懼怕。

她說完了要說的話,緊張的看着我。

我開口道:“今夜我會安排你出宮的,宮門外會有人接應你,他接到你後會把你帶去你妹妹在的地方,墨刑就免了。”

含珠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妙春勸道:“娘娘,陛下那裡怕是沒辦法交代。”

“沒事兒,我有分寸。”

妙春不再說話。

含珠突然哭出聲來:“謝謝娘娘,謝謝娘娘,奴婢日後天天給娘娘燒香拜佛,祈禱娘娘聖體安康。”

她不住的磕頭謝恩,我笑道:“好了,别再磕傷了腦袋,出宮以後跟你的妹妹好好生活吧。”

含珠答應下來。

妙春帶着她下去安排。

殿内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日頭西斜,天空漸漸黑如墨染。

用罷晚膳,我坐在殿内,執着棋子與自己對弈。

妙春走了進來,我問道:“送走了?”

“是,送走了。”

“嗯,囑咐暗影跟着她,好好生活便罷了,若有二心,直接處置了就好。”

手上拿着白子,思索着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妙春道:“忍冬姑娘已經跟他說過了。”

“嗯。”落子無悔,我看着盤活的棋局,笑了笑。

“娘娘。”是雲沛的聲音。

一轉眼,雲沛已經捧着肚子到了身前,神采奕奕的瞧着我。

揮退衆人。

我笑道:“月份大了,還這麼心急?”

雲沛笑道:“臣妾高興嘛,江氏成了答應,臣妾可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将桌子上的桂花糕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吃吧,這個桂花糕是好的。”

雲沛笑嘻嘻的拿起一塊,邊吃邊道:“幸虧有賀太醫給的藥丸,臣妾吃了隻是發暈,看着兇險,其實不礙事兒,把青姐姐都給吓成了那樣。”

我笑道:“這次你真讓我刮目相看了,這麼沉得住氣,連你的青姐姐都沒告訴,不錯。”

雲沛撫着自己的肚子,正色道:“那是自然,為了自己的孩子,隻是管住嘴巴不說話有什麼難的。”

我“嗯”了一聲。

自從知道雲沛有身孕後,江如雲面上如常,私下裡不知發了多少火。

含珠的話也有三分真實。

江如雲确實是想等雲沛月份大了下手讓她一屍兩命,然後嫁禍到我的身上。

她的計劃很完美,可惜被我提前知道了。

在江如雲還未動手時,就跟雲沛來了個将計就計。

從一個月以前,含珠就開始瞞着江如雲間隔着往儲秀宮送有問題的糕點。

送過去的糕點雲沛自然是不吃的,之是以這樣做,是為了讓這出戲更加真實一些。

全身心都在雲沛這邊盯着,不防顧太皇太後突然就病倒了。

在慈甯宮侍疾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賀松齡的醫術自不必說,皇祖母曆來也身體康健,沒道理這麼久都不好。

另一個就是江如雲了,她素來講究排場,身上佩戴過的飾物絕不會再出現第二次。

這次同住慈甯宮内,她的衣衫首飾自然都素淨了很多,但是那不起眼的荷包我卻見她戴了好幾次。

也許,問題就出在這荷包上。

恰巧賀松齡也感覺到慈甯宮濃郁的藥味兒中有一絲絲不尋常的味道。

那不是他開的藥。

但是藥渣查驗過是沒有問題的,當我說出自己的疑惑後。

賀松齡思索半晌,同意了我的看法。

不能再等了!

提前跟雲沛通了氣,今天的事情就這麼發作了出來。

一開始江如雲那麼委屈,因為雲沛的事情她确實是不知情。

而後提到皇祖母的時候,她的反應平靜了許多。

因為她确實是動了手害皇祖母的!

僅僅是為了皇後之位嗎?那她未免有些舍近求遠了。

壓下心裡的疑惑,又跟雲沛聊了幾句,見她面上有了疲色,便讓她回儲秀宮去休息。

我梳洗一番,又折回了慈甯宮。

太皇太後沒有好全,心裡終究是不安生。

守到後半夜時,太皇太後悠悠轉醒。

“意兒......”聲音有些沙啞。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皇祖母,你醒了。要喝水嗎?”

太皇太後搖搖頭,和藹的目光注視着我,我的眼淚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

“皇祖母,還好你醒了。”我的心中一陣後怕,若是沒有發現異常,任由江如雲守在身邊,是不是太皇太後永遠就醒不過來了。

“好孩子,桂麽麽今天都告訴我了。你做的好。”太皇太後的氣息仍然有些不穩。

“臣妾應該早點發現的,那樣皇祖母早就能醒了。”

“傻孩子,别人有心害你,你怎麼能防備的住。能發現問題就很不錯了。”

我點點頭。

“業兒知道嗎?”太皇太後問出口後便咳了幾聲,俯身吐出一口血。

我不由得慌了神:“皇祖母!”

“别怕,沒事兒。”太皇太後的聲音虛弱了許多:“業兒知道嗎?”

“知道,陛下知道的。現在把江如雲關在華清宮,就是在等着江家下一步的動作,如果他們有不服之心,立馬就可以拿下他們的。”我焦急的說道。

“好。看來業兒已經有了可用之人。哀家也能放心了。”太皇太後笑道:“哀家這次若是扛不過去,正好能為江家的罪名再添一把火。”

“皇祖母,不要這麼說。賀太醫醫術高強,皇祖母一定沒事的。”我顧不得擦去眼淚,隻是緊緊的握着這個老人的雙手。

生怕一松手,就要失去了她。

“哀家知道。”太皇太後沖我笑了笑。

我緩緩的将頭靠在她的身上,内心祈禱着她能早日好起來。

三十一

我在宮内因為太皇太後病情憂心的時候。

李承業那邊兒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他在朝堂上讓大臣們一一傳閱。

全都是江家包藏禍心的罪證。

其罪一,鎮國将軍江赫成之子江顯私下裡曾說過大慶朝都靠他江家護着,若是江家哪天不耐煩了,大可以把李承業的位置取而代之。

随之而來的還有一紙證詞,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簽着在場者的名字。

其罪二,江顯之子江靖雲曾當街強搶民女,女子不從,他直接下令将女子扔進了軍營成為軍妓,那女子已有婚約,不堪受辱咬舌而死。

女子夫家的狀子一并送了過來,那字迹,竟然是由鮮血寫就。

其罪三,江顯父子二人把在邊疆發現的金礦據為己有,秘而不宣。得來的收益被他們養了一支軍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其罪四,江靖雲差人給惠妃江如雲送來了奇毒--腐心丸,這是造成太皇太後此次病重的原因。

其罪五,江家對江如雲被降為答應且禁足一事非常不滿,江靖雲更是嚷嚷着要殺了皇後替妹妹報仇。

還有其它的事情,數不勝數。

李承業問道:“各位愛卿,你們怎麼看?這件事情你們要替朕拿個主意出來。”

大臣們頃刻吵翻了天。

有的人認為江家保衛邊疆許多年,鎮國将軍江赫成對大慶朝忠心耿耿,他的子孫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兒。一定是有人陷害。

有的人認為欲壑難填,江家的地位已經到了頂峰,難免不會生出其它的心思。

有的人中和了前兩派的說法,認為給與一定懲罰即可,現在沒有可用之人,還要靠着江家守家為國,不能寒了将士們的心。

還有一部分人表示,全聽陛下做主。

吵嚷半天也沒個結果,李承業大手一揮,關了金銮殿的大門。

在大臣們不解的表情中緩緩說道:“沒想出好主意,朕陪着你們住在這金銮殿裡。”

這個消息是由趙昌傳到我這裡的。

彼時,我剛剛空了下來,坐在慈甯宮的偏殿裡,飲着妙春熬好的牛乳紅豆羹。

趙昌走了以後,忍冬笑道:“陛下這個辦法好,關着這群老匹夫,省的有人出去跟江家通風報信。”

我笑道:“沈逍那邊兒已經控制住江家人了,現在關着他們就是陛下想出出氣而已。”

忍冬敬佩道:“沈大哥真是神機妙算,居然能取得江家的信任,收集了這些罪證,江家這次可是逃不掉了。就是不知道沈大哥什麼時候跟陛下聯系上的。事情都快辦完了才告訴我們。”

“什麼時候聯系上的也沒什麼要緊,現在江家的人雖然都被沈逍控制住了,但是江家在邊疆百姓心中的英雄形象根深蒂固。現在動手殺他們隻怕會激起民憤。”我沉吟一瞬,用小銀勺攪了攪碗裡的羹,立刻又笑了起來:“該咱們添把火了。忍冬,你現在去找堂姐,告訴她,行動吧。你可要好生看顧着堂姐。”

忍冬的眼睛馬上就亮了起來,轉身去料理此事。

我立起身來,整了整衣裙發髻,帶着清淺笑意又回了内室裡陪着桂麽麽一起照料皇祖母。

下午。

京城趙家的二少奶奶柳文君拖着一身傷痕,敲響了宮門外的登聞鼓。

一邊敲一邊聲淚俱下的控訴着趙家人。

周圍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當下爆出來的事實引起了他們的轟動。

趙瑾瑜寵妾滅妻,身為妻子的柳文君苦不堪言。

偶然之間,柳文君得知小妾青黛原來竟然是鎮國将軍之孫江靖雲身邊的人。順藤摸瓜的查下去,發現了驚天的大秘密。

趙家一直在向江家輸送錢财,而那錢财卻被江家換成了糧草,分出一多半給了匈奴。

原來江家與匈奴早有協定,匈奴頻頻侵擾邊疆百姓,就是得了江家的授意。

匈奴越是作亂,江家的威名在邊疆百姓心中就越是牢不可破。

江家不怕戰事,隻怕歲月太平,會斷了他們的榮華之路。

這一下,江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用不了幾天,邊疆的百姓也會知道江家的真面目。

到那時,沈逍再動手除掉江家人,就是天經地義,為民除惡的壯舉了。

李承業把文君堂姐請進了宮裡。

待她把前因後果又叙述一遍以後,登時就派禦林軍去趙家搜查,果不其然,查出來許多沒來得及銷毀的信件。

文君堂姐所說的事情,件件屬實,鐵證如山。

而那些信件裡,牽扯出不少在場的官員。

那些人來不及叫屈就被投進了天牢。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何況一個小小的趙家。

趙家人早在堂姐敲登聞鼓的時候就開始收拾細軟,想要逃出京城。

我又怎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早早的就讓聽意閣的人牽制住了他們,直到他們被禦林軍發現并帶走,有去無回。

今日之後,曾經風光無限的趙家将徹底在京城消失。

文君堂姐因為是苦主,且又檢舉有功。

李承業差人把她送到了我身邊。

如果不是忍冬扶着她,我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我的堂姐。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文君堂姐好似換了個人。

原本白皙的面龐現在成了蠟黃色,原本總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澤,變得空洞無神,豐腴的嘴唇也幹裂起皮,好像許久沒下過雨的田地般龜裂開來,滲着絲絲血迹。

她身子外面披了件披風,看着也像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行走間露出來裡面爛成一縷縷的裙角。

“民婦參見皇後娘娘。”文君堂姐的聲音虛弱極了。

“做這些虛禮幹什麼!”我心疼的扶住搖搖欲墜的堂姐,堂姐的額上瞬間就冒出了冷汗。

我察覺出異樣,輕輕掀開堂姐的衣袖。

心頭一跳,這是我嬌生慣養出來的堂姐的胳膊嗎?

如枯樹枝般瘦弱,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傷口,還有幾處正在嗤嗤的往外冒着血。

眼淚一下子就蒙住了我的雙眼,我隻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猙獰。

“妙春,去把賀太醫叫來。”

忍冬難過道:“文君小姐吃了不少苦,這全是那個畜.生打的。”

我看着堂姐的臉:“姐姐,你受苦了。”

“沒事兒,看到他們有了報應,我高興的很!”文君堂姐的面上是暢快的笑容。

她輕聲勸慰着我:“娘娘不要憂心,都是些皮外傷罷了。”

“嗯。”我輕輕的點頭,壓下淚意:“他們都被殺了,一個也沒有留下。姐姐的仇,也報了。”

堂姐慢慢的撫摸着肚子:“可惜我那未出生的孩子,被那畜.生硬生生給踢掉了。”

我使勁的抿着嘴,輕輕的拍拍堂姐,此時此刻語言太過蒼白。

堂姐的面上終于有了一絲哀戚,開始是小聲的啜泣,頃刻間變為了嚎啕大哭。

賀松齡提着藥箱過來時,見此情景,猶豫片刻就站在一旁等待着堂姐發洩完了才開始看診。

待堂姐睡下以後,萍萍抹了抹眼淚,問道:“娘娘,文君小姐怎麼這麼慘啊?奴婢好心疼她。”

“我也心疼,好在堂姐熬過來了。苦盡甘來,以後會有好日子等着她的。”

“一定會的!文君小姐這麼好,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看向皺着眉頭思索的賀松齡:“賀太醫,本宮的姐姐也交給你了。你一定要讓她恢複好。”

賀松齡拱手道:“微臣明白,隻是文君小姐恐怕不适合在宮中養着,外面的自然山水風光更有利于纾解她的煩情愁緒,對醫治她的心病定有奇效。”

我點點頭,回道:“嗯,本宮日前已經差人去了南陽請伯母過來,應該快到了,現在姐姐肯定也想母親陪在身邊的。至于外面的住處麽......”

忍冬接口:“娘娘,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宅子嗎?那宅子是他的。”她指指賀松齡:“不如就讓文君小姐住在那裡吧?環境也好,也不算太偏僻。”

“也好。不知道賀太醫是不是願意?”我看向垂着頭的賀松齡。

“他敢不願意試試!”忍冬一把捏住賀松齡的脖頸:“快給老子答應!”

“微臣自然願意,謝謝娘娘的信任。”賀松齡疼的龇牙咧嘴,點頭答應了這件事兒。

“好,那這兩天先住在這裡吧。眼下皇祖母那邊也要麻煩你,還有雲小儀的胎也得你多看着,你可能會累一些,抱歉。”我歉意的說道。

“沒事兒,沒事兒,微臣就是個閑不住的!”賀松齡笑道:“還要感謝娘娘給了這麼多的機會讓微臣發揮所長。”

我也笑了笑,忙起了手上的事情。

失了民心,江家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江老将軍知道了他的子孫背着他做下的事後,一氣之下撒手人寰。

江顯父子二人還想拼死一搏,然而他們的勢力早就被沈逍掌握。

倆人最終的掙紮顯得尤為可笑。

沈逍上有天子旨意,下有群眾支援,摧枯拉朽的就将江家給料理完畢。

而後,沈逍被李承業封為了護國将軍,暫時代替江家守在了邊境。

這個消息傳過來的時候,太皇太後的身體已經有些好轉。

文君堂姐被伯母接到了宮外養病。

雲沛的胎像越發穩固,情況都開始向好發展。

隻是江如雲,仍然被關在華清宮裡。

李承業沒有明說接下來應該如何去處置她,隻聽宮人來報了說江如雲知道江家的消息之後分外平靜。

這透着一股不尋常。

這一日裡,看着皇祖母喝了藥,又陪她說了會兒話。

我才出了慈甯宮,準備到上書房外去看看多日未見的李鐘。

半路上,遇到了一個不速之客。

三十二

來人是華清宮裡的宮女,她說江如雲想見我一面。

萍萍替我回答道:“不去,她想見,娘娘就讓她見啊?”

