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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我是一个极不受宠的皇后,但这后位却也稳稳坐了三年

作者:温暖夏日红太阳

我是一个极不受宠的皇后,但这后位却也稳稳坐了三年。

这三年里,皇帝甚少踏足我的未央宫。

有时候被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催的没办法了,才过来应付一下。

待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

皇帝的母亲早逝,从小是养在太皇太后膝下的。

现如今,除了太皇太后,我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而我,也才十六岁而已。

一 大婚

大婚当日,因不习惯有人伺候,我散去了殿内的侍女,独自卸去了繁琐的吉服,净面沐浴。

当换上月白色的寝衣走出来的时候,发现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此刻正背对着我站在窗前。

听到动静,皇帝转过身来。

我看到他面上有一瞬的怔忡,然后快步走到了我的面前。眼神里带着小孩子般的急切和委屈。

“阿珂。”他紧紧抱住了我。箍的我几乎不能呼吸。

“阿珂,我好想你。”

龙涎香的香味蓦然闯进我的鼻腔,凉凉的。

鼻子突然有些酸涩,我闭上眼睛,贪恋这个男人的片刻温柔。

“陛下。”好一会儿没说话了,突然开口,我的声音有些涩哑:”阿珂是臣妾的姐姐,臣妾是意欢。柳意欢。”

柳意欢三个字我说的极慢极清楚。我在提醒我们两个人。

皇帝闻言立马放开了我。充盈在周围的龙涎香散了下去,我不动声色的深深呼吸了一下。

两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他紧紧的盯着我,我抬着头坦然迎接他的目光。

红烛明灭闪烁的光线映照下,他的眼底隐隐有泪痕。

然而脸上早已恢复了一贯冷漠的,属于帝王的表情。

“你很像阿珂,尤其是现在这样。”

“臣妾知道。臣妾跟她是同胞姐妹。”我当然知道我们相似。

“嗯。”

两人相顾无言。

红烛燃烧发出来噼啪的声音显得殿内更加安静。我们两人远远的隔开,影子却映在地上互相纠缠。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内侍的声音传来:“启禀陛下,太皇太后有旨,不可误了吉时。您和皇后娘娘早些安歇吧。”

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

我走向床榻。

大红色的喜帐下,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的锦被上摆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几样干果。

早生贵子?我轻叹一口气。

将干果一一收起来,戴着沉重的凤冠,进行了一整天繁琐的仪式。

此刻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

床铺整理好以后,开口唤道:“陛下躺床上安歇吧,臣妾去美人榻上。”

“嗯,朕也乏了。安歇吧。”皇帝说完便大步流星的走向喜床,背对着我和衣躺下。

我将帐子放下来,转身到窗子下的榻上倚着。

大庆二年农历六月初六是一个好日子,宜嫁娶。

太皇太后在大婚前特地把我召去,一脸喜悦的告诉我:“意儿,这个日子是皇祖母特意找五台山的汇通大师算的,他说在这个日子成亲,你跟承儿一定和和美美,多子多福。”

倒真是个花好月圆夜,窗外柔柔的月亮在视线中逐渐模糊,渐渐的便看不见了。

二 前尘

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

皇帝口中的阿珂出现在了我的梦里,温柔而又歉疚的冲我笑着。

再一眨眼,却已经换成了狰狞的表情。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身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小衣。

粘腻的感觉让我心生烦闷,索性坐了起来。

窗外的月亮稍微沉了一点点。

我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小时候奶娘哄我睡觉时候哼唱的调子。

阿珂的脸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我跟阿珂是双胞胎姐妹。

皇帝叫她阿珂,实际上她叫柳云婉。

父亲的姓氏加上母亲的姓氏。光从名字就能看出来她有多受重视。

我很羡慕她。

说起来有点儿可笑。

母亲生产前,祖母特地斋戒了半个月。毕恭毕敬的去五台山请了汇通大师到府里为我们算命。

听奶娘说,姐姐被抱出来的时候,汇通大师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把我也抱了出来,汇通大师的面色立马凝重了起来。

他仔细的端详了我一会儿,皱眉说道:“这孩子命中带煞,怕是不好。”

祥和的气氛急转直下。祖母连忙问道:“大师可有化解的法子?”

汇通大师闭目算了算,说道:“在满月之前,把这孩子送回你们老家亲眷那里吧。十岁之前不可与她见面。十岁过后接回来。想也无虞了。”

就这样,十几年前汇通大师的一句话,还在襁褓中的我就被迫与父母分离。被奶娘带着回到了南阳老家。

在十岁之前,我都是跟着大伯父一家生活。 跟从小立志走仕途的父亲相反,大伯父经商的天赋极高。

数十年的打拼,在南阳已经是鼎鼎有名的首富。

可能经商的人更加信命格这一说。

在我被送回南阳前,祖母写信给大伯父说了这件事。

得到的回应并不明朗,后来祖母再次生气的回了口信,严厉的斥责了大伯父一顿。

大伯父才无奈的接受了我这个烫手山芋。

从记事儿起,我在衣食住行上倒是没有吃过苦头。

教育上,跟众姐妹一样。

琴棋书画都特地请了南阳府内的名师上门教导。

吃的用的都是独一份儿,比兄妹们的都要精致。

就连住的地方也是府内最清幽僻静的院子。

我小的时候,以为这是家人对我的宠爱呵护。

等再懂事儿点了,才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越观察越能觉得,大家对我的态度总是客气中带着一丝丝疏离。

“寄人篱下”的感觉渐渐在心中滋生出来。

尤其是看着堂姐扑在伯母怀里撒娇撒痴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没有根的浮萍。

光是站在旁边都好多余。

我无法去责怪大伯父一家,他们做的已经很好了。

我对他们只有感恩。

只是性子终究是自卑了许多。

我认定了自己一出生就该是被抛弃的命运。

有时候也会对着奶娘哭诉,小小的我一头扎在奶娘怀里,闻着她身上皂角的香味。

哽咽的问她:“奶娘,我爹娘是不是不要我了?”

“是不是意儿做错了事情,所以他们才不管我的?”

“什么是命中带煞?我是个坏孩子吗?”

奶娘心疼的跟着我一起哭,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我的头发:“我的小姐哟,老爷夫人快来接你了。啊,快来了。”

“真的吗?他们什么时候来?”我好似看到了希望,急切的问道。

奶娘一下子被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了。

看着她为难的神情,我识趣的停止了这个话题。

那之后也再没问起过。

不过也有很快乐的部分。

邻居家的沈逍哥哥和院里管事崔妈妈的女儿萍萍就是我童年里的两束光。

我们一起上树摸鸟,下河捕鱼。时常把跟着的奶娘他们吓得心惊肉跳。

有时候嫌弃跟着的人啰嗦,先生不上课的时候,我们还会想方设法的偷偷溜出去。

在山上抓野兔,放风筝,烤地瓜......

总是疯到玩不动了才跑回去。

这种时候,奶娘必定是立在门口来回张望的。

一看到我出现,立马迎上来把我拽进院子。

一边给我换着衣服,一边嗔怪道:“我的小姐哟,哪有一点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完全就是皮猴子一个!”

我自嘲道:“我本来就是没人管的野孩子。”

奶娘登时就不再说话,换完衣服偷偷的跑出去抹泪。

我在房间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背影。

我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

可是不一会儿,我还是黯然的把自己藏进了床帐里。

真正属于我的,好像就这一方小天地了。

十一岁那年,有一天我们几个从外面回去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大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

跟往常见到的马车样式大不相同。

我的内心突然紧张起来。

攥着衣角,慢慢的走到跟前,奶娘早已拉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开心的迎了上来:“小姐!老爷夫人派人来接咱们了!这是咱府里的管家娘子。快叫李妈妈。”

李妈妈上前浅浅行了一礼,说道:“奴婢来迎接二小姐回府。”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量。

猜想被证实,说不出那一瞬间是什么感受。好像很开心,又好像有些愤恨。

沈逍和萍萍也早已没了笑脸,担忧而又不舍的望向我。

我们几个无话不谈,我自然知道他们在担忧什么。

“嗯。知道了。”我的声音很冷淡。

而且口音也跟李妈妈的大不相同。

她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

奶娘没有料到我是这样的反应,笑着替我解围:“小姐,你高兴傻了不是!天天盼着回去,这人到了,咋不知道叫人啦?”

我有些不耐烦。

不是不明白奶娘的好意。

她希望我在李妈妈面前温顺可怜一些,给她留个好印象。

回京后李妈妈就可以做个传话筒,能够在我父母亲面前描述我的“思念之情”。

好替我博得一些他们的怜惜。

可是没必要!

再不济我也是个主子,没必要讨好一个瞧不起我的奴才。

而且,我对那个“家”,对父母完全没有接触过。

谁会相信我在思念他们呢?我连自己都骗不过。

不去理会奶娘的话。

转头跟一起长大的伙伴告别。还未开口,眼泪就先像开了闸似的落了下来。

“沈逍哥哥,萍萍,我要走了。”

沈逍急切的上前一步:“小意,不回去行不行?我舍不得你走。”

萍萍也连连点头:“小意姐姐,我也舍不得你!”

奶娘笑着劝解道:“小姐总归要回家的。盼了这么些年,可算盼到了。哪能不走呀?这是好事儿!”

沈逍焦急的望着我:“你告诉我你们家在哪里,我写信给你!”

我摇摇头,对那个家一点印象都没有。它在哪里,大门朝哪开,有多少人,我统统都不知道。

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无比陌生的地方。

萍萍也拉住我的手。往常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此时此刻只是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伸出手擦掉萍萍的眼泪。忍住哭腔,柔声说道:“你们别哭了,我是回到我的父母亲身边。你们应该替我高兴。知道吗?我到了安顿下来以后,会写信给你们的。”

两人艰难的点点头。

李妈妈刻薄的声音在旁边催了起来:“二小姐,时间可不早了。您赶紧去跟大老爷他们道个别,咱就好赶路了。”

我扫了她一眼,她住了口。只是表情仍有些不忿。

我也不理她。

跟沈逍萍萍他们摆摆手,径直进了府里。

去向大伯父一家辞行。

此刻,家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大堂。

虽然兄弟姐妹们平日里相处的并不十分热络,然而要离别的时候。

终归是伤感的。

堂姐和堂哥分别递给了我礼物,待我收下后,堂姐便紧紧的拥着我。

耐心的叮嘱着我在路上要注意的事情,末了堂姐闷闷的说道:“意儿,受委屈了就回来。”

还没说完,眼泪就已经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我点点头,此时此刻后悔了。

过去的几年里,当我知道大伯父曾拒绝接受我以后,情绪就陷进了一座围城。开始把自己当作一个多余的“客人”。当作他们的负担。

姐妹们经常在一起,说的都是些面上的话。我从来不会像妹妹一样对着她撒娇耍赖,倾诉心事。

下意识的抗拒着她的亲近。

我要是早点意识到“血浓于水”的含义就好了。日积月累的相处中,亲人之间的情分早已把当初的那些龃龉给掩埋掉了。

他们一家人宠我爱我。

我却揪着那一件事情作茧自缚。

以至于到分别的时候才明白自己错过了多少好时光。

是我想岔了。我活该。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伯父也少见的红了眼眶。

“意儿,到了京城,听你父亲母亲的话。与他们好好相处,不可任性妄为。”

大伯母也围了上来:“意儿,我让小厨房备下了芙蓉莲花酥和粉蒸栗子糕。都是你爱吃的。路上饿了吃。方子我交给奶娘了。到京城了想吃照着做。啊......到京城了给我们来信。”

看着他们殷切的目光,我好想放声大哭一场。告诉他们我不想走,我害怕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知道自己错了。我想留下来,我想跟他们好好相处。

然而我不能。

后退两步,双膝跪了下来。

一群人赶忙凑过来扶我。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听我说,大伯父,大伯母。意儿走了,谢谢你们十几年的照顾。意儿永志不忘。必定报答。”

大伯母扶着我起来,说道:“傻孩子,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刚来的时候就那么点儿大,我......”

她转过身去,不住的擦着眼泪。

奶娘也抹了抹眼泪,上前说道:“小姐,咱们走吧。不早了。”

我点点头。

泪眼朦胧的看了看面前的人,把他们的模样深深的刻进了心里。

行了礼,转身出了大堂。

不敢再停留,不敢回头看。

三 往事

回京的一路上我都郁郁寡欢的。

再加上途中的颠簸,马车刚驶进城门,我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我能感觉到奶娘恐慌的呼唤着我。

想回应她,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我落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渐渐的连奶娘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跟我极为相似的脸庞。

我立马确定了她的身份——柳云婉。

“妹妹,你醒了!”她的语气温柔又高兴,转头便对身边人吩咐道:“快,快去把我爹他们喊过来。”

“水,水。”我喃喃的开口。

柳云婉小心的将我搀扶起来,又拿了两个软枕让我靠着,才亲自倒了水慢慢的喂我喝下去。

待恢复了一点精神,我才又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呀?我们是亲姐妹!你不知道,你都睡了两天了!爹娘都担心坏了。你醒过来就好啦。”柳云婉的语气亲昵自然。

仿佛我们两姐妹从小就在一起生活,没有一丁点的陌生。

听她提到父亲母亲,我有些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一缕青丝滑到了我的脸颊旁边,柳云婉伸出手想替我挽回去。

被我极快的躲开了。

气氛立即有些尴尬,柳云婉的手在半空停了一瞬。

无奈的笑道:“看我这记性,只顾着跟你说话。杯子还在手里拿着。”

她起身去放杯子,又问道:“你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熬些粥吧?现在你只能吃一些清淡的。等你彻底好了,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李福记的八宝鸭子味道最好,华胜楼的西湖鲑鱼最正宗......”

许是为了逗我开心,说到最后,她的声量又高又夸张。

正说着,就听到院子里有笑声传来:“小馋猫,又在想好吃的了?”

我心里一震,他们来了。

柳云婉早已迎了出去,我听着她撒娇道:“爹,妹妹醒了。女儿说等她病好以后,带她去吃好吃的。爹爹没听明白就笑话女儿,女儿不依。”

一个好听的女声嗔怪道:“多大孩子了,还没个正形。快带我们去看你.妹妹。”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挣扎着起身行礼,奈何身子实在是虚的厉害。

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踩在棉花上。

当我快倒下去的一刹那,沈云婉惊呼一声,一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扶住了我。

“我的儿!你受苦了!”我反应过来以后,贵妇人已经抱着我嚎啕大哭了。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娘亲云素素。

原来娘亲的怀抱是这样的温暖啊。

顷刻间,内心所有的埋怨和不解似乎开始瓦解。

“娘。”我开口唤道。

眼泪砸在了我的手臂上,滚烫,热烈。

从小到大偷偷喊了无数次的称呼,终于得到了回应。

“哎!”娘亲泪眼朦胧的看着我,用手指摩挲着我的脸。

“好孩子,娘亲对不住你,这么多年都没去看看你。娘亲对不住你啊。”说道后来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摇摇头,什么也说不上来。

柳云婉走上前来,替她擦着眼泪。

在一旁的父亲柳自兴也一脸慈爱的摸了摸我的头。

一家四口终于团圆在一起。

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开心和感动。

我时常回忆起这一幕,如果时光就在这里停驻了该多好。

后来的那么多事情就不会再发生。

四 柳云婉

我很快恢复如常。

柳云婉告诉我,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诊,都皱着眉头表示情况不乐观。

说我没有了求生的意志,很难醒过来。而且即使醒了,可能也会落下一些病根影响日后的生活。

所有人都没想到我恢复的这么好,这么快。

“看来呀,大夫说的话总是夸张的,不可信。”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神亮晶晶的。

我静静的看着她,心里满是喜悦。

这是我的姐姐,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起初的她温柔端庄,稳重大方。逐渐熟悉之后,偶尔也会流露出小女儿般的稚气可爱。

她掏心掏肺的对我好,我们很快就亲近起来。

我痊愈以后,她一天往我这儿跑无数次,几乎都快要住下了。

耐心的帮我改正着口音;

带着我去逛遍了繁华的京城,吃了她说的八宝鸭子和西湖鲑鱼;

把自己从小珍藏的玩意儿一股脑的全都送给了我;

衣衫首饰也全都找出来,让人新制了一模一样的给我穿戴;

我们两个穿着同样的衣裙,梳着同样的发髻,站在镜子前做鬼脸,两个人笑做一团。

爹娘总是在一旁含笑看着我们,

奶娘说,我昏迷的时候,娘亲特地把她找了去。

让她把我小时候的事情和喜好讲给他们听。

奶娘把能记起来的全都说完了,

娘亲还一直在追问:“还有吗,你再好好想想。再想想。”

爹爹也在一旁殷殷的望着她,期待着能够再听到一些关于小女儿的事情。

“真把老奴为难坏了,只恨自己蠢笨,记不住,让老爷夫人失望了。唉。”奶娘一边为我梳着头一边絮絮的念叨着。

原来爹娘也这般在意我。

一阵温暖,十多年来,内心竖起来的围城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眉梢都恢复了生气,往日里总是淡淡蹙起的眉头也全然舒展开来。

含笑问道:“奶娘,你看我有什么变化没有?”

刻意放慢语速,口音已经淡了许多。

奶娘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的看了看。

笑道:“小姐样貌倒是没变化,真好看。就是这面上笑容多了,也更有精气神了。”

我点点头。

待奶娘把最后一根簪子插好后,我提醒道:“奶娘,今天我跟爹娘和姐姐一起去庙里烧香。昨天跟你说的事情可别忘了。”

“老奴明白的,把小姐写好的信和备下的礼物都拿给门房二虎子,让他给送到南阳大老爷家和沈家少爷那里。”

“嗯。谢谢奶娘。”声调轻快上扬。

“跟老婆子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只是您身边也没个正经伺候的人,现在院里只有俩洒扫丫头,这也不合规矩呀。夫人要把身边的琥珀给你,你怎么给拒了呢?”奶娘不解的问道。

她为了我,总是有操不完的心。

“琥珀是娘亲用惯了的老人,我不能要。娘亲说过段时间让人牙子领了人来再挑。到时候奶娘可要好好帮我挑挑。”

奶娘连连点头。

我便放心的准备出门。

双脚刚刚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天旋地转。

五 继后

“啊......”身后的平地突然变成了万丈悬崖。

我的双手拼命挥舞着,徒劳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然而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的往下坠落。

我认命的闭上眼睛。

“娘娘,娘娘。”耳边传来了一声声焦急的呼唤。

我缓缓的睁开眼睛,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原来刚刚的所有都是在梦中。

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

已经换上掌事宫女服制的萍萍递过来一杯水,一脸心疼的望着我。

“娘娘,又做噩梦了吧。”

“没有。只是梦到了过去的事情。”

萍萍极轻的叹息了一声。

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薄毯,想来是萍萍进来的时候怕我着凉为我盖上的。

望床上看了看,早已经空空如也。

“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卯时初就走了。”萍萍的性子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走的时候一脸的不高兴。”

“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这是在宫中,隔墙有耳。”

萍萍点点头,也不再啰嗦。

朝着外面招了招手,数十个宫女捧着东西鱼贯而入。

宫人规矩极严。

更衣,净面,画妆,绾青丝。

整个过程她们没说一句话,动作上却是默契十足。

镜子里苍白的脸上逐渐有了颜色。

我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嗅到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萍萍适时在旁边说道:“娘娘,太皇太后身边的康公公刚刚来过了。说是让您跟皇上去慈宁宫用早膳。然后......”她踌躇着不肯再往下说。

“本宫知道,该把大皇子接回来了。走吧。”我淡淡的接口。

此刻已经妆成,我看着判若两人的自己。

身着凤袍,龙凤珠翠冠的流苏垂在额前。

眉毛被画成了远山黛的样式,眼尾浅浅的扫了一层金粉。

整个人美艳不可方物。

是我,但不像我。

这是先皇后柳云婉常画的妆容。

没错,我是继后。

皇帝李承业在中宫皇后柳云婉因产后血崩去世一年整,遵守诺言,娶了她的妹妹柳意欢为后。

不知道世人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我父亲倒是很中意的样子。

三品京官的家里出了两位皇后,自己的外孙更是目前唯一的皇子。

他的仕途更稳当。野心,应该也更大了。

太皇太后虽然待我很亲厚。

可能也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凡事讲究先入为主,柳云婉才是她第一个孙媳妇儿。

而我跟柳云婉的样貌几乎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原因,我是大皇子的亲姨母。

有血缘关系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大皇子。

而且还会好好的护着他。

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萍萍轻轻的唤了我一声。

回过神来,扶着萍萍的手径直出了未央宫上了轿辇。

一群人整齐的跟在后面,整个仪仗华丽又威严。

太阳早已冲出了云层,金灿灿的光辉映照在屋顶的琉璃瓦上。

走出几步路,萍萍悄声笑道:“娘娘,昨个是您跟陛下大婚,之前下了半个月的雨突然就停了,今个又是大晴天。这可真是好兆头!保佑娘娘一帆风顺。”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

眼前的甬道长的好像没有尽头。

大庆二年农历六月初七。

我在宫里的岁月,从此刻正式开始。

六 争执

坤奥城太大了。

我的身上都微微开始有汗意的时候,慈宁宫的匾额才终于出现在视线里。

双脚刚刚落在地上。

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桂麽麽早已含笑上前:“参见皇后娘娘。早膳已经都备齐了。奴才带您进去。”

“有劳桂麽麽了。”我看了一眼身旁的萍萍。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荷包递到了桂麽麽手里。

笑道:“桂麽麽,大热天的让您等了这么久。小小一点儿心意,请您喝茶。”

“哟,这怎么敢当呢?奴才只是做了分内之事。”桂麽麽极力推辞,脸上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我开口道:“桂麽麽,您收下吧。这丫头刚进宫不久,以后她当差,还要麻烦您多多提点提点。萍萍,你要好好向麽麽学习。”

萍萍连连点头,一脸期待的看着桂麽麽。

桂麽麽也不再推辞,笑道:“皇后娘娘开口,奴才听就是了。奴才带您进去吧。”

说着便侧身在前面引路。

已经来了慈宁宫很多回了,这次我有了一丝紧张。

头一次跟李承业同桌吃饭。

不知道还要承受怎样的冷遇。

宽大的衣袖掩盖下,双手紧紧的握着拳。

罢了,那样的羞辱都忍过来了。

还怕什么。

刚走到殿门口,淡淡的檀香味道便把人给包围住了。

内心平静了许多。

从容的走进了殿内。

李承业果然已经在了,面色还是郁郁的。

自我进门起,他那不耐烦的目光就停留在我身上。

目不斜视,嘴角微微弯起。

宽大的裙裾扫过地面,我径直走向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弯腰行礼。

“臣妾参见皇祖母……”

声音温柔悦耳,缓慢有力。

我的头低垂着,看着袖口繁复精致的刺绣花纹。

“你这孩子,快过来。说了多少次不要行礼,你都记不住。”太皇太后嗔怪道。

我羞涩的笑了笑,顺从的走到她身边坐下。

太皇太后眉目间还能看到当年的绝色风姿,吃斋念佛多年,让她整个人的气质仿佛一块儿温润的美玉。

脸上常常笑吟吟的,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从当年一个默默无名的官女子走到了今天的地位。

又力排众议,扶持着非嫡非长的孙子做了皇帝。

这是一个传奇的女人。

此刻,这个女人就像普通百姓家的长辈一样与我们闲话家常。

“今天把你们俩叫来,是有几件事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话音刚落,我和李承业居然很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李承业发现我的目光之后,立刻转移了视线,眉头锁的更紧了。

似乎是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的唇角弯的更深,笑眯眯的说道:“皇祖母,什么事情您做主就好了,哪里还用的着跟我们商量。”

太皇太后拍了拍我的手,笑道:“你刚刚进宫,有些事情还不熟悉,哀家这次厚着脸皮告诉你。日后就都得你自己拿主意了。”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

李承业讥讽的声音传来:“皇祖母,怎么可以把朕的后宫交给这种没有德行的人管理......”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

“胡说!哀家看意儿就很好!她一定是个好皇后。倒是你,对自己的妻子口出恶言。怎么做好天下之主!哀家真是白疼你了!”

太皇太后的话着实是有些重了。

李承业的面上不免有些尴尬,但还是反驳道:“阿珂才是朕的妻子,让她进宫不过是为了能好好照顾钟儿。”

又是阿珂,内心不由得浮出一丝无力感。

李承业如此直白的讲出了这桩姻缘背后的真相,我的头垂的更低了些。

有口难言,无法辩解。

“放肆!你要为了一个女人忤逆哀家多少次!”