我目不斜視的繼續朝前走。

那個宮女撲通就跪了下來,我這才轉頭看了她一眼,隻見她的臉上有一絲不正常的潮紅:“娘娘,求您救救奴婢!惠答應給奴婢喂了毒藥,如果您不去,奴婢會死的。”

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

看我停住了腳步,妙春開口道:“娘娘?”

“走吧,去看看她要說什麼。”我朝着萍萍使了個眼色:“帶着這個宮女去找賀松齡。”

言罷,就直直的沖着華清宮方向而去。

主子失勢,華清宮也變的冷清。

走進院子裡,荒蕪的感覺撲面而來。

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忍冬警惕的護在我左右。

妙春扶着我歎道:“這才多久,裡面就長出這麼些雜草。”

我想說些什麼,最終隻“嗯”了一聲。

到了華清殿門口的時候,江如雲的聲音幽幽傳來:“皇後,你隻能自己進來。”

忍冬道:“誰知道這個女人又有什麼壞主意,娘娘你不能進去。”

妙春手上的力道也大了些,無言的阻止。

屋裡的江如雲“呵呵”的笑了幾聲,充滿嘲諷:“怎麼?就這點兒膽嗎?還是大慶朝的皇後呐,真是丢人!”

我向妙春她們笑道:“沒關系的,你們都在門口,不用擔心。”

忍冬還欲再勸,我已經伸手推開了華清殿的大門。

穿着軟緞繡花鞋的腳跨了進去。

殿内有些黑,眼睛一時不能适應這樣的光線,不由得眯了眯。

轉身關上大門,才能看清楚室内的樣子。

這還是我第一次進入華清宮的内殿,裡面的陳設極盡奢華,隻是現在都有些黯淡失色。

江如雲身着最初見面時穿的衣衫,端坐在椅子上,道:“一個宮女的命而已,還真就把你叫來了。”

我在她身旁坐下,鳳冠上的流蘇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響:“其實你沒有給那個宮女下毒,對吧。”

江如雲看向我,視線卻定格在我的鳳冠上:“嗯,好東西怎麼能浪費在奴才身上。我就是吓吓她罷了,順便看看你會不會為了解藥過來一趟。”

見我不回答,她又說道:“你還真是心善。”

這句話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彎了彎唇角算是回答。

“你不問我找你來有什麼事情?”

“本宮既然來了,你就會說的,不是嗎?”我反問道。

江如雲挑了挑眉,道:“不知道從何說起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覺得你人挺好的。”

“本宮一開始也覺得你是個穩重的,後來......”

江如雲嗤笑一聲,開始說起了别的:“我是江家唯一的女孩,我的祖父很疼愛我。家裡人也都事事順着我,他們說我将來會嫁給世界上最好的男兒,如果我沒有進宮,現在過的一定很快活。”

我點頭認可她的話。

在閨中的時候,就聽說過一些傳聞,江如雲在江家确實是眼珠子一樣的寶貝兒。

江如雲繼續說道:“幾年前,我帶了幾個随從,私下裡回過京城。也就是那次回來,才有了現在的局面。”

她并不需要我的回答,絮絮的訴說下去:“那天我嫌他們跟着很煩,就想辦法擺脫了他們,偷偷的跑到城外去了。在慈雲庵後面我見到了一個少年,他長得跟我從小見過的男人都不一樣。我覺得他很好看,一眼就喜歡上了他。想上去跟他說說話。”

我心思動了動,聽她往下說:“可是他不理我。我從小都是被哄着長大的,就很生氣。當時他背對着我,前面是個湖,我就把他推下去了。”

我已經猜出來他說的少年是誰,她還沉浸在回憶中:“沒想到他不會遊泳,他在湖裡掙紮,我原本可以立即救他的,但是我想聽他求救,我想知道他的聲音是怎麼樣的。可是我被人帶走了,呵呵,我祖父派的人找到了我。”

江如雲問我:“你猜到那個少年是誰了吧?”她的手伸了過來,手掌裡放着一枚小小的印章:“這是我把他推下去時,從他身上掉下來的。”

我接過來看了看,上面刻着:“承業”兩個字。

印章被摩挲了無數遍,邊上的棱角幾乎都平了。

“天底下,誰的名字會用承字呢?”江如雲笑了笑,自顧自的說道:“回到邊疆以後,我.日日做噩夢,夢裡他問我為什麼要把他推下湖。害死一個皇子,這個事情我一直不敢跟任何人說。”

她的臉上有了少女的羞澀:“我偷偷的給他立了碑,準備一輩子不嫁人給他守節,一來是贖罪,二來我的心裡确實放不下别人了。後來朝中有消息傳來,我才知道原來他還活着,并且還獲得了陛下的寵愛。”

江如雲的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臉頰:“他當了皇上,我求着祖父讓我嫁給他,可是祖父咬死了不願意。他娶了你的姐姐做皇後。見過她的人都說有些像我。我就想,他心裡也是有我的,你姐姐隻是替身罷了。你姐姐死了,你成了皇後。我再次以死相逼,祖父終于同意了讓我進京。正好趕上了那次賞菊宴。”

我淡淡的張口:“我記得那天。”

“那天是我隔了幾年,第一次見到陛下。他對我的态度沒什麼兩樣,我厚臉皮的跟在他的身後去了賞菊宴上。但他好像根本想不起來我是誰了。我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難道他并不喜歡我?可是禦花園的相遇,他對我好溫柔,在明月館我把自己交給了他。”江如雲的眸光如同籠罩了一汪清水,把眼底藏着的濃濃情誼都溢了出來:“他那麼寵愛我,幾乎天天宿在我宮裡陪着我。我幸福極了。還與你争什麼呢?我隻要忽略你的存在就可以了。可是......”她神色一遍,惡狠狠的看着我:“可是那夜他喝多了,喊的是意歡,是你的名字吧!柳意歡。”

怎麼可能是我!?

我驚訝的表情似乎取悅了她,她冷笑:“你也不信吧,居然是你的名字!哈哈哈哈哈,我感覺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都是因為你!”

江如雲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我,我被她的陰影所籠罩,皺了皺眉:“是以你就開始處處針對我,甚至搭上了我的姐姐!她活生生的掉了一個孩子,她有什麼錯?”

“她錯在是你的家人,你知道嗎,我就看不慣你這副嘴臉,永遠都在惺惺作态,令人作嘔!你搶了我的位置,還搶了陛下的心。你為什麼這麼貪心,你這個賤.人!”寬大衣袖帶起的風吹到了我的臉上,她的巴掌眼看着就要落下來。

大殿門突然被推開,忍冬沖了進來,把江如雲推倒在地,張開手護在我面前。妙春仔細的檢查了一遍,确認我沒有受傷才放心。

江如雲手腕上戴着的玉镯碎了。

她猙獰的笑着,被濺起來碎片劃花的臉上蜿蜒着血迹:“呵呵,你身邊的人全都讓我讨厭!他們都是傻子,全都被你騙了,你就是個騙子!你憑什麼做這個皇後的位置!你害死了我的家人,我就在這裡看着,你早晚會有報應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早晚會有報應的!”

忍冬擰眉說道:“你不反思自己做的事情,反而詛咒我們娘娘!你自己看看,現在是誰得了報應!”

江如雲恍若未聞,隻是重複着那句話。

我的心忽然急速的跳了起來,院子裡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太後娘娘薨逝了!”

我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身上瞬間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忍冬和妙春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江如雲得意的說道:“你的報應這不就來了?哈哈哈哈哈。”

我強整精神喝到:“來人,把江氏捆起來,等候發落!”

忍着悲痛以最快的速度往慈甯宮趕了過去。

一路上我都在告訴自己,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剛剛皇祖母還跟我有說有笑的,怎麼會一會功夫就不在了!

絕對不可能!

可是遠遠的就看到慈甯宮挂起了一片白,我停住了腳步,不敢在往前走。

三十三

當我回神的時候,人已經在慈甯宮裡了。

四周的人像幽靈一樣在我身邊來來回回走過。

他們好忙碌,隻有躺在床上的皇祖母是那麼的安靜。

我立在床邊愣愣的看着她。

因着這場大病,皇祖母整個人消瘦了好多,此刻她緊閉着雙眼,面色蒼白如紙。

伸出手觸碰了她的臉頰,那冰涼的感覺直沁進心裡去。

我終于有了實感,皇祖母,她真的去了。

“皇祖母!”我撲在她身上大哭起來。

怎麼這麼突然!皇祖母明明是在好轉的啊!

早起喝藥的時候,皇祖母還笑着說藥太苦,要吃些妙春做的糕點壓一壓。

我承諾了晚膳的時候讓妙春給備上的。

可是,她再也吃不到了。

我為什麼要離開她,心中的悔恨翻江倒海似的把我淹沒。

“皇祖母已經去了,你現在哭有什麼用?”李承業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沒有心情理會。

下一刻,突然就被李承業拽着胳膊拎了起來,強迫我與他對視。

他的眼睛通紅,布滿了血絲:“你為什麼不好好照顧皇祖母!啊?為什麼!”

妙春和桂麽麽驚呼:“娘娘!”

看着眼前一臉陰贽的男子,我道:“是臣妾的失誤,眼下還是先操辦皇祖母的喪儀要緊。等皇祖母安息以後,陛下随意責罰,臣妾絕無二話。”

李承業狠狠的甩開了我,我隻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要被震了出來。

皺了皺眉,隻聽李承業說道:“禮部的人已經在準備了,你好好盯着,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我答應了下來。

李承業深深看了一眼他的皇祖母,扭頭走了出去。

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決定的。

妙春趕緊上前扶起了我。

“忍冬,去把賀松齡叫過來。”我吩咐道,又看向桂麽麽:“麽麽,把我出去以後你看到的所有情形都告訴我。妙春,将所有進出内室的宮女都看管起來,不許她們有任何動作。”

悲痛之餘,該做的事情也絕不能忘記。

這件事情絕對跟江如雲有關系,我要做的就是把真相查出來。

才是對皇祖母在天之靈最好的交代。

賀松齡很快就來了,一臉的憔悴。

最近他要兼顧慈甯宮的事情,又要照看雲沛的胎,還要照顧病中的表姐,實在是有些難為他了。

我直言道:“這事情有蹊跷,你四處檢視一下,是不是有問題。”

賀松齡疑惑:“微臣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聽您的吩咐,這裡的每一樣東西每天微臣都要檢查一遍的,沒有發現不對啊。”

“你再細找找。”我說道。

賀松齡自去查驗。

桂麽麽的眼睛已經腫成了桃子,她抹着眼淚回憶起我走之後的事情。

“娘娘出去之後,主子又跟奴婢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就睡下了。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奴婢想着主子早上說藥苦,就讓小丫頭去庫房拿奴婢去年自制的櫻桃果脯過來,預備着主子醒來喝藥時候吃的。”

她低頭又想了想:“那小丫頭兩手空空的就回來了,說沒見到那個果脯。我罵了她幾句,自己去找了出來。主子醒來喝過藥又睡了,誰知道......”

“你中間離開過這個房間?”我問道。

桂麽麽肯定的點頭,臉上的神色漸漸變的懊悔:“奴婢做錯事了,不應該離開房間。怎麼能留主子自己在這裡。”

她再次哭泣起來,對她來說,失去的不僅是主子,更是數十年風雨同舟的親人。

賀松齡突然喚道:“娘娘!”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皇祖母的嘴唇不知道什麼時候變的隐隐有些烏青。

“是毒?”我問道,心中的憤怒已經快要壓制不住。

賀松齡承認了。

“你知道是什麼毒嗎?”

賀松齡拿出随身帶來的藥箱,拿出銀針在皇祖母的嘴唇上輕輕的刺了一下,湊近聞了聞。

說道:“聞之有百花香味,如果微臣沒有猜錯,這應該就是西域傳過來的落花令。”

“落花令?”

賀松齡向我解釋:“微臣翻閱古書的時候看到過,上百種毒草毒花毒蟲一起蒸制出來的液體就叫落花令。這種毒藥無色無味,看着就像清水一般,而且進入人體以後一個時辰以上才會生效......”

想到讓妙春看管起來的宮女,我問道:“接觸落花令的人有什麼特征?”

賀松齡回憶了一瞬,眼睛一亮,道:“娘娘,微臣想到了!接觸落花令的人身上會帶有特殊的香味!這香味一般人根本聞不出來,一天内是消散不掉的!”

“好,你跟我來。”轉身帶着賀松齡出了内室。

院子裡,在殿内伺候的宮人們已經排列開來。

見到我走出來,一起行禮。

看着她們畢恭畢敬的神色,我冷然道:“賀太醫,一個個找。找出來給皇祖母陪葬!”

一個宮女突然跪了下來,不住的磕着頭:“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

周圍的人一臉疑惑。

忍冬喝道:“其餘的人都散開!”

頃刻間,那個宮女身旁五米之内都沒有了人。

我示意賀松齡走近了那個宮女,賀松齡輕輕嗅了嗅,道:“娘娘,是落花令的味道。”

那個宮女的額頭已經磕破了,血水混着淚水流下來,配上她不住求饒的話語尤為可憐。

我輕輕的走到宮女的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原來是你害死了皇祖母。”

這個宮女叫秋娘,在慈甯宮伺候十多年了。

之前皇祖母還誇獎過她穩重老實,有桂麽麽當年的影子。

誰曾想,居然是她!

秋娘哭道:“娘娘,不是奴婢,是惠答應,是惠答應。”

我一把推開了她,慢慢開口:“把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來,本宮就讓你死個痛快。”

秋娘的眼中一抹絕望閃過,她緊緊的拽住我的衣角:“娘娘,饒奴婢一命吧,您饒了奴婢,奴婢就說!”

可真是好笑。

忍冬一腳将她踢翻在地:“你是個什麼東西?還敢威脅娘娘!”

環視了一旁瑟瑟發抖的衆人,我笑道:“你如果不說,死的不僅是你。你的家人們也會一起陪你的。你被怎麼折磨,他們就會被同樣的折磨一遍,你自己考慮說不說。”

秋娘一時之間忘記了哭泣,似乎沒有想到我如此狠心。

“說!”我的耐心被耗盡了。

秋娘哭訴道:“惠答應身邊的宮女找到了奴婢,給奴婢了一百兩銀子,她說把那個藥趁着沒人的時候喂給太皇太後,然後會再給奴婢五百兩。她說那個藥隻是會讓太皇太後遲一些痊愈,沒說會要了她的命啊!奴婢錯了,求您饒命!”

秋娘磕頭如搗蒜,一張臉慘不忍睹。

我卻沒有絲毫的憐憫之心:“來人,把她拖下去好好養着,皇祖母下葬那日,就讓她跟着去贖罪吧。”

此言一出,秋娘就暈了過去。

有宮人自覺上前把她擡了下去,她醒來以後每天都會在恐慌和絕望中度過。

直至生命最後一秒。

這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寬闊的院子裡,我的聲音響了起來:“今天的事情如果傳了出去,我不管是誰說的,你們的下場就跟她一樣!”