太皇太后怒气冲冲的拍桌站了起来,身后的桂麽麽连忙上前扶住了自己的主子。

刻着花好月圆图案的象牙筷子被衣袖扫过,咕噜噜的滚落下去。

轻轻落在地毯上,好似一声叹息。

屋里的侍女瞬间就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我也立刻离开座位跪下,张口劝解道:“皇祖母息怒。陛下也是因为亲近信任皇祖母。所以才会说出实话,总比欺瞒您要好。”

太皇太后的呼吸稍稍平静了下来,但还是不说话。

顿了顿,又道:“臣妾年纪小不懂事,也没有任何经验。陛下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臣妾恳求皇祖母继续管理后宫事宜,让臣妾跟在您身边好好学习,以求将来做好陛下的贤内助。为陛下分忧解难。”

“好孩子,起来吧。”太皇太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刚才跪的太急,膝盖隐隐作痛。

我慢慢起身恭敬的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努力去忽略那不适的感觉。

“承儿,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还认为意儿不好吗?”

太皇太后又坐了下来,开口问道。

我感觉的到他的审视。

“皇祖母,承儿错了,不该惹您生气。”

避重就轻的回答,只说了不该惹太皇太后老人家生气,却没有改变对我的评价。

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他的意思。

但这个不愉快只能到此为止。

李承业是一国之君,他的回答已经算是给台阶了。

果然,太皇太后叹气道:“日久见人心,罢了。意儿,过来坐下。”

刚刚坐定,便有教养麽麽抱着大皇子李钟走了进来。

李承业的表情立马温和了起来。

一岁的李钟长相上很好的继承了父母的优点。

圆滚滚的大眼睛加上胖乎乎的小脸儿,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欢。

我和李承业都伸出手想去抱他。

李钟咬着手指,呆萌的思索了一下。

挥着小手向我扑了过来。

李承业惊讶的目光中,我小心翼翼的从教养麽麽手中接过这个小家伙。

李钟乖巧的坐在我的膝上,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麻,后。”

我惊喜的看向太皇太后:“皇祖母,钟儿会说话了!”

在场的人显然都听到了。

太皇太后捏了捏李钟的小脸,说道:“钟儿真棒!叫声太祖母听听。”

似乎是听懂了太皇太后的意思。

“待,祖母”李钟努力的念出了声,小小的拳头也在跟着使劲儿。

一屋子人跟着凑趣:“大皇子真是聪明。”

“这可是大皇子第一次开口说话。”

太皇太后乐开了花。

李承业自然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刚刚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

每个人都满面期待的看着我怀里的这个小人儿。

逗着李钟又玩了一会儿。

太皇太后吩咐奶娘过来把他抱了出去。

席间又安静了下来。

桂麽麽向门口说了一声:“传膳。”

等候多时的宫女们捧着食盒走了进来。

顷刻间桌上便堆的满满当当。

桂花糖藕,胭脂鹅脯,烤鸭,蟹黄小笼,红油锅盔,八宝莲子粥,小馄饨……

桂麽麽又端了两样东西上来放在我面前,笑道:“知道娘娘爱吃,这是太皇太后特意吩咐小厨房为您准备的芙蓉莲花酥和粉蒸栗子糕,您尝尝看。”

心下一阵感动,连忙起身谢过。

太皇太后无奈道:“你这孩子,哪里有这么多规矩。快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

说着便夹了一块糕给我。

不是原来的味道,还是装作很欢喜的模样点头:“谢谢皇祖母,很好吃,臣妾很喜欢。”

太皇太后满意的笑了。

李承业自然是又白了我一眼。

食不言。

三个人安静的吃完早膳,接过宫女手中的茶盅漱过口后。

才又走至正厅坐下,桂麽麽带着人全都出了大殿。

太皇太后开口说道:“承儿,刚刚你也看到了。钟儿喜欢他的母后。以后钟儿就由皇后带去未央宫教养吧。”

这个想法,太皇太后在大婚前就特意跟我提过,所以此刻我并不惊讶。

李承业倒是如临大敌的模样:“皇祖母!万万不可!钟儿还是在您身边待着吧。”

“哦,为何?”太皇太后反问道。

李承业飞快的扫了我一眼:“皇祖母,孙儿就是由您一手带大的。孙儿知道皇祖母能把钟儿教的更好。”

“胡涂!”太皇太后打断了他。

“当初发生那样的事情,把你带在哀家身边也是不得已。难道你希望钟儿重蹈覆辙吗?现在钟儿是唯一的皇子,跟着皇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刚不也说了皇后进宫就是为了照顾钟儿吗?”

李承业没想到太皇太后用他刚刚说的话堵他的嘴,张了张口,终究是没能反驳。

太皇太后看了我一眼,说道:“这一年,皇后没少进宫看钟儿。你以为钟儿为什么让皇后抱?小孩子最聪明了,谁对他好他心里清楚的很。”

“皇后不是心肠歹毒的人。何况她原本就是钟儿的亲姨母,把钟儿交给皇后,哀家才放心。再说……”

太皇太后话锋一转:“现在不交给皇后又能交给谁呢?你不要忘了你是怎么登基的。当初那么多功臣的女儿你不要,偏偏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愿意娶柳云婉一个。”

“哀家不同意,你硬是在慈宁宫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拿命来逼哀家这样一个老婆子。”

太皇太后越说越激动,我担忧的走上前去劝道:“皇祖母,消消气,身体要紧。”

太皇太后摆摆手,继续说道:“后来才知道那柳云婉已经有了身孕。哀家只好同意你先把她娶了进来另行打算。罢了,陈年往事哀家不想再提,也是她自己没福,落到这样的下场。”

我第一次听太皇太后提起来柳云婉的事情,话里话外带着不满。

心下思衬了一番,便也明白过来。

辛辛苦苦养大的孙儿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子跟自己作对,又怎么会对那个女子有好感呢?

眼皮垂了下来,不知道太皇太后见到我的时候都会有怎样的感受。

李承业面上带上了一丝哀戚,跪了下来,说道:“皇祖母,孙儿知道当时为了阿珂伤了您的心。都是孙儿的不是,您不要这样说她。阿珂她,她很好~”

轻轻的摇了摇头,此时此刻说这种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果然,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到现在你还护着她!好,你好的很。”

“皇祖母!”见势不妙,我也只好走到李承业身边跪了下来:“臣妾有话要说。”

太皇太后转过头去不看我。

额头触在地面上的一瞬,冰凉的触感让脑子清醒了些。

“臣妾替皇祖母和天下百姓感到高兴。”

“哦?你倒说说为什么高兴。”

“臣妾高兴的是,皇祖母的心血没有白费,为黎民百姓教导出了一位仁慈的明君。”

无人回答,我只好继续说了下去。

“臣妾闺阁时曾翻阅过几篇史书,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规律。一个朝代,凡是君王与发妻情深意重的时期,基本上都会兴盛。譬如汉光武帝与阴丽华,唐太宗与长孙皇后,明孝宗与张皇后。”

“臣妾想想也对,一个君王,若是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爱,怎么会爱天下人。若是连枕边人都不维护,又怎么会维护自己的臣民呢?所以臣妾说替皇祖母高兴, 替天下人高兴。”

太皇太后面色有了松动,说道:“你倒是会说话。”

“臣妾的一点拙见,但也是肺腑之言。”

言罢,我深深的看向李承业:“陛下如此维护姐姐,臣妾好生羡慕,只是若姐姐在天有灵,看到陛下因为她而惹得皇祖母生气,一定也会于心不安。”

“臣妾既然已经嫁给陛下,一定会尽力做好陛下的得力助手,让陛下没有后顾之忧。至于大皇子,他是姐姐的孩子,也是臣妾的外甥。血脉至亲,臣妾发誓一定好生看护教导。”

“承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良久,才听到李承业的声音:“孙儿没有要说的了,一切都听皇祖母的。”

一顿早饭间就让太皇太后动了几次气,即使对我再不满,李承业也只好偃旗息鼓。

他凉凉的看向我:“照顾大皇子辛苦,朕会让赵昌拨两个人到未央宫里去,给皇后帮忙的。”

“帮忙”两个字咬的很重,实际上的意思我们都心知肚明。

泥人还有三分性。

被李承业接二连三的针对一早上,我的心中也着实有些恼火。

更多的是委屈。

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

面上还是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徐徐行礼。

温柔又诚惶诚恐的说道:“多谢陛下体恤,臣妾万分惊喜。”

李承业早已转过头去,我只看的到他的侧脸。

太皇太后笑着让我们起身,她的眼里已没了刚才的锐利。

说道:“哀家也没说马上就要把钟儿送过去。现在哀家心里有个打算。”

她喝了一口茶,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才慢悠悠的继续说道:

“你们刚刚大婚,哀家原不应该开这个口。”

我的头低了低,凤冠上的流苏在脸颊边轻轻晃动,

静静的听着接下来的内容。

“之前皇帝刚刚登基,哀家想着头一年先以国事为重,对于子嗣这件事情上就没有过多要求。现在也该让后宫里多一些新人热闹热闹了,毕竟皇家只有钟儿这一个皇子可是远远不够的!你们说呢?”

心口处有酸涩的感觉向四肢蔓延开来。

谁没有憧憬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嫁给李承业前我就知道,将来会有无数个女人跟我一起分享这个男人。

然而这一刻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罢了,“斜倚熏笼坐到明”就是我的宿命。

李承业刚要开口,就被堵了回去。

“哀家知道你不愿意,可你是大庆朝的皇帝!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责任!祖宗千秋百代的基业不能在你这给断送了!”

“孙儿眼下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思。前朝已经很忙了......“

“知道你忙,哀家也不想让你沉迷声色。之前宫中有宴,大臣们带着家眷来参加的时候,哀家看中了几个丫头。跟他们透过口风,都是愿意的。”

“哀家想着,不如先让这几个丫头进宫先封了位分,皇后也好有个作伴的。等两年后,可以办一场选秀,你们再好好挑一挑。就这么着吧。”

太皇太后一锤定音,事情已经没有转机。

”哀家乏了,你们去忙吧。“

我和李承业一起退了出来。

七 回忆

两个人刚到大殿门口,一脸焦急的萍萍就小跑着过来扶住了我。

我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萍萍这才向着旁边的李承业行了礼。

李承业轻哼一声:“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点规矩都没有。”

语气里的嫌弃都快要溢出来了。

萍萍看了我一眼,表情里带着一点愧疚。

我的声音毫无波澜:“这丫头刚刚进宫,日后臣妾自会好生管教。陛下如果没有其它要说的,臣妾先行告退了。”

说着便敛衽行礼,转身就要离开。

“别以为你替朕说了好话,朕就会感激你。”李承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顿了顿,回道:“臣妾只是说了该说的话,别无他求。”

抬脚上了轿辇,离开了慈宁宫。

诺大的坤奥城,自然是美景非凡。

然而一路上我的眉头就没展开过。

心中思绪万千,恨不能长双翅膀离了这个地方。

回到了未央宫,我便一言不发的进了内殿。

萍萍散了伺候的宫女,走上前来为我卸去头上繁琐的装饰。

用牛角梳蘸了桃花水轻轻的梳着我的头发。

殿里龙涎香的味道已经彻底消失了去,我闭上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娘娘,今天奴婢在门口站着的时候,想起来小时候咱们偷偷溜到后山抓鱼的事情了。您还记得吗?”

知道萍萍是有意逗我开心,我也配合着她。

“怎么不记得。当时鱼没抓到,咱们几个索性跳到水里打水仗玩儿。衣服全都湿透了,不敢回去。硬是在山上待到太阳落山了才往回走。”

“对,还好是夏天,那会不算太黑。不过路上沈逍少爷装鬼吓唬我们两个,娘娘反应过来直接追着沈逍少爷打。奴婢在旁边笑得肚子都疼了。”

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不由得也笑了出来。

萍萍继续说道:“还有一次,奶娘不让您出去玩儿。你都急哭了,奴婢就在家里陪着你,那天只有沈逍少爷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到快落灯的时候才回来。”

“他到家以后,隔着院墙跟咱们说话。扔过来一个包袱让咱们接着。打开一看,居然有那么多的萤火虫,像星星一样。夜里亮晶晶的可真好看。娘娘喜欢的都跳起来拍手。”

萍萍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那时候娘娘多开心啊。奴婢来京城后,就没见娘娘再那么高兴过。要是沈逍少爷也在就好了,他总是能逗娘娘高兴。”

提起沈逍,我的笑容就淡了几分。

送来萤火虫的第二天,我见到了他。

往日干净俊朗的脸上多了几道伤口。

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不肯说,我便也没放在心上。

过了一段时间,到了乞巧节。

晚宴的时候,堂姐撒着娇让大伯母讲讲她跟大伯父之间的故事。

大伯母想了想,笑道:“你爹呀,刚定亲的时候对我可好了。我随口说了句没看见过萤火虫,你爹就去给我逮了一些过来。”

“娘,这也算好啊?不就是虫子嘛。还有没有别的?”堂姐不满的嘟着嘴,这听起来实在算不上浪漫。

“傻孩子,你知道什么?”大伯母亲昵的点了点堂姐的鼻子,脸上是幸福的微笑:“咱们这,只有西郊一座山上有萤火虫。那个山还挺陡的,很少有人上去。你爹因为我一句话就去了。”

“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份心意。不过现在想想娘也后怕。太危险了。”

“好了好了,跟孩子们说这些干什么?”大伯父一脸不自然。

大伯母嗔了他一眼:“当初把萤火虫递到我手里的时候,你可是骄傲的很。现在还害羞了不成?”

堂姐堂哥也起哄道:“哦哦,爹爹害羞啦,爹爹害羞啦~”

我的思绪已经回到了看到萤火虫的那个夜晚。

沈逍脸上的伤口也找到了原因。

不过当时都只是几岁的孩子,除了感动也并没有想太多。

后来我就回了京城,接下来几年里,跟沈逍和萍萍除了正常的书信往来之外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沈逍很少说自己的事情,来信都是问我怎么样。

而萍萍的信里总是会提到沈逍。

所以我对沈逍的境况也有了解。

他已经拜了怀玉书院的智渊先生为师并深得其看重。

智渊先生名满天下,前朝文武状元,娶了李承业的姑姑明玉长公主为妻。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只是好景不长,边疆外敌来犯,边境民众苦不堪言。

智渊先生自请上战场杀敌。

明玉长公主深明大义,支持自己丈夫上前线的决定。

没想到这一去就是永别。

等智渊先生战胜归来的时候,与明玉长公主已是阴阳两隔。

智渊先生便辞去了官职,带着明玉长公主的骨灰回到家乡建了怀玉书院。

慕名前去求学的人数不胜数。

沈逍能够得到智渊先生的赏识,前途不可限量。

作为朋友,我衷心的为他感到高兴。

他的人生是可以看得到的顺遂。

而我这个幼时的朋友,只是一个过客。

年纪渐长,为了避嫌,我渐渐的就与沈逍断了联系。

直到半年前,李承业将要娶我为皇后的事情昭告天下。

我才又见到了他。

八 相见

当时距离大婚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

被奶娘拘着在屋里绣了半个月嫁妆的我,终于获得了一次出门的机会。

临近年关,大街上人来人往。

我在马车上将帘子掀开了一角,偷偷的看着外面的情形。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一个女孩儿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求贵人救命!”

我看了看奶娘,她问道:“怎么回事儿?”

“有个姑娘跪在咱们马车前,小的马上把她赶走。”小厮回答道。

“慢着!”我出声制止。

奶娘会意,下了马车去查看情况。

此刻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人。

那女子的声音低了些,但我还是听到了“病重,大夫”之类的字样。

内心已经大概有了了解。

果不其然,奶娘过来回复道:“小姐,那丫头的娘染了恶疾,请了好多大夫去看都不中用。怕是撑不过这两天了。”

心中对那个女孩升起了无限的同情。

“你让她来马车上吧,我亲自问问她。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这......”奶娘有些踌躇。

“不妨事,让她上来吧。不然我下去?”大婚在即,我现在并不适合在外面抛头露面。

我知道这招对奶娘有效。

果然,女孩被她带进了马车里。

女孩面黄肌瘦,身上带着淡淡的药味儿,单薄的衣衫虽然很旧,但也被浆洗的干干净净。看年纪好像与我差不多大。

此刻她正怯怯不安的看着我。

“别怕,你叫什么名字,你想我怎么帮你?”我放柔了声音问道。

“快说呀?别怕,我们小姐就是要帮你的。”奶娘也在旁边温和的劝道。

“我,我叫忍冬,我娘看病把家里钱全都花完了,她快死了。”忍冬一张口就掉眼泪,不住的用手去擦脸上的泪水,却像怎么也擦不干似的。

“我不想她死,我把这所有的大夫都找遍了,都说我娘活不成了。张大婶说广胜堂来了一位大夫医术很高,但是他家诊金也高,我实在是没有钱了,呜呜呜......”

我握住她的手,想给她一点鼓励。

小小的年纪手却粗糙的像树皮一样,满是老茧,想来平常为了赚钱,做了不少力气活。

可怜见的。

“我会帮你。”我坚定的告诉她。

忍冬哽咽着看向我:“真的吗?你愿意救我娘吗?太谢谢你了,我拦你的马车你也不生气,你还停下来跟我说话的,谢谢你!你就是活菩萨。我以后一定好好报答你!”

奶娘擦擦眼泪,说道:“你这丫头也太可怜了。幸亏碰上了咱们小姐。”

“好了,好了,救人要紧,别耽搁了。现在咱们就去广胜堂请那位大夫。我陪着你去。”

忍冬感激的点点头。

当马车到广胜堂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奶娘进去片刻,再出来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一名男子。

奶娘回到车上后笑着说:“这大夫好像早就知道咱们会来请他一样。”

马车向城外驶去,忍冬指挥着路线,男子骑着马在后面跟着。

等到了地方,我示意奶娘把带的银子都拿了出来。

接过银子递向忍冬。

“刚刚奶娘已经把诊金付掉了,这些银子你拿着给你娘抓药。也给自己添置两件厚衣服。如果还是不够,你就到金桂大街上的柳府里来找奶娘。”

“小姐,你不到屋里坐坐了吗?”忍冬不接银子,不舍的看向我。

“不了,时间有限,我得回家了。”已经出来太久,不能再多停留。

“可是我娘一定也很想见见你,你是我们的活菩萨。求你了,你去见见我娘吧。而且我一下子拿回去这么多钱,我娘一定会担心我是不是在外边学坏了。到时候跟她解释不清楚的。”忍冬哀求道。

我想了一想,也罢。

干脆好人做到底吧。

跟着忍冬下了马车,奶娘在旁边扶着我。

一起过来的大夫也下了马走到跟前。

入眼是一处干净清爽的农家小院儿,门口种着的几株梅树此时花正开的热烈。

好一个世外桃源。

刚进了院子,只见到一个男子背对着我们。

我立马警惕起来,张口便想喊等在外面的家丁。

心里盘算着若是打起来,我们这帮人有几分胜算。

男子闻声转过身来,一身白衣胜雪,寒风吹乱了他束起来的乌发,反而让整个人气质更加出尘,清冷俊秀的脸上带着一丝憔悴。然而嘴角仍然挂着淡然清雅的笑意。

“小意。”男子张口唤道。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我。

“沈逍哥哥!”我立刻认出了他。

这个惊喜非同小可。

奶娘也呆住了:“你是沈家少爷??”

“是的,我是沈逍。”沈逍走近了我们向奶娘施了一个晚辈礼,然后只含笑看着我。

“你怎么来这了?这是怎么回事儿?”阴郁了许久的心情这一刻终于有些放晴。

我开心极了。

疑惑当然也是有的。

忍冬吐了吐舌头,俏皮的说:“柳小姐,为了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这么冷的天,我在大街上蹲了半个多月。差点把自己折腾病了。你今天要是再不出来,我都打算直接到你家里把你打昏带出来了。”

言语间说不尽的娇俏明媚,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影子。

跟着来的那个大夫说道:“你不要小瞧自己,明明壮的像头牛一样,怎么会生病呢?”

“贺松龄!你再说一遍!”忍冬向大夫挥了挥拳头。

刚刚还笑嘻嘻的贺松龄立马缩了缩脖子,一脸正经。

“小意,是我让他们把你骗过来的,你不要生气。”沈逍歉意的说道。

“我怎么会跟你生气?”看到儿时的小伙伴,心里只剩下欢喜。

“院子里冷,我们进去说吧。”沈逍面上笑着,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丝落寞。

刚进屋子,奶娘就被忍冬两个人给强搀着去了厨房里泡茶。

只剩下了我和沈逍两个人。

沈逍问了我好多问题,我都回答了。

就好像小时候一样,面对着沈逍和萍萍,我就是一个小话痨。

言无不尽。

这几年在我的刻意收敛下,在人前一向是稳重平静的。

此刻的我,才是更真实的我。

“萍萍给我写信的时候,说了你现在在怀玉书院读书,怎么突然跑到京城来了?”

“我听说你要成亲了,所以必须要来看看你。”沈逍回答道。

提起了这桩婚事,我沉默起来。

沈逍也许久没有说话。

厨房里忍冬和贺松龄打闹的声音传了进来。

奶娘的声音夹杂其中:“我要去陪着小姐......”

“你愿意嫁给他吗?”沈逍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愿不愿意重要吗?”我反问。

“重要,当然重要!这是你一辈子的事情,当然要顺从自己心意。天下百姓都知道他为了只娶你姐姐一个人,曾经在宫门口不吃不喝跪了一夜。他这么喜欢你姐姐,又怎么分得出感情给你?”

他说的这些我当然都知道,我又何尝没有挣扎过。

最终还是对自己,对柳家,对皇权妥协了。

心里或许还存着一点点侥幸。万一曾经许过的愿望成真呢?万一呢?

我艰难的笑了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起码我是皇后呀,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天下女子挤破头也遇不上我这样的好事儿。”

“小意,你不是那样的人。天下女子挤破头想要得到的东西对你来说不值一提。”

“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高尚。我只是一个俗人。”

“我了解你。”

“不,每个人都很复杂。你并不了解我。或许你了解的是你印象中的我。我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小意了。”

“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小意,我喜欢你。小意,我喜欢你!”沈逍温柔的声音却好似一记惊雷。

我惊讶的望向他,内心的震撼无与伦比。

从小当哥哥看的人,居然说他喜欢我?

我想从他的脸上找出来一点点说玩笑话的表情。

然而沈逍却不敢看我了,我只看到他的耳朵一点一点的红透。

“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我原本想着等学成以后,就来向你提亲。可是没想到等来了这样的消息。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小意,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你若是也喜欢我,我一定带你走。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过安静的日子。好吗?”

沈逍一脸认真的看向了我,有些紧张的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很快恢复了理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两个人能到哪里去过安生日子呢?更何况我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

他的人生是坦途,绝对不能因为我毁于一旦。

一定要趁早断了他的念头。

“沈公子,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小心被有心人听去,坏了咱们两个的名声。我渴望权力,渴望自己身居高位,如今实现的可能近在眼前,若是因为你的一句玩笑话付之东流,你知道我会有多恨你吗?”我故意说出这样的话,面上带着疏离。

沈逍的睫毛颤了颤。

“今日里原是我不知情,否则我绝不可能私下见你的。你知道这一面会给我带来多少麻烦吗?”我继续责怪着他。

看着他受伤的表情,我的心里也不好受。

但这是对两个人最好的做法。

“你若是不想做这皇后,我也有办法帮你。”

我摇了摇头,面色冷硬。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

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明白过来。

“沈公子不要在小事上费心,你是智渊先生的得意门生,前程似锦。将来若是有幸能得沈公子为朝廷出力,我一定会禀告陛下,为你择一门好亲事的。”

刚刚相见的欢喜已经被冷凝的气氛所代替。

良久,沈逍才开口说道:“今天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闹市中人多,都知道你是要救忍冬的母亲才跟了去的。这件事情,没人做的了文章。你放心。”

“谢谢沈公子思虑周全。”

“你多保重。”

“我会的。”

不等他的回答,我便转身唤了奶娘,一起出了院子。

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沈逍,萍萍的来信里也没有再透露过一丝丝他的消息。

偶尔,我也会回忆起那一晚漫天的萤火虫。

也许当时,院墙那边的沈逍面上也是带着骄傲的笑容吧。

可惜不能回到那时,亲口向他说一声谢谢。

萍萍的声音又把我拉回了现实:"娘娘,奴婢扶你上床歇息一会儿吧?”

我点了点头,刚刚起身。 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乱糟糟的声音。

九 妙春

紧接着,李承业一脸不虞的走了进来。

“出去!朕有话问你的好主子。”他冲着行礼的萍萍说道。

萍萍看了我一眼,我笑道:“没事儿的,去吧。你也跟着忙活了好几天了,去歇歇吧。”

她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内殿。

李承业满面讥讽地看着我。

“你倒是真够能忍的。”

“臣妾知道自己要进宫的那一刻,就立志要当个“贤后”。”

既然不能与你举案齐眉,那若是能够名留青史也还不错。

人,总得有一个盼头吧。

“就你也配“贤后”二字?你是沾了阿珂的光才进的宫,照顾好钟儿就是你的本分。不要再妄想别的。”

“臣妾知道,不过臣妾实在不知陛下的敌意从何而来。或者,您能跟臣妾好好讲讲,也给臣妾一个辩解的机会?”我内心是期待着他能给我答案的。

“朕不会给你狡辩的机会,朕就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李承业的脸蓦然凑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看到一点儿心虚的表情。

我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坦坦荡荡的站着。

“那就请陛下拭目以待吧。”

我就是要做“贤后”。

我会孝敬太皇太后,我会好好将李钟抚养成人,我会和颜悦色的对待日后进宫的姐妹。

至于李承业,我的忍让换来的是他更加变本加厉的针对。

堂堂一国之君,无论何种原因,都不应该如此对待一个女子。

实在是有些”狭隘“。

之前对他有着的一缕情思被我抛在了脑后。

我绝对不要再从他这受到一次委屈。

李承业并不理我。

“陛下既然不喜臣妾,怎么会突然来了臣妾的未央宫?”我反问道。

他的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

“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用你管?还是你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刚刚要反驳他,桂麽麽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奴婢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说话间,桂麽麽已经走到了跟前。

我连忙招呼人上茶,桂麽麽陪着太皇太后一路走到权力的巅峰,绝不能慢待。

桂麽麽笑道:“娘娘不用忙了。太皇太后让我过来告诉您一句话。”

李承业突然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起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我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

桂麽麽很快的就告诉了我答案:“将才娘娘走后,太皇太后又把陛下给召了回去。狠狠的斥责了一顿,气的心口直疼。”

心内一震,连忙问道:“皇祖母没事吧?有没有传太医去看看。”

这宫墙之内,太皇太后是为数不多呵护我的人之一。我当然不希望她有什么意外。

桂麽麽神秘一笑,低声说道:“不碍事的。一看太皇太后动了真怒,陛下就没辙了,太皇太后说什么他都听。”

“所以,太皇太后趁机发话让陛下在未央宫里住上三个月。娘娘要好好把握机会,跟陛下培养感情,争取早日再诞下皇子才好。”

我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李承业刚刚会有那样的神色。

我也实在想不到太皇太后居然会用这样的办法让我和李承业在一起。

牛不饮水强按头。

纵然是一片好心,但绝不会得到她老人家想要的效果。

毕竟李承业这个人,有病!

我暗暗腹诽。

桂麽麽看我没有回应,正色道:“娘娘,太皇太后对你非常满意,只是有责任在肩,让新人进宫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万望你能理解,宫里的女人就是这样有许多不得已之处。”

“太皇太后给你争取了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就该让新人进宫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太皇太后会护着你的。”

我恭敬的接口:“谢谢皇祖母,我都晓得的。劳烦您回去后代我转告皇祖母,她的苦心我一定不会辜负的。”

桂麽麽赞许的看了我一眼:“恭祝陛下和娘娘琴瑟和鸣,早生贵子。奴婢告退。”转身便走了出去。

皇祖母如此的关爱,让我内心深处滋生出一阵温暖。

阳光照了进来,整个大殿亮堂堂的。

四处走了走,从昨日大婚到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好好的看看这个地方。

历代皇后住的未央宫,里面的布置自然是无比奢华。

因着大婚,整个宫殿到处都是大红色的红绸,红彤彤的喜喜字。

喜庆归喜庆,可未免也太压抑了些。

罢了,日后有的是时间去收拾

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重新唤来宫人梳妆,这次只梳了一个寻常的发髻。

末了,我选了一支太皇太后赐予我的镂空飞凤金步摇作为装饰。

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了一下,才出了内殿。

萍萍早已搬了把椅子放在凤仪殿的门口,恭敬的站在一旁。

阖宫伺候的人也都安静的等候着。

见我出来,众人连忙跪下。

“奴才(奴婢)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中一个身着首领太监服制的人声音尤为尖细。

让大家平身以后,我看向他。

“是江公公吧?桂麽麽跟本宫提过你,说江公公是个温厚可靠的人。”

桂麽麽说的是,眼珠子转的最多最快的人就是江泰禾。

果然,此人受宠若惊的再次行礼:“回皇后娘娘,奴才正是未央宫的首领太监江泰禾,桂麽麽的夸奖奴才愧不敢当。只求日后能伺候好娘娘,就是奴才天大的福分。”

我含笑点点头:“是个伶俐人。萍萍,赏~”

萍萍拿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江泰禾再次谢了恩,待站定后,我的目光又被他旁边一个宫女所吸引。

这个宫女微微的低着头,看着年纪稍长了些,面色严肃,看着让人不敢亲近。

我向她招了招手。

宫女出了人群,从容行礼道:“皇后娘娘千岁,奴婢是林妙春。”

我与萍萍相视一眼,萍萍随我进宫,正是取代了她的位置。

“林妙春,是未央宫原来的掌事宫女吧?”

“回娘娘话,是的。”林妙春的态度不卑不亢,声音也听不出来一丝怨怼。

我赞许的点点头。

“那好,日后你还是未央宫的掌事宫女。”

林妙春惊讶的看了我一眼。

底下有几个宫人也抬了头。

“萍萍是随着本宫一起进宫的,年纪轻,又没经验,怎么做的好这些事?原本早就想提的,奈何大婚前事情实在太多,混忘了。正好今天大家都在。”

我提高了声音:“本宫已经向太皇太后请示过了,林妙春恢复未央宫掌事宫女的身份,以前是如何,日后还是如何。在未央宫内,她的话就是我的话,记住了吗?”

林妙春向我行了礼,面上满是感激。

萍萍拿出了荷包双手奉上,笑道:“妙春姑姑,我刚刚进宫,以后您可一定多多提点我。”

林妙春连道不敢。

大婚前三个月,萍萍来到了京城,说要陪着我一起进宫。

后宫并不是好玩的地方,稍有不慎可能就丧了命。

我并不愿意把萍萍牵扯进来,她应该在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是萍萍的态度很坚决,而我确实也想让她陪我的,但是……

正在踌躇间,这个事情不知怎的就被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

她把我召进了宫。

“意儿,让那孩子跟你一起进宫吧,哀家封她做掌事宫女,这也不亏待她,再说知根知底的你用起来更放心。咱们在宫里,最要紧的就是身边的人要可靠。”

我连忙拒绝:“不不不,太皇太后,萍萍可以陪臣女进宫,但是她从小在乡间长大,恐怕无法担当掌事宫女的大任。这个事情还是算了吧。”

我也不愿意让萍萍如此的劳心。

太皇太后没再说什么,转而跟我聊起来了家常。

我放下心来,以为这件事就如此揭了过去。

没想到过了几天,她突然就下旨撤了林妙春掌事宫女的身份,连个理由都不给。

据说口谕传到未央宫的时候,林妙春正在指挥着宫人干活。

来人告诉她这件事以后,登时就在原地愣了半晌。

掌事宫女也是从四品的女官,在宫中地位比那些答应,常在还要更有话语权。

林妙春熬到这样一个位置并不容易。

现在却凭空被夺走一切,受了无妄之灾。

我内心实在难安。

几次进宫请求太皇太后恢复林妙春的身份都无功而返。

再一次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

桂麽麽送了出来,立在慈宁宫门口叹息道:“您何苦为了一个没见过的宫女惹的太皇太后不高兴?那林妙春没当好差,就该被罚,您还是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麽麽,我......”

“贵人现在也不用急着为她抱不平,马上就要进宫了,您的心思还是多放在正事上面。”桂麽麽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现在也不用为她抱不平?现在?那就是以后可以?

我立马回过味儿来。

宫里人向来拜高踩低。锦上添花当然容易,最难得是当你掉入低谷时,有人肯拉你一把。

之前听说过林妙春做事严谨,宫人们在她手下偷不得懒。

天长日久的,肯定会有人心生不满。

以往她有身份,没人敢说什么,现在惹了太皇太后的厌弃,以后再也没有起复的可能。

往日被她压制的宫人肯定会趁机落井下石的。

明面上不会怎样,但暗地里的绊子肯定不会少。

林妙春的处境可想而知。

我现在做的事情可不就是雪中送碳。

一来可以拉拢林妙春的心,二来可以在宫人面前落下一个“贤德宽厚”的形象,三来嘛,还可以借着林妙春认清并且除掉一些心术不正的人。

一箭三雕。

我满意的笑了。

其余的宫人我没有再一一问话,嘱咐妙春和萍萍挨个赏了便罢。

径自回了内殿躺着。

实在是有些乏累,顷刻,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整个凤仪殿内被烛火映照的亮堂又温馨。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终于醒了!?”

我皱了皱眉。

 十 坦白

来人正是李承业。

起身朝着他行了标准的宫礼。

此刻的李承业一身玄色锦袍。领口袖口处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龙图案,行动间隐隐有光芒闪过。

身为大庆朝的君王,他的穿着自然是贵气逼人。

然而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的脸。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被惊艳到说不出话来。

待反应过来后,脑海里只找出了八个字来形容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此刻的他,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内满是不耐。

“皇后倒是轻松的很,进宫果然是享福来了。”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实在是太累了,原本只想小憩一下,没想到就睡过了头。

这事确实是我理亏。

我垂下双目,道:“臣妾知错了,下次不会再犯。陛下可曾用过晚膳?”

声音还有些暗哑。

“你说呢?”李承业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善。

内心一凛,连忙道:“陛下稍待片刻,臣妾这就去准备。”

言罢,便出了内殿。

萍萍跟妙春正在门口候着。

“娘娘,晚膳已经热了好几次了。奴婢这就去让他们端过来,正好您跟陛下一起用。”居然是妙春先开了口。

我点点头,妙春便匆匆而去。

“陛下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喊醒我?”我伸出手点了点萍萍的脑袋。

“陛下也没来多久。您昨天累坏了,今天连午膳也没用,原本早就想叫您来着,看您睡得香,就想着等会再叫您。”

“后来,妙春拉着奴婢去了各宫认门,回来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陛下先进了咱们宫里,也来不及喊您了。娘娘,对不起。”萍萍扁着嘴,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我这个皇后的言行举止,进宫前麽麽教的规矩我们不能忘。如果我有做不对的地方,你要及时提醒我。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问妙春,总之,今天这种情况不能再发生了。”我正色道。

萍萍连连点头,小脸上满是坚定。

转眼间,妙春过来回话说晚膳已经摆好。

我便进去唤了李承业一起到了西侧厅,

桌子上摆的自然是满满当当,待坐定后,我瞧了一眼李承业的神色。

唤过萍萍对着她耳语几句,萍萍抿嘴笑了笑,便自走了出去。

妙春立在一旁帮着布菜,整个屋子里只有碗筷汤勺碰撞的声音。

李承业面无表情,也不说话,筷子始终不往嘴里面送。

妙春小心的往我这边瞧了一眼,我回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正好萍萍捧着盘子走了进来。

刚把盘子放在桌子上,便有奇异的香味飘了出来。

李承业抬眼看了一眼,盘子里盛的是油亮亮的小菜。

白的是鲜藕,淡绿的是嫩笋,深绿色的青豆,红的是胡萝卜丝,几种颜色混在一起不由得让人食指大动。

我笑道:“看您没有什么胃口,这是臣妾进宫前腌制下的小菜,民间常吃的,您尝尝看喜不喜欢。”

边说边亲自夹了一块儿笋放入了他的碗里,维持着“贤后”的做派。

他嫌弃的看了一眼,说道:“朕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脏。”

“尝尝吧,之前给皇祖母宫里送了一些,皇祖母是很喜欢的。”

“你倒是真会做好人,哄得皇祖母一心向着你,希望你能装一辈子,别伤了她的心。”

“臣妾知道了。”我的面上仍然是得体的微笑。

他的嘴上不饶人,倒也轻轻的咬了一口碗里嫩笋。

看着他的神情,我就知道他是喜欢吃的。

接下来我便不去看他,只是使眼色让妙春往他碗里夹那些小菜儿。

不知不觉间,李承业已经用下了一碗饭。

末了,又喝了一碗酸笋鸡皮汤。

周围侍候的人也都带了些喜色。

寂然饭毕,两人又到正厅坐下,李承业总是不与我说话,我也乐得安生。

静静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又饮了一会儿茶,我便唤人来伺候着李承业沐浴。

我们两个心知肚明,今夜他是必须要住在未央宫的。

所以李承业没有反驳,乖乖的跟着去了浴殿。

我便留在内殿,由着萍萍领着几个宫女为我卸去残妆,净面沐浴。

萍萍几次张嘴想说些什么,也都咽了下去。

只是更加用心的把花瓣在我身上揉搓,待洗好后,又仔仔细细的给我扑了一层细腻馨香的珍珠粉。

“娘娘。”她的脸红成了虾米。

她终于开了口,但是却害羞的说不出话。

我笑道:“我知道,你不用再说了。”

萍萍如释重负。

我明白她想说什么。

李承业对我的态度她很清楚,大婚之夜我们分床而睡她也知道。

她肯定想告诉我,把握住机会。

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我温柔小意的把李承业哄高兴了,今夜一定能够成了美事。

坐实皇后的名分。

我很羡慕萍萍,如果所有事情都那么简单就好了。

宫人们又拿过来了月白色的寝衣。

我摇头拒绝:“以后,本宫的寝衣,不要这样的颜色。”

待我洗好出来后,李承业还未过来。

我便让众人都散了去,萍萍临走时一脸期待的神色让我有些失笑。

待把床铺整理好后,随意拿起一本书就着烛光看了起来。

外面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再抬头,李承业已经走了进来。

刚刚沐浴过的李承业,如墨染的发随意的披在身后,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真是一副好皮相。

有疑惑的表情在他面上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便是冷漠的戒备。

我笑道:“陛下,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有些话憋心里很久了。”

不等他回答,我便继续说道:“臣妾知道您与姐姐情深意重,臣妾无意取代姐姐的地位,也自知没有那个福分。臣妾只想好好的将大皇子抚养成人,也算对得起姐姐的在天之灵。”

“只是臣妾既然已经进宫,身上便担了责任。朝政事务已经够让您烦心了,后宫的稳定理当由臣妾来维护。只求陛下在人前给与臣妾一些信任与尊重,一方面好让皇祖母放心,另一方面方便臣妾管理后宫。最重要的是,大皇子日后肯定是在臣妾身边养着的。您总不希望大皇子日后回忆起来,都是我们两个人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场面吧?”

李承业审视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半晌。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你真愿意一辈子这样?一辈子得不到夫君的爱,你受得了吗?”

我笑着望向他,坦然的说道:“臣妾已经贵为皇后,有失有得,这很公平。而且,人活一世,不是只有情爱的。臣妾若是称职,自然会得到天下人的敬爱,那就够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烛花爆开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尤为突兀。

如梦初醒。

“陛下,天色不早了,明天您还要早朝,安歇吧。”我笑着开了口。

李承业有些踌躇的看着我。

“还是跟昨夜一样,臣妾睡在美人榻上。您看,已经收拾好了。”

我将身后的美人榻指给他看,跟昨夜不同,今天榻上已经被我放了一床被子。

夜确实很深了,李承业说了句:“你刚说的,朕会考虑的。”便自去躺在了床上。

我吹灭了几盏灯,室内稍微暗了下来。

躺在榻上,我很快便也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起身伺候李承业穿朝服。

李承业虽然还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倒也没有再出言伤我。

心下暗喜,昨夜的话还是有效果的。

既然一辈子都要跟他捆绑在一起,不求他对我情深意重,起码不要一直恶言相向。

我的日子,总是要往舒心了过的。

待李承业走后,我便带着萍萍和妙春两个往慈宁宫去了。

到的时候,太皇太后刚刚起来。

让她们两个在门口等着,我自己走进了内室。

昨夜的残香在香炉里仍然氤氲着袅袅的烟。

太皇太后正在梳妆。

我走上前去,笑着接过桂麽麽手中的梳子,轻轻的替太皇太后梳着发。

太皇太后在铜镜里看了看我,笑道:“怎么起的这样早?现在宫中也没什么事,你还不好好养着,日后人多起来,你想歇着也没有了。”

拿了一支福寿簪子在她的脑后比划了一下。

稳稳的将簪子插入挽起来的发髻之后,才羞赧的说道:“说出来皇祖母可不要笑话臣妾。昨儿从您这回去以后,臣妾睡了大半天,直到晚膳时候才醒过来。”

我回到京城的时候,祖母已经去世了。跟柳云婉在一起,偶尔她会提起来一些跟祖母相处的细节,温馨又动人。

那时候,我常常想着若是祖母还在,不知道我跟她是如何相处的。

柳云婉去世,李承业的一道立后圣旨到我们家以后,太皇太后开始经常的召我进宫说话。

渐渐相熟起来以后,拘谨被亲切感所替代。无伤大雅的事情我也会主动的跟她讲讲逗她开开心。

就比如现在。

果然,太皇太后闻言转过脸来,细细的打量了我,才笑盈盈的道:“嗯,跟前两天相比,气色果然好多了。要不你先出去吧,哀家也再睡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把这一脸皱纹给睡没了。”

桂麽麽在一旁凑趣:“瞧瞧,还是孙媳妇好,逗的主子也开始说起俏皮话了。”说道后来故意作出伤感的强调:“唉,可见奴婢嘴笨,服侍主子几十年了,都没听主子这样跟奴婢说过话。”

“你这老货,还吃小孩儿的醋。不怕意儿笑话。真不知羞。”太皇太皇笑着横了她一眼,扶着桂麽麽站了起来。

面上一直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一步在另一侧扶住了太皇太后。

一起到了偏殿坐下。

桂麽麽先盛了一碗汤递给我们,嘴里说道:“皇后娘娘,这是暹罗国新进贡的牛乳。主子特意吩咐加了银耳,红枣,冰糖给您熬的,最是养身。如果您今早上不来,我们就给您送去了。您尝尝看。”

太皇太后也一脸期待的看向了我。

依言尝了一口,我惊喜的说道:“入口香浓软滑,好喝。果然今天早上没来错。谢谢皇祖母。臣妾很喜欢。桂麽麽一会儿可以再给盛一碗吗?”

“行,您要喝多少都有,管够!”

太皇太后和桂麽麽相视一眼,也都笑了起来。

李承业不在,这顿早饭我用得无比舒心。

刚用茶水漱过口,教养麽麽正好把李钟抱了进来。

小家伙一看到我就笑嘻嘻的向我张开了小手。

我接过他,放在膝上拿着一个拨浪鼓逗着他玩儿。

太皇太后在一旁笑眯眯的看了半晌,将宫人都遣了下去,只留了了桂麽麽。轻声问道:“昨儿夜里怎么样?”

我立马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脸上“腾”的一下就泛起了红晕,难得的有些忸怩起来:“皇祖母~”

纵使我跟李承业什么都没发生,然而回答起来还是难于启齿。

李钟咧着刚长了乳牙的小嘴冲着我笑,口水落了下来。

拿着帕子给他擦嘴,并且装作刚刚发现李钟长了乳牙,很惊喜的向她们说着这个“发现。”意图混过这个问题。

桂麽麽上前来抱走了李钟。

我的神色一正,认真的看向太皇太后。

“哀家都知道的,现在业儿的心还在你姐姐神上。好孩子,你难免要受些委屈了。”

我心里对这件事已经不太在意了,少不得还是做出惆怅的神色。

“臣妾不委屈。陛下对姐姐情深意重,臣妾很欣慰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日子久了,陛下眼里总是会看到臣妾的。”

“你能这样想的开,自然是好的。只是一个女人,等不起的。何况几个月后,新人就要进宫了。你要是能趁着这几个月怀上孩子最好了,那时候你这位置才算是稳了。”

“皇祖母一心想着臣妾,臣妾感激不尽。”这句道谢是真心实意的。

“哀家打眼看了你许久,你是个好孩子。唉,若是寻常人家,哀家一定不让业儿再娶新人,就跟你两个人白头偕老。可是......”太皇太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的,李承业贵为皇帝,柳云婉去世以后,后宫里就再没个女人。

这实在是不像话,朝中的言官们早就上奏无数次了,都被李承业压了下来。

后来还是太皇太后出面好生安抚了一顿,承诺我进宫以后会立马再进新人。

这才消停下来。

如今我进宫后,太皇太后又为我争取了三个月的时间与李承业相处,这已经她是对我最大的疼宠了。

“业儿这一年里,就跟丢了魂儿一样。哀家真是担心他身子垮掉。昨儿在你宫里居然用了一碗饭,哀家听到的时候,真是松了一口气。”

未央宫中会有太皇太后的人我并不感到奇怪,恰恰是我早就预料到了的。

所以才会提前准备好那些小菜。

自从柳云婉去世以后,李承业就没好好吃过饭。

御膳房想破了头给李承业准备吃食,结果呈上去以后基本都是粒米未动。

为此,御膳房前后有好几个主管都遭了殃。

想来御膳房的人也是欲哭无泪。

进宫前,我特意跟奶娘学了腌制小菜的法子,并且亲自制了一坛。

没想到,效果倒是不错,李承业确实很喜欢。

这对宫里人来说,是个好苗头。

也向太皇太后证明了,我确实会是个合格的会照顾好李承业的“皇后”。

太皇太后后面又说了许多,我都没听进心里去。

恍恍惚惚的出了慈宁宫后,脑子里只记住了一句话:“抓住男人的心很简单,你要让他在你身边会有家一样的感觉。体贴他,呵护他......”

笑着摇摇头,我跟李承业能够和平的相处就阿弥陀佛了,哪还奢求那些有的没的。

看到我的身影,萍萍快步走了过来,面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连稳重的妙春也抿着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我好奇的望向她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萍萍扶着我,小声道:“出去了跟您说。”

妙春自觉的跟在后面,

三个人一起踏出了慈宁宫。

等到宫中,待萍萍笑够了,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跟妙春在廊下正待的无聊,正好听到了两个宫女说话。

原来昨天李承业会去未央宫吃饭,是因为太皇太后跟各宫打了招呼,不许让李承业进门。

就连御书房也派了几个小太监在那里看着。

李承业阖宫里转了一圈,实在是没有地方可以落脚。

这时候早就接到桂麽麽指示的江泰禾领着一群宫人,声势浩荡的去求了李承业。

千请万请的给了李承业台阶下,把他带进了未央宫。

萍萍描述的生动形象,我不由得也笑出了声。

妙春早已恢复了掌事宫女的自持,温声道:“太皇太后倒是真疼娘娘。奴婢为娘娘高兴。”

我点点头,笑道:“是啊,皇祖母对本宫这样好,本宫一定好好的孝敬她老人家。”

萍萍问道:“娘娘,这会子咱们干点什么啊?”

我看了看妙春,想了想说道:“妙春,把账本先拿过来吧。本宫今天先理一理宫里的各项开支。”

妙春赞许的点点头,转身便拿来了厚厚的一摞账本。

萍萍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啊,这么多啊?咱们要看到什么时候?”