畢竟是皇室的醜聞,還是不能傳到前朝去。

衆人戰戰兢兢的應了。

我才又傳回了殿裡,跟皇祖母相處的一點一滴在腦子裡無比清晰的浮現。

壓抑了半晌的淚意再次噴薄而出。

強忍着悲痛,當着桂麽麽的面把秋娘交代的事情告訴了李承業,他隻說了一句知道了。

下午,華清宮傳來消息,惠答應江如雲自裁。

當皇祖母的葬禮結束後。

李承業下令把江如雲的骨灰送回邊疆與江家人合葬。

很快,後宮裡就再沒有江如雲來過的蹤迹。

三十四

皇祖母的靈柩下葬以後,李承業在朝堂上宣布守孝一年。

這一年裡,後宮不進新人。

朝臣雖然反對,最終還是被壓了下來。

我知道這個消息已經是半月之後。

這期間,我又生了一場大病。

每天渾渾噩噩的吃藥,嘔吐,昏睡。

李承業做主讓平如意暫且代理了一部分後宮事宜。

半月之後,我才漸漸好轉過來。

這一天,我靠着軟枕,笑吟吟的看着李鐘背他新學會的文章。

妙春端着藥走進來,笑道:“大皇子背的真流暢。”

忍冬也笑:“沈大哥說大皇子過目不忘,這麼小的腦子,怎麼記得住那麼難的字兒。”

我摸摸李鐘的腦袋,對李鐘說道:“自然是我們鐘兒聰明呀,是不是。咳咳咳......”

我拿帕子掩住嘴,重重的咳了幾聲。

李鐘稚嫩的小手幫我拍着後背,說道:“母後,快好起來,好起來陪鐘兒去玩兒。”

略緩了緩,我應道:“好,母後答應你。剛剛雖然大家都誇你了,但是你不要驕傲知道嗎?”

鐘兒一本正經的道:“嗯,鐘兒知道的。滿招損,謙受益。”

小小的人兒可愛極了,大家都笑了起來。

萍萍走向前,牽過李鐘的手:“大皇子,奴婢帶你出去玩一會兒。讓娘娘休息會兒吧?”

鐘兒沖她點點頭,又恭敬的跟我說道:“母後,鐘兒告退。”

待我說了去吧以後,才乖巧的跟着萍萍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跨出門檻,才收回了目光。

忍冬歎道:“真了不得,大皇子才多大啊,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的。奴婢之前見過像他這麼大的小孩,有的連路都走不利索。”

妙春将藥遞到我手裡,笑道:“要不求了娘娘,把你也送到沈少傅手下去學兩天,保不齊,咱這裡還能出一個女狀元。”

忍冬笑道:“不行,我看着字就眼暈,如果真去了,隻怕沈大哥就要被我氣死。”

妙春口中的沈少傅正是沈逍。

李承業派過去的人接替了沈逍手中的事務,沈逍抛卻功名單槍匹馬的回了京城。

恰逢此時,沈逍的恩師智淵先生祭奠完太皇太後還未離開。

忍冬告訴我,沈逍原本打算跟着智淵先生一起回懷玉書院的。

但是智淵先生再三向李承業舉薦自己的愛徒。

李承業在大殿之上考校了沈逍一番,大喜。

留他做了從二品少傅,并且賜了歸元大街上一處宅子給他。

沈逍在京中穩定下來。

皺着眉頭喝完碗中的藥,忍冬捧上了一例鹽漬梅子。

拈起一顆放進嘴裡,把苦味壓下去,才感覺好了一些。

忍冬在一旁猶說道:“現在沈大哥可是香饽饽。長得又好,前程又好。奴婢聽說他那宅子前面每天要過幾十趟轎子,都是那些千金小姐為了看他一面。不知道哪個有造化的能入了他的眼。”

我笑而不語。

想起來幼時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一夜的螢火蟲,進宮前他說過的話。

還有他送進來的忍冬賀松齡,聽意閣......

一轉眼看到了梳妝台上放着的鳳冠,輕歎一口氣。

沈逍,祝你早日覓得良人。

鹽漬梅子苦澀的餘味在口腔裡蔓延開來。

見我的情緒有些低落,忍冬又尋了話題笑道:“桂麽麽腌制的這些果脯可是一絕......”她突然住了口。

桂麽麽自請為太皇太後守陵,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這才進宮多久,物是人非的感覺已經體驗了好多遍。

“感覺我自己都老了。”

“娘娘,你才十幾歲,怎麼會說這種話。”忍冬嘟囔道。

妙春仔細的端詳着我的臉,擔憂道:“娘娘這次是真傷了身體了。前些日子裡,每天就靠藥吊着,還要敷着厚厚的脂粉别人才看不出來異樣。”

“應該的,那是我能為皇祖母做的最後一件事,怎麼能不親曆親為。”

忍冬擰眉罵道:“都是江如雲,居然在華清宮裡能被人接觸到的地方全抹上了毒藥。娘娘前腳沾到了毒,後腳又被太皇太後的事情一刺激,身子肯定受不住啊。還有那賀松齡,一點長進都沒有,調理這麼些日子了,娘娘還是不好。”

“好啦,瞧你這爆炭脾氣,我最近已經輕省多了。”我笑着安撫她。

又問妙春:“雲小儀就在這兩天要生了吧?”

妙春點點頭:“穩婆,奶娘都是雲家主母親自選了送進來的。一切都預備齊全,就等着發動了。”

我期待道:“雲小儀是個美人,她的孩子一定也好看。呀,我都忘了,之前繡出來的衣服鞋襪,你送到儲秀宮裡去,雖然已經洗過,拿過去讓他們再洗一遍,曬一曬。到時候用,也是我的心意。”

妙春開了箱子找出來東西先給我過目,我又囑咐道:“雲小儀就愛嘗你的手藝。如果她想吃你做的東西,直接推辭。等她生産完,做一車給她吃也是有的。”

妙春答應了,拿着東西出了内室。

忍冬在一旁看着我,我摸了摸臉頰:“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娘娘,奴婢進聽說過,一開始雲小儀和瑛嫔她們兩個對您不恭敬。現在就不說了,奴婢也看得出來,她們兩個都不是壞人,可是她們剛跟您吵過的時候,您怎麼還能對她們好的呀?”

“大家都是可憐人,雖然錦衣玉食的,但是要跟那麼多人分享同一個丈夫,你想,如果是你過這樣的生活,你願意嗎?”

忍冬飛快的搖搖頭:“當然不願意,不過即使嫁給了平民百姓,那也不一定靠得住呀。說不定男的還又窮又花心,那才是得不償失。現在宮裡的幾位主子起碼占了生活無憂這一樣,已經比很多女子過的要好了。”

“你說的也對。女子在這世間生活已經很不容易了,是以才更應該團結起來,互相幫助。而不是去争一時的得失,鬥來鬥去的。一開始,我就是抱着這樣的心态跟他們相處的。幸虧還算值得,她們都是很好的人。”我笑道。

忍冬恍然大悟,又道:“那剛剛你怎麼還特意叮囑妙春不讓她做吃的給雲小儀呢?”

“你呀,平常看着聰明極了,原來存着這麼多問題。”我輕輕的捏捏她的臉頰,才鄭重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就這樣而已。”

忍冬促狹笑道:“奴婢懂了,娘娘快睡一會兒吧。醒來又該喝藥了。”

我的臉垮掉了,天天喝藥,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還沒睡穩,就聽到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娘娘,娘娘,雲小儀要生了!”

我“騰”的就坐了起來。

三十五

起的太猛,頭暈的厲害。

眼前一黑,就要往前倒。

忍冬趕快上前扶住了我:“娘娘當心。”

“更衣,咱們去儲秀宮。”

“娘娘,你身體都這樣了,還是不要過去了吧。妙春不是已經在那裡了嗎?賀松齡也說胎像很好,不會有事的。”忍冬勸道。

我搖了搖頭,翻開錦被:“沒想到會在今天突然發動。不去的話心裡不踏實,我是皇後,又跟雲小儀交好。于情于理都要去看看的。”

見我執意如此,忍冬隻好幫着我穿好了衣服。

末了,又給我系上了一件厚厚的披風,才扶着我出了門。

江泰禾早已經備好了肩輿,一行人飛快的往儲秀宮趕過去。

剛進儲秀宮,就聽見雲沛撕心裂肺的吼叫聲。

妙春遠遠的就迎了上來。

“怎麼突然就要生了?”我問道。

妙春搖搖頭,說道:“奴婢也不知道,東西送來以後,跟雲主子剛說了幾句話,她就喊肚子痛。然後就......”

說話間已經進了儲秀宮後殿麗景軒的門。

室内萦繞着一股血腥氣。

古青青焦急的來回踱步。

平如意坐在椅子上閉着眼睛,看不出神色。

許大夫在旁邊等待着。

幾人見我來了連忙行禮。

擺擺手,我隻問道:“怎麼樣了?賀太醫怎麼沒來,忍冬,你快去請他!”

忍冬嘴上罵着賀松齡不靠譜,腳下生風的就出了門。

内室裡穩婆“使勁兒,用力”的聲音傳出來,随之而來的是雲沛依然痛苦的呼号。

古青青擔心的說道:“您聽,雲妹妹這可真是遭罪了。”

平如意勸慰道:“女子生産都是要經過這一遭的。”她又轉向我:“剛剛臣妾一直在替雲妹妹祈福。娘娘不必太過憂心。”

我這才看清楚她手裡拿着一串佛珠。

“嗯”了一聲,我又道:“你有心了。陛下怎麼沒有過來?”

平如意道:“臣妾已經派人去請了。應該也快到了。”

我坐了下來。

才這一會兒,身上已經冒了冷汗,腳下也像踩着棉花似的。

暗歎自己身子居然竟然虛成了這樣。

大家都不再說話,一時之間隻聽得到穩婆和雲沛的聲音。

再有就是宮人來來回回送熱水的身影。

我手裡的帕子越握越緊,古青青在旁邊嘀咕道:“陛下怎麼還不來,雲妹妹可是給他生孩子。”

我頭稍微往她那面偏了偏,古青青不再說話。

穩婆帶着一手的血沖了出來,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娘娘,不好了,雲主子難産!這,這保大還是保小啊!”

“什麼!怎麼會這樣!”

穩婆帶着哭腔回道:“奴婢也不知道啊!雲主子已經昏迷過去了,再拖一會兒,連她的命也保不住了!”

古青青和平如意都朝我看了過來。

李承業到現在都沒出現,能做決定的隻有我。

桑許和桑稚兩個丫頭也沖了出來,直直的在我身前跪下,拽住我的衣角哀求道:“娘娘,救救我們主子吧,求求你,求求你!”

保大還是保小?

我的心裡天人交戰起來,怎麼辦?

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個問題居然會擺在我的面前。

思緒翻江倒海,頃刻間我已經給出了答案:“保大!”

我知道雲沛醒來肯定會恨我。

但是這個時候,實在是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我無法看着自己的為數不多的好友在自己面前死去。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以後,穩婆立刻又回到了内室。

桑許和桑稚伏在地上哭泣。

殿裡的血腥味更重了些。

忍冬拽着賀松齡走了進來,問道:“娘娘,你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

我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賀太醫,你快去看看,看看能不能救救孩子!”

聲音已經有些顫抖。

還是晚了。

賀松齡剛走到門口,穩婆就從裡面打開了門,懷裡抱着一個錦被走了出來。

越過賀松齡,直接走到我面前跪了下來,面容哀戚:“是個皇子。”

對不起。

我絕望的閉上眼睛,古青青已經捂着臉跑進内室去看雲沛。

平如意走到身邊輕拍着我的肩膀,輕輕歎息一聲,手裡的佛珠再度轉了起來。

李承業的身影終于出現了。

這段日子沒有見面,他整個人消瘦許多,眼神有些渙散。

環視了殿内衆人的情形,李承業的聲音冷的像冰:“怎麼回事!皇後,你說。”

穩住心神,我起身回道:“陛下,對不起,孩子沒有保住。”

“你是廢物嗎?”李承業轉身看向地上跪着的穩婆:“朕的孩子怎麼會保不住?”

在這股強大的壓迫感下,穩婆面色發白,戰戰兢兢的回答道:“回,回陛下,雲主子她沒有力氣了,娘娘說保大......”

平如意在旁邊勸慰道:“陛下,您沒看到剛剛的情形,實在兇險,如果不是娘娘果斷,隻怕雲妹妹的命也保不住了。”

李承業冷漠的掃視了我一眼,我垂着眼皮。

内心還沒從震動的情緒中恢複過來。

古青青聽到李承業的聲音走了出來,哭道:“陛下,這不對!一定是有人要害雲妹妹!你一定要為雲妹妹讨個公道啊!”

平如意也疑惑道:“雲妹妹一向身體健壯,胎像也穩固,怎麼會難産呢?”

她轉頭又看向桑許桑稚兩個丫頭:“你們主子近日裡有沒有接觸過,或者是用過什麼東西?”

桑許和桑稚仔細的回想了一下,回禀道:“主子一向謹慎,吃的用的都是再三檢查過的。并沒有接觸過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我的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平如意輕輕“咦”了一聲,道:“那可真是難查了。”

她慢慢的坐了下來,手指在桌面上輕輕的敲着,一派沉思的模樣。

桑許順着她的動作看了過去,眼前一亮,指着桌子上堆着的小孩衣服鞋襪說道:“今天妙春姑姑送來的這些衣物還沒檢查,但是......”她不再往下說。

李承業問道:“但是什麼?”

桑許低聲道:“但是這是皇後娘娘送來的,不會有問題的。”

李承業也知道我與雲沛幾個一向交好。

他沒說什麼。

我開口道:“這些衣服鞋襪都是臣妾一針一線繡了送過來的。臣妾絕對沒有動任何手腳。隻是口說無憑,許大夫賀太醫都在這裡,不若就一起檢查一下,也好證明臣妾的清白。”

一直在門外候着的江泰禾突然像一道閃電似的沖進内室,撲到了那堆衣物上,嘴裡勸道:“娘娘,不可啊!”

平如意驚呼一聲。

在場人的目光齊齊轉向江泰禾。

他滿是驚恐的看着我:“娘娘,不能檢查!”

這不是最拙劣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忍冬受不住,甩手就扇了江泰禾一耳光,怒道:“你胡吣什麼!說這些話安的是什麼心!”

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江泰禾連着那對衣物一起翻到了地上。

一個藕色的荷包尤為顯眼,古青青趕忙把它撿了起來。

江泰禾捂着臉,面如死灰:“娘娘,奴才不能替你瞞着了!”

他沖着李承業不住的磕頭:“陛下,奴才有罪,娘娘不願意雲主子生下孩子。特地讓奴才去民間找了巫醫制了這個荷包。快要生産的孕婦一聞,要麼一屍兩命,要麼難産~”

妙春斥道:“你胡說,娘娘身邊一直都是我們幾個近身伺候的,什麼時候召見過你!”

忍冬往前一步還想動手,李承業陰贽道:“說下去。”

江泰禾縮縮脖子,忐忑道:“這是見不得人的事,娘娘又怎麼會讓你們看見?”

妙春道:“今日娘娘讓我送衣服過來的時候,并沒有看見這個荷包,難保不是你剛剛放進來的!”

江泰禾回道:“娘娘讓你送的東西,你會打開來看看嗎?”

妙春還要再辯,李承業冷道:“住口!”

他一字一句的問道:“皇後,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環視一眼衆人的神色,道:“臣妾身邊的事宜都是妙春她們幾個打點的,從來沒有指使江泰禾做任何事。這是他的誣陷。”

江泰禾極快的回道:“娘娘,您不能不認賬啊!您說明面上不讓奴才做事,就是為了不讓人懷疑,娘娘,這可都說您說的啊!”

看來他是鐵了心要把這盆髒水潑在我身上。

“陛下~”雲沛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出來。

古青青去扶住她慢慢的走到人群中央。

雲沛的目光隻看着穩婆懷裡,問道:“這是我的孩子嗎?”