“萍萍。”我略带责备的看了她一眼,她不再说话。

妙春详细的跟我讲起来了账本上的各项事项。

这一天,皇后的职责正式开始履行。

十一 忍冬

时间过的飞快。

三个月很快就结束了。

转眼就到了新人进宫的日子。

前一日里,太皇太后把我和李承业两个人又召了去。

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话。

无非是提醒李承业还是要以国事为重,同时也要多多的开枝散叶。

待李承业走后,又好好的安慰了我一番。

心下感动,柔声答道:“皇祖母放心,臣妾都懂的。”

太皇太后的手保养的细腻白皙,在我的肩上轻轻的拍了拍。

说道:“哀家会护着你的,你放心。”

我点了点头,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

才出了慈宁宫。

一路往储秀宫走了过来。

跟太皇太后和李承业两个人商量过,新人进宫后,就先住在这里。

这次要进宫的几个人都来头不小。

京兆尹平昌的女儿平如意,左神武大将军古文康的妹妹古青青,还有一位是礼部侍郎云守常的女儿云沛。

她们父兄的官职都比我父亲的大,但我却占据了皇后的位置,在后宫之中压了她们一头。

虽然她们是太皇太后选出来的,我也让妙春和萍萍两个去打听了她们的一些事情。得到了正面的回答。

但是对她们真实的脾气秉性,我还是持着怀疑态度。

不过身为皇后,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两个月前,就让江泰禾带着宫匠把储秀宫又修缮了一遍,又特意开了库房拿出了许多珍玩放在里面。

在各个殿内的布置上,带着萍萍和妙春两个尽心尽力,亲历亲为。

现在,整个储秀宫焕然一新,又不越制。

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太皇太后为此又好好的夸了我一番。

但这还仅仅是解决了眼下的问题。

日后还有许多繁杂的事情要去处理,每季要新制衣衫首饰,每日的食材供给,宫人的月俸......

正思索间,萍萍的声音响了起来:“娘娘,储秀宫到了。”

回过神,这一个月来,储秀宫我也来了许多次。

然而今天却不想往里面进。

抬头看了看四四方方的天空,深深的叹了口气。

过了今日,后宫可能就没有那么安宁了。

在储秀宫里四处转了转,仔仔细细的又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我使了个眼色给妙春。

便跟萍萍两个一起出了宫门。

身后传来了妙春教导宫人们的声音。我会心一笑,几个月相处下来,妙春倒确实是个可用的人,周到妥帖。

有她在未央宫里忙活着,我着实省心不少。

“娘娘,可要坐轿辇回咱们宫里?”萍萍问道。

“不用了,今个想走走。”

萍萍点点头,扶着我往前面走。

身后的仪仗不紧不慢的跟着。

天气已经渐渐凉了下来,走起来倒也觉得十分舒适

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御花园,正在打扫的宫人见到我们纷纷转过身来恭敬的低着头行礼。

只有一个宫女望向了我的眼睛,面上尽是笑意。

“忍冬?!”我又惊又喜,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忍冬熟练的行了一个宫礼。

“你怎么在这里?”我双手扶住了她,迫不及待的问道。“沈......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萍萍在一旁好奇的看着忍冬。

忍冬眼睛亮晶晶的,回道:“奴婢们一切都好,娘娘在宫里可安好?”

“好,好,我也很好。去我那说说话吧。”进宫这么久了,除了萍萍,终于又见到一个宫外认识的人。

可能有些不太恰当,但我的真实感受就像是“他乡遇故知。”

确实是人生四喜之一。

“奴婢遵命!”忍冬俏皮的眨眨眼。

萍萍在旁边提醒道:“娘娘,您走了那么久,也该累了。坐上轿辇回去吧。”

这次我没有推辞。

很快就回到了未央宫,进入凤仪殿内,遣退了侍候的宫人。

只留下了忍冬和萍萍两个。

忍冬打量了一眼萍萍,问道:“你是萍萍吗?”语气里带着试探。

“我是萍萍,怎么了?”萍萍的脸上带着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

忍冬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四处又看了看,确定没有别人以后,才从衣袖内掏出来一封信递给了我。

低声道“这是沈大哥让我给你的,你看看。”

一提到沈逍,萍萍率先激动起来,她警惕的看向忍冬:“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沈少爷?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关你什么事儿?我还没见过你呢?”忍冬的语气可算不上友好。

“你!!!”萍萍被她噎的脸通红。

委屈的看向我,希望我为她做主。

“略略略。”忍冬朝萍萍做了一个鬼脸,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小丫头,以后会告诉你的。”

“哼!这还差不多。”萍萍跺了跺脚,就坡下驴。

两个人一起看向了我。

薄薄的信笺拿在我的手上似乎有千斤重。

犹豫片刻,才打开来看。

是沈逍的字迹。

“忍冬武功高强,可先在身边协助于你。松龄有回春之术,可识百毒,不日也会进宫。万事小心,顾全自己。”

不同于前面的潇洒飘逸,最后面的几个字显得有些无力,持笔之人似乎再三犹疑才决定用“兄沈逍”作为落款。

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湮湿了信上的字迹。

内心的震动无以言表,我对沈逍说了那样狠的话。

把他的真心放在地上踩踏,

他却还这样的为我着想,想方设法的把可用的人送到我身边只为了护我周全。

我配吗?这样的情谊我该如何去还他?

我已经无法还他了。

成为皇后的那天起,我和他的人生就已经彻底的分道扬镳,再也没有相遇的一天。

我的眼泪一直止不住,几个月来积攒的委屈因为这一封信彻底爆发。

好像一个挨了打的孩子终于找到可以给自己撑腰的人。

所有伪装出来的坚强轰然倒塌。

萍萍担忧的看着我,拿起手帕为我擦着眼泪。

忍冬也收起了玩味儿的眼神。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又重新听到宫人洒扫的声音和养在廊下的鹦鹉叫声。

调整了情绪,把信放在香炉里烧了,又由萍萍服侍着重新洗了把脸才开口说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萍萍头摇的像拨浪鼓:“娘娘,没有,奴婢怎么会笑话你!”

忍冬挑了挑眉毛,还是开口说道:“不笑话。沈大哥让我进宫的时候,我就想到有这一天了。”

抿嘴笑了笑,我问道:“沈大哥他还好吗?”

“我进宫以后就没有沈大哥的消息了,听贺松龄说他现在也没在怀玉书院,天大地大的,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忍冬耸耸肩:“有缘自会再见。”

萍萍失望的撇撇嘴。

妙春正好走了进来。

我笑道:“妙春,你来的正好,这是忍冬”我指了指忍冬:“本宫今日在御花园看中了她,让以后就让她在本宫身边服侍吧。”

妙春回道:“是,奴婢晓得了。”说完自去料理此事。

我又留着忍冬说了一会儿话。

才让萍萍带着她去了住处,

顷刻间便到了晚上。

三月之期已到,李承业应该不会往未央宫来了。

晚膳过后,我亲自把床重新铺了一遍。

连着睡了三个月的美人榻,实在是吃不消了。

一想到可以躺在床上,我居然有些庆幸李承业不用再过来。

刚刚碰到枕头,外面传来了宫人请安的声音。

我恋恋不舍的起身。

朝着大步走进来的李承业行礼。

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李承业往日淡漠的脸上居然带了点儿笑意。

不过转瞬也就明白了。新人就要进宫,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李承业进来以后,四周看了看。

知道他在找什么,我主动说道:“臣妾以为陛下不会来了,所以打算回床上睡。既然您来了,那臣妾还是睡榻上吧。”

暗暗的心疼自己。

“不用了。”李承业开口制止道。

我惊讶的看了他一眼,立马体谅的说道:“那臣妾恭送陛下。”

看来他是不会在这住了。

眼睛望向地面,期待了半天,结果李承业的脚步纹丝不动。

怎么不走?

我慢慢的抬头,正好被他的目光逮个正着。

李承业咳了一下,强硬的说道:“怎么?皇后这是在安排朕??”

“臣妾不敢。”

“那最好了!朕乏了,不许你折腾吵到朕,就这么睡吧。”

说完不顾我的反应,他便自顾自的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

旁边给我留了一些位置。

我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的往窗户下面的美人榻走去。

“这是朕的命令。”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陛下......”我转身看着他,默默的与他对抗。

不清不楚的被他这么胁迫,我的内心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他以为那是我想要的恩宠吗?不是!

“朕没看错,你就是这么讨厌!”李承业瞪了我一眼,自己抱了一床被子躺到了美人榻上。

只留给我一个后背,也不说话。

“陛下圣体,还是躺床上吧。”我劝道。

让一国之君睡在这儿,传出去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别烦!”李承业只扔给我两个字。

夜已经深了,我也不再与他争辩。

自顾自的躺到了床上,想了一会儿心事便失去了意识。

十二 夜语

大庆二年农历九月初一这天。

三位新人进了宫。

平如意封为如嫔,古青青封为瑛小仪,云沛封为贵人。

按照规矩,妃嫔进宫前几天权当适应宫中生活。

待我召见过她们以后,才可以侍寝。

召了储秀宫里的麽麽来问过。

这几天她们三人倒是风平浪静的。

只是瑛小仪和云贵人进宫前就相识。

到了宫里,正巧住在了一块儿。

两个人越发要好亲密起来。

有意无意间,如嫔就落了单。

有宫人瞧见过如嫔偷偷在房里抹眼泪。

待麽麽走后,萍萍心疼的说道:“娘娘,如嫔好可怜啊。一个人在宫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忍冬先白了她一眼,说道:“有什么可怜的,没人说话怎么了?你到宫外去看看,有多少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她进了宫,吃喝不愁还有人伺候,还哭个什么劲儿?矫情。”

妙春端着一盘子水晶葡萄走了过来,闻言提醒:“忍冬姑娘,祸从口出。你说这话若是被别人听去,人家不说是你,倒以为这是咱们娘娘的意思了。”

边将我手边的一杯冷茶撤走,边徐徐的说道:“在宫里比不得宫外,娘娘纵着咱们,咱们一定更要谨言慎行的。不然岂不白费了娘娘待咱们的一片心。”

萍萍使劲儿的点头,忍冬则歉意的看了看我。

忍冬在宫外自由惯了,进宫这些时日已经收敛了不少。

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有几次把萍萍都气个倒仰。

有心跟她讲一讲,念着沈逍的一片好心,又不想过分束缚了她。

竟一下拖了这几日。

妙春开了这个口。

我便也顺势说道:“妙春说的不错,咱们几个私下里说说笑笑也就罢了,出了这间屋子,都注意一些吧。总归不能让旁人挑出错来。”

萍萍和忍冬连连称是。

心里一软,眼见着四下无人,便笑着招呼她们一块过来吃葡萄。

萍萍顷刻间一改愁容,笑得灿烂。嘴上却说道:“娘娘,奴婢小的时候跟您去后山上,您总是爬树上摘野果子给奴婢吃,有一次把牙都给酸倒了,后来奴婢看见葡萄金桔这些果子胃里就直泛酸水儿。”

“娘娘还会爬树?”忍冬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那当然了,小时候都是娘娘他们带着我玩的。下河摸鱼,爬树掏鸟蛋儿。娘娘会的可多了!”萍萍一脸自豪。

妙春先是看了我一眼,才低下头笑了笑。

我不由得扶额,看来这几个月树立的“稳重优雅”形象彻底毁于一旦。

“当时,娘娘可是能把.....”

萍萍还在说着我的光辉事迹,我气呼呼的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葡萄。

“啊,啊,咦?好甜啊!!”萍萍脸上的表情由惊恐立马变为享受。

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娘娘,这个葡萄真甜!你尝尝~”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佯怒的点了点她的脑袋。

唇角还是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整个凤仪殿内其乐融融。

当夜,李承业没有出现在未央宫。

将忍冬她们几个打发下去休息。

我自己倚在罗汉床上,青丝尽数披在肩上,一手托腮,一手拿着金海棠珠花步摇百无聊赖的晃着。

屋子里安静的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毫无睡意。

三个月说慢也慢,慢到我已经习惯了每晚都能看到李承业。

今夜里他不在,我倒是有些怅然若失。

倒不是对他有了感情,只是觉得一个人有些孤单。

这些日子来,李承业对我的态度说不上有多大好转。

但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冷嘲热讽,偶尔我们还能平心静气的说上几句话。

有几次把李钟也接到了未央宫里来。

粉雕玉琢的小婴孩颤颤巍巍的往前走着,我和李承业弯着腰满面带笑的在身边护着。

那情形真像极了和睦的一家人。

李钟也很亲近我,过几日把他接到身边养着。

宫中的日子,也不至于寂寞。

思绪越飘越远,桌子上放着的茶是忍冬早前送进来的。

沈逍的声音又出现在了脑海里。

“你若是不想做这皇后,我也有办法帮你。”

“小意,我喜欢你!”

“天下女子挤破头想要得到的东西对你来说不值一提。”

他那温柔又坚定的眼神有些灼人,在他眼里,我是那么好的人吗?

我有些不自在的坐起了身子。

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姑娘了。

现在的我,是大庆朝的皇后。

应该考虑的是如何负担起自己的责任,管理好后宫,而不是想这些小儿女的情思。

何况还有李承业。

我的“夫君”,纵然他对我冷淡,以后还会有无数个女人围在他身边。

我却不会因为这些而越过自己的底线。

既然这一生无法享受情爱的欢愉,那就做一个清白的人吧。

身上慕然多了一件衣服。

回头看去,妙春虽然一脸倦容,却仍然温柔的看着我。

“娘娘,夜深了,睡吧。明日里新人们来觐见,您还要早起的。”

“妙春......”我欲言又止。

“娘娘,您说?”

“白天的事情谢谢你了。”

“奴婢以为怎么了呢?”妙春将她带来的炖牛乳递了过来:“您把这个喝了,助睡眠的。”

我接过来慢慢的喝着。

妙春默了默,又说道“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娘娘,娘娘既然提拔了奴婢,奴婢自然会尽心尽力的做好分内之事。”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白天听萍姑娘说您小时候的事情,奴婢都不敢相信那是您做出来的。”

“可见您的性子也是磨练了一番的。只是您现在也太好性了,您是主子,有时候我们做的不合您心意的,您该说就要说。您不说,我们也不知道改,天长日久的就生了嫌隙,万一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后果不堪设想。”

心下暗暗点头,其实我忍着不说忍冬还有这一番原因。

就是想看看妙春什么时候会张这个口。

这几日里我对忍冬尤其优待,她自然全看在眼里。

作为未央宫的掌事宫女,她若是一味自保,不敢指摘我亲近的宫人,或者背后中伤他人,那我倒要掂量掂量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敢于指出我的不足,也并没有摘出自己的不是,是个可用的人。

“好,我知道了,日后你还是多提醒我。你在宫里的日子久,有你在身边,我也安心。”

刻意用了“你我”相称来拉近距离,我满面笑容的看着她。

暖色的烛光里,妙春的讶异一闪而过。

“奴婢知道了。您早些睡吧。”待我躺下后,妙春吹灭了几盏灯,走了出去。

十三 觐见

牛乳果然有安眠的效果,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将将三更天时,就被萍萍叫了起来。

洗漱过后,几个宫女为我敷着脂粉,萍萍在一旁捧着凤冠。

嘴里说道:“娘娘,今天您一定要戴着这个,保准能够艳冠群芳!也好让她们知道谁才是后宫里的主子!”

萍萍自然是一心为我好,只是我的想法却与她不一样。

摇了摇头,重新挑了几样首饰。

待装扮好后,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身着暗红色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鬓发如云,头上绾着五凤朝阳挂珠钗,轻轻弯唇一笑,整个人倒真是有一股雍容沉静的气质。

凤冠太过隆重夸张。我既不得皇帝宠爱,母家身份又不如如嫔之流,何必如此高调引得她们侧目。

未摸清她们的脾气秉性之前,还是先低调行事为好。

现在这一身装扮显出了地位,又不出挑。

妙春进来以后,冲我笑了笑,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看来她是跟我想一处去了。

经过昨夜,我对妙春没有了之前的戒备。

但此人是否能够重用,将全心托付于她,还要再观察一段儿。

有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未央宫到,请各位小主下轿。”

须臾,忍冬走了进来说道:“娘娘,她们都到了。”

我扶着妙春的手出了内殿。

朝晖殿内早已按身份坐上了三个美人。

待我在宝座上坐定。

原本肃然无声的朝辉殿里一阵环佩叮当的响动,三人连带着身后的侍女一起跪下请安。

香风细细间,悦耳动听的声音响起:“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对着镜子练习了多次的笑容在脸上浮现,我抬了抬手:“平身。”

待她们重新落座以后。

我又说道:“辛苦各位妹妹,来的这样早。”

目光飞快的在三人面上扫过。

单独坐在我右手边的女子,如玉的面上笑着,但是周身似乎笼罩着一股愁绪,眉间的一粒朱砂痣更加重了这种忧郁的气质。她便是如嫔平如意。

另外两个女子坐在一起。

其中穿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是古青青,她的样貌长得有些英气,柳叶眉下的丹凤眼炯炯有神。巧笑倩兮之间,自有一股爽快的气质。

这三人之中,云沛样貌生的最好。

满头乌发梳成云髻,除了几只宫纱绢花外,装饰着一支金步摇。长长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在鬓间摇曳。脸蛋娇媚如满月,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只是面上带着一丝骄矜,将这份美去了一两分。

江泰禾又引着她们行了叩拜大礼,我含笑受了。

嘱咐妙春将备好的礼物赏下,她们谢了恩。

宫人井然的奉上茶来。

云沛饮了一口茶,皱了皱眉:“娘娘,您这不是今年的新茶吧?臣妾可喝不惯。臣妾那里有一些今年新出的紫阳毛尖,回头给您送过来,您也尝尝。”

我有些讶异。

初次见面,这云沛倒是“快人快语”。

也不知这是故意给我的下马威,还是真的心直口快而已。

旁边的古青青说道:“妹妹,你说什么呢?娘娘是后宫之主,这能少得了你那一点茶叶?快别现眼了。没得让人笑话。”

便说便用帕子捂着嘴笑。

云沛似乎刚刚醒悟过来,接口道:“哎呀,臣妾忘形了,真是该死!臣妾的哥哥前两年续弦了一个嫂子,臣妾与她关系极亲近。进宫前嫂子特意备了好些礼物给皇后娘娘,臣妾当时还打趣,莫不是嫂子跟娘娘心意相通?不然怎么还没见过娘娘,就知道娘娘喜欢什么?”

说着歪头冲我笑道:“那紫阳毛尖就是臣妾嫂子准备的,回头娘娘若是喝的惯,臣妾就告诉嫂子,让她再备些。”

拙劣!

我心下冷笑,眉眼也渐渐有了冷色。

这一番话在座的谁听不出来。

续弦?现眼?这不都是暗暗嘲讽我的吗?

她们以为我不得宠,就可以随意踩上一脚吗?

想拿我做筏子去讨李承业的欢心,她们的算盘是注定要落空了。

我甚至不屑于与她们争辩,这样的人,不配作为对手。

一直安静着的平如意突然开了口。

声音好像她的人一般温柔:“臣妾很喜欢,这茶入口另有一番清香,跟臣妾之前喝的确实不太一样。不知娘娘是怎么泡的?”

“果然只有如嫔喝出了这茶的妙处。”我徐徐的开口。

“茶叶倒寻常,只是泡茶的水来的不易。”

“前两年本宫在檀香寺住着的时候,收集了寺内绿萼梅花瓣上的雪水,总共就得了一坛。一直在地下埋着舍不得吃。今日里才拿出来泡茶给你们尝个新鲜。”

我的笑容里带了一丝惋惜。

“幸亏有如嫔,不然本宫这水还真是浪费了。”

云沛和古青青尴尬的神色自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心内忽的有些发烦。

随意又聊了几句,便让她们退了出去。

萍萍早就按捺不住了。

“娘娘,她们,她们!”萍萍的手指着门口,一派愤愤不平的神色。

忍冬从后面敲了一下萍萍的脑袋。

“声音这么大干嘛?怕人家听不见啊?”

“她们欺负娘娘!”萍萍小脸通红,真是气的不轻。

“我没事儿。”我揉了揉眉心。

“忍冬,以后你多多看顾一下如嫔。她刚刚帮了我,别让她被那两个欺负了。”

忍冬点头保证道:“放心吧,娘娘!”

“恩”了一声,我又嘱咐道:“萍萍,以后你也不要这样一惊一乍的了。她们的眼睛都盯着咱们宫里,前日里妙春才说过的隔墙有耳。忍冬记住了,你倒忘了?”

萍萍委屈的应了。

“小厨房今天有新做的糕点,你跟忍冬先去替我尝尝看吧。”

到底是不想苛责她。

萍萍的表情有阴转晴,欢天喜地的拉着忍冬往外走。

无奈的摇头,笑着看两人欢快的背影在门口消失。

“妙春,你怎么看?”我开口问道。

“不足为虑。”妙春跟我对视一眼。

两人想法彼此了然于心。

这次皇祖母可是看走眼了,这两个人刚到宫中就迫不及待的出头。

太过愚蠢,确实不足为虑。

我倒不是怕失去后位,这个地位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我只是不想跟一群女人明争暗斗,就这样在宫中相安无事的活到生命最后一刻多好啊!

看来眼下还是能安稳一段日子的。

“按理说,初次见面,不应该闹成这样。她们好像之前就跟您有深仇大恨似的。”

妙春看了看我,斟酌道:“娘娘,云贵人她们此番作为,还是因为陛下的态度。您要多多亲近陛下才好,有了陛下的庇护,她们也就不敢这么对您了。”

“我知道。再说吧。”我闭上眼睛回应她。

心内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较。

待歇息了半晌过后,吩咐萍萍装了几样糕点。

我带着她一起往御书房走去。

太监总管赵昌在门口候着,见到我过去行过礼后便进去通传。

片刻后,我便独自站在了李承业面前。

李承业身着明黄的朝服,正头也不抬的批阅着奏折。

我站在这里,只能看到他锁起来的眉头和那高高的鼻梁。

便也没打扰他。

屋子里的日光一寸寸的西移。

过了许久,李承业才出声:“说吧,什么事情?”

“今日,臣妾见过几个妹妹了。”

“嗯。就说这个?”

“几个妹妹都很好,不知陛下今夜想宣谁侍寝?”

李承业终于抬起了头,如墨的眼眸中似乎有风暴正在聚集。

“你希望朕临幸她们。”语气里似乎有淡淡的嘲讽。

这个态度让我有些莫名其妙,还是答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臣妾不敢置喙。”

“你果然‘大度’,朕很好奇,你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就是您看到的这样。”

他的目光如炬,紧紧的盯着我:“但愿如此,你是阿珂的妹妹,朕不希望你给她抹黑。”

漠然无言。

“你觉得她们哪个最好?”

“云贵人最好,瑛小仪也不错。臣妾喜欢她们两个,她们对臣妾也很恭敬。”

“朕知道了,你没事就先回去吧。”

我也不多耽搁,行了礼便出了御书房。

当天下午,我都窝在未央宫里没出门。

忍冬出去探视了一番。

回来后说道:“那云贵人两个不知道从哪得了消息,说陛下今晚会临幸她们。高兴的跟过年一样。衣服都换了好几套。真......”眼珠子咕噜转了转,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萍萍嘴巴撇了撇,也没出声。

我笑道:“随她们去吧。早晚的事儿。”

说完便自顾自的练起字来。

等到夜色降临的时候,妙春走了进来。

“娘娘,储秀宫闹起来了。”

“是如嫔去了?”

妙春点点头,略微担忧的看了看我。

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向她笑了笑。

跟我想的一样。

我越是夸谁,李承业就会把我们看成一丘之貉。

如此,受我“冷眼”的如嫔倒是冰清玉洁了。

他自然会选择如嫔。

成为第一个受宠的嫔妃,有了这一层身份,想来另外两个人也不敢再小瞧如嫔。

我自然也会护着她。

看到如嫔第一眼,我就想起两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我也跟她一样。

脆弱,忧愁。

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事情,如今我已经过了那一遭,能帮她就帮一把吧。

“娘娘,现在就由着那两位闹吗?”

“圣意难测,也不知道是谁给她们递的消息,让她们白白丢了一回丑。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刚刚进宫就在李承业身边插了人,看来手还伸挺长的。

这次怎么着,她们心里也会对那个“眼线”心存芥蒂的。

“算了,你去安抚下她们吧。”

妙春领命而去。

不由得有些好笑,这两家人心倒是真大,这样沉不住气的人也敢送进宫来。

将家族的荣耀寄托在这样的人身上,早晚有哭的时候。

且观后效。

十四 打开天窗说亮话

次日,我正在梳妆,妙春走了进来。

“娘娘,如嫔来了。”

“这么早?让她进来吧。”

妙春应声而去,再进来,如嫔已经在身后跟着了。

转头看了一下。

她的表情不像昨天那般哀怨,但是也没有侍寝后的得色。

好像只是经历了平平常常的一夜。

是个沉得住气的。

如嫔先行了礼,我笑着招呼她起身。

让萍萍搬来了春凳给她坐着。

这才开始说起话来。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应该多休息一会儿的。”

话是我说的,而且已经说的很隐晦了,我却还有些不自在。

如嫔倒是神色如常:“人多不好说话,臣妾想先来谢过娘娘。”

“昨日你帮本宫说话,本宫也只是做了该做的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昨夜的侍寝有我的推波助澜,不过我也没什么好邀功的。

侍寝是早晚的事情,与其让那两人得了势更张扬,倒不如先扶持着合自己心意的。

如嫔嘴角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算是回答。

万千青丝在宫人的手中不断的变换着形状,待妆成的时候。

俨然又是一副“端庄文雅”的模样。

天天如此端着,着实是有些累人。

看到我起身,如嫔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个人慢慢的走到朝晖殿。

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古青青和云沛来了。

与昨日的亲密不同,进门的时候她两人之间隔开了一些距离。

行过礼后,云沛更是直接跟平如意坐在了一起。

古青青瞪了她们一眼,直接坐在了另一侧。

两人也不说话,平如意本来就话不多。

气氛一下子有些冷凝。

行动间,只听到钗环碰撞的声音。

我清了清嗓子,笑道:“两位妹妹,今日里怎么有些不高兴?是没睡好吗?”