她的身子晃了晃,氣若遊絲。

穩婆艱難的點點頭,雲沛跪了下去,将那個錦被接了過去,輕輕的晃動着,笑道:“乖乖,娘親抱你,你就不冷了。”

古青青的眼淚又湧了出來:“雲妹妹,你想哭就哭吧。”

雲沛依然笑着:“我為什麼要哭?你看看,這是我的孩子。他多好看啊。”

“對不起。”我向雲沛道歉。

沒有幫她保住這個孩子,我跟她之間從此就橫亘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雲沛恍若未聞,隻是輕輕的哄着她的“孩子”。

平如意擦擦眼淚,道:“臣妾真看不得這些,雲妹妹節哀啊。”

江泰禾再次開口:“娘娘,您怎麼狠得下心啊。雲主子,奴才對不起您。”

江泰禾自己扇起了巴掌,一張臉瞬間就慘不忍睹。

李承業威嚴道:“來人,把江泰禾拖下去,關進大牢好好審一審!趙昌,讓人去查查他這十個月都幹了什麼事!一件都不許漏!”

趙昌應了是。

平如意忙道:“陛下,這不是打娘娘的臉嗎?你讓娘娘怎麼辦?”

李承業“呵”了,回道:“皇後嘛,關進未央宮。沒有查清楚之前,未央宮的人不許出門一步!”

他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雲沛,叮囑平如意:“讓寶和殿燒些經文,再做場法事為二皇子超度吧。”

平如意忙答應了。

李承業才出了儲秀宮。

外面馬上就響起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禁衛軍統領在院子裡喚道:“皇後娘娘,請您回宮。”

平如意為難道:“娘娘?”

古青青護着雲沛惡狠狠的看着我。

我輕聲朝着平如意說道:“這裡就拜托你了。”

然後帶着妙春和忍冬在禁衛軍的“護送”下回到了未央宮。

萍萍見到我們回去,上來問道:“娘娘,這是怎麼回事?好多人把未央宮給包圍起來了。”

忍冬氣呼呼的回答:“别提了!被看門狗給咬了一口!”

萍萍又疑惑的看向妙春。

妙春輕輕的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再問。

幾人相扶着走進了鳳儀殿。

“鐘兒呢?”

萍萍答道:“大皇子玩兒累了。回來就睡着啦。”

我放下心來。

轉瞬又想到我對李鐘都如此上心,雲沛對她自己的孩子又該是怎樣深厚的感情?

“唉。”

忍冬将溫着的藥端了過來,我一股腦的喝了下去。

這次,我拒絕了她們送上來的果點。

未央宮大門緊閉,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幾日。

萍萍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日日都扒着門縫跟禁衛軍的統領套近乎。

漸漸的知道了一些消息。

江泰禾在獄中把一切都交代了。

我用他侄子一家的性命威脅他替我做事。

趙昌那邊也查到,江泰禾之前确實出宮去找過民間的巫醫制了這個荷包。

忍冬和萍萍兩個人憤憤不平的把江泰禾罵了個狗血噴頭。

我的心則越來越平靜。

唯一放心不下的,可能就是李鐘了。

果然,第五天早上,聖旨就來了。

李鐘被接往鹹福宮由平如意教養。

我和萍萍,妙春,忍冬四個人被送到了長樂宮。

那是宮人們都不願踏足的地方-----冷宮。

三十六

之前的長樂宮是坤奧城裡無比繁華富貴的一處宮殿,裡面住着的是大慶朝某一代皇帝曾經最心愛的女子。

長樂宮就是為那個女子特意建起來的,取長樂無憂的意思。

兩人度過了數年最美好的時光。

随着後宮裡的女子越來越多,兩人的歡樂就開始越來越少。

後來,那女子在後宮的争鬥中,失去了孩子。

漸漸的就對皇帝生了怨怼。

年複一年的權力浸淫中,皇帝的心不再像一開始那麼純粹。

再加上後宮中其它人的的挑唆,女子失了恩寵。

不知道那女子在日漸蕭索的長樂宮裡都想了些什麼。

沒過多久,她就自殺了。

皇帝查明真相以後,追悔莫及。

下令把罪魁禍首在長樂宮裡絞殺。

最開始人人豔羨的長樂宮變成了坤奧城的不祥之地。

凡是被打進長樂宮的後妃,或死或瘋。

無一例外。

此刻,我們四人站在長樂宮門口。

一股冷意直滲入骨髓。

萍萍膽怯的靠着忍冬,小聲道:“這裡陰森森的,我好害怕。”

忍冬道:“别怕,有我在。”

兩人在後面竊竊私語,妙春扶着我,打量着周圍,說道:“奴婢還是第一次來這裡,這個地方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破敗。”

“嗯,雖然過去了一百多年,還是能看出來當時建造的用心。”

我走向前,推開門,穿過影壁,裡面的景象才暴露在眼前。

院子裡應該是剛剛被灑掃過,地上潑水的痕迹都還沒幹。

一路走下去,道路兩旁用籬笆圍成了花圃。

現在裡面光秃秃的什麼都沒有。

再往前走,院子的正中間立着幾隻柱子。

柱子上纏繞着幹枯的葡萄藤。

這應該是個葡萄架子,最邊上垂着一個秋千。

年代太久遠,那個秋千早就蒙上了破敗的顔色。

進了長樂殿裡,呼吸間全是長久無人居住的陰冷潮濕。

幾個人不約而同的都咳了咳。

忍冬用手在我面前扇着風,道:“這個地方哪是娘娘能住的啊!本來身體就沒好透,這又這麼潮濕!”

我笑道:“沒事兒,既來之則安之。過這種日子,我也是有經驗的。隻是苦了你們幾個,又要跟着我受罪了。”

萍萍一跺腳,急急的搶白:“娘娘,你胡說什麼啊!跟着你,奴婢心甘情願。”

妙春已經在一旁理東西了,聞言她轉身也向我笑着說道:“奴婢也是,跟着娘娘心裡才踏實。”

心下感動,我握住她們幾人的手笑道:“好,隻要咱們幾個在一塊兒,日子肯定會好起來的。”

三個人都堅定的點頭。

我的心内生出無窮的鬥志。

長樂宮的大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來,循聲望去,是古青青。

她身後隻跟着自己的貼身侍女。

古青青的目光一直定格在我的臉上,步伐極快的進了長樂殿。

“你來了。”

“你為什麼要害雲妹妹!我真的想不通,難道在你心裡往日的情分都是假的嗎?還是你一直就在記恨着我們兩個一開始對你的不恭敬?伺機報複。”

古青青開口就是劈頭蓋臉的質問。

“現在我說我沒害她,你會相信嗎?”我反問道。

“人證物證都在,我怎麼信你!”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你!”古青青氣的無話可回。

她四處看了看,把妙春剛剛拿出來的一個小匣子掃在地上。

裡面的東西碎了一地,她好像才痛快些。

又說道:“雲妹妹被你害的失去了孩子。我不過是摔你一點東西,不過份吧?”

“嗯。”

古青青的眼睛裡有憤怒有失望,就是沒有之前的親近和信任。

她又盯了我一瞬,一言不發的就走了。

妙春她們幾個看着我,我笑道:“沒關系的,那匣子裡都是我帶進來的花種。撿起來還能種。别愣着了,咱們要在這長住,這裡就得有個家的樣子。”

三人放下心,熱火朝天的收拾起來。

長樂宮裡有人走動說話,也就有了生機。

兩天過去,一開始最害怕這裡的萍萍也恢複了一向的活潑開朗。

忍冬總是一本正經的教導她:“鬼神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人心難測啊。”

萍萍深以為然。

這一夜,我正睡着,突然聞到一種奇異的香味兒。

暗道不好,忙屏住了呼吸。

片刻後聽到身旁有人說道:“是我。”

我睜開了眼睛,是沈逍。

一别又是數月未見,卸去戎裝的沈逍穿着一身夜行衣。

面上是濃的化不開的擔憂。

“你怎麼會來這?”我問道。

整個人想動卻沒有絲毫的力氣。

妙春在一旁睡得極沉,看來剛剛那味道真的是迷香。

沈逍先往我手裡送了一顆藥丸:“就算你剛剛屏住了呼吸,還是會吸入一點的。吃了它吧。”

我将藥丸放進口中,果然瞬間又清醒了一些。

沈逍早已背過身去,我感覺自己能動了,拿起一件披風披在身上。

翻身下了床,下來的一瞬間腳沒站穩,差點摔倒在地。

沈逍聽到動靜,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

四目相對之間,他的眼神溫柔的要滴下水來。

待我站穩後,他就放開了手。

故作輕松的說道:“跟小時候一樣冒失。”

“嗯。”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沈逍看了看室内簡單的擺設,道:“你在宮裡受苦了。”

我還是用老話回答他:“沒有啊,我可是皇後,就算進了冷宮,宮人們也不敢慢待我的。而且我又不用操心宮裡的大小事務,衣食不愁,樂得輕松。”

“跟我你就不要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早知道是這樣,當初......”他繼續說道:“可惜我不能幫你什麼忙。”

“我進宮後,哪一次不是你幫我的?忍冬和賀太醫都是你送到我身邊的,聽意閣是你的心血,你也交在了我手裡。還有江家,如果不是你以身犯險,深入其中獲得江家的把柄,隻怕我姐姐現在還在趙家受苦,江如雲還在宮中跟我作對。”

這些事情都在我心裡記着,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他。

沈逍頓了頓,說道:“隻是做的還不夠,要不然你怎麼會在這裡,那個皇帝他,他實在是不知道珍惜你。”

“我現在跟萍萍幾個在這裡挺開心的。”我笑道。

“你最近在讓聽意閣查她?”沈逍問道。

“嗯。”我知道他口中的那個人是誰。

沈逍說道:“好,聽意閣都已經查出來了。我覺得這次還是我親自告訴你比較好。”

他有些為難的看着我。

末了,還是把查到的來龍去脈跟我說了個清清楚楚。

當他走後,我還在消化着剛剛知道的秘密。

直到天漸漸的亮起來,心中的計劃成了型。

我才又躺回床上。

是真是假,明天就能知道了。

翻來覆去的直到天大亮,我才睡着。

三十七

下午,原本陰沉着的天空終于下起了雨。

妙春幾個人在廚房裡忙活着做點心。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長樂殿的門前,看着雨水落下,在地上濺起無數個水珠。

朦朦胧胧中,李承業的身影出現在了院子裡。

來了。

我有些緊張的站起身來。

妙春和忍冬她們幾個趕着出來行禮卻被趙昌帶來的人攔下。

眼睜睜的看着李承業一把把我拉進了殿裡。

長樂殿的門在身後發出巨大的聲響。

門關上了,長樂殿内暗的看不清楚李承業臉上的神色。

“說,那個男人是誰!”聽得出他在極力克制着憤怒,他冰涼的手握着我的脖子。

“什麼男人?你在說什麼!”

李承業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些:“你還打算瞞着我?柳意歡,你是在報複我嗎?你的心腸怎麼這麼歹毒?”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李承業突然松手,冷笑道:“你可真是把宮裡的手段都學會了。我是不是該誇你聰明?嗯?先是害了雲沛的孩子,然後又背着我......你忘了你是我的女人吧?”

此刻的李承業像一頭怒極了的獅子,現在跟他交談不是好時機。

我清清嗓子,不動聲色的退了一步道:“陛下,這裡陰冷潮濕,不是您待的地方。您回去吧。”

李承業欺身向前:“趕我走,好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我偏不走。”

外面突然亮起了一道閃電。

屋子裡亮了一瞬,我看到李承業的臉上受傷的表情。

猝不及防的,他就吻了上來。

我極力反抗,然而這次的他仿佛鐵了心似的,無論我怎麼掙紮都無濟于事。

他一點點的攻城掠地,到最後,我木然的承受着他的憤怒和發洩。

當他終于起身的時候,床單上的點點猩紅讓他有一些訝異。

他看看我,嘴唇動了動,終究什麼都沒說。

當他穿好衣服,準備走的時候,背對着身問道:“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我扭過臉不看他。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在軟枕上。

李承業出了内室。

聽得到他在院子裡說了句:“照顧好你們的主子。”

當長樂宮的大門關上的時候,我緩緩起身,穿起中衣,掩蓋住身上大片的吻痕。

妙春走了進來,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拾起來後,才說道:“奴婢剛剛燒好了熱水,娘娘泡個澡吧?”

“好~”

很快就過去了一個月。

這一天,賀松齡來請平安脈的時候,告訴了我一個消息。

我有了身孕。

萍萍興高采烈的準備拍手。

賀松齡凝重道:“隻是......”

幾個人的眼睛齊齊看向他。

我有些不安。

忍冬催促道:“隻是什麼?你快說呀!”

“隻是娘娘之前中了毒,又急火攻心傷了身體。現在體内毒素未清,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保不住的。”

“什麼!”忍冬一把拽住賀松齡的衣領:“你瞎說什麼!”

“忍冬。”我喚道。

忍冬看了我一眼,放開賀松齡,但還是朝他揮了揮拳。

“最多能保多久?”

“娘娘,這個孩子肯定能生下來的。”萍萍在一旁安慰着我。

賀松齡道:“五個月,最多隻有五個月。”

算算時間,我道:“夠用了。”

輕輕的撫摸着自己的小腹,這裡面居然有了一個小生命。

可惜我們隻能有五個月的相處時光。

我不能看着這個小人兒娶妻生子或者是嫁為人婦。

心裡酸楚的厲害,眼睛澀澀的就是落不下淚來。

我的身體狀況自己也清楚。

自知此事已經無法回轉,那麼隻好接受這個事實。

下午,皇後娘娘有喜的消息剛在宮裡傳開。

李承業就親自帶着人把我接回了未央宮。

當我跟在李承業身後再次踏進鳳儀殿時,李鐘喊着“母後”興奮的向我撲了過來。

站在他後面的平如意臉上有一絲尴尬的神色。

我揉揉李鐘的小腦袋,笑道:“鐘兒又長高了,看來平娘娘對鐘兒很好,對不對?”

李鐘乖巧稱是,我轉向平如意笑道:“這段日子真是麻煩你了。”

平如意溫柔一笑,回道:“不麻煩,有了大皇子,臣妾的日子多了許多樂趣。”

我笑道:“可不是,妹妹神色都變好了。”

平如意羞澀的低頭一笑,李承業道:“都快坐下吧。當心你站久了腰疼。”

在寶座上坐穩以後,我才看向古青青和雲沛兩人。

古青青連個眼風也不曾給我。

雲沛的臉色蠟黃,一改往日鮮豔打眼的裝扮,隻穿着素色的衣裙。

發髻上點綴了幾隻銀簪子。

她倒是瞧了我一眼,視線在我的肚子上停留片刻,便又轉了過去。

在平如意的帶動下,大家不鹹不淡的交流了幾句。

我便借口乏累,讓李承業去忙他的事情。

古青青和雲沛順勢也起身告辭。

她們跟着李承業一起走了出去。

平如意勸慰道:“娘娘,雲妹妹現在還沒轉過彎兒來,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她怪我是應該的,到底是我做錯了事情。”

平如意的手裡有一個剝好的橘子,遞給李鐘,李鐘接過轉手就放到了我手裡:“母後,吃橘子,開胃。”

平如意笑道:“大皇子總是最惦記娘娘的。”

“是啊,隻是我現在身子不友善,鐘兒還得先放在你那養着。後宮的那些事情我現在也不好管,勞煩你先管着吧。”

平如意道:“是,臣妾一定不讓娘娘失望。”

她好像想起了什麼,說道:“陛下下了令,那江泰禾死在了獄中。可惜他死前突然就瘋了,沒有問出幕後的真兇,不能替娘娘沉冤昭雪。”

“都過去了,我也不想再追究。”我充滿了對未來的向往:“現在肚子裡有了這個小家夥,我隻求着他能順利降生,将來也好跟鐘兒做個伴兒。”

平如意附和道:“柳暗花明,這個皇子是個有福氣的。臣妾到時候可要做幹娘。”她褪下手上的一個玉镯子:“喏,禮都下了,可逃不掉的。”

我笑對着還未顯懷的肚子笑道:“還不快謝謝幹娘。”

室内的人都笑作一團。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有宮人來問月例的事情。

我笑道:“我可聽不得這些東西,你還不快離了我這裡,回你的鹹福宮去料理。”

平如意歎道:“果然還是娘娘享福。”

說說笑笑的也攜了宮人出了未央宮。

忍冬端着藥進來:“娘娘,到喝藥的時辰了。”

我笑道:“這身子進了宮以後可真是不中用,一年裡有大半年都在喝藥。”

忍冬同情的看着我将藥汁一飲而盡。

才又笑道:“賀松齡在外頭候着呐。”

“快喊起來呀。”

忍冬捂嘴笑着,萍萍和妙春兩個人擁着賀松齡走到了我面前。

一向潇灑不羁的賀松齡難得的有些拘謹。

站在我面前,有些手足無措。

我奇道:“這是怎麼回事?賀太醫今天怎麼跟個大姑娘一樣?”

忍冬戳戳賀松齡:“你說不說,你不說我替你說了!我去告訴人家。”

賀松齡的臉紅的像熟透的蝦子,有些懊惱:“我就知道你的話不能信。”

他向我說道:“娘娘,微臣喜歡文君小姐。”

“哦?”我高興的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姐姐她知道嗎?”

賀松齡頭搖的像撥浪鼓:“她不知道。微臣見文君小姐第一面的時候就喜歡上她了。這幾個月朝夕相處下來,越來越發現文君小姐的閃光點。微臣,微臣想娶她為妻。”

忍冬笑道:“這個呆子剛剛在那嘀咕着什麼,我心悅你,請你嫁給我......哎喲,酸的沒法說。正好被我聽到了,我就給問出來了。這小子原來喜歡文君小姐。眼光不錯嘛你。”她興奮的錘了一下賀松齡:“鐵樹終于開花了啊!”

與她們的興奮不同,我認真的問道:“我姐姐曾經嫁過人,你不會嫌棄她嗎?”

賀松齡的眼神澄澈堅定,他答道:“怎麼會嫌棄呢?心疼都來不及。文君小姐那麼好的一個姑娘,嫁給了那個混蛋,真是明珠蒙塵。微臣隻想用餘生好好的呵護她,絕對不願意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你小子行啊!讓我對你刮目相看了!你要是以後對文君小姐不好,我的拳頭可饒不了你!”忍冬笑着威脅。

我放下心,徐徐說道:“我姐姐是個很好的人,你很有眼光。隻是現在我姐姐可能還不想重新開始一段感情,你,慢慢來吧。日子還長,隻要你真心,總會抱得美人歸。”

賀松齡連連稱是,又千叮咛萬囑咐的讓我們不要給文君堂姐說漏了嘴。

他不想她有心理負擔。

如此貼心,我心裡又給他加了一分。

回到未央宮後,李承業變的有些反反複複。

有時候視我如珍寶,有時候又冷漠的像一塊萬年寒冰。

妙春幾個都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迷糊。

我隻穩住自己的情緒,窩在鳳儀殿裡安心養着胎。

這一日,雲沛來了。

三十八

妙春見着雲沛,連忙去小廚房裡捧了她新做的糕點出來。

雲沛隻是冷冷的掃了一眼,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等忍冬把雲沛愛喝的茶放下以後,我仰了仰頭,示意她們都出去。

“你嘗嘗吧。”我把栗子糕往她身旁推了推:“剛出鍋的,味道不錯。”

雲沛别過頭去。

小腹突然間抽動了一下,我極力克制着。

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雲沛聞聲才看向我,我笑道:“沒事兒,不用擔心。”

“誰擔心你。”她冷冰冰的說道。

接下來,又是一陣兒沉默。

“江泰禾的話,我是不信的。”她開了口,聲音輕的隻有我倆能聽見。

不等我開口,她極快的往下說道:“可是我想不明白究竟是誰,宮中就咱們幾個人。平常也那麼要好。”

她的眼神在我手掌下的小腹掠過:“論私心,我很想恨你。可是我也明白,如果不是你,現在我也坐不到這裡。”

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雲沛變的穩重很多,坐在那裡,整個人散發着陣陣冷氣。

“你現在不要多想,用心養好身體。孩子會再有的。”我勸道。

“不會再有了。”雲沛絕望的搖搖頭:“我找太醫看過了,身子損傷太過,以後不會再有子嗣了。”

她閉着眼睛,眼淚流下來。

“賀太醫醫術很高,他肯定會給你調養好的。”

“算了吧。我不是個好娘親,保護不好自己的孩子。現在我活着,就想給我的孩子報仇!”

“既然你這麼讨厭本宮,以後就不要再來我這裡了。”将妙春送來的糕點盡數摔碎在地,我揚聲道。

護甲沾了茶水,極快的在桌上寫道:“安心,有我在。”

雲沛看着茶幾上的字,目光中盛着感謝。

口裡也不饒人:“你以為我願意來嗎!害死我的孩子,希望你夜夜睡得安穩!”

她甩甩袖子,一臉怒容的出了鳳儀殿。

後面的宮人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忍冬喝道:“都在幹什麼!以後好好把着門!不該進的人就别讓她進來!”

宮人們都唯唯諾諾的應了。

妙春走進來收拾地上的狼藉。

“抱歉,這些糕點可惜了,浪費了你的心意。小心一點兒,别劃了手。”我歉疚的望着她,暗悔剛剛不應該如此“沖動”。

“娘娘說什麼呢?”她手上動作不停,輕聲回答:“它摔在地上發揮的作用可比吃進肚子裡的作用要大。”

忍冬哈着手走進來,嘴裡抱怨道“都過完年了,怎麼還這麼冷。人都快凍傻了。”

邊說邊将新換了碳的手爐遞在我手裡。

妙春笑道:“俗話說,倒春寒。這才二月份,且得冷一段時間呐。”

“那咱們幾個可得把娘娘給保護好了!要不然,娘娘又得喝那苦的吐酸水的藥了。”

“對了,萍萍呢?”最近發生的事情有些多,倒是把一向叽叽喳喳的萍萍給忽略掉了。

忍冬和妙春相視一笑。

“她呀,那糕點剛蒸出來,萍萍就拿着一屜出去了。”忍冬神秘兮兮的湊近我說道:“這會兒肯定在周統領那裡。不過這小妮子,嘴巴還挺緊,怎麼問她都不承認。”

“禁衛軍統領周似海嗎?”之前雲沛生産那日我見過一面,過後就是萍萍去跟人套近乎的時候聽她提過幾嘴,我自己對這個人倒是不了解。

妙春湊過來道:“就是他,那天把咱們從儲秀宮送回來的那個。人高高大大的,話也不多,看着是挺可靠的。”

忍冬拍着胸脯,得意道:“你們放心吧!我已經讓聽意閣打聽過了。這個人家世清白,人也老實上進。雖然大了幾歲,但也有大幾歲的好處。對萍萍來說,會是個不錯的歸宿。”

“好,你盯着點他。總歸别讓萍萍受到傷害。”

“娘娘,你放心吧!萍萍就是我的妹妹,我肯定會替她把好關的。”

“嗯。”

一晃,又過去了一個月。

每日上妝的時間越來越長,賀松齡來請平安脈時,總是搖着頭欲言又止。

三個月了,我能感覺到身體裡的變化。

有一個生命在跟我共有一個心髒,這是世間最美妙的事情。

我下定決心,隻能到這為止了。

宮裡面突然流言四起。

說我肚子裡的孩子來路不明,是個野種。

而我呢,則是居心叵測的毒婦,理應沉塘。

李承業來到未央宮的時候,忍冬憤憤不平的走向前:“陛下,為我們娘娘做主啊!您聽聽那些話,娘娘真是委屈。”

他有些煩躁的按着眉心:“宮裡的流言,朕都聽說了。朕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的。”

“臣妾相信陛下。”我輕輕撫着肚子溫聲道:“孩子也相信他的父皇。”

鳳儀殿裡的熏香裡加有薄荷,聞起來有提神的作用。

李承業眉間的深痕依然顯眼,隻是他的眼神已經比剛剛清明許多。

“嗯”了一聲,他道:“如意已經在查了。朕倒要看看誰敢這樣編排皇家。”

“平妹妹性子溫婉,那人既然敢散播這樣的流言,必定是個膽大的。隻怕她震懾不住。依臣妾之見,不如就讓瑛嫔在旁邊協助一二。”

“好。就按你說的。”李承業痛快的答應了。

又叮囑道:“你好好養胎,日後......”

他的手快觸及到我的時候,我條件反射般躲了一下。

反應過來以後,兩人都有些尴尬。

李承業收回手,道:“宮裡的流言不要去聽,清者自清。”

“是,清者自清。”我笑道。

李承業轉身準備走,忍冬忙去開了門,驚喜道:“娘娘,下雪了。”

這一場春雪下的極大,地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李承業在院子裡留下的腳印很快就被新雪覆寫,就好像他從沒來過一樣。

古青青和平如意熱火朝天的查了兩天,最終卻發現,這場流言的始作俑者竟然是鹹福宮裡的一個灑掃宮女。

平如意傻了眼,立刻就捆着那宮女到了我面前。

“娘娘,臣妾管教不嚴,宮裡的人敗壞了您的名聲,真是對不起。您要打要罰都請便,隻要您消消氣。”平如意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平妹妹,往日裡看你管理後宮,也沒出什麼差錯,怎麼偏偏就在這件事上弄成這樣。”我的表情算不上好看。

“是是是,真是對不起,臣妾該死。”此事平如意不占理,她的态度自然是萬分恭順。

我卻有些不饒人起來,冷着臉讓忍冬把平如意請出了門。

據說李承業去了鹹福宮裡大大的發了一場火,後來不知道怎麼被平如意就給安撫住了。

第二天,之前甚嚣塵上的流言消失的無影無蹤。

連同着流言不見的,還有那個灑掃宮女。

過後一連幾天,平如意都帶着禮物過來向我賠罪,我全都給拒了。

到了第八天的時候,平如意才又進了鳳儀殿的門。

我端坐着,看着她給我行禮。

平如意已經是标準的宮妃打扮。

身上穿着桃紅色的宮裙,披了一件奶白繡花冰蠶錦薄氅,頭發绾了個百發髻,精緻的雲鬓裡恰到好處的點綴着幾隻芍藥花式樣的絹花。

富貴明豔中又帶了一絲清麗婉約。

“娘娘,您終于......”她欣喜的走向我。

“算了,我還能一直跟你鬧下去不成。”我笑道:“不過确實有些生氣,你總得讓我把火發出來。今天在這裡,我也給你賠個不是。”

平如意從宮人手中接過,親自将她帶的東西在我面前鋪展開來。

“娘娘,您看,這是臣妾給您準備的東西。這布料,是蘇州才進貢了來的,奇就奇在觸手生涼,現在雖然穿不得,天熱的時候給孩子做衣服最好了。”

三十九 敗露(上)

我動了動,衣袖裡露出來上次她送我的玉镯:“這孩子可真是有福氣,還沒出生呐,就有你這個幹娘送這送那的。這未央宮都要裝不下了。”

平如意笑了笑,說道:“這都是應該的呀。”

又說笑了一陣,我提議道:“好久沒在一起用膳了,今天中午你就在這陪我吃飯吧。也當我為前幾天的态度賠個罪。”

“娘娘說哪的話。你我之間,不用如此。大皇子還在鹹福宮裡,沒帶他過來,這頓飯哪吃的安生?臣妾改天再過來吃吧。”說着,平如意就起身要走。

我道:“還用你說呀,我已經讓忍冬去接鐘兒了。你就安心坐在這裡,大家歡歡喜喜用頓飯不好嗎?還是我現在連這點面子都沒有了。”

平如意面色不變,又坐了下來,道:“娘娘說這話,可就不敢當了。今天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我開心道:“好的,妙春,去把瑛嫔和雲小儀一起請過來。”

看我高興,妙春也滿面春風的請人去了。

可是萍萍剛出門,我就感覺腹痛難忍,額頭上直冒出豆大的汗珠。

平如意一臉驚慌失措的趕過來扶着我:“娘娘,娘娘,你怎麼了?快來人呐!快來人!”

一陣天旋地轉,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先看見的是李承業的臉。

他眉間的深痕更深了些,眼下的烏黑,下巴上的胡茬讓他看起來特别憔悴。

“你,醒了。”

“嗯,陛下怎麼在這裡?”我疑惑的往四處看了看,哭成淚人的萍萍湊到跟前:“娘娘,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疼?”

“傻丫頭,你哭什麼?我不是好好的嗎?還有......”我的手摸上小腹,面上的笑容戛然而止,那裡淡淡的隆起沒有了。

我的身體内感覺空空蕩蕩的,那個孩子,他走了。

“孩子呢?孩子呢?”我掙紮着想要起來,卻還是徒勞的躺在那裡。

“陛下,咱們的孩子呢?”我充滿希望的看着他:“孩子還好好的對不對,對不對?”

李承業紅了眼,握着我的手,聲音有些哽咽:“意歡,孩子會再有的。你放寬心。”

“怎麼會這樣,早上起來的時候,他還在的!賀太醫也說胎像好的,你把賀太醫找來,快去,快去啊!”

“他已經在這了,賀太醫,來看看皇後怎麼樣了。”李承業囑咐道。

他偏了偏身子,我才看到屋子裡跪了一地的人。

賀松齡弓着身子,走到床前,替我把了脈。

斟酌了半晌,問道:“娘娘的胎一向都好,按理說不會這樣,娘娘今天有吃過什麼東西嗎?”

妙春抹了一把眼淚,回憶了一遍:“娘娘早起用了一碗粥,然後把安胎藥給喝了。别的就再沒吃了。”

“藥渣呢?拿來我看看。”

片刻,妙春就捧着藥渣走了進來,賀松齡細細的檢視了一遍,說道:“是微臣開的藥,藥渣都是沒問題的。”

萍萍道:“娘娘的藥一直都是我們看着的,爐子邊從來不離人,不會是藥的問題。”

“母後,母後~”李鐘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來。

忍冬黑着臉跟在後面,嚷嚷道:“娘娘,娘娘,你看我發現了什麼!”

衆人齊刷刷的望向門口,忍冬看着屋裡的情形愣了愣,三步并作兩步的到了我旁邊:“娘娘,你這是怎麼了?”

她蓦然轉身指向平如意:“是你,是你幹的好事兒!”

“你胡說什麼?怎麼會是我!?”平如意委屈極了。

忍冬冷笑一聲,從懷裡逃出來一個東西扔在地上:“你看看這是什麼?還在這跟我裝呢!”

待衆人看清地上的東西後,都大驚失色。

用稻草紮成的娃娃,又在娃娃的心口,腹部紮着幾根繡花針。

上面貼着的生辰八字,用鮮血寫成的柳意歡幾個字尤其顯眼。

巫蠱之術!

平如意的臉色立時變的蒼白:“這是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東西!”