云沛娇俏的小脸一黑:“昨夜里,臣妾只听到有乌鸦在那里呱呱叫,快被吵死了!”

古青青立即反驳道:“臣妾也听到了,那只乌鸦的声音跟云妹妹的很像!不知道云妹妹听起来是否觉得亲切!”

耳后传来一声“扑哧”,忍冬没忍住笑出了声。

云沛和古青青立刻同仇敌忾的望向忍冬。

我一低头,看到了衣袖上绣的凤纹,心内有了计较。

暂且忽略云沛她们要吃人的目光。

吩咐妙春将殿内的侍女宫人全都带了下去。

顷刻间,朝晖殿里只剩下了我们四人。

如嫔抬眼看了看我,云沛她们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本宫不喜欢藏着掖着,咱们几个共同服侍陛下,以后是要相处一辈子的。”

“有些话不如今天就说开了。”

我审视的目光一一掠过她们的脸,语调严肃认真。

“瑛小仪,云贵人,你们昨儿第一次见本宫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本宫是皇后,你们怎么敢说的?不怕治你们一个犯上之罪吗?”

闲闲的拨着手上的护甲,等待着她们的回答。

古青青和云沛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倒是都没有出声。

“怎么?一听到会治罪,昨天的胆量都没了?”

激将法对古青青果然有效。

她“腾”的站起身来,说道:“臣妾有什么不敢说的?臣妾认为你德不配位!凭什么要对着你卑躬屈膝!你若不喜欢臣妾,就杀了臣妾吧!”

我玩味的看了她一眼,她的脸上有着视死如归的豪气。

红唇轻轻张合:“哦?杀了你容易,那你有没有想过会给你父兄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们愿意你这样做吗?”

古青青的面色变了变,故作强硬的说道:“臣妾求一个公平。你若是个好的,臣妾父兄自然无事。”

这是凭什么?你这般对我,还要我放过你的父兄。

我揉了揉眉心,问道:“本宫很好奇,你究竟是听了些什么话,怎么会对本宫有这么大的误解?”

古青青仰了仰头:“娘娘真的要听吗?”

“嗯。”

在宫中几个月,与外界几乎是隔绝的状态。

正好也想听一些新鲜事儿。

古青青跟云沛对视了一眼。

张口说道:“先后无德,无媒无聘的情况下就跟陛下搅合在了一起。进宫后又独个霸占着陛下。”

“这还不算,最后还威胁陛下娶了你!臣妾听说,娘娘小时候可是在乡下长大的,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能有什么好教养!怎么当的好妻子,照顾好陛下!所以臣妾不服你。”

这话说的太过难听,云沛登时就变了脸色,几次目视古青青住嘴。

就连平如意都站了起来,出声制止古青青:“英雄不问出处!妹妹眼里怎么只看得到出身?你也太片面了,百姓口口相传的事情你可听说过?”

古青青一时语塞:“臣妾居于深闺,怎么会听得到市井流言?”

“哦,那你刚刚说的那些不是市井流言吗?”平如意反驳道:“还是因为你的偏见,所以只捡那些不好的听,更何况你说的那些都是因为先后而起,这对娘娘也太不公平了!”

平如意的语速极快:“你也知道,是先后威胁陛下娶的娘娘!说不定娘娘还一肚子委屈!她找谁说去?”

古青青的脸红的似乎要滴下血来,无话可答。

我几乎要为平如意鼓掌了,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人,没想到说出话来如此辛辣。

内心对她又多了一层感激。

看差不多了,我适时开口:“你们都坐下吧,瑛小仪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只是太过意气用事了些。”

古青青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死者为大,先后的事情,我们就不要议论了。”

“日久见人心,以后的日子还长,你们可以自己去感受本宫是个什么样的人。瑛小仪心直口快,本宫还挺喜欢的,姐妹们就应该这样,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

“现在宫中只有咱们姐妹四个,日后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斗的跟乌眼鸡一样,还有什么意思?”

三人一起看向了我。

“姐妹们在一起和和气气的不好吗?说实话,昨日瑛小仪和云贵人两个的做法实在是有些太大胆太愚蠢。若本宫是个不好的,你觉得你们今天还能在这里坐着吗?”

“你们进宫,家族的荣耀也有一部分是靠你们去维系的,以后做事要多看多想。没得再连累了亲人。”

“总之,本宫希望咱们姐妹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这样宫里的日子才好过,你们回去想想吧。若是认同本宫的话,明日里再来,若是不认同,以后也都不用来请安了。没有那个必要。你们下去吧。”

云沛连忙起身扶着古青青,三人向我行了礼,才相依着出了朝晖殿。

吐出了胸中的一股浊气。

妙春三个人都快步走了进来。

“娘娘,刚刚瑛小仪那么骂你,你怎么都不生气啊!”萍萍为我打抱不平。

妙春和忍冬也都等待着我的回答。

今天之前我还很厌恶古青青,现在倒开始同情她了。

她说的那段话里,一连好几个陛下。

提到李承业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光辉。

看来,她对李承业应该是用情至深的。

所以才会那么讨厌我,或者是柳云婉。

在她眼里,我们都是捷足先登的小人。

让她失去了成为李承业妻子的机会。

她只有不断地给自己洗脑,认为我是个奸佞之人,这样心里才能好过一些。

也是一个可怜人,我何必还与她计较几句言语上的得失。

没了对众人解释的心思。

怅然的望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起了小雨。

倏忽间雨就大了许多,屋里显得暗了一些。

“妙春,你准备些姜汤等会让忍冬送到储秀宫去吧。”

妙春没有追问,转身下去准备。

萍萍拍了拍我的背,忧愁道:“娘娘最不喜欢下雨了,奴婢陪着你。”

“还有奴婢。”忍冬也保证道。

已经有宫人穿梭着进来上灯了。

十五 李承业

殿内稍微亮了一些。

一场秋雨一场寒,那点点烛光晃动着更显清冷。

用过早膳后。

萍萍和妙春一左一右的陪着我说话。

时间过的也快了些。

忍冬已经送完姜汤回来了,雨却还没停。

我正准备起身走动走动,就听到外面响起了请安的声音。

“参见陛下。”

话音刚落,李承业已经出现在了我们几个面前。

一身黑色玄袍的映衬下,他淋了些雨的脸色更加的苍白,平日里束的整齐的发也有些凌乱。

我正纳闷他怎么会来这里,待反应过来再行礼已经迟了。

李承业扶了一把,皱了皱眉。

“以后就别搞这些虚的了。”李承业开口说道。

“反正你也做不好。”他又加了一句,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背着他翻了个白眼儿。

也不理会,只招呼着妙春她们拿毛巾来给李承业擦脸,又盛了姜汤给他驱寒。

一番忙碌结束,萍萍几个都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了我和李承业两个。

两人对坐,也无话可说。

雨渐渐停了,太阳的光辉又撒了进来。

整个朝晖殿内恢复了生机。

“今天如嫔妹妹很早就过来了,还挺好的。”我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朕知道。”

“......”

一天的对话次数用尽。

李承业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我坐旁边百无聊赖的看着窗户边上放着的盆景。

琢磨着怎么再给它修修枝更好。

“明天你去把钟儿接过来吧。”李承业用商量的语气说出了他已经决定的事情。

“好啊,臣妾原想这两天就去接的。前两天就让妙春她们把房间收拾出来了。”我应和道。

“嗯,钟儿现在正是调皮的时候,朕已经让赵昌拨了两个人到你这里,帮着你一起看顾。”

“谢陛下。”

“嗯。这里没事儿的话,朕先走了。”

李承业终于也坐不住了,起身要走。

我松了一口气,笑道:“就该用午膳了,要不您吃了再去忙?”

我发誓自己只是想客套一下。

没想到李承业竟然真的收住了脚步。

又坐了下来,面无表情道:“好吧,那就谢谢皇后了。”

我恨不得把自己嘴给缝起来。

让你假客气,让你多嘴。

无奈的看了看李承业,强笑道:“臣妾应该做的。现在臣妾就去小厨房张罗。”

说罢,逃也似的出了朝晖殿。

内心有些奇怪。

现在跟李承业的关系不像一开始那么水火不容了。

自己怎么反而会感觉到不自在呢?

萍萍迎了上来,我只得暂时把这个念头按了下去。

“陛下在咱们这用午膳,咱们去小厨房看看都有些什么吧。”

说完便带着萍萍进了小厨房。

得用过饭后,李承业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估摸着太皇太后午睡醒了以后,我带了妙春和萍萍两人到慈宁宫接回了李钟。

之前李钟虽然来了几次,但是晚上都没有住下,原本还担心他会不适应。

没想到小家伙来了以后,熟悉的好像从这长大的一样。

洗漱过后,我在一旁看着他被忍冬几个逗得眉开眼笑,也发自内心的高兴。

诚然,我跟他的母亲柳云婉之间有一些不好的回忆,他的父亲李承业对我也不热络。

我有一万个理由可以不亲近不喜欢他,但是看到他的小脸儿。

实在是没办法迁怒到他的身上。

这也不是圣母心泛滥,实在是道德上不允许自己对一个婴孩儿做些什么。

更何况,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这一生可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索性就把李钟好好的抚养长大,日后也是自己的一个依靠。

这才是多赢的选择。

正在想着,李钟似乎是累了。

迈着小短腿朝我走了过来,嘴里说着:“母后,困困。”

奶呼呼的小团子温顺的靠在我的怀里。

心里一软,挥手让忍冬几个出去。

我轻轻哼唱着小时候听过的调子,李钟揉揉眼睛便睡了过去。

这一夜过的尤其快。

我轻手轻脚的起床梳妆,早早就坐在了朝晖殿里。

有些忐忑的等待着一个结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外面有太监通传的声音。

“如嫔,瑛小仪,云贵人到!”

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面上不自觉的有了笑意。

古青青在最前面,云沛紧紧的跟在她身后,末了是平如意。

平如意进来时,轻轻的冲我点了点头。

我回了她一个了然的微笑。

云沛咳了一声,说道:“皇后娘娘,臣妾今天来向您道歉,前日里不应该那样子对待您,请您原谅臣妾。”

面上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骄矜,看起来可爱许多。

笑吟吟的说道:“云妹妹不用这样客气,你我同为姐妹,说什么原谅不原谅。日后咱们常在一处玩儿才好。”

云沛连连道是,坐下时轻轻拉了拉古青青的衣袖。

古青青抿了抿嘴,也不看我,嘴上说道:“皇后娘娘,对不起,臣妾知道错了。”

话说的干净利落,果然是武将世家出来的。

我也不再拿乔。

笑道:“好了,都过去了,你们一大早就来了,早膳都还没用吧?”

说罢,也不等她们回答,就招呼着妙春她们摆饭。

云沛看着满满当当的膳食,眼睛都亮了。

“娘娘,您这的早膳怎么跟储秀宫里的不一样啊?看着好别致。”说话间已经将一块儿粉蒸栗子糕塞进了嘴里。

“这些都是南阳的做法,特意让你们尝尝鲜。可惜这个粉蒸栗子糕做的味道还是不正宗,要是按本宫家里的做法做,那才更好吃呢!”

“你再尝尝这个芙蓉莲花酥,都是本宫小时候爱吃的,看看你喜不喜欢。”我招呼着云沛。

想到伯父家里做出来的芙蓉莲花酥和栗子糕,我不由得有些惋惜。

好久没有吃到那个味道了。

大伯母给的做法被奶娘给弄丢了,也不好意思兴师动众的回去重新拿,不然现在还可以按照方子还原一下。

平如意夹起了一筷子蒸面,笑道:“臣妾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做的面呢。”

“你尝尝看,这个也是南阳那边常吃的蒸面条,里面放了芹菜和猪肉。你要是喜欢吃,下次再做。”我期待的看着她。

平如意尝了一口,语气很是惊喜:“很好吃啊,有种很特别的清香~臣妾很喜欢!”

云沛听说,也夹起筷子尝了一口,连连点头说好吃。

不由分说的往古青青的碗里也放了一些,催促道:“青姐姐,你快尝尝看。真的很好吃!你绝对会喜欢的!”

从坐下来就一直沉默的古青青勉为其难的往嘴里送了一口。

半晌才说道:“还行。”

云沛高高兴兴的又给她碗里放了好些吃的。

古青青一一尝过,表情也不像一开始那般别扭了。

这段饭整体来说吃的还算和谐。

她们要走的时候,面色焦急的妙春抱着哇哇大哭的李钟走了进来。

“娘娘,大皇子醒了以后找不到您,哭的可厉害了。奴婢怎么都哄不住,您看看。”

李钟一看到我,就朝我伸开手。

嘴里还含混不清的喊着“母后,母后抱抱”

从妙春手里接过李钟,小小的人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极了。

拿起帕子给他擦脸,耐心的哄道:“不哭不哭,母后在这儿呢。”

李钟渐渐止住了泪水,小手紧紧的抓着我的衣袖。

泪水洗过的眼眸亮晶晶的,委屈巴巴的看着我。

我笑着给他介绍:“钟儿,你看,这是如嫔娘娘,这是瑛娘娘,这是云娘娘~她们都来看你的,你应该怎么做呀?”

李钟看了看我,从我膝上溜了下去,学着教养麽麽教他的样子行了礼。

然后立马又跑回我身边,乖巧极了。

古青青难得的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大皇子很亲近娘娘,可见平时娘娘对大皇子很不错。”

摸了摸李钟的小脑袋,点头笑道:“这个本宫倒是无愧于心的。”

古青青“嗯”了一声,盯着李钟出了神。

平如意和云沛两个人都走到跟前来跟李钟玩耍。

整个未央宫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从这一天起,在宫中的日子逐渐快乐起来。

我们四个人经常混在一处。

今日里在储秀宫研究一下外面正流行的发髻

明日就聚在未央宫里跟着我一起腌制小菜儿,然后每人乐呵呵的分一坛子回去。

再一日,可能就向御厨要了腌制过的鹿肉,在院子里烤着吃。

古青青渐渐的向我敞开了心扉。

有时候玩儿到太晚,她们干脆就留宿在我的凤仪殿里。

几个少女叽叽咕咕的说着小时候的趣事。

有几次李承业来到未央宫,看到她们都在,甩了袖子就走。

过后太皇太后就把我召到了慈宁宫里。

看了我半晌,笑道:“你这丫头,最近玩疯了吧?”

不好意思的挠挠额头:“皇祖母~”

“哀家知道,都是十几岁的姑娘家,在宫中能玩到一起是好事情。”

“你这个皇后做的不错,跟妃嫔关系处的好,宫中事务也管理的井井有条。哀家很满意!”

得到认可的感觉非常不赖,我笑道:“皇祖母为陛下选的人都是好性子,所以意儿才跟她们处的来。宫中事务也都是您之前定好的规矩,意儿只是照着执行罢了。说起来全是皇祖母的功劳。意儿不敢居功。”

“瞧瞧,哀家这孙媳妇多会说话。”太皇太后向身边的桂麽麽炫耀道。

“主子眼光好,皇后娘娘又争气。这是后宫的福气。”桂麽麽笑着回道。

太皇太后的话又响了起来:“只是不要忘记了一件事,多安排她们侍寝,你自己也要加把劲儿。哀家可还在等着好消息啊。”

恭敬的回答道:“皇祖母,您放心,臣妾时常在督促着陛下多到储秀宫坐坐。”

“哦,那你那儿呢?哀家最想看到的是你先生出嫡子,你的孩子跟钟儿才是最亲的兄弟。”

我不由得语塞。

说实话,这段日子以来,李承业大半时间都宿在未央宫里。

不过他主要都是为了看李钟。

而且每次总有由头跟我吵一架。

“钟儿怎么这么快就饿了?你是不是故意苛待他?”

......吃饭的时候我怎么哄着李钟多吃一口,你没看到吗?

“钟儿怎么还不醒?你是不是给他喂了安眠药?”

......我快把李钟哄睡着的时候,是谁出声惊动了他,导致他哭到半夜才睡的?

“钟儿怎么哭个不停,你是不是掐他了?”

......是谁刚刚突然戴了面具出现在我们面前,吓我们一跳的?

这不是故意找茬吗?

次数久了,我也就不搭理他。

倒是李钟,每次在他父亲数落我的时候,会维护我。

“父皇,坏坏~母后好!”

边说边嫌弃的看李承业。

李承业的脸上一阵尴尬,我狠狠的亲了亲李钟的小脸蛋:“真是乖孩子。”

如此循环往复,李承业倒好像乐此不疲似的。

现在我俩聚在一起就是拌嘴,晚上依然是分开睡的。

床是我和李钟的,李承业只能宿在美人榻了。

这种情况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也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但是这话却不能跟太皇太后说。

浅浅的低头一笑,害羞的道:“皇祖母,意儿会努力的。”

太皇太后和桂麽麽相视一笑。

挥挥手放我出了慈宁宫。

晚膳时分,桂麽麽突然造访。

身后跟着的宫女还捧着一些酒菜。

笑眯眯的说道:“皇后娘娘,主子想大皇子了,今夜就让大皇子回慈宁宫住上一晚吧。”

“好。”她都开口了,我也不好拒绝。

桂麽麽又扬声说道:“娘娘管理后宫辛苦,这是主子赐给您的酒菜,您可不要浪费了她的一番心意啊。”

“好,一定会吃光的。”高高兴兴的接受了,心里打算等会儿请云沛她们一起过来吃。

人多,吃饭才香嘛。

桂麽麽带着李钟出了未央宫。

我正准备吩咐忍冬去请云沛她们。

李承业已经走了进来。

这个念头只好偃旗息鼓。

跟李承业一桌,谁都吃不好饭。

还是不要喊她们来受罪了吧。

怏怏的行了礼,还是不死心道:“陛下,钟儿被皇祖母抱去未央宫了。今晚不回来住。”

你要看的李钟都不在这,你总不会在这吃饭了吧?

龙涎香的味道从面前飘过,李承业“嗯”了一声便径直走向餐桌前坐下。

认命的跟了过来,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气质。

妙春将桂麽麽送来的酒菜摆好。

李承业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诺大的凤仪殿内只剩下了我和他。

十六 春意浓

跟我如坐针毡的状态不同,李承业非常坦然的吃起菜来。

“你怎么不动筷子?”他问我。

“臣妾不饿。”

“哦。”

李钟在的时候,我喂他吃饭,李承业总会在旁边指指点点。

聒噪的厉害。

今天他的话也很少。

房间里更加显得沉闷。

清了清嗓子,我指了指旁边的酒壶说道:“那个酒是皇祖母送过来的,你看你要不要喝。”

我这个不会喝酒的人都能闻出来那清冽的酒香,总不能浪费了这壶好酒。

李承业的视线循着我的手看向了那壶酒。

直勾勾的盯着我:“你希望我喝它吗?”

这是什么话?我有些烦躁起来。

内心升起了一团火。

“你怎么这么啰嗦?要喝就喝,不喝拉倒。”

李承业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这酒里下了春意浓。”

“那是什么?”我怔住。

“真是个笨蛋啊。”他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了一丝丝的魅惑。

“是可以助兴的东西,皇祖母希望我和你成了好事儿。所以送来了这酒。”

他平静而悠然的说出了这句话。

“现在你知道了,我问你,你希望我喝它吗?”

脸颊早已经烧了起来,内心好似被蚂蚁啃咬一样,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

“嗯?”他突然起身走到我面前,多情的桃花眼湿漉漉的看着我。

不确定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中好像有期待一闪而过,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我极力睁大眼睛与他对视,心有千千结。

第一次见他,第一次心动,第一次被他羞辱时候的错愕......

所有细节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看着他的状态,我便知晓这春意浓的药性极强,只是吸入了一些,便足以让我们情动。

电光火石之间,我只想吻他。

但还是用尽最后的理智控制自己摇了摇头。

他根本就对我无情,我也不想用这壶酒去束缚他。

我不想他在清醒后后悔。

“瑛小仪倾慕陛下已久,你不如就宣召了她吧。”

双手紧紧的攥着衣衫,布料上缀着的珍珠硌的我手发酸。

抵不过心酸。

李承业的语气有了几分不善:“你好的很,朕就听你的!”

他直起身来,侧脸凌厉分明。

殿里的烛光明灭不定,他的神情看不清楚。

只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了疏离的气息。

“赵昌!”他唤道。

“摆架,去储秀宫!”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

接着便摔门出了凤仪殿。

“去看看你们的好主子吧!”这是他出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无声的落下泪来。

萍萍几个连忙围了进来。

妙春扶着我,满是心疼的唤道:“娘娘~”

萍萍也跟着我一起落泪:“为什么陛下就是不喜欢娘娘啊,每次来都要生气。”

“忍冬。”我艰难的开口:“把那壶酒拿出去倒了吧。”

行走江湖多年,她肯定知道那酒里有什么。

忍冬同情的看了看我,拿着酒走了出去。

“我没事儿,扶我起来去沐浴吧。”妙春和萍萍将我搀进了内室。

这对我来说是无比漫长的一夜。

眼睁睁的盯着帐子,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便病了。

浑身烫的难受,眼睛好像坠上了千斤石头。

怎么也睁不开。

只能徒劳的在梦境中看着柳云婉的模样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时而怜悯,时而嘲讽的看着我。

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什么。

好像有清凉的液体进了我的嘴巴里。

燥热的身体好像获得了甘霖。

我终于挣脱了梦境。

睁开眼睛时,只看到妙春支着胳膊在床边睡着。

看起来消瘦许多。

我轻轻的动了动手指,妙春立即醒了过来。

“娘娘,您醒了。”

萍萍和忍冬应声而来,三人的眼中都是满满的血丝。

“我睡了多久。”

萍萍抹了抹眼泪,说道:“娘娘,你睡了十天!奴婢都以为你不会再醒过来了!呜呜呜。”

忍冬敲了下她的脑袋:“乌鸦嘴,赶紧呸呸呸,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才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萍萍赶紧呸了几声,一把抓住我的手:“奴婢说错了,娘娘肯定有神明护佑!”

“快让娘娘喝点水。”

妙春分开两人,手里端着一杯水。

忍冬连忙将我扶了起来,靠在软枕上。

喝过水后,精神恢复了很多。

妙春说道:“娘娘,您这一次可把我们吓得不轻。多少太医来看过了都没法子。”

萍萍抢话道:“真的!后来还是太皇太后听说广胜堂有位大夫医术高超,特意把他请了进来给您看病。”

广胜堂?莫非是贺松龄?

我看了一眼忍冬,她的眼神印证了我的想法。

“妙春,你去给皇祖母回一声,就说我醒了,让她不要挂心。”妙春去了。

萍萍还在絮叨:“太皇太后说了,医好娘娘,就破例提拔他进太医院。没想到他那么年轻,医术这么好!以后娘娘想生病多久就生病多久,奴婢再也不怕了!”

她的话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正好有宫女进来回禀说如嫔她们来了。

萍萍这才止住话头。

云沛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我身边:“皇后娘娘,你还好吗?这几天可把我们吓坏了!”

“你别这么吵,娘娘刚醒,需要安静!”古青青无奈的说道,关切的眼神向我投了过来。

平如意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娘娘这会儿感觉怎么样?臣妾来的时候让人煲了些粥,您这会儿用一点吧。”

一醒来就收到这么多的关心,我实在是感动。

虽然已经有些累了,仍强笑着说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

听我这么说,古青青忙不迭的就亲自去给我盛了一碗。

递给平如意示意她喂我。

“臣妾手笨,让平姐姐喂娘娘吧。”

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疲惫感又涌了上来,我再次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殿里已经点上了灯。

妙春看我醒来,便扬声叫道:“贺太医,娘娘醒了。”

身着六品服色的贺松龄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忍冬跟在后边。

“妙春,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忍冬在就够了。”

妙春点了点头,自去歇息。

这里贺松龄已经从药箱里拿出了小枕。

我慢慢的伸手放在小枕上。

“这次,谢谢你了。”

“受人之托,娘娘不用客气。”贺松龄松开脉搏,笑道:“看来娘娘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饮食上清淡些,再养两日就行。”

忍冬敲了瞧贺松龄的官帽:“好你个贺松龄,行啊,现在都混到太医了!我见着你是不是还要行礼啊?”