忍冬嗤笑一聲,轉身向李承業回禀:“陛下,今天娘娘讓奴婢去鹹福宮接大皇子過來用午膳。奴婢去的時候,大皇子非要吃完飯再過來。奴婢隻好在那等着。大皇子吃過飯後,哭着鬧着要娃娃,奴婢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大皇子自己去了春輝殿裡找出來的這個。”

春輝殿是平如意的寝宮。

平如意急道:“陛下,不是臣妾的!臣妾對天發誓。”

“哼,對天發誓有什麼用,現在物證都在這裡。”萍萍反駁道。

四十 敗露(下)

“就是,隻敢說對天發誓,要是應誓了怎麼着可不敢提,看來啊還是心裡有鬼。”忍冬奚落道。

平如意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往前膝行了幾步,沖着李承業解釋:“陛下,臣妾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誰知道忍冬從哪裡找來的這個誣陷臣妾......”

“我誣陷你??”忍冬氣的七竅生煙,她用手指着平如意,說不出話來。

“是平娘娘的。”李鐘的聲音雖輕,卻讓室内瞬間靜了下來。

李鐘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李承業,又重複道:“父皇,兒臣看見平娘娘晚上拿着這個娃娃玩兒。”

“大皇子,你,這是誰教你說的?”平如意焦急的向李承業辯白:“陛下,大皇子年紀還小,很容易被人挑唆的,陛下,您不要信啊!一定是有人要害臣妾!”

“哦?你說說是誰要害你?”李承業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平如意的眼睛往我這瞟了瞟,飛快的低下頭,嗚嗚的哭訴起來:“陛下,臣妾不知道啊,臣妾也不曾得罪人......”

“陛下,臣妾也相信平妹妹。她對臣妾一向都很好。”我“虛弱”的開口。

“娘娘!”萍萍的臉都急紅了:“娘娘,你别忘了,之前宮裡的流言就是從鹹福宮裡傳出來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也好不到哪去。”

“萍萍!”我的口氣硬了許多,責備的看向她。

萍萍委屈低下頭,瞬間又發現了我手腕上的玉镯:“娘娘,今天你怎麼戴上這镯子了?難道是這镯子有問題!賀太醫,你快看看!”

“不用了,這镯子是平妹妹送我的,臣妾一直沒舍得戴,今兒好容易戴出來,這一查,不就傷了情分。”我推辭道。

萍萍和忍冬在旁邊跺着腳。

“該查就要查,你不要想那麼多。”李承業擡手将我的镯子褪了下來,遞給賀松齡。

賀松齡自去陽光下檢視。

平如意的胸膛直了直,保證道:“陛下,那個镯子是臣妾的心愛之物,之前一直戴着的。因為娘娘有身孕,才給了她。肯定是沒問題的。”

李承業看着她,不說話。

賀松齡很快就走了起來。

“怎麼樣?”李承業問道。

賀松齡将手裡斷開的镯子遞了過去,回道:“陛下,這玉镯成色算不上好。微臣鬥膽把這個镯子劈開了。這裡面有十足十的麝香。”

此言一出,衆人都驚訝極了。

古青青拿着帕子捂住嘴,嫌惡的看向平如意。

雲沛的神色不變,極快的跟我交換了眼神。

我哭道:“平妹妹,你......”

平如意面如死灰,喃喃的說道:“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呢?”

“陛下,臣妾相信平姐姐不會做這樣的事情。這件事實在是蹊跷。”雲沛說道:“臣妾提議,把各個宮裡好好搜查一遍,陷害平姐姐的人肯定會留下把柄的。”

宮裡點着的熏香好像燃盡了,淡淡的薄荷味道被血腥味蓋了過去。

李承業煩躁起來,他喝到:“來人!平氏降為答應,押回鹹福宮聽候發落。”

說完就起身離開,幾個内侍走進來将平如意押了出去。

如此鬧了一場,平如意受到的懲罰居然隻是降為答應。

我心中微微發寒,面上并不顯露。

忍冬和萍萍憤憤不平:“陛下怎麼回事!她可是害死了娘娘肚裡的孩子!她!”

“好了,别說了。”我制止住她們兩個。

兩人住了嘴,眼睛裡還帶着火。

雲沛起身走到我旁邊坐下,關切的看着我的臉。

四十一 坦白

“娘娘,你還好嗎?”她的眼睛紅紅的:“這孩子......”

“本來就留不住的,我與這個孩子沒緣分。”我嘴上這麼說,心裡依然苦楚,就好像吞了一顆黃連。

雲沛握着我的手,無聲的表達着關切。

古青青示意室内的人都下去,看到雲沛這樣,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是平姐姐。”古青青雖然是詢問,意思卻很堅定。

不等我們回答,她便向我說道:“娘娘,對不起,臣妾誤會你了。您想怎麼罰臣妾都可以。可是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會是她。”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是吃了虧才想明白這些的。”我回答道。

“可是現在,連娘娘您都搭上了一個孩子,她還好端端的。陛下是糊塗了嗎?!”古青青一臉怒其不争的模樣。

“青姐姐慎言,娘娘自然有她的打算。”雲沛輕輕的拽了拽古青青的衣袖。

古青青期待的看向我,雲沛問道:“有什麼臣妾能做的事情嗎?”

我看着她們兩人的面龐,說道:“你們等着就好,真相就快出來了。”

三人相視無言,廊下鹦鹉不停的重複着前兩日我教它的話:“去疾莫若盡,去疾莫若盡。”

有賀松齡的悉心調養,我的身體很快就好轉過來。

在這期間,朝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平如意的父親平昌醉後失手傷了怡紅樓花旦的臉,那花旦是怡紅樓的金字招牌。花旦傷了臉,對怡紅樓來說是天大的損失。

怡紅樓的老鸨是個掉在錢眼兒裡的主,這個時候也不念什麼舊情了。

大庭廣衆之下揪着平昌要錢,誰知這厮竟借着酒勁兒撒起了瘋,不僅不給錢,還指使人把怡紅樓給砸個稀爛。

老鸨也被打的半死不活。

老鸨氣不過,直接敲了登聞鼓把人給告到了朝廷上。

在怡紅樓那種溫柔鄉裡,興之所起,嘴上哪還有把門的。

朝臣們這才知道平時看起來兩袖清風的京兆尹平昌私下裡居然是這般的不堪。

平昌收受賄賂,數額達幾百萬兩之巨。

他老家的族人仗着他當了皇帝的老丈人,橫行鄉裡,魚肉百姓。

那些被壓制的百姓曾經也到了京城裡,拿着訴狀想告他,誰知偏偏撞在了他手裡。

被平昌的兒子平如鴻帶人打了一頓給扔出了城外。

樁樁件件,令人發指。

雖然他們做的很隐秘,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暗處的蟑螂終于暴露在世人面前。

李承業在朝堂上發了好一通火,當即就下令把平昌父子二人投進了天牢等候發落。

又派了禁衛軍去把平府圍了個水洩不通,直言連一隻蒼蠅也不許飛出來。

可也僅僅是這樣而已。

關在鹹福宮裡的平如意沒有受到一點的波及。

距離平昌父子二人被揭發已經過去了三天,雲沛和古青青兩個日日要到未央宮裡來一趟。

第四天,剛剛把兩人送走。

我便囑咐了忍冬出宮一趟,去打聽打聽我等的那個人什麼時候能趕到京城。

忍冬領命而去。

趙昌卻突然來到了未央宮裡。

“趙公公今天怎麼有空來這裡?”我笑着招呼道。

趙昌恭敬的回答:“奴才奉了陛下旨意,有一件事情要告訴娘娘知道。”

他一臉謹慎的看了看四周侍候着的宮人。

我朝着妙春使了個眼色,她揮揮手帶着其他人出了鳳儀殿。

“現在公公可以說了?”我在寶座上穩穩當當的坐着,臉上帶着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

趙昌往前走了幾步,遞過一卷東西給我:“娘娘看看這個吧。這是禁衛軍在平府的密室裡搜出來的。”

展開一看,是父親柳自興寫給平昌的信。

言辭之間對我和李承業頗有怨怼。

李承業雖然貴為皇帝,但卻是他的女婿,卻一點兒都沒想到要重用他這個“老丈人。”

而身為皇後的我,則更是不忠不孝之人。

嫁入皇家,自以為攀上了高枝,對娘家人不聞不問。

害的他的官階想往上晉升一步,還要求着一個妃嫔的父親。

合上信,我的神色不變,問道:“陛下看過這封信了?怎麼說?”

趙昌回道:“這封信實在是大逆不道,就算誅九族也是輕了的。陛下原來很生氣的,後來奴才聽到陛下念叨......”

他低頭回憶了一下,恍然道:“奴才想起來了,陛下念叨的是如果阿珂在的話,說不定還能放過柳家人。”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娘娘,陛下隻讓奴才說這些。奴才把話送到,就先告退了。”

“公公走好。”我笑着回道。

待趙昌的衣角在宮門口消失以後,我深深的歎口氣。

重新梳洗了一遍,帶着人去到了清心苑。

最近,李承業獨自歇在這裡。

将妙春幾人留在了門口,推開門了走進去。

室内靜悄悄的,我的裙裾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李承業身着玄色衣袍,坐在暗處。

他擡眼看看我,又低下了頭繼續去看手裡的奏折:“你來了?身子好全了?”

說罷,他頓了頓,若無其事的将奏折扔在桌子上。

扭頭看向了窗外。

“你都猜到了對吧?”我開門見山的問道。

“我猜到什麼?你有事情瞞着我嗎?”李承業反問道。

他的眼神裡帶着一絲莫名的情愫。

我走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陛下。”

李承業直直的盯着我,道:“你說。”

被封存的回憶一下子如同潮水般向我襲來。

“從前,京城裡有戶人家生了對雙胞胎女兒。大師說小女兒命中帶煞,是以她剛出生就被送到了老家養着。”我慢慢的開了口:“十年後,女孩才被接回了京城。她的父母姐姐都對她很好,她跟她的姐姐無話不談。”

李承業認真的聽着。

我歪着頭想了想,道:“女孩本性像個假小子,即使天天在人前裝作閨秀,私下裡也是皮的厲害。家裡人習慣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一日,她獨自去慈雲庵玩兒,看到水裡飄着一個人,女孩就把他救了上來。這才發現,救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李承業欲言又止的看着我。

我仍然往下說着:“那個少年醒了以後問她的名字,她皮雖皮,從小也是被家裡人教導了很多的道理的。女孩的名諱不能随便告訴男子,就随意胡謅了一個,叫做阿珂,沒有再透露一點點關于身份的資訊。”

我突然就落下淚來:“那個少年說他叫小七,情窦初開的阿珂對小七一見鐘情。她不知道小七對她是怎麼樣的看法,總之兩人熟悉起來。小七說他不能離開慈雲庵,是以總是阿珂溜到山上去看他。一個人的感情是藏不住的,回到家裡以後,阿珂會偷偷的跟她的姐姐分享關于小七的點點滴滴.......”

“你......”李承業站起身來,開口想說什麼。

我打斷李承業的話:“如此過了一陣子,阿珂決定對小七坦白心意,并且告訴他真實的身份。可惜這時候,老家的嬸嬸突然生了病,連夜來把阿珂接了回去,等阿珂再回來的時候,姐姐告訴她......”

眼淚迷蒙了雙眼,模糊中看到他的身影靠近過來。

下一瞬,我已經被李承業緊緊的擁在了懷裡:“阿珂,阿珂,我終于确定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他身上的龍涎香味道已經被藥味掩蓋了些許。

我閉上眼睛,說不清楚此刻内心是怎樣的感覺。

是的,我才是阿珂。

可笑吧,命運就是這麼捉弄人。

當初嬸嬸痊愈後,我一刻不敢耽擱的就回了京城。

走的時候來不及跟小七道别,我設想了千萬種跟他再見面的情景。

唯一沒想到的是,我的親姐姐告訴我,小七已經要了她而且承諾要娶她。

我怎麼會相信呢?

跟小七相處的這些日子,我能感覺到他眼中日漸濃厚的情意。

他不是孟浪的人,而且,他怎麼會跟我的姐姐發生這種事。

我想沖到小七面前讓他給我個解釋。

卻被人從背後打暈,再醒來,已經處在一處密室裡。

我記得躺下的時候看到的是奶娘的臉。

父母端坐在椅子上,我跪着求他們放我出去,我要去找小七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他們隻是居高臨下的看着我:“什麼小七!那是當今七皇子李承業!”

“什麼?”

雲素素走到我面前勸道:“女兒,你跟你姐姐長得一樣。七皇子把你姐姐錯認成了你,唉,現在你姐姐已經......這也是天意,你姐姐比你更适合在後宮裡生存,咱們柳家日後就靠你姐姐了。”

“那我呢?”我此刻的絕望不僅僅是因為心愛的人要拱手相讓,還有雙親的态度。

雲素素道:“傻孩子,你姐姐眼看着就做皇後了!以後名門子弟還不任由你挑選?”

我拼命的搖頭:“不,不是這樣的!小七喜歡的是阿珂,是我!不是姐姐!”

一直沒有出聲的柳自興開了口:“胡說!誰是阿珂,你姐姐才是阿珂。你以後說話注意些,别給咱們柳家招來禍事。”

“憑什麼!憑什麼姐姐喜歡就要搶走!就因為我從小沒在你們身邊長大,是以你們心裡隻疼姐姐嗎?那我呢?你們為什麼要這麼欺負我!我恨你們!”

心中壓抑的委屈爆發,我痛苦的吼出這句話。

臉上立時就挨了一巴掌,雲素素假意攔了一下,柳自興罵道:“真是白眼狼!父母是不會有錯的,養你這麼多年,就為了一個男人說這種話,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我捂臉看着他:“父親,你們平常對姐姐的偏心我不是看不見,但我了解,畢竟我不是你們從小養在身邊的,你們自己想想,你們的所作所為對我公平嗎?”

“那能怪誰?是你自己命不好!真是晦氣!你姐姐嫁給皇上這事闆上釘釘,你就在這裡好好待着不要搗亂!等大婚後,就把你送廟裡去。”柳自興怒氣沖沖的走了出去。

雲素素看看我,追着柳自興走了。

密室的門被重重關上,我愣怔了許久。

眼淚在面上濕了又幹,幹了又濕。

姐姐與李承業大婚那一日,我被奶娘強按着灌了藥水。

“小姐,不要怪老奴,老奴也是為你好。胳膊怎麼擰得過大腿兒啊。”她諄諄的教誨着。

我冷着臉一言不發。

那藥就是讓我說不出來話的。

全程像提線木偶一樣觀了他們的禮。

李承業貴為皇帝,卻願意用民間的禮數來迎娶他的“阿珂”。

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新娘身上,那樣的溫柔和專注。

我靜靜的流着眼淚。

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他愛我,但是卻分不清楚哪個才是我。

他們婚後的第二天,我就被送到了家廟。

我認命了。

我就是個不幸的人,居然還幻想着一生一世一雙人這種事情在我身上發生。

十個月後,姐姐難産。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求的李承業。

李承業又是用什麼心态答應的。

總之,我成了大慶朝的繼後。

後來就發生了這一系列的事情。

現在說出來,終日壓在我心裡的大石終于散去。

“謝謝你。”我輕聲說道。

“謝我什麼?”李承業看着我的臉,目光中的情緒很複雜:“我那麼混蛋,讓你受了好多委屈。”

輕輕的搖了搖頭,我的目光看向他身後:“這些秘密原本是要藏一輩子的,它壓在我心裡很難受。你給了我一個不得不說出來理由。我輕松多了。”

李承業很坦然:“我知道你會看出來的。”

即使那封信上說的都是柳自興的心裡話,但他沒有膽子寫出來。

是以那封信隻能是李承業找人模仿柳自興的字迹僞造的。

他想知道真相,而我不想再繼續背負着這些事情。

“是以我說謝謝你。”進來之後,我頭一次認真的注視着李承業。

他已經擁有了帝王的氣度,眼角眉梢都镌刻着天下之主的威嚴。

他的臉和我第一次見他時候的模樣漸漸重合起來。

“阿珂,我以後會彌補你的。”李承業的眼裡有我的倒影,他向我承諾:“處理完平如意,我會把其他人都遣散,跟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好嗎?”