贺松龄一脸正色的推开忍冬的手:“忍冬姑娘,请自重!”

忍冬白了眼贺松龄:“假正经!”

贺松龄这才憋不住笑了起来,锤了忍冬一下:“哎呀,人家可算见到你了!你在宫里好不好?有没有想我这个好兄弟啊!”

那一副贱兮兮的样子哪里像个太医。

忍冬轻轻的回锤了一下,贺松龄立马就晃了两晃,向后退了小半米的距离。

忍冬脸上明晃晃的写上了“嫌弃”两个字:“还是这么虚!”

贺松龄委屈的撇撇嘴:“你不在,没人练人家了嘛。”

不止忍冬,连我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忍冬道:“好好说话!”

贺松龄得意洋洋的摸了摸鼻子:“我就知道这样能恶心到你。”

“别废话了。”忍冬看向我:“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能昏迷那么久?”

说到正事上,贺松龄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娘娘主要是心病,长期郁结于心导致的。”

“娘娘,你有什么烦心事吗?奴婢看你跟如嫔娘娘她们在一起都挺开心的呀?”

我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其实心内清楚自己就是像贺松龄说的那样有心事。

虽然平日里不去想,但总有控制不住被心魔击败的时候。

忍冬自然是信我的话,朝贺松龄挥挥拳:“庸医,别在这瞎说!娘娘母仪天下,尊贵无比,能有什么心病?”

贺松龄看着我说道:“高处不胜寒,地位尊贵的人,往往身不由己。只是娘娘一定要想开点,不论因为什么事情烦心,只要你愿意,最终都会解决的。”

低头细细的咀嚼着这句话。

贺松龄已经跟忍冬又闹了起来。

十七 堂姐

待我完全康复,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里,我隐隐期待着看到李承业的身影。

但他最终都没出现。

最终这个念头就又搁置了下去。

除了李承业再不在未央宫出现以外,日子过的还跟之前一样。

分开了近一个月,李钟愈发黏我。

回来后天天像个小大人似的在我身边坐着,哪里都不去。

古青青她们也是日日来陪着我解闷儿。

这一日里

我正跟她们讲着小时候的趣事儿,几个人被我逗得笑作一团。

萍萍冲进了殿里,激动的喊道:“娘娘,娘娘,夫人和文君小姐来了!”

伯母和堂姐!!

我立刻站了起来:“是伯母和堂姐!真是她们吗??”

萍萍大口喘着气,使劲儿的点头。

我欢喜的道:“快请,快请进来!”

忍冬留下一句:“奴婢脚程快,奴婢去请。”

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

萍萍走上前来扶着我,她的脸因为兴奋显得有些酡红。

李钟仰着小脸好奇的看着我。

古青青几个相互看了看,默契的站起身来告了辞。

我焦急的在殿内来回踱步。

时不时走到门口望一望。

等了半晌,终于听到了江泰禾的通禀。

伯母和堂姐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到她们了,我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她们跟前。

伯母比之前瘦了好些,身上穿着的宝蓝色褂子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鬓间已经有了些白发,慈爱的眼神一望向我,我不由得心里就一酸:“伯母。”

伯母要行礼,被我死命扶住了。

“伯母,咱们之间何必要那些虚礼。要拜,也应该是我拜您。”

小时候在府里的时光一起涌上心头。

伯母的眼眶也红了,她细细的看了看我:“娘娘,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是好久没有听到过的家乡话。

“是啊,你怎么这样瘦了。”好听的女声响起。

这话慢悠悠的,已经不太听得出口音。

我看向了说话的文君堂姐。

她已经褪去了记忆中小女儿的青涩。

身着浅蓝交领襦裙,衬的她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干净。

满头青丝梳成了百合髻,只用了一支镂空兰花珠钗作为装饰,真真是眉目如画的美人。

此刻这个美人正扶着伯母,关切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

顺势在另一边扶着伯母,笑道:“咱们进去了再好好说。”

一行人就来到了凤仪殿坐下。

待上过茶以后,妙春示意忍冬带着宫人走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了我们几个人。

伯母和堂姐还是头次见到李钟,喜欢极了。

拿出早早准备好的见面礼-一套纯金打造的长命锁递给李钟玩。

这是长辈的心意,我便没有制止。

在一旁看着她们两个跟李钟玩了好一会才又坐下来。

李钟小小的手吃力的拿着金镯子往我面前递:“母后,戴这个~”

笑容满面的接了过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萍萍走向前要向伯母和堂姐行礼。

伯母也连忙拦住了,握住萍萍的手说道:“好丫头,辛苦你了。”

又向我笑道:“萍萍的娘也跟着来了,现在宫门口候着。”

怪不得萍萍那么高兴。

我立即跟萍萍说道:“还等什么,快去跟你娘说说话呀。”

萍萍来不及行礼就跑了出去。

堂姐笑着说道:“这丫头还跟小时候一样,风风火火的。”

亲人在身边,我也轻松了许多。

打趣道:“姐姐跟小时候可是大不一样,我第一眼的时候都没认出来。姐姐小时候就美,现在更美了!”

堂姐害羞的低了低头:“娘娘也会耍贫嘴了,这么打趣我。”

“娘~”堂姐向伯母撒娇:“我看咱们带来的东西不要给她好了。”

伯母点点她的额头“你呀,这么爱玩笑,快拿出来给娘娘吧。”

堂姐温婉的笑了笑,起身接过她贴身丫头春影手里的食盒。

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在我面前:“喏,这是粉蒸栗子糕和芙蓉莲花酥。知道你爱吃,特意给你做的。快尝尝看还是不是那个味道了。”

依言尝了一块,我惊道:“这是新做的吗?居然还是热的。味道一点儿没变!”

往李钟的手里递了一块儿,他也吃的津津有味。

堂姐递了水过来喂李钟:“小心别噎着了。”

又朝我说:“路上那么远,要是从家带过来早就坏掉了。我们呀,把张妈妈带来,专门为你做了三大屉点心。以解你的思乡之苦~”

妙春笑道:“娘娘一直念叨着这两样点心,这次夫人不知道在京中待多久,奴婢想跟着张妈妈学学做这个呢。”

心中一暖,感激的朝妙春眨眨眼。

再一看,堂姐的脸上倒升起了红晕。

“这次在京中要待一段时间了。”

伯母向我解释道:“娘娘应该没印象,文君小时候定了一门亲,是京城赵家的二公子,之前那二公子一直在外读书。刚回来,就跟着他们家父母亲自自来了南阳送聘礼,又非要请我们过来,到他们家里再看看,顺便把婚期给定下,也算了了一桩事。”

堂姐只低头看着地面。

我回忆了一下,难怪小时候有几天家里忙翻了天,一直听到“赵家,赵家”的。

原来是在定亲啊~

那段时间连奶娘都去前院忙的热火朝天,也没跟我解释。

原来如此。

我沉吟道:“这家礼数上倒是不错。女方婚前去男方家看家是咱们那的习俗。他们考虑到这个,还挺周全的。只是不知道那二公子怎么样?能否配得上我这如花似玉的姐姐。”

说道最后,已经带上了一丝调侃。

堂姐又羞又恼:“娘娘不许再打趣我了。”

伯母很满意的笑道:“那二公子挺好的。一表人才,又有学问,还要参加明年的科考,以后能给文君挣个诰命就更好了。”

“娘~”堂姐的声音细若蚊蝇,眼里满是笑意。

“伯母的眼光不会差!姐姐见过那二公子吗?”

“他去家里的时候,我远远的瞧见了一眼。挺好的,文质彬彬,人也和善。”

“看来姐姐也满意,我先恭喜姐姐了。”

我由衷的替她感到高兴:“妙春,把我梳妆台上的那套金累丝景福长绵头面拿过来,给姐姐添妆。”

伯母和堂姐连连推辞不要。

我的语气很坚定:“一定要收下,堂姐成亲那日,我应该是不能到场了。这套头面是我的一个态度。得让赵家人知道,姐姐身后是有人撑腰的。不论那二公子究竟人品如何,总是不敢欺负你的!”

伯母这才示意春影接了过去。

我低下头来看着李钟玩。

伯母笑道:“到底是亲人,大皇子跟娘娘长得真像!可见血脉至亲是永远不会变的。”

心中微冷,笑了笑没有接过这个话。

堂姐向伯母摇摇头,似乎是希望她不要再说下去。

“你娘原本也说好跟着我们一起进宫看你的。临出门时又不来了。听府里的管事儿们说,娘娘回门也没回,也没宣召过弟妹进宫,这是怎么回事啊?”

“宫中事务繁忙,娘娘哪里走得开啊。娘,你看娘娘都累瘦了不是?”堂姐看出我面色不好,打着圆场。

“可不嘛,刚刚在院子里就说娘娘瘦了。”伯母把话又绕了回来,殷切的看着我:“你娘特意让我交代,一定要好好保养自己。她很关心你。”

面上的笑已经快要维持不住。

堂姐走到身旁拍了拍我,握住了我因为极力克制而有些发汗的手,只用我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不想说就不要说,你自己无愧于心就好。”

李钟也奶呼呼的喊了一声:“母后,母后高兴。”

深呼吸平复了心情,我才又笑向伯母说道:“就像堂姐说的,确实是有些忙了。而且召见一次,母亲就得兴师动众的准备,进宫又要朝我三跪九叩的,实在是于心不安。既然伯母都这样说了,日后我会多多召她进宫的。”

大伯母是一片好心,我自然不能埋怨什么。

堂姐放心的退回了位子上。

在这里吃过午饭,才依依不舍的看着她们出了宫门。

“忍冬~”

“娘娘,怎么啦?”忍冬扶住了我。

“你在宫外认识的人多,有没有办法查一查这个赵家的情况,还有赵二公子的为人。”事关姐姐的终身,我想了解更多一点的信息。

只恨自己之前在闺中没有关心过这些事务。

忍冬自信满满的应了下来。

回到殿内,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食盒。

“妙春,把这些糕点分了,往慈宁宫和储秀宫都送一送。然后......”

我犹豫片刻,妙春已笑道:“陛下最近都歇在水云阁。”

“那就往水云阁也送一份儿吧。”我极快的说道,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

十八 赏菊宴一

时间过的极快,转眼之间又是半个月过去。

这一日趁着四下无人,忍冬把赵家的情况告诉了我。

赵家祖辈经商,产业极多,是京中商户里数一数二的家族。

这门亲事实打实的的门当户对。

赵二公子名叫赵瑾瑜,一直在外求学,风评极好。

他还有个哥哥已经成亲了,现在正在慢慢接手赵家的部分产业。

看得出来,这情况跟我柳家很相像。

两兄弟一个从商,一个走仕途。

二人互相帮扶,赵家的荣华昌盛将会一直延续下去。

“那赵家大公子娶的夫人怎么样?”

妯娌之间的相处也很重要,如果这个嫂子是个跋扈的,堂姐还是要受委屈。

忍冬想了想,说道:“听赵府的下人们说,是个和善的。”

我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反正娘娘放心,有你在后面撑腰,谁也不敢欺负文君小姐的。”

苦笑一下:“但愿如此吧。”

此后过了几天,两家人便定下了腊月初十的婚期。

伯母欢欢喜喜的带了堂姐回南阳备嫁。

宫里的生活又恢复了平淡。

某天,太皇太后把我召进了慈宁宫耳提面命了一番。

回到未央宫,我就把古青青她们几个都聚集到了一起。

云沛一脸期待的看着我:“娘娘,妙春又做新的糕点了吗?”

古青青无奈的白她一眼:“就知道吃,你看看你的袖口,前两天娘娘刚给你的衣裳,又紧了。”

云沛撒娇道:“姐姐,你不要说我嘛。娘娘宫里的糕点确实好吃,要怪就怪妙春的手艺太好了。我一看见就忍不住多吃。”

边说还边做出馋嘴的样子。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平如意用帕子掩着嘴,指着我身边的妙春笑道:“妙春就在这里,你求了娘娘把她赏给你吧。也免了你天天要往这跑许多趟。我们看着都不落忍的。”

云沛一脸严肃的说道:“不行不行,妙春还是在娘娘这里好。我每天想吃了就走过来,路上走饿了,还可以多吃几块儿。”

“你这算盘倒是打得门清。怪不得一天来那么多次。”我说道。

话还没完,已经把脸都笑疼了:“也不是嫌弃你,主要是妙春,妙春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来不及做啊。云妹妹,你疼疼妙春吧~”

古青青正在喝的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指着我说不出话。

平如意笑的直不起腰来。

我乐的眼泪都出来了。

云沛看看我们几个人,嘟了嘟嘴,随即又拿了一块牛乳糕送进嘴里。

妙春递了杯茶给她,又向我说道:“娘娘又用奴婢寻开心。”

渐渐笑停了,我才切入了正题:“今天皇祖母把我叫过去了。说的事情跟你们有关系。”

自从她们进宫后,太皇太后都还没宣召过她们。

六双眼睛一起好奇的看向了我。

“娘娘,是我们哪些地方没做好吗?”平如意开口问道。

另外两个人也紧张起来。

“不是,我跟皇祖母商量,你们进宫也有一段时间了。天天几个人挤在一起也不方便,所以,重新给你们分了地方。”

她们竟然没有我想象中的高兴。

云沛小声说道:“臣妾不想自己住。”

古青青也点头附和她。

平如意面上看不出情绪。

“臣妾还可以跟青姐姐住一起吗?”

我看了一眼平如意,笑道:“可以啊,那你们两个还一起住在储秀宫,日后想换地方了告诉我。如嫔妹妹住在咸福宫里。”

三人没了异议。

沉吟片刻,我再次开口:“如嫔和瑛小仪侍寝都有一段日子了,皇祖母和我可是很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古青青疑惑道:“娘娘,您记错了吧?臣妾还未侍寝啊。”

我心中一惊,那天晚上,李承业没有去找古青青?

他中了春意浓,也没去找别人吗?

一时之间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我咳了一声掩饰道:“那就是我记错了。不过侍寝是早晚的事情儿,都要提前准备着。”

几个人的脸上都有了些红晕。

妙春适时的又捧了新做的藕粉千层糕进来。

随在她后面的,还有李承业身边的赵昌赵公公。

赵昌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说道:“陛下有旨,现在宫中菊花开的正盛。希望娘娘能够办一场赏菊宴。也不辜负了这秋日美景。”

冷不防的怎么想起来办宴会了?我一点经验都没有。

坐在底下的古青青她们已经开始兴奋起来。

“本宫知道了,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赵昌又笑道:“陛下知道娘娘没有经验,陛下说了,有不会的可以去问太皇太后,或者问陛下也是可以的。”

这次我是皮笑肉不笑了,李承业这摆明了就是瞧不起我。

我非要办的风风光光的给他看看我这个皇后做的有多到位!

“赵公公转告陛下,就说本宫知道了。”

赵昌又行了一礼,退了几步转身往外走。

我目视妙春,她点点头跟了出去。

“娘娘!可以请臣妾的母亲进宫吗?”

云沛率先问道。

其实,我心里暂时还没想好具体的方式。

可是古青青她们也殷殷的看着我。

十几岁的少女第一次与家人分开这么久。

若是她们的亲人出现在宴会上,即使远远的不能说话,看上两眼也是高兴的。

心里一热,我笑道:“可以!而且你们的父兄有官职的都可以来。”

三人都激动起来。

兴冲冲的聚到一起为那场赏菊宴出谋划策。

直闹到晚膳时才安静下来。

妙春送她们出了宫门,再返回来的时候笑道:“如今这宫里可比之前热闹多了。”

“可不是,尤其是云贵人,叽叽喳喳吵得我脑壳疼。”我无奈的笑了笑。

萍萍插嘴道:“奴婢一开始不喜欢云贵人,但是接触久了,觉得云贵人还挺不错的。人又漂亮又好玩儿。”

忍冬憋着笑说道:“你当然喜欢云贵人了,她最能跟你吃到一处。妙春每次做的糕点,你跟云贵人喜欢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这就是志同道合吧!”

萍萍朝着忍冬做了个鬼脸,手里仍然帮我卸着头上的装饰。

忍冬在旁边打着配合,两人之间已经有了默契。

自从生病好了以后,我所有的贴身事务便都由她们三个人来打理了。

四个人说说笑笑的也没那么多规矩,都轻松许多。

“妙春,今天赵昌有没有透什么口风?陛下怎么突然想办宴会了,有没有什么由头?”

“这个倒没有。听他那意思,陛下也是临时起意的。”

“这样啊,那就没有那么多的要求了。就按照之前宫中宴会的步骤来做就好了。”

妙春点头称是。

“明天早上,咱们去慈宁宫一趟。”

当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待古青青她们走了以后。

我便赶往了慈宁宫。

见着人就撒起娇来:“皇祖母,您可一定要帮帮臣妾!”

太皇太后疑惑道:“遇到什么事情了?跟皇祖母说说。”

我把事情说完,末了又加了一句:“臣妾哪办过什么宴会,昨儿担忧了一晚上,就怕办不好在大臣面前出丑。所以皇祖母一定要救救臣妾啊。”

听我说完,太皇太后乐呵呵的说道:“害,这点儿事情也值得你这样!往常看你稳重大方的,没想到还是个小丫头!”

“臣妾不管,皇祖母就是臣妾的靠山,原本昨儿就想来的,又怕打扰了您休息。”

太皇太皇佯怒:“你呀,也是个让人操心的。看来皇祖母这一时半会还是清闲不了。”

说完,招手叫过了桂麽麽:“你把桂麽麽领过去吧。这次让她手把手的教教你。下次你就知道怎么做了。”

欢天喜地的谢了恩,领着桂麽麽出慈宁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又笑道:“哀家这次可只等着在宴上好好享受了。”

我转身又保证道:“皇祖母,您瞧好吧!绝对不给您丢脸!”

桂麽麽自去收拾东西,我扶着萍萍先出了宫门。

慢慢的往御花园走着。

“娘娘,妙春之前也办过宴会。为什么咱们还要一大早来找太皇太后帮忙啊?太皇太后会不会嫌您麻烦啊?”萍萍的声音低的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听到。

“不会。”我自信的吐出这两个字。

刚刚太皇太后的表情和话语已经说明我这一趟来对了。

其实办宴会很简单,难得是揣摩上位者的心意。

自从我接手部分宫中事务以来,连一个错误都不曾出过。

如果这是在普通家庭,长辈只会觉得我能干。

但这是在后宫,事情就没那么简单。

一个人如果尝过了权力的滋味,是不会轻易放手的,相反会更怕权利的流失。

我已经从太皇太后的手里分得了一杯羹,虽然是她主动提出来要给我的,难保内心不会有一丝丝的防备。

之前做的好,是想向她证明她的眼光没错,我是个合格的皇后。

这次有意向她示弱,是为了安抚她心中可能存在的那一点点不虞。

用行动告诉她,我依附于她。

我的成长都是她赋予我的。

人们对自己打磨出来的东西总是特别的偏爱。

我要的就是太皇太后对我有这份“偏爱”。

心思百转千回。

我停下来看看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释然的笑笑。

起码我也真心的希望太皇太后能够高兴。

十九 赏菊宴二

桂麽麽是个周到细致的人。

赏菊宴的事情在她的安排下一一落实到位。

我原本是在一旁虚心学习的,奈何李钟总是拉着我陪他玩儿。

渐渐的,妙春替代我守在了桂麽麽的身边。

妙春私下里跟我说道:“桂麽麽真的很能干,奴婢原以为自己就挺妥当了。果然是人外有人,这次真学到了不少东西。”

我笑道:“下次若是请不来桂麽麽做外援,就靠你挑大梁了。”

妙春也笑了:“奴婢定不辱命。”

赏菊宴说到就到。

萍萍早早的就把我从床上拖了出来。

沐浴熏香,梳妆打扮。

嘴里念念有词:“娘娘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露面,一定要艳压群芳!娘娘今天最美!”

我惺忪着眼,任由萍萍一遍遍的给我换衣服换发饰。

待她终于满意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妙春撩开帘子走了进来,愣了愣:“娘娘今日特别不一样,很好看。”

萍萍得意道:“那当然了,娘娘本来就好看。”

妙春将我的衣襟正了正,附和道:“是,娘娘本来就好看。萍姑娘也手巧~缺一不可。”

萍萍十分受用的点点头。

妙春问道:“娘娘饿了吧?时间还早,先吃些东西垫一垫。等陛下过来了,再一起去汀兰阁。”

我点了点头。

历朝历代,凡是重要的宴席,帝后总是一起出席的。

已经有些日子没见李承业了,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待会儿他看到我,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那个晚上若有似无的暧昧是不是说明了什么。

怀着忐忑的心情用过早膳,又等了许久,始终都没看到李承业的身影出现在未央宫。

我面色如常的坐在宝座上,一颗心冷了又冷。

李承业,你就连这一点体面都不肯给我吗?

汀兰阁的宫人传了话,已经有大臣的家眷在等候着了。

妙春几个人面面相觑。

谁也没有开口催我。

深呼吸!一,二,三!

我站了起来,笑道:“走吧。先去请皇祖母。”

说罢嘱咐麽麽看顾好李钟,便率先跨出了宫门。

也说不出一路上自己的情绪是喜是悲。

只知道听桂麽麽说太皇太后不出席今天的宴席之后,我松了一口气。

这会自己都没有心情,也没办法在长辈面前强颜欢笑。

又问候了几句,便转身又离了慈宁宫。

待走到汀兰阁的时候,我已经换上了一贯的笑容。

忍冬四周看了看,说道:“娘娘,虽然奴婢已经来很多次了,但这里真的好美!”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远远望过去,入眼尽是一团团一簇簇开的正盛的菊花。

红的似火,艳的如霞。

原本悲怆的花竟有了些轰轰烈烈的感觉。

汀兰阁建在水中央,里面空间极为广阔。

今日里中间有了一堵堆砌起来的菊花花墙,男女分开而坐。

最尽头是我和李承业的位置,两面都可以看得到。

“皇后娘娘驾到。”江泰禾的声音响起。

正在谈笑风声的众人纷纷向我行礼。

女眷这边古青青几个自然是站在前面的。

云沛迎了上来:“娘娘,你可真漂亮。”

“你也很美啊,这宝蓝色的云锦宫装最衬你了。”我笑道。

“谢谢娘娘赐给臣妾的衣服,臣妾很喜欢,今天特意换上的。”云沛笑的甜美。

古青青也着意打扮了一番,有些扭捏的站在我面前。

我朝她笑道:“青妹妹今天也是,让人见之忘俗。”

云沛与有荣焉:“对嘛,臣妾就说青姐姐今天好看,她还不信!陛下看见了肯定喜欢!”

古青青又羞又恼,嗔了一声:“云妹妹你学坏了!”

云沛冲我眨了眨眼睛。

平如意的装扮跟平日一样,我执起她的手:“怎么今天还这样素净?”

她的嘴巴弯成了浅浅的弧度:“娘娘您知道的,臣妾还是对诗词更有兴趣一些。”

“你呀!”我无奈的看看她。

借着宽大衣袖的掩饰,将手腕上的金镶玉嵌珠宝手镯戴在了她手上。

“你母亲今天也来了吧?总不能让她觉得你是在宫中受苦的。”

平如意不再推辞,顺从的站在了我的身后。

乐妓在四周远远的弹着古琴,微风一过。

琴音悠扬空灵,令人心旷神怡。

今天来的都是二品以上的官员。

她们的家眷自然也不怯场。

围在一起聊一些京中的趣事。

谁家的少爷文武双全,谁家的小姐多才多艺,哪家的成衣针线好。

我在一旁听的也开心。

冷不防的,前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

李承业来了!

只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

二十 江如云

李承业的步伐极快,那女子在身后几乎小跑般的紧紧跟随。

即使这样,发髻上的流苏也只是轻微晃动,一看便知是从小训练出来的大家闺秀。

有同情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我这里。

皇帝不跟皇后一起,却正大光明的带了别的女子在这样的场合出现。

一切不言而喻。

萍萍在身后小声唤我:“娘娘~”

银牙已经咬碎,一双手在桌下紧紧的攥着。

仍强装出温婉的模样。

眼睛牢牢的盯着李承业,直到他走到面前,才起身跟众人一起行礼:“臣妾恭迎陛下。”

低头躲开了他伸过来想要扶我的双手。

那女子盈盈一笑,走向前来又向我行礼:“臣女江如云拜见娘娘,终于得见娘娘天姿,臣女不胜欢喜。”

江如云?

镇国将军江赫成的孙女江如云?可是他们一家在边疆驻守几十年了,江如云怎么会突然回京?而且之前一点消息都不露?

压下心里的疑惑,我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江如云一点儿都不像将门之后,她的气质与平如意有些相似。

都是偏温婉柔弱的类型。

她坦然的接受我的审视,表情,动作不见一点儿慌乱。

我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笑向李承业嗔道:“臣妾那会子实在是忙的走不开。江娘子又是镇国将军的孙女,实在不能怠慢,才央着陛下百忙之中去替臣妾迎一迎。臣妾谢过陛下了。”

特意说的声音极大,向众人“解释”着他们一起过来的原因。

纵然不能打消他们心中的遐想,起码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李承业点点头,抬脚走到位置上坐了下来。

我招呼道:“江娘子也请入座吧。”

幸而有两个女眷抱恙未来,不然这会儿就太尴尬了。

江如云谢过,也自行入了座。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李承业开口客套了几句。

宴席正式开始。

远处的古琴声戛然而止。

舞姬乐姬鱼贯而入。

顷刻间,汀兰阁内水袖飞扬,玉珠走盘的琵琶声更是为这场面增色不少。

秀色可餐,觥筹交错。

微笑的表情好似刻在了我的脸上。

余光能感受到李承业好几次看向了我,刻意偏过头去不理会他。

如果此时跟他说话,我不能保证仅有的理智是否还能压制住自己不去质问。

江如云不时也看向我,目光接触间,我笑着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强撑着到了宴席结束,众位大臣携着家眷一一离开。

李承业刚想凑过来说话,就被一脸焦急的赵昌给叫走了。

古青青几个立即就围了过来,面色不善的望着江如云。

云沛不满道:“你为什么跟着陛下一起来,你不知道陛下应该跟娘娘一起来的吗?”

江如云笑道:“祖父派臣女进宫向陛下汇报边疆情况,讲完了正好就跟陛下一起过来了。臣女自幼在边疆长大,不识礼数,还望娘娘见谅。”

我淡淡的接口:“无妨。”

“关于边疆的事宜,要汇报也应该是找个男子来回,怎么会让你一个女子千里迢迢的进京呢?”古青青问道。

江如云掷地有声的回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云身为女子不能上战场杀敌已是终身之憾,现在能为大庆朝出一份力,臣女只觉得荣幸。这千里之途算得了什么呢?”

古青青面色不虞,不再说话。

“江娘子有兼人之勇,本宫也很钦佩。”我开口解围:“旅途劳累,江娘子就在宫中住下吧?”

江如云从善如流:“臣女谢过皇后娘娘。”

“娘娘,臣妾一个人住在咸福宫也觉得无趣,不如就让江娘子先跟臣妾同住吧。臣妾每日里也好有个作伴的了。”平如意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才开了口。

我明白她是想替我监督着江如云。

便接受了她的好意,笑道:“那就先麻烦妹妹了。忍冬,你去帮着江娘子拿行礼。”

江如云连声道谢,在众人的簇拥下,我出了汀兰阁。

快到未央宫时,远远的就看见妙春伸长了脖子,一脸焦灼的张望着。

轿辇刚刚停稳,妙春就上前扶住了我往凤仪殿里走。

“东西给太皇太后送过去了?”

到了汀兰阁,我便嘱咐妙春挑几样新颖的糕点送到慈宁宫去。

妙春点点头:“太皇太后很喜欢,连夸娘娘有心。”

无力的笑笑:“皇祖母喜欢就好。”

“娘娘~今天的事儿......”

“你都听说了?不碍事的,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这个皇后就是一个空架子,一个摆设而已。”

言罢,一个踉跄。

妙春紧紧的拽了我一把,我又笑:“幸亏你扶住了,要不然,我就是一个摔跤丢丑的皇后了,哈哈哈,不过谁在乎啊?”

笑得脸酸,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待进了凤仪殿,我问道:“今天不会有人过来了吧?”

萍萍心疼的看着我:“娘娘,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奴婢们守着门,绝对不让别人打扰你。”

摸摸萍萍的脑袋,我笑的开心:“知我者,萍萍也~去,拿酒来!”

妙春想阻止萍萍,萍萍杏眼一瞪:“娘娘心里不好受,连酒都不能喝了吗?娘娘多累你又不是看不到!”

妙春道:“行,那今晚就让娘娘好好歇一歇吧!”

萍萍捧了酒菜进来,我先倒了一杯,笑道:“你们两个谁陪我喝?”

“娘娘,我陪你吧,她俩哪里会?”是忍冬的声音。

看来江如云那边已经安顿下了。

“行!今晚咱们不醉不归!”我说完这句话,又喃喃道:“我能归去哪呢?”

仰头将满满的酒一饮而尽。

酒的辛辣呛的我咳起来。

忍冬拍着我的背,妙春和萍萍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一杯又一杯。

我想要凭着这些酒浇化心中的郁结。

可是数不清喝多少杯了,怎么我还如此清醒。

凤仪殿内渐渐的已经亮起了烛火。

“娘娘,不要喝了!您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忍冬劝我。

笑道:“我为什么要哭?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来,喝!”

帘子突然被掀开,一眨眼,好几个李承业站在我面前。

忍冬已经在一旁行礼。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笑道:“陛下来了,您怎么有空来这里?今天我等了半天你都没来,你现在来干什么!嗯?”

一个拿不稳,手里的酒尽数泼在了李承业身上。

我连忙用手去擦:“对不起,哈哈哈,对不起~”

眼看就要倒下,李承业把我捞了起来。

我的鼻尖碰到了他的脸,凉凉的。

“去准备醒酒汤,你主子需要的。”李承业扭头吩咐。

忍冬应了一声便走了。

顷刻间,只剩下我和李承业两个。

我晃晃脑袋,挣开了他的怀抱。

又拿起桌上的酒壶就想往嘴里灌。

李承业一把夺了过去:“不许喝了!”

“你管得着吗?你也不用管我!什么江如云,什么柳云婉还不够吗?你凭什么还要管我!”

“你非要在这时候提起阿珂吗?”

“阿珂?哈哈哈,又是阿珂,太好笑了!”我直直的盯着他:“今天的皇后如果是阿珂,你是不是就不会让她那么难堪!是不是!”

怒意攻心,后面的话是吼出来的!

“阿珂会理解朕!”

“呵呵,阿珂那么好吗?你是有多喜欢她!喜欢到对江如云也那么纵容!跟她一起羞辱我。”

李承业不可思议的看向我:“你在胡说什么!江如云是镇国将军的孙女,我......”

“我不瞎!她们没见过姐姐,我见过的!”

江如云眉眼间的神韵跟柳云婉非常相似,尤其是微微蹙眉的时候。

“太好笑了,我跟柳云婉是同胞姐妹,我比江如云更像她,为什么你就讨厌我呢?”

“随便你,我不在乎了!你喜欢江如云是吗!去啊,纳她为妃啊。要不我把皇后的位置也给她?反正我们都像柳云婉!谁做这皇后都一样。我不稀罕这位置!”

多日来的压抑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我痛快的说着这些话。

什么端庄克制,清醒自持,通通见鬼去吧!

“今天朕来的不是时候,等你酒醒了再说吧。”李承业摔门而去。

守在门口的妙春几人立即走了进来把我扶到床上。

“陛下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么快就走了,也不多陪陪娘娘。”萍萍有些惋惜。

“你傻啊,陛下再不走,只会越吵越激烈。”忍冬反驳道。

妙春喂我喝着醒酒汤,温言劝道:“娘娘先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点点头。

“您先睡,奴婢在这守着您。”

二十一 惠妃

沉沉的睡了一觉。

再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四周环顾了一下,只见窗棂里透过来的光把寝殿映照的分外亮堂。

“妙春~”我轻轻喊了一声。

妙春捧着托盘从外面进来,喜道:“娘娘,你醒了?”

“嗯,什么时辰了?”

妙春走的我身边,道:“已经巳时了,早上如嫔她们来过,您还睡着,她们就又走了。”

“嗯,让她们白跑了一趟。”我笑道。

“那个江娘子也过来了。”

我似笑非笑的跟她对视了一眼:“她也来了。”

妙春将一盏茶递到我手里:“这是早就备上的柚子茶,您喝了会好受一些。”

我乖乖的低头喝茶,妙春才说道:“江娘子看着柔弱,是个豁的出去的。背后又有镇国将军做靠山,要是没有别的想法还好,可眼下她做的这些事,只怕来者不善呐。”

用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了,不是人人都像如意她们的。”我握住妙春的手:“幸好还有你们陪着我,即使前路漫漫,有你们,我不怕。”

妙春眼圈一红,笑道:“是,奴婢一定会跟着娘娘走下去的。”

“母后~”李钟软糯糯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

萍萍在后面护着他走了进来,嘴里不住的说着话:“娘娘,你可算醒了,大皇子来看好几趟了。昨儿夜里哭闹了好久要找您。”

俯身将李钟抱起来,笑道:“哎呀,钟儿对不起,母后昨天没有陪你。下次母后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

李钟吧唧一口亲在了我的脸颊上:“好~”

几个人都由衷的笑了出来。

因着没什么胃口,待妙春她们摆上饭来以后,只浅浅的尝了几口白粥就放下了碗筷。

外面天气极好,正想拉着李钟到廊下去逗一逗养着的鹦鹉。

就看到桂麽麽袖着手走了进来。

妙春上前一步接过了李钟,恭敬的退到我身后。

我笑吟吟的,心里明了又要往慈宁宫走一趟了。

果然,桂麽麽先是寒暄了几句,夸了夸昨儿送去的糕点别致,又夸了夸李钟比先时更加乖巧。

最后才说道:“主子让您去一趟。”

我自然是从善如流,略整了整衣裙便跟在桂麽麽身后出了未央宫。

太皇太后已经在殿内等着我了,神色不似往常。

桂麽麽招呼着宫人流水一样的退了出去。

诺大的殿内瞬间只剩下了祖孙两个。

太皇太后怅然道:“昨天你受委屈了。”

“臣妾不委屈。”我早已经平静下来。

“昨天哀家不去,原想着你跟皇帝能够多点儿交流的空间,没想到杀出来一个程咬金。”太皇太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业儿都当皇帝了,还是小孩子心性。什么都不懂。”

见我不答,她继续说道:“你不要觉得哀家是在给他开脱。业儿小时候也是吃过苦头的。后宫就是战场,他母妃生他的时候去了,哀家看这小婴儿实在是可怜,就养在了身边。可是哀家年纪也大了,总会有疏忽的时候。”

太皇太后起身走了几步,回忆道:“那些腌臜手段层出不穷,哀家忍了好些年。实在是懒得再理会,就让业儿演了一出‘假死’,把他藏到了宫外。他这才安全了。”

“想不到最后,是业儿坐上了这个位置。”太皇太后似乎想起了好笑的事情:“要是那些人地下有知,只怕悔的都要爬出棺材板儿。”

“有皇祖母的教导,陛下这是实至名归。”我默了默,还是接了这句话。

“也是他自己争气,回来后比那些兄弟们都强!他老子才愿意选定他。”说罢,太皇太后话锋一转:“那江家功劳太大了,边境的百姓们恐怕都只认他们不认朝廷。哀家原先从来没有考虑过让他家的女子进宫。”

“不过那江如云既然来了,也不能赶人家走。也罢,就让她留在宫里吧。那江老头把这孙女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她在宫里,一条命就捏在哀家手里。对江家也算有个震慑作用。”

我心中思衬着只怕没那么简单。

江家若有异心,兵权在握,又有民心。直接反了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在权力面前,一条人命又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太皇太后似乎能看透我心中所想:“哀家也就是这么跟你说说而已,这种人家要的就是个‘名声’。江老头可还想着名垂千古,所以他活着,就不会做大逆不道的事。不过,这次若是不把江如云留在宫里,说不定反而会激怒他们......”

“业儿确实得找一个能跟江家抗衡的人了。”太皇太后说完这句话,又冲我笑道:“看看,哀家今天本来是想宽慰你的,唠叨这许多也没说到正题上。”

我恭顺的笑道:“当局者迷,臣妾昨天是挺不自在的,但是今天听皇祖母这一席话,感觉豁然开朗。一切都是为了大庆朝的安宁,臣妾以后还是要跟您多学习。”

“你做的很不错,昨天直接安排她在宫里住下,遂了江家的意,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太皇太后赞许道:“哀家果然没瞧错你。”

矜持的谢过她的夸奖,她又说道:“如今,江氏晋封是早晚的事情了。看看业儿什么时候做吧。”

“臣妾会提前准备起来的。”

“好孩子,你放心,哀家会护着你的。”太皇太后慈祥的看着我。

“谢谢皇祖母。”

“男子要考虑的事情比咱们女人多得多,有时候你要理解你的夫君。高处不胜寒,他也有自己的许多难处。”

“臣妾明白的。”

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我出了慈宁宫。

当天夜里,忍冬告诉我,李承业在慈宁宫跟太皇太后大吵了一架。

“因为什么事?”

“这个奴婢倒不是很清楚,只听到陛下说什么不愿意,江氏,不会再纳妃子之类的话。”

“算了,跟咱们也没有关系。”

萍萍并不认同我的话:“娘娘!怎么会跟您没关系呢?江氏未嫁之身大庭广众之下跟在男人的身后,那轻狂样子奴婢都看不上。陛下又怎么会娶她?”

忍冬在一旁连连点头。

“萍萍。”我略带责备的看了她一眼:“你又忘了?逞这些口舌之快做什么,别人怎么做随它去,我们做好自己就行,知道吗?”

“娘娘对不起,奴婢又忘了。”萍萍嘟着嘴认错,神情可怜。

“再有下次,就不让你吃小厨房的糕点了。”我给了台阶。

“是,奴婢保证不会再犯!”萍萍再次识趣的走了下来。

过后这几日,江如云有来请安的,有时候也不来请安。

云嫔趁她不在的时候,不屑道:“臣妾真是搞不懂了,她又没名没份的,到底耗在咱们身边做什么?不觉得羞愧吗?”

平如意喊了一声:“云妹妹~”

古青青插嘴道:“平姐姐,云妹妹也没说错。别说她是大家闺秀,我家里马夫的女儿也做不出这种事情。太失体统了。”

云嫔又说道:“就是,平姐姐,咱们是一伙的,你不会是跟她在一起住着,就变心向着她了吧!”

“哪有!只是何必提起她又让娘娘烦心。”平如意辩解道。

我笑道:“各位妹妹的好意我都明白的,只是后宫早晚会再添新人,不论她怎么样,只要陛下喜欢。谁也不能说什么。你们是最先进宫的,咱们的情分不比旁人,日后晋封你们也是头一份。只希望我们初心不变才好。”

三人点头称是。

云嫔气鼓鼓的说道:“反正臣妾看不上她,陛下也不会喜欢这种人的!”

没想到,次日云嫔就被打了脸。

平如意正在跟我们说着昨夜里江如云没有回咸福宫,找了好久都没见。

赵昌便带着圣旨走了进来。

江如云被封为了惠妃。

二十二 怒火

众人的震惊被我看在眼里。

我率先发难:“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是来通知本宫?本宫这个皇后还放在你们眼里吗!”

最后一句话落下的同时,手边的青花瓷盖碗被我拂到了地上。

哗啦啦碎了一地。

殿里的人看向了我,大气也不敢出。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她们面前发这么大的火。

赵昌低着头,劝慰道:“娘娘息怒!奴才也是今早上才知道的。”

胸口起伏不定,我冷笑道:“赵公公成日里跟陛下形影不离的,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晚?打量着诳本宫呢?”

“这......”赵昌面有难色:“昨儿夜里,陛下睡不着,要到御花园走走,不许奴才跟着。后来奴才不放心,偷偷跟了过去,去的时候眼见着陛下跟一个女子说了两句话,就一同进了明月馆,奴才也不好跟着了。”

在场的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们都听听,这江氏可真是好手段。过了这一夜就封妃了。”我鄙夷道:“这种做派本宫真是羞于与她姐妹相称。”

云沛说道:“臣妾也是,真觉得丢人。要是江老将军知道她的妃位是这么来的,只怕要气的吐血。”

古青青和平如意一起安慰道:“娘娘消消气,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我只是不答,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

她们又说了许多。

“不行,德行不正,本宫不愿意看到她。”我“霍”的站起身来,发髻上的流苏急速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还没正式封妃,本宫要去求皇祖母!阻止陛下封这个妃子。”

说罢便径直穿过了众人出了朝晖殿,往慈宁宫走去。

一路上,我越想越委屈,整个人几乎是完全失控了的往前冲。

妙春几个在后面紧紧跟着,一个劲儿的想要拦住我。

她们的说辞我充耳不闻,待进了慈宁宫,双腿一软。

太皇太后正好在院子里喂鸟,见到我刚欲说话。

我的双膝直接就跪在了地上:“求皇祖母做主!”

“这是怎么了?”她连忙来扶我。

我固执的不肯起:“前几天皇祖母说的话,臣妾听进去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没想到陛下竟然这么心急。今天就要封那江氏为妃。”

太皇太后站直了身体,扶我的手又去逗弄着笼子里的鸟:“哦。添丁进口,那是好事啊。哀家为你做什么主?”

“好事儿?皇祖母,这不合规矩!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臣妾身为中宫皇后,这脸面往哪搁?”我激动的反驳道。

“放肆!普天之下,谁敢嘲笑皇室?哀家本以为你是个懂事儿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轴。”

“皇祖母!”我凄厉的叫了一声,身后跪下的妙春膝行着上前扶住我。

“臣妾不愿意看到那江氏,那一日的事情臣妾心里还没放下,她就要舔着脸做妃子,我咽不下这口气!”

“哀家知道那日的事情,那如云不是说了吗?跟皇帝谈好事情直接就去了汀兰阁,又不是故意针对你,你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我的眼泪往下砸:“皇祖母,就算她是故意的又怎么会说呢?您不要被她骗了啊!”

“哀家没你说的那么昏聩。”

“她连给臣妾请安都随心所欲的,日后岂不要爬到臣妾头上?”

“之前又不是正经妃子,也用不到给你请安。”太皇太后的话像砸在我脸上一样。

“那她为什么要去?”

“如云那丫头想跟你们搞好关系,一定是你们慢待了她,后来才又不去的。”

太皇太后的话冷漠极了。

我不敢置信的望向她,仿佛往日里她对我的慈爱全都是假象:“皇祖母,您说过您会护着我的?”

“可你这次让哀家很失望。一味的捻酸吃醋,斤斤计较。哀家之前跟你说的话都是白费力了。”

太皇太后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中隐隐有厌恶:“之前只当你是个好的,看来都是装样子而已。”

“不是,皇祖母~”我拽住她的衣角哀求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管是不是,要不是你那好姐姐,你怎么会当上大庆朝的皇后?做人要惜福。这后宫你独大了那么些日子,该让贤了。”一字一句杀人诛心。

“做好你的皇后,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眼前的太皇太后好像变了一个人。

我失落的瘫倒在地,喃喃道:“原来往日的祖孙情都是假的吗?”

太皇太后不再理会我,由桂麽麽扶着进了殿里。

关起来的那一扇门隔开了我和太皇太后。

妙春和萍萍抹了眼泪,艰难的把我扶了起来:“娘娘,咱们回去吧。”

四周的宫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下,我这个不得宠的皇后在后宫里将更加举步维艰。

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未央宫,将一屋子人都赶了出去。

独自倚着窗台直到太阳西沉,才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一转眼,却看到李承业正一脸兴味的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现在没心情装什么贤后,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你跟皇祖母吵架了?”他问道。

“嗯。”宫里没有秘密。

“朕纳了江如云,你在吃醋吗?”他往前一步,凑近了问道。

一双桃花眼眨也不眨的等待着答案。

我偏了偏头,避免向上次那样被他迷惑。

“我只是觉得你这事做的不合规矩。”

“哦?那你没有吃醋吗?”他的语气有些莫名。

“怎么会?您又不是只纳了她一个,这醋哪吃的过来。”我索性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龙涎香让我有些头昏脑胀的。

他也直起了身子:“朕想着皇后是个贤惠大度的,不会乱吃飞醋。只是跑去皇祖母那闹一趟算怎么回事?”

“臣妾不想让江如云成为妃子,现在圣旨已下,只有皇祖母能改变这个事情。可是她不愿意。”

“你还在因为那天的事情生气吗?朕向你道歉。”

“臣妾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

“你说的那些话可不是这样子。”

我耸耸肩:“随便陛下怎么想吧,您是天下之主,谁能管得了您。”

“柳意欢!”他咬牙切齿的叫出我的名字:“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陛下有跟我好好说过话吗?我进宫前你跟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我直视着他:“你说我没有品行,不配做人妻子,娶我只是因为答应了姐姐不得已而为之。你说让我守本分,不要肖想不属于我的东西。你说你看一眼臣妾就觉得恶心。”

“我说过这种话吗?”他一脸茫然,好似根本不记得这回事儿。

我冷笑道:“是啊,您说过吗?是我自己做梦这样骂自己的吧?”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向你道歉。”他的态度软和了下来。

“如果我向你身上插了一把刀子,然后跟你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

“你放肆!”久居高位,他的威严自然不能被冒犯。

“臣妾今天已经放肆两回了,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这些话臣妾应该早点说出来!”

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你到底要怎样?”

我摇摇头:“起码不是现在这样。”

真的很想问问他,之前对我冷言冷语,现在跟我说这些暧昧的话又算怎么回事。

难道他心里有了我吗?

不可能,我又自作多情了吧。

李承业,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俩离的极近,他突然吻了过来。

猝不及防,这又算什么?

我紧闭牙关抗拒着他,但是对他毫无影响。

心一狠,我直接对着他的嘴唇咬了一口。

血腥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我想挣脱出来,他仍然在步步紧逼。

当我靠在窗棂上时,已经退无可退。

挣扎间,窗台上养着的合欢花跌落在地,又是一地狼藉。

他似乎是在发泄一股怨气。

这个吻极长,但是没有一点点的感情可言。

在他的手开始要解我衣衫的时候,我瞅准时机推开了他。

使劲儿的给了他一巴掌:“李承业,你到底想干什么!”

两个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重重的喘息声让人浮想联翩。

“你想要的不是这样吗?”李承业的嘴唇上渗出血来,毫不在乎的擦了一把。

他的面上印到了我的口脂。鲜红的颜色加上他白皙的面庞,有种奇异的美感。

我只觉得耻辱。

“你当我是什么!”

我朝他吼道。

他愣了愣。

“滚!”我指着门口。

“你......”他张口想要解释。

我不看他,手依然的指向门口。

“柳意欢,你让我走?”

“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再说。

“行,你别后悔!”李承业转身怒气冲冲的出了凤仪殿。

我看向掉落在地上的那盆合欢花,用手捧了起来。

这一日之后,我这个皇后在宫中真正的无依无靠起来。

平如意几个还是日日过来请安。

总是小心翼翼的挑着一些喜兴的事情来说。

这一天,当喝过一口茶后,她们终于忍不住了。

“娘娘,您就打算这样消沉下去吗?您看看,您这儿的茶水都成什么样子了?”云沛皱眉将茶水吐在了小盅里面:“宫里人未免也太现实了吧!您可是皇后!”

“对啊,你是不知道那江如云,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这册封典礼可还没举办呐!”古青青也接了口,想来早已积了一肚子怨气。

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娘娘。您一定要振作起来啊!”平如意总是最温和的那个。

我笑了笑,说道:“这都是我的命罢了,只是对不住你们。终究没能帮你们什么忙。”

“娘娘,您胡说什么啊!”云沛嚷嚷道:“臣妾刚进宫的时候,那么冒犯您,您都不跟臣妾计较,还把臣妾当妹妹看待。臣妾可舍不得您这么受苦!”