他滿懷期待的看着我,在我搖頭的動作裡,漸漸變成了一臉失望。

我離開了他的懷抱,背對着他道:“太遲了。”

“我剛進宮的時候,對你确實還抱有幻想。你有時候也會給我一種你喜歡我的錯覺,可是這種感覺沒持續多久,你的行為就會讓我清醒過來。反反複複好多次,我也不想再糾結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沈逍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裡,他為我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此刻都無比清晰。

“可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啊!即使不知道你是阿珂,我還是不受控制的喜歡你了。那并不是你的錯覺。”李承業往我面前走了幾步,急切的想要解釋。

“你說你喜歡我,但你連我和我姐姐都分不清楚,這喜歡也沒有多麼深刻吧?”我諷刺道。

李承業一時語塞,隻是無力的往後退了退。

室内寂靜下來,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都聽的清清楚楚。

過了會兒,他的手擡起來想要摸我的臉,卻在快要觸碰到我的一瞬間停住:“對不起,你可以原諒我嗎?”

我點點頭。

“謝謝你,如果能夠重來就好了。”李承業笑着笑着,眼睛紅了。

這一次交談之後,李承業在朝堂之上下了一道聖旨。

平昌父子二人的事情全權交給我處理。

我讓賀松齡配了一味會上讓人上瘾的藥,給那兩人喂了下去。

在二人發作之時,将兩人捆起來帶到了養心殿内。

衆人都在場。

兩人把自己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個透徹。

而平如意的罪行也終于敗露。

平如鴻跟平如意是同父異母的姐弟。

平昌重男輕女,再加上平如意繼母的挑唆,平如意自小是被養在外祖家裡的。

等她長到歲數的時候,平昌才把她接了回來,準備讓她進宮去,為家裡人做個靠山。

剛剛進宮的平如意一味避寵,江如雲死去之後。

平如意在宮中才漸漸有了些存在感。

為雲沛接生的穩婆是平如意指使平昌拿錢收買了的,穩婆在雲沛接生時動了手腳。

是以已經足月的孩子才會難産而死。

就這戕害皇嗣一條,足以緻平如意死罪。

雲沛在一旁早就按捺不住自己,即使有忍冬攔着,她還是沖了出來,狠狠的甩了平如意一巴掌:“你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我跟你無冤無仇的,我還把你當姐姐看!”

平如意手腳被捆着,她的嘴角滲出血迹,微微上揚着,眼神冷的像冰:“怎麼?這兩個蠢貨說了你就信?你看看他們的狀态正常嗎?這就是柳意歡想出來誣陷我的,你可要看清楚了。雲妹妹~”

最後一句話她拖了很長的尾音,充滿挑釁。

她又挑眉看向我:“娘娘費盡心機,就想出來這麼一招?你給他們喂了藥,他們可不是順着你說。陛下怎麼會信這些。”

“那奴婢說的話,陛下應該能信。”有一道女聲傳了過來。

 衆人循聲望去,是數月不見的含珠。

平如意的神色如常,眼神裡卻有了退縮之意。

含珠穩步上前,沖我和李承業行了禮。

才又跪下揭發了平如意的又一罪行。

原來平如意和江如雲早有勾結。

平如鴻好賭,在一家賭場裡輸了幾萬兩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由此引起了江如雲的人注意。

他們将此事報給了江如雲,江如雲命人順藤摸瓜的查了下去,就知道了平昌受賄的事情。

江如雲以此要挾平如意為她做事,但最後的主導者卻變成了平如意。

江如雲一開始對雲沛下手的事情就是平如意挑唆的。

還有太皇太後,那個叫秋娘的宮女含珠曾聽平如意提到過。

“你說什麼?”聽到關于太皇太後的事情,李承業出聲問道。

含珠回道:“平答應跟主子聊天的時候,奴婢曾聽過一耳朵。那個秋娘是平答應的人。”

“你為什麼不早說!”李承業咬牙切齒的問道。

“茲事體大,奴婢不敢妄言。皇後娘娘免了奴婢的墨刑,要奴婢出宮後去查一查秋娘的事情。”含珠看向我:“奴婢幸不辱命,這是奴婢查到的東西。”

平如意的面上終于出現一絲裂痕,她緊張的望着含珠交到我手裡的東西。

我看也不看,直接放到了李承業面前。

李承業拿起那卷書信看了起來,臉色漸漸變的鐵青。

平如意一開始的緊張,到最後變成了無所謂。

她痛快的承認道:“陛下,不用再看了。太皇太後是我指使秋娘害死的。如果你要問我原因,那就是我恨皇後,我讨厭每一個對她好的人。”

她陰毒的目光轉向我:“皇後,你也不算赢。太皇太後死了,你的孩子也沒了,過不了多久,陛下也會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算搭上我這條命,也值了。”

忍冬忍無可忍,上前封住平如意的穴道。

笑聲戛然而止,平如意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我冷漠的看着她。

平昌父子兩人求饒不疊,李承業揉揉眉心,吩咐了禁衛軍把平如意幾人帶進大牢,擇日問斬。

這些事情,終于落下了帷幕。

四十二 終章

李承業低頭揮了揮手,殿裡的人就都走了出去。

我坐在原地,靜靜的陪着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承業才擡起頭來。

“你剛剛都聽到了吧。”

“是,賀太醫早就看出來你中毒了。他已經給你配好了藥,你不會有事的。”

李承業無奈的笑笑:“沒用的,我已經問過他了,阿珂......意歡,我沒多少日子了。”

“怎麼會,賀松齡說你沒事兒的......”

“你真傻,是我讓他不要告訴你的。”李承業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笑道:“皇祖母說得對,你很聰明。江如雲的人也肯為你做事了。”

“平如意派人追殺含珠,我救下了她。是以......”

“那都不重要了。”李承業打斷我的話:“意歡,我很後悔一開始沒有好好對你。我能再求你一件事情嗎?”

“我答應你。”

李承業有些詫異:“我還沒說是什麼事情。”

“我知道。”

我身為皇後,肩上扛着的是責任。有朝一日李承業不在了,我要給天下百姓培養一個好的帝王出來。

我看向李承業,兩人眼中都是釋懷的笑意。

平如意的死是闆上釘釘的事情,我沒有過多的再關注她。

最近這段日子,我一直在忙着萍萍和周似海的婚事。

周似海是個行動迅速的人,确認了萍萍和他自己的心意之後,就直接求到了我面前。

之前一直讓忍冬暗中觀察着周似海,确認他是個值得托付的人以後,我點頭同意了他倆的婚事。

備了一份豐厚的嫁妝,又命人快馬加鞭的把萍萍父母請進了京城觀禮。

萍萍上轎前哭的一塌糊塗,拽着我的袖子不肯走。

一群人圍着勸了好半天,忍冬一句:“再不走,以後就不讓妙春給你做糕點吃,也不讓你回宮裡了。”

萍萍的哭聲才停了下來,抽抽嗒嗒的上了轎子。

當萍萍的花轎出發時,忍冬悄聲說道:“娘娘,牢裡傳話來了,那個平氏要見見你,有話跟您說。”

“不用見了,我知道她要說什麼。”我看着浩浩蕩蕩的花轎出了宮門,才淡淡的回答。

“娘娘怎麼知道的?是什麼事情啊?跟我說一下。”忍冬一臉好奇的表情。

我笑着看了她一眼,輕聲答道:“平如意的蕭郎是你的沈大哥,你去查查吧。”

忍冬點點頭,急不可耐的就追着轎子出了宮門。

我無奈的搖搖頭,在雲沛和古青青的簇擁下回了未央宮。

一個月後,平如意及她的父兄被斬首示衆。

三個月後,李承業立李鐘為太子。

此後,李承業日日往未央宮來,和我一起教養李鐘。

三人度過了一段和諧的時光。

一年之後,越來越虛弱的李承業在我和李鐘的陪伴下閉上了眼睛。

李鐘成了大慶朝的新帝,而我,則成了大慶朝最年輕的太後。

十五年過去了,曾經在我懷裡牙牙學語的李鐘已經成為了出色的少年帝王。

我也成為了百姓口中稱頌的太後。

大慶朝政治清明,國富民強,四海之内無有比肩者。

我終于放下心來,從朝堂之上回到了後宮裡,安穩的做着“太後”的角色。

這日妙春給我梳妝時,我笑道:“妙春,你看,我也有白頭發了。”

妙春小心翼翼的把那根白頭發挑出來,齊根剪掉,道:“主子為了陛下和朝廷費了多少心血,現在陛下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主子也該歇歇了。”

我心中一動,道:“忍冬離開京城也有七八年了,前些日子來信還在黃山,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逍遙了。”

“是啊,一個女子活成忍冬那樣,雲遊天下,看遍大好河山。也算是不虛此生了。”

“還有萍萍,現在孩子都三個了,周似海還把她寵的像什麼似的。”想到萍萍那一雙兒女,我不由的就笑出了聲音:“那倆孩子跟他們娘親一樣,就愛吃你做的糕點。是以萍萍才不像我堂姐一樣,跟賀松齡成婚以後,就回了南陽。主要還是牽挂着你的糕點。”

妙春也笑了。

我看着銅鏡中的已不再年輕的自己,離開的念頭越發強烈。

次日,我就把李鐘召進了慈甯宮裡。

“兒臣參見母後。”李鐘的樣貌跟李承業十分相似,渾身的氣度也讓人挪不開眼。

我看着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内心滿是驕傲。

“母後?”見我走神,李鐘又叫了一聲。

我笑道:“好孩子,今天找你來,母後有事情跟你說。”

李鐘笑道:“母後,您有什麼事情自己做主便是,兒臣哪有不同意的。”

“你父皇臨走的時候,把你托付給我,讓我好好的教誨你。你很争氣,我也算不負所托。母後進宮的時候,你連路都還走不穩當,現在已經娶妻生子,接下來的人生,母後也該為自己活一次了。”

李鐘自然是千萬個舍不得,我的态度雖然溫和,但卻堅定。

李鐘最後隻好答應了我的提議。

一個月之後,當朝太後溘然薨逝。

舉國哀痛。

按照太後遺願,喪儀一切從簡。

在太後入土為安的當夜,李鐘親自送我和妙春出了京城。

出了城門之後,我和妙春騎馬又往前行了一段,遠遠的就看見一個身姿挺拔的人影立在那裡。

走近一看,正是沈逍。

歲月在他的臉上并沒有留下任何痕迹,他還和我進宮前看到的一模一樣。

芝蘭玉樹,溫潤清雅。

妙春識趣的往前又走了一段。

我和沈逍立在原地,明明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此刻我的心卻跳的像打鼓一樣。

“小意......”沈逍開口喚道。

“都多大的人了,還叫小意,你不别扭,我都别扭了。”

沈逍溫柔的笑笑。

“你怎麼也來了?沈太師?”我打趣道。

李鐘親政以後,封了沈逍為正一品太師,對他恭敬有加。

沈逍在朝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沈逍笑道:“在我心裡,有比我擁有的一切都重要的東西。”

他看向我:“已經錯過很久了,這一次,我想抓住這個機會。”

我的臉騰的一下就紅透了,可是心内還有些躊躇。

沈逍從懷中拿出一道密诏給我:“這是先皇交給我的,你早就是自由身了。隻是之前你有一心都在朝政上,我知道你把整個國家都看作是自己的責任。就沒有把它拿出來。現在我覺得是時候了,小意,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接過他手裡的密诏看了看,沈逍溫柔的聲音傳來:“我請辭的時候,陛下讓我好好對你。他說他替先皇和他的娘親感到抱歉,他希望你以後的人生能幸福快樂。”

我回頭向城牆之上看去,雖然看不到人,但我知道,那個少年一定在那裡看着我。

擦擦眼淚,向着那個方向招了招手,我轉身問身旁的男子:“跟你走,我不會餓着肚子吧?”

“不會!”

“你還會給我抓螢火蟲嗎?”

“會!”

“我們現在去哪裡?”

“都聽你的!”

“你已經三十好幾了還不成親,沈伯他們沒有催你嗎?”

“沒有。”

“為什麼?”

“這其中的故事,我慢慢的講給你聽。”

“沈逍~”

“我在。”

“這一次,我可不松開你的手了。”

“榮幸之至。”

~~

月亮的光輝灑落在他的身上,前方的路也被照的亮堂堂。

我牽起沈逍的手,一步步堅定的往前走去。

番外---李承業篇

清風縣裡有一個叫做喬魚的女子被其他待嫁女視為傳奇。

江邊打漁為生的老喬夫妻四十歲那年終于盼到了一個閨女,起名叫做喬魚。。

一晃十多年過去。

十六歲的喬魚出落得像畫上的美人一樣漂亮,老喬夫妻放出話風,要在清風縣裡為閨女找一門好親事。

很快來家裡說親的媒人把老喬家門檻都踏破了。

老喬夫妻挑來挑去,終于標明了一戶殷實的人家。

誰料成親當晚,那家的兒子就突發心疾去世了。

喬魚變成了人人喊打的掃把星,克夫鬼。

老喬夫妻受了打擊一病不起,在後面的一年裡相繼去世。

成了孤兒的喬魚,在一個下着雪的夜裡離開了清風縣。

當縣裡的人快要忘記她的時候,來了一支朝廷軍隊為老喬夫妻修建陵墓。

原來喬魚做了皇帝的女人,成了大慶朝的靜貴妃。

縣裡的輿論風向又變成了那家人福薄,壓不住喬魚的命格。

喬魚當然是聽不得到這些事情了。

皇帝把她當成眼珠子一般寵愛。

這把雙刃劍讓她得到了榮華富貴,也遭來了無數女人的嫉妒。

千防萬防,她還是因為中毒死在了孩子落地的那一刻,李承業剛出生就成了沒娘的孩子。

有好事的宮人跟小小的李承業形容過他母妃當年的盛寵。

李承業無法想象出父皇寵愛一個人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因為父皇從來沒有對他笑過。

父皇在禦書房考校他們兄弟幾個的學問,明明他是答得最好的一個,卻連父皇的一個眼神都得不到。

父皇對他冷漠的像塊兒冰,其他人自不必說。諾大的坤奧城裡隻有太後對他和顔悅色。

在他七歲那年,莫名其妙的發了一場高燒。

等他再醒過來,已經在慈雲庵裡了,身邊陪着的人是一位從宮裡退出來的嬷嬷。

這個嬷嬷寡言少語,多數時候沉默的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除了每三個月會有人來給他布置功課時才會有的交流,李承業孤獨的長到了十六歲。

這天,李承業漫無目的的晃到了慈雲庵後面的靜心湖。

他站在湖邊,靜谧幽深的湖水就像老友一般靜靜相陪,

“喂!你是誰?”突兀的女聲傳來,李承業皺了皺眉回過頭看了一眼。

說話的少女不過十一二歲,比他矮了一頭,此刻正趾高氣昂的看着她。

那跋扈的神情像極了宮裡欺負他的那些人,李承業不欲跟其說話,轉身要走。

這一舉動卻惹怒了那個少女,她逼近李承業,道:“本小姐跟你說話,你聽不到嗎?”

李承業冷冷的掃一眼拽着他衣袖的手,那少女繼續咄咄逼人:“你是啞巴嗎?還是聾子?回答我!”

“你長得好看,我看上你了,你跟我走吧!我嫁給你。”

李承業心裡隻覺得這個少女厚顔無恥,他隻想趕快離開這個女人。

可是他往前走一步,少女就近身一分,胸脯幾乎要貼着李承業了。

眼睛裡滿是挑釁。

李承業索性背過身去,誰料少女突然從背後狠推了一把。

冰涼刺骨的湖水瞬間把李承業包圍。

他不會遊泳,岸上的少女得意的看着他掙紮,說道:“你開口求我,我就救你!”

李承業厭惡極了這個女子,他心想死就死吧,反正也沒什麼好牽挂的。

幾個沉浮間,李承業失去了力氣,他漸漸的往下沉去,恍惚間好像看到了另一個女孩向自己遊了過來。

李承業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的身體由冷變暖。

他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廣袤燦爛的星空,空氣中還有烤物的香味。

往四處看了看,一個身着月白色衣裙的少女坐在火堆旁,眉頭深鎖,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串了魚的樹枝烤着。

少女很快就發現他醒了,她放下手裡的東西笑眯眯的走向李承業:“你終于醒了!我着急回家,又不好把你自己扔在這裡......”

她明媚的笑意幾乎晃花了李承業的眼睛,他感覺自己的心狂跳起來,耳朵也開始發熱。

少女沒注意到李承業的窘迫,她在離李承業一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啊?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你家在哪兒?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李承業不自在的咳了幾聲,低頭道:“姑娘,魚,魚烤糊了。”

少女“呀”的一聲就沖回火堆旁邊:“我的魚,我的魚!”

她手忙腳亂的樣子讓李承業忍不住失笑。

少女聽到笑聲回過頭白了他一眼:“你還笑?快來幫忙!”

此時她的語氣和表情都氣鼓鼓的,李承業順從的起身到少女對面坐下,幫着烤魚。

兩人專注烤魚,有一會兒沒說話,李承業卻覺得無比的舒服和放松。

吃魚的時候,李承業輕聲道:“謝謝你救了我,我叫小七。”

少女咬着魚看了看他,道:“我叫阿珂。”

兩人就這麼交換了姓名。

從那以後,李承業漸漸的與阿珂熟悉了起來。

這個姑娘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心細如發,李承業深深的喜歡上了她。

少年的心事藏了又藏,終于在一年後的某個下午輕輕的說了出來。

彼時一聲蟬鳴響起,他不知道阿珂是不是聽到了他的表白。

隻是那天後,阿珂突然就消失了。

連着半個月沒有阿珂的消息。李承業慌了神,難道阿珂覺得他太孟浪嗎?

他不顧太後的交代偷偷離開了慈雲庵,想打聽一些消息卻一無所獲。

他生辰這天,說好會陪他一起過的阿珂也沒有出現。

那天夜裡,李承業破天荒的喝了好多酒,趁着酒意走到了他和阿珂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阿珂在那裡等他!

他驚喜的跑向對方,卻在幾步之外頓住了腳步,那不是阿珂。

李承業的神色迅速冷了下來。

來人是阿珂的姐姐柳雲婉。

柳雲婉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看到止步不前的李承業,笑道:“你就是小七?”

因為知道對方是阿珂的姐姐,李承業的态度還算恭敬。

他點了點頭,柳雲婉圍着李承業打量了一圈:“家丁說前兩天有個人到門口打聽我妹妹的消息,我想着就是你了。是以今天過來看看。”

李承業抓住了她話裡的重點:“阿珂經常跟你說起我嗎?”

他有一絲竊喜,把他告訴給家人知道。這是不是表明了阿珂心裡也是有他的。

柳雲婉把這個少年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徐徐開口道:“嗯,她說你是她的好兄弟,她把你當哥哥看,說你都快把我這個姐姐給比下去了。”

李承業臉上毫不掩飾的失落讓柳雲婉心裡閃過一陣快意。

父母的關愛她獨享了十多年,突然之間冒出了一個從鄉下回來的妹妹跟她搶奪原有的一切。

柳雲婉在人前表現的越大度和善,實際上就越狹隘自私。

她想把柳意歡擁有的一切都據為己有。

而柳意歡對柳雲婉從不設防,就比如跟小七之間發生的一點一滴,她都會分享給自己的姐姐。

柳雲婉騙了李承業。

前幾天半夜裡,南陽突然來人要接妹妹回去一趟。

他們的伯母突然生了重病,說是想接小侄女回去見最後一面。

而那天臨睡前,柳意歡還紅着臉在她面前承認自己想跟小七白頭到老,打算第二天就向小七表明心意。

柳雲婉想,如果妹妹回來之後知道自己跟小七在一起了。

她一定會很痛苦,而她越痛苦,自己就越開心。

柳雲婉幾乎要抑制不住的仰天長笑了。

她極力克制自己,溫柔的問李承業:“小七,你是不是喜歡我妹妹?”

李承業沒有回答,漸漸紅了的耳朵卻出賣了他。

柳雲婉道:“我那個妹妹,心思單純,她可能自己也意識不到自己的心意是怎麼樣的。”

柳意歡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出現在李承業腦海裡,他聽到柳雲婉繼續對自己說道:“我倒是對你這個準妹夫挺滿意的,我可以幫你。”

“怎麼幫?”

“她被接回南陽探病去了。等她回來,我就跟她說你要娶我,這樣逼她一把,她若是心裡有你,一定會過來找你的。”

知道了柳意歡突然消失的原因,壓在李承業心裡的石頭瞬間消失。

他對柳雲婉的提議表示抗拒:“還是算了吧,就算你說的不是真的,我也不想讓她傷心。我願意等她看清自己的心意。”

“那如果她一直不明白呢?據我所知,她在南陽可是有個青梅竹馬的玩伴兒,這次回去待這麼久,難保......”柳雲婉止住話頭,留給少年猜想的空間。

少年沉默許久,最終點點頭同意了她的提議,隻是再三叮囑她到時不要說的太過火,如果“阿珂”有一點點的不高興,就要立刻把真實情況告訴她。

柳雲婉答應了。

那之後,柳雲婉日日到慈雲庵來找李承業。

當李承業表示出抗拒的時候,柳雲婉也不惱火,慢悠悠的跟他講起柳意歡在家裡的事情。李承業便也不再趕她,他想知道關于柳意歡更多的事情。

如此過了半個月,李承業的身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他的父皇召了他回宮!

分别數年,父子再相見的時候,一個是清靈俊秀的少年,一個已經成了大限将至的老者。

他的父皇終于對他笑了,他才知道之前受到的冷遇都是父皇給他的保護。

他的母妃因為風頭太盛而丢了性命,如果再過分寵愛她的孩子,隻怕李承業也活不到現在。

現在,他的父皇為他掃清了一切障礙,他從岌岌無名流落在外的皇子一躍成為了大慶朝的新帝。

在他登基後的第二天,他的父皇追随他的母妃而去。

他成了天下的掌權者,隻是卻永遠的失去了相逢于微時的少女。

他知道柳意歡回了京城,隻是卻沒有來見他。

而他親自去了柳府數次也被柳意歡拒之門外,這時候,柳雲婉總會在一旁溫聲勸慰着他。

他火熱的内心漸漸涼了下去,确認自己隻是單相思而已。

再一次被柳意歡拒絕的時候,柳雲婉拿來了一壺酒,要陪着他借酒消愁。

等醒來時,兩人已經一絲不挂的躺在了一起。

看到跟柳意歡一模一樣的臉龐,他想,要不就娶了柳雲婉吧。

在哪裡還能找到跟他的阿珂如此相像的人呢?

柳雲婉懷孕的消息讓他下定了決心。

太皇太後自然是不同意未婚先孕的女子成為大慶朝皇後的,李承業在祖母的宮門口跪了一天。

世人都以為他對柳雲婉情深意重,實際上,柳雲婉在他心裡不過是個替身而已。

在他跟柳雲婉的婚禮上,他才又見到了柳意歡。

彼時她站在人群中觀禮,麻木的表情深深的刺痛了他。

他愈發裝作對柳雲婉溫柔小意的模樣,餘光卻一直瞟向柳意歡。

隻要她說出一個不字,他就能立馬讓新娘換人。

但到最後,柳意歡都是平靜的。

李承業感覺自己的真心被踐踏了。

柳雲婉在宮中的生活并不好受,太皇太後不待見她,李承業更是冷漠的像一塊兒捂不化的冰。

機關算盡的柳雲婉最終在生産之時丢掉了性命。

李承業下旨娶柳意歡為後。這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即使她不愛他,他也要把她放在自己身邊,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當柳意歡進宮後,李承業才後知後覺他們當時都被柳雲婉蒙蔽了。

明明是兩情相悅,卻被柳雲婉橫插一腳,中間有了一道再也無法愈合的鴻溝。

大婚當日他原本想跟柳意歡解釋清楚一切的事情,可是看着她眼裡受傷的情緒,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罷了,就讓柳意歡以為自己不愛他吧。讓她恨他,她在宮裡的日子或許還能好過一些。

但他總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當知道她被太後罰跪,他撇下滿屋子的大臣跑來為她求情。

當太後給他們準備春意濃的時候,他很希望她能說讓自己喝下去。

雖然最後又不歡而散,但他出了未央宮後,徑直去了自己的寝殿裡泡了冷水澡,他不想再對不起柳意歡。

他想他可以慢慢的等,他們還有幾十年的時光要過。

在冷宮的那一夜,他是清醒的,歡喜的。隻是他想不到,柳意歡因為這件事情對他失望更深。

一步錯步步錯,在最後的最後,柳意歡在他面前承認了自己是阿珂的事實。

他對柳意歡的痛苦感同身受,最後還是忍住沒有告訴她真相。

她還是跟初遇的時候一樣天真,深深愛着的人,怎麼會認錯了呢?

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是柳意歡陪着的。

記憶裡稚嫩的少女已經有了威嚴的氣質,他的阿珂成為了世上最尊貴的女人。

他可以放心的走了。

李承業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閉上眼睛前最後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初遇的河邊:“姑娘,你的魚,烤糊了......”

平如意番外--從此蕭郎是路人

京城的京兆尹平昌是我的父親。

族人都說平家祖墳冒青煙,幾十年裡出了這麼個人物。

其實,我父親走到這個位置上,最主要的原因他續娶的妻子娘家實力雄厚。

而我的親娘,則因為下苦力供他讀書傷了身子,在他考中進士那一年離開了我。

那時,我才剛剛記事。

六歲那年,繼母進門。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撺掇着父親把我送到了她娘家表姐那裡,說是讓我在鄉下養養身體。

名為養身體,實為作踐。

六歲的我,被迫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水做飯,為他們全家人漿洗衣服。

我謹小慎微的伺候好所有人,但挨打挨餓仍然是家常便飯。

有一天,我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日子。

天還蒙蒙亮,我就收拾好幹糧出了門。

我想,我要走回京城去找我的父親,讓他替我做主。

走到鎮上的時候,人漸漸多了起來。

我找了個大娘問路,大娘熱情的把我領到了一條巷子裡,然後遞給了我一塊兒桂花糕吃。

她臉上的微笑跟我娘親好像啊。

我接過桂花糕,剛咬下幾口,面前笑嘻嘻的大娘就開始看不清楚了。

那個大娘把我抱了起來,放到了旁邊出來的男人背上,得意的說道:“張三兒,今天咱們手氣不錯,這丫頭雖然髒了點兒,模樣長得俊。把她賣到萬花樓能掙不少錢。”

萬花樓?繼母的表姐跟她丈夫吵架時提到過,那是妓院。

我心裡慌極了,用盡全力喊救命。

這個女人和男人慌了神,男人死命捂住我的嘴。

女人威脅道:“再敢出一聲我就打死你!”

又向過路的人陪笑解釋道:“我家閨女,不懂事兒鬧着玩呢!”

看着走掉了的路人,我絕望極了。

下一瞬,我經曆了一生都不會忘記的畫面。

一個身着月白色長衫的少年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晨光初盛,他的眉眼被渲染上一層金色,冷冷的目光直射向帶着我的男女:“放下這個小孩兒。”

張三看到來人年紀不大,輕蔑的笑道:“滾開!小屁孩兒一個,别耽誤你爺爺發财!”

說着就從少年旁邊走過。

我當時迷迷糊糊,看不清少年是怎麼動作的。

待我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落入了少年的懷抱。

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幹淨清冽,我深深呼吸了一口。

張三和他的同伴抱着腿坐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嚷嚷着要報仇。

少年抱着我往前已經走了幾步,他嗤笑一聲,開口道:“懷玉書院,沈逍。你們盡管來。”

快出這個巷子時,沈逍放下了我。

我個頭隻到他的腰間,他蹲下來與我平視。

大手拍了拍我的頭,問道:“你知道你家在哪嗎?”

我點頭。

“知道怎麼回去嗎?”

我鬼使神差的搖了搖頭。

沈逍無奈的笑道:“我送你吧,以後你不要一個人出來了,太危險。”

我使勁兒點頭。

乖乖的跟在沈逍身後回到了名義上的姨母家。

即使那天我挨了一頓毒打,但是心裡卻很快樂。

後面的幾年間,我一有機會就往懷玉書院門口跑。

盼望着能夠再看到沈逍,不過還沒再見他的時候,我見到了父親派過來的人。

他們是來接我回京城的。新皇登基,廣納後宮。

若是我有幸能夠得了太皇太後的青眼成為妃子。

那平家的地位才更加穩固。

他們好說歹說我就是不願意回京城。

我從六歲起心裡就住下了一個人,我才不要去做皇帝的妃子。

胳膊擰不過大腿,最終我被綁回了京城。

進宮前,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遍又一遍的寫着沈逍的名字。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他可能已經忘記了随手救下的小姑娘,我卻陷在了那一天無法釋懷。

宮裡的時光不算難熬,皇後娘娘是個很溫和的人,其他的姐妹也很好。

我的心态第一次發生改變,是在賞菊宴上。

繼母來參加宴會,對我的态度恭敬極了。

她小心翼翼的附和着我說的話,一口一個“貴人”的叫着。

我開玩笑般說起她表姐對我做的那些事情,她的冷汗直往下掉,不住的求饒。

那是我第一次嘗到上位者的滋味。

後來江如雲找到了我,她手裡握着我父親平昌,還有繼母兒子平如鴻收受賄賂,草菅人命的證據。

她威脅我與她合作搬倒皇後。

我一開始很躊躇,不想自己手上沾染鮮血。

那跟多年前想要拐走我的壞人有什麼不同?如果沈逍知道他當日救下的小姑娘開始算計傷害别人,他一定很失望吧?

我沒想到會有再見到沈逍的一天。

那是在宮裡的中秋宴會上,他護送鎮國将軍準備的邊疆特産進宮。

看到他出現的一瞬間,我的心要從嗓子裡跳出來。

多年未見,他比那時更多了些成熟和穩重。

衆目睽睽之下,我不敢多看他一眼。

好容易等到宴席結束,退席時我緊走兩步到了跟沈逍面前。

這是很失禮的事情,我想放肆這一回也不要緊。

我隻是想再跟他說一句話罷了。

可是沈逍隻是躬身朝我行了一禮便跟着衆人出了大殿。

他都不曾看我一眼。

我心裡突然有了奇怪的念頭,若我擁有了這世上最大的權利,他是不是就不敢忽視我了?

從那時起,我被這個荒唐的念頭裹挾着走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唆使宮女殺害太皇太後,追殺含珠,陷害皇後……我手上的鮮血越來越多,最終隻能用自己的性命來贖罪。

對不起,沈逍,你救下了這樣的我,會很失望嗎?如果我讓你失望的話,你是不是就能記住我了。

平如意,希望你來生如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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