“最近我都不想出屋子,宫里有什么新鲜事,你多讲给我听听就好了。嗨呀,幸亏你进了宫,不然外面的说书先生都要没饭吃了。”我笑道。

云沛一扭身子:“娘娘,人家替你操心,您倒打趣人家。”

众人都笑了出来。

十一月初五,江如云的册封仪式圆满举办。

十一月底,她便搬进了焕然一新的华清宫。

有着太皇太后和李承业的宠爱,她在宫中渐渐独大。

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二十三 忍?

这一日,我正在教李钟读着《三字经》。

妙春出声说了句:“忍冬姑娘回来了。”

我抬头一看,忍冬眉开眼笑的走了进来。

一双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的。

李钟期待的看着她,叫道:“忍冬姑姑~”

“大皇子真乖~呐,这些是给你买的!”忍冬将藏着的包袱拿了出来。

我不由得扶了扶额头。

十二个生肖糖人,两只布老虎,泥塑的兔儿爷,两只陶哨......

还有一把桃木刻成的小剑~

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看的人眼花缭乱。

李钟兴奋的看向我,待我点头后,小手拿了剑胡乱挥舞起来。

妙春将他拉到了一旁笑吟吟的看顾着。

忍冬笑得更开心了:“好极了,以后奴婢可以教大皇子剑术~”

“你呀,怎么买了这么些东西?”我嗔怪道:“不怕把他惯坏了。”

忍冬笑道:“嗨,大皇子在宫里哪见过这些东西,奴婢想让他瞧个新鲜。再说了,反正用的都是娘娘给的赏钱。奴婢是借花献佛。”

我向妙春笑道:“瞧瞧,出去这一趟,话比前几天加起来说的还多。看来是真玩儿高兴了。”

忍冬连连摆手:“奴婢出去是有正经事儿的,沈大哥......”说道一半,她停了下来。

警惕的看了看神色不变的妙春,又用目光征求我的意见:可以让妙春知道吗?

我笑道:“屋子里没有外人,你直说就是。”

她长出了一口气,眉飞色舞的说道:“我见着了沈大哥,他真是太厉害了!”

沈逍!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我忽然紧张起来。

双手不自觉的抓起衣角,听着忍冬接下来的话:“没进宫的时候,奴婢就知道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叫做听意阁的组织,专门帮人探听各种机密,虽然要价极高,但是从不出错。只要出钱,什么样的消息都能给你打探道。”

忍冬满脸神往:“里面虽然只有几个人,但个顶个的是高手。奴婢真想跟他们较量较量。”

妙春轻轻的咳了一声,忍冬回过神来:“今天奴婢才知道,原来听意阁的幕后老板是沈大哥!”

忍冬满脸的钦佩。

我点点头:“这也不奇怪。”

自小,沈逍就是很聪明的一个人。

忍冬从衣襟里摸出来一块令牌递给了我:“沈大哥让我把这个交给娘娘。有了它,听意阁的所有人都听您的号令......”

这块令牌在手里有千斤重。

他清瘦俊逸的脸庞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他跟我说:“小意,我喜欢你。”

而我却告诉他,他是我的麻烦,是我皇后之路上的阻碍。

我的表情也是厌恶的。

纵使那不是我的本意,但也是伤害了他。

沈逍啊沈逍,我何德何能得到你这样的照顾。

眨眨眼睛,将泪意逼了下去。

我说道“这样的大礼我怎么消受的起?”

“奴婢也推辞了,但是沈大哥说,宫里的人都不简单,娘娘有听意阁在手,拿捏住她们的秘密,您手里就多了一层保障。他这个做兄长的才能放心。”忍冬回道。

“那沈大哥呢?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奴婢问了他没说,只说让奴婢在您身边好好守着。”

我点点头将令牌收了起来。

有一个宫女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娘娘,娘娘。萍萍被惠妃捆到华清宫去了!挨了打......”

“什么!”我的眉目瞬间冷了下来:“本宫去看看!”

“我也去!”忍冬的拳头已经攥了起来。

妙春担心的跟在后面,几人急急忙忙的就朝着华清宫走了过去。

一路上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长翅膀飞过去。

老远就看到华清宫门口聚集了一堆的人往里面张望。

云沛怒气冲冲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凭什么私动刑罚!你以为你是谁!皇后娘娘饶不了你的!”

“呵呵,云贵人这口气实在不小啊,跟本宫这么说话,你有没有尊卑之分??”是江如云的声音。

“品德高洁为尊!你怎么坐上的妃位大家心里都清楚!咱们几个到底谁是卑贱之人大家心里自有评判!”古青青也怒极了。

“放肆,给我打!”江如云恼羞成怒。

“住手!”

“娘娘三思!”

我和平如意的声音同时响起。

云沛几个连忙向我行了礼,一齐站到了我身后。

江如云收回了指着古青青的手,懒洋洋的依在椅子上:“臣妾身子不爽,不能给娘娘请安了。”

我不理会她。

紧走几步,看着晕倒在地上的萍萍。

往日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萍萍,刚刚被泼了一桶水,此刻发髻散乱,小脸苍白如雪,那乌青的巴掌印看着触目惊心,嘴角还有渗出的血。

妙春和忍冬两个赶快把萍萍扶在怀里,忍冬恶狠狠的瞪向江如云。

妙春流着眼泪,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我的心里也像刀扎般难受:“江如云,你什么意思!”

“娘娘,这侍女目中无人,以下犯上,臣妾替您教育教育她罢了。”

“本宫身边的人,需要你来教育吗?你是不是太多事了?”

“哎呀,姐姐,陛下赐了臣妾协理六宫之权,臣妾理当为姐姐分忧啊。不然以后丢的可是姐姐的脸。”

“本宫是皇后,你是妃子。你不经本宫允许,就处置本宫的人,也是以下犯上。本宫也要教育教育你。忍冬,给我打!”

这口气我绝对不会忍。

忍冬巴不得这一声,立马就站了起来,冲向江如云。

她躲闪不及,瞬间就重重的挨了两巴掌,发髻偏到一边,狼狈至极。

十几个宫人冲过去,才拉住了忍冬。

江如云害怕的后退了几步,捂着肿起来的脸,吼道:“你敢打我!?”

“本宫是明媒正娶的皇后,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虽然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后,但我豁出去了。

“我爷爷不会放过你的!”她开始威胁我。

“怎么?你如今还是金尊玉贵的江家大小姐吗?你是后宫的妃子,就得受本宫的管。你爷爷不会放过本宫?他还能为你反了朝廷不成?莫非你们江家真有这个意思?”我凉凉的看着她。

“你胡说!”

江如云忽然失去了底气,支支吾吾的再说不出话来。

我的目光一一掠过她身后的宫人:“刚刚是谁动手打的萍萍?”

众人不敢接话。

“说!”我提高了声音,怒意汹涌。

一个小宫女一脸惊恐的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

“你差点打死本宫的人,你还要本宫恕罪?不过你也是受命为之,如果你主子肯向本宫求情,本宫就饶了你。”

宫女如逢大赦般向江如云哀求道:“娘娘救救含珠,救救含珠吧!”

江如云怒道:“让我求你,你休想!”

闻言,这个叫含珠的宫女认命的闭上双眼。

“忍冬,打!”

清脆的巴掌声响了起来,含珠哀哀的哭着。

我闭上双眼,对这样的弱者下手,我也是个残酷的人了吧。

“够了,我们回去吧。”

还是萍萍更加要紧。

平如意早已让人抬来了春凳,协助着妙春和忍冬将萍萍放在了春凳上。

又招来几个内侍抬着出了华清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了未央宫。

贺松龄已经在殿里等着了。

“别弄那些虚礼了,快看看萍萍。”我制止了他。

贺松龄惊道:“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他坐下来开始给萍萍把脉。

半晌,才说道:“脸上的伤倒是无妨,就是这么冷的天气,萍萍姑娘受了惊,又被泼了凉水,可能会伤到肺腑。”

“你别废话了,赶紧开药!”忍冬开始催促。

贺松龄写好了方子,忍冬就跟着他去了太医院抓药。

此刻我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看着毫无血色的萍萍,用手帕轻柔的擦拭着凝在她嘴角的血块儿。

每擦一下,心就刺痛一分。

眼泪往下掉。

“娘娘,为了萍萍闹了这么一场,只怕陛下和慈宁宫那边不好交代。”妙春担忧的说道。

“随他们去吧,还能比现在更差吗?”我将被子往萍萍身下掖了掖:“我没保护好萍萍,让她受了这么大的苦。不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奴婢真羡慕萍萍姑娘,让娘娘这么护着。”

“你和忍冬在我心里跟萍萍是一样的。今天不论是你们谁被欺负,我都会这么做。”我脱口而出。

这话是刻意说给她的,但也是十分真心。

妙春低下头,有些局促的笑了笑:“是,奴婢知道了。”

“嗯。”我看着萍萍祈祷:“你要快点儿醒过来。”

“江氏封妃后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奴婢一开始瞧着觉得她是个聪明的。怎么现在这么......”妙春斟酌着词汇。

“这么沉不住气?”

妙春点头:“对,现在天天不来跟您请安,而且行事作风也太夸张了些。根本不像是大家族教导出来的。”

“难说,也许是她刻意装出来的。尽管她有江家做后盾,在宫中我还是压了她一头,如果想磋磨她,我总能找到理由。她索性跟我撕破脸,这样我反而不敢真的对她怎么样。”我边说边伸手摸了摸萍萍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奴婢明白了,宫里人都知道您跟她闹了一场,日后如果她有什么不测,大家都会把这笔账算到您的头上,那您今天这样不就遂了她的意。以后可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今天的巴掌如果不当场还回去,那才要悔恨一辈子。”

妙春笑道:“也是。”

忍冬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药已经煎上了,这粒丸药先给萍萍含着,防止她发烧。这个药抹在脸上不会留疤,快。”

把丸药喂了进去,我们三个齐齐守在萍萍的身边。

把药熬好给萍萍喝进去以后。

桂麽麽带着一群人来了未央宫。

“皇后娘娘,太皇太后有请~”

“走吧。“我的神色分外平静。

二十四 受罚

与先时的亲热不同,这一路上桂麽麽一直跟我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只在我出来的时候又说了一句话:“惠妃娘娘在主子那里把今天的事情都说了,主子可不满意。”

我低头不语,已经想到了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

果不其然,我到达慈宁宫的时候,太皇太后高坐在宝座上,拧眉看向我:“皇后,你可真行。”

一群宫人簇拥着江如云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看得出她刚刚梳洗过,脸上还没来得及重新上妆。

她是个美人,粉嫩的面庞配上哭肿了的眼睛只让人觉得可怜可爱。

见到我,她害怕的往后缩了缩:“皇祖母~”

顺势靠在了太皇太后的膝下。

太皇太后轻轻的安抚着她。

我冷哼一声:“皇祖母,您瞧瞧,惠妹妹见了臣妾都不行礼的。她眼里压根儿就没我这个皇后!”

“不是娘娘说的那样~”她抬头看着太皇太后,着急的解释:“臣妾,臣妾害怕皇后娘娘,她今天,今天......”似乎是骇极了,她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妹妹果然是好演技,焉知你不是这样骗过了陛下,才一夜之间就成了惠妃。”我讽刺道。

江如云的脸涨的通红:“臣妾知道逾制晋升让娘娘不快,您怎么说都可以,只是不要牵扯到陛下。”

“呵,妹妹真是懂事儿。不愧是镇国将军府出来的。”

“够了!你欺负如云也就罢了,怎么还非要牵三挂四的!我大庆王朝全指着江老将军抵御外敌,你怎么能背后议论英雄!”太皇太后手里的龙头拐杖在地上狠狠的敲了几下,还不解气:“原先只觉得你是个明事理的,没想到这么糊涂!”

“皇祖母!不是臣妾糊涂,实在是惠妃她欺人在先......”我委屈极了,用手指着江如云:“她都是装成这样的!您怎么就相信啊”

“你宫里的丫鬟不识礼数,顶撞惠妃在先。她也是主子,帮你教育教育怎么了?难得哀家要教育你的丫头,你也来扇哀家的耳光吗!?”情绪太过激动,太皇太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江如云赶紧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劝道:“皇祖母别生气,都是臣妾错了。臣妾不应该多事儿。”

“如云,跟你没关系,都是她闹的。”

“江如云,你少装了!”我情绪彻底失控,冲着得意洋洋的江如云吼了出来,一点风度也没有。

“皇祖母,你就是老糊涂了,才相信这个人的鬼话!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你随便问问就能知道她当时有多过分!”

“好,好,哀家老糊涂了!皇后你好得很!”太皇太后气极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早已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把手边的一个玉翡翠砸了过来。

在我的膝前碎裂开来,崩起的碎片割伤了我的手臂。脸上也划出了一道红痕。

“去,在慈宁宫外跪着,哀家没说起,谁都不许放她!”

江如云假意要劝,我道:“你闭嘴,不需要你假好心。”

倔强的看了太皇太后一眼,我转身往外走去。

只听到身后太皇太后温和的对江如云说道:“你是个好孩子......”

跨出了慈宁宫的门槛,我转身就跪了下来。

四周来来往往的宫人都冲我指指点点。

谁都没想到,一直跟太皇太后亲近的我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膝下的青石板砖上面有凸起来的各式吉祥图案。

很快我便摇摇欲坠,仍强撑着挺直了脊背。

慈宁宫开始上灯的时候。

妙春得了消息赶过来,跪在我身边扶住了我:“娘娘,好好的怎么闹成这样。”

我无力的摇摇头:“你怎么过来了,萍萍醒了吗?”

“忍冬在看着她,不碍事的。”她突然叫了一声:“陛下。”

李承业径直从我身旁走过,进了慈宁宫。

约莫有半炷香的时间,他铁青着脸走了出来:“今天你说的话,死罪也够了。”

妙春想要替我解释,刚刚张口就被李承业堵了回去:“朕跟皇祖母求了情,你起来吧。”

“娘娘。”妙春欢喜的想要扶我站起来。

可是跪的太久,我的双腿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就好像立在棉花上。

眼前一黑就往前栽去。

下一刻,我感到自己腾空而起。

落在了李承业的怀里。

他面无表情的横抱着我,我的双手本能的攀上了他的脖颈。

自从进宫以来,这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赵昌和妙春一人拿了个明瓦灯笼在前面照亮。

李承业一言不发的抱着我跟在后面。

“谢谢你。”我轻声说道。

“嗯,以后不要再给朕添麻烦。”他目视前方,嘴里冷冰冰的吐出这句话。

我不再吭声。

两人一路沉默的回到了未央宫里。

当把我放在榻上的时候,他额上都是亮晶晶的汗。

不等我说话,他就转身离开了。

我苦笑一声,好像我能吃了他似的。

忍冬和妙春的心疼溢于言表。

这一夜她们两个要照顾我和萍萍,愣是忙活了一夜。

隔日,赵昌过来宣了圣旨。

“皇后德行有失,禁足未央宫,无旨不得外出。”

我边听边留心着众人的神情,妙春和忍冬两个一脸淡定。旁边的江泰禾的表情十分纠结,不住的往我这边瞟,待看到我在看他时,讪讪的低下了头。

妙春恢复掌事宫女的位置后,雷厉风行的调出去了一拨人。剩下的这些宫人们都顺从的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待赵昌宣读完毕,我问道:“那大皇子怎么办?”

赵昌说道:“陛下说了,大皇子还小,现在离不开母亲,先随着住在这里,年后再议。”

听到李钟不用离开,我放下心来,领旨谢了恩。

示意妙春送赵昌出去。

我自己则慢慢的走过来看望萍萍。

她昨天夜里已经醒了过来,知道我腿受了伤,立马就要过来见我。

被妙春她们给按住了。

此刻她半躺在床上,虽然脸上仍然有些红肿,精神却很不错。

见到我,萍萍就哭了出来:“娘娘,忍冬都跟奴婢说了。娘娘为奴婢出了气,谢谢娘娘。”

我含笑擦了擦她的眼泪:“傻丫头,别哭,你脸上抹着药,仔细留了疤,可就嫁不出去了。”

萍萍哭的更厉害了:“不嫁就不嫁!奴婢舍不得娘娘,要一直陪着娘娘。”

忍冬笑道:“你是舍不得小厨房的好吃的吧?”

萍萍冲着忍冬翻白眼:“我才没这么没出息!”

忍冬眨眨眼睛:“我可没瞧出来,眼见着你比我刚见你的时候丰腴了好些。”

萍萍一脸惊恐的低头看看肚子。又垮着脸看我:“娘娘,我真的胖了吗?”

我忍笑道:“没有,忍冬胡说的。”

萍萍得意的笑道:“还是娘娘对我好。”

我问道:“昨儿是怎么回事,你不过是出去转转,怎么就到了华清宫。”

萍萍气呼呼的说道:“娘娘,你不知道。昨天奴婢想着上次菊花宴上看到的那个菊花好看,就想去花房问问那是什么品种,好拿一两盆到咱们院子里。没想到惠妃的丫头也去了。那盆花正好就剩了一盆,那花都拿奴婢手里了,她说她跟花房说好的,那花是留给华清宫的。奴婢想她要就给她,咱不差这盆花对吧,就递给她。她没接住掉在地上碎了。她就骂娘娘小气,跟嫔妃争东西。奴婢气不过就跟她拌了几句嘴。谁知道就被华清宫的人给拽走了。”

萍萍激动的脸都有些红了。

忍冬总结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云贵人她们怎么会过去的?被惠妃叫过去的?”

萍萍歪头想了想,肯定道:“对,云贵人和瑛小仪先到的。如嫔娘娘最后来的。”

“你受苦了。”我也不再追问,心疼的看着萍萍的嘴角:“都怪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娘娘,你说什么呢!是萍萍给你添麻烦了,你不怪我还为我出头,我都快感动死了。”

“不要光说,以后嘴上还是把把门。”忍冬想敲萍萍的脑袋,还是停住了手。

“我知道!”

两人又斗起了嘴。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

禁足的日子过的极快,有妙春几个人陪我带着李钟。倒也不觉得无聊。

一日,母亲云素素来见了我。

与之前相比,此时的云素素憔悴了许多。

人到中年失去了最看重的女儿,剩下的女儿又与她离了心。

即使锦衣玉食,心里也是不好过的。

见着她,我诧异道:“你怎么还能进宫来?”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我:“你爹求到了陛下面前。我的儿,你受苦了。”

我笑道:“我在宫里还能受苦?你说这话,怕是不想要柳大人的前程了。”

云素素愣了,似乎是没想到在母女相见的时刻,我居然这么冷漠。

她拿起帕子擦擦眼角,问道:“之前恍惚听了一耳朵,你怎么会惹到太皇太后?我光听那些夫人们讲就心惊肉跳的。”

我反问道:“最近在夫人的圈子里不好过吧?”

“没有......”她试图掩饰,慌乱的眼神出卖了她。

“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宠爱,也没有权力。就是个空壳皇后。你让柳大人收收不该有的心思。不然谁也保不住你们。”

“你怎么这么说,他可是你父亲!”

“柳夫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本宫是皇后。自然要多为江山着想。柳大人别妄想着当国丈了。皇帝如此厌恶我,他还是少在朝堂上面蹦跶吧。”

我的话一点情面都不留。

云素素的脸微微有些红了:“我知道你从小没在我身边长大,不亲近我们。”

我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事似的,笑道:“你奶娘也很挂念你。”

“奶娘之前帮了你们大忙,你们要好好养着她。本宫可是挂念着跟奶娘的情谊。”提到奶娘,我的心情黯淡了几分。

如果不是那件事,我对她绝对是无条件的信任,她本可以跟着我进宫的。

可是被我以她年纪大需要享福为由留在了宫外。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这次跟云素素的谈话以她甩袖而去作为了结束。

她生气,我也不见得开心。

嘱咐着妙春开了库房来选贺礼。

一来换换心情,二来想等有机会了送给堂姐。

腊月初十的婚期马上就到了,我这边却失了势。

眼下,真不是送她东西的好时候。

二十五 解禁

转折在腊月二十五那天。

早膳过后,我看着李钟拿着那把木头刻成的剑跟忍冬“打架”。

小小的孩童一招一式有板有眼,逗得一圈人都笑个不停。

突然间就听到一声:“皇后娘娘!”

是云沛的声音。

循声望去,云沛和古青青小跑着往我面前走了过来。

待站定后,我注意到她们已经分别换上了小仪和嫔位的服制。

又惊又喜,上前挽住两人的手:“你们怎么来了?如意呢?你们这是~”

云沛发髻上簪着的牡丹花没有夺去她半分风采,反而衬的人比花娇。

她惆怅道:“平姐姐感染了风寒,这么久了总没见好,所以今天没跟着一起过来。”

很快又转了高兴的神色:“不过今天见到娘娘真的很开心!”

古青青拉着我的手上下看了看:“看来娘娘过的很开心嘛,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呐。”

“你俩也不差,瞧瞧,位份都升了一级。”两人互相看了看,害羞的别过了头。

“平姐姐也晋了顺仪。华清宫那位闹腾了一阵,也消停了下来。”古青青说道。

我点点头,笑道:“你们今个怎么过来了?”

“陛下解除娘娘的禁足啦!我跟青姐姐求了好久,才能亲自过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就结束了?”我问道。

“对,你猜怎么回事儿?”古青青神秘一笑:“华清宫那位装贤良,说什么除夕夜快到了,宴请群臣的时候没个女主人可不行。其实她的心思谁不知道?没想到陛下直接就说把娘娘给放出来。”

云沛也笑了,念了声佛:“这次可真得谢谢她了。”

“我眼见着她鼻子都气歪了的。”古青青促狭的接口。

三人许久未见,聚在一起说笑了好一会儿,她两人才依依不舍的离了未央宫。

妙春招呼着宫人们把各处都重新打扫收拾了一遍。

未央宫里一派喜气。

入夜,当整个坤奥城都陷入梦乡时。

我披着黑色的披风,在夜色由忍冬护送着进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坐在榻上等着我。

数月未见,太皇太后好似瘦了一些,眼神仍然温和的瞧向我。

眼圈瞬间就红了。

“皇祖母~”

“好孩子,受委屈了。”我扑在她的怀里,感受到她的手在我的头顶摩挲。

赏菊宴后的那场谈话恍若隔世。

跟李承业吵完架后,皇祖母把我叫到了慈宁宫安慰了我一番。

她说的道理我自然都明白。

一个想法在我心中盘旋了好久,临走时我才问了出来:“皇祖母,如果江如云有了孩子,真的会对大庆有不好的影响吗?”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说道:“你心里还不明白吗?”

我自然明白。

李承业刚刚登基,这个皇帝做的并没有那么稳当。

其中心腹大患就是江家。

江家在边疆屡立奇功,抛头颅洒热血保卫着大庆朝的安宁。

在百姓心里,江家就是保护神一样的存在。

尤其是边疆,对江家的崇拜甚至超过了朝廷。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们功高震主,最不放心的就是李承业这个年轻的帝王。

现下江家的后一代已经有了居功自傲的由头,如果再让江如云生下孩子,以后这大庆朝可能就要改姓了。

身为皇后,我自然要守护好李家的江山。

身为普通人,我也不愿看到大庆朝的子民们有自相残杀的那一天。

于情于理,我都没有错。

可是,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力,这件事太过残忍。

我狠不下这个心。

太皇太后问道:“你想说什么?”

犹豫再三,我说道:“皇祖母,臣妾昨天见江氏,印象还不错。不然我们再试试她是否当得起皇子的生母吧。”

“你想怎么试?”

我把我想到的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表示了赞同。

计划就照此进行了下去。

只要江如云晋封,我就与太皇太后“反目成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太皇太后有意亲近江如云。

江如云飘飘然的同时,自然对太皇太后放下戒备。

这期间太皇太后可以好好考察一下江如云的品性,若她果然是个好的,就先给她一个孩子。

如果她不是,那么她这一生就无法再拥有孩子,以绝后患。

很显然,江如云没有通过考验。

我频频受罚的这期间,江如云所接受的所有赏赐,里面都有十足十的麝香。

纵使她现在发现,也已经是无力回天。

我靠在太皇太后怀里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很干净,我却总觉得上面已经染了血。

“皇祖母,你会觉得意儿残忍吗?”

“不会,人生在世,都有自己的立场。你只是保护了你的立场。”

“可是江如云也是女子,我......”

“意儿,咱们在后宫,谨记一条,不要滥用同理心。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如果你过分同情别人,压力就给了你自己。你同情别人,别人会同情你吗?”

“而且。”太皇太后的眼睛盯着地面:“而且江家迟早要除的。他们底子并不干净,最近哀家刻意说了许多他们的好话,人一骄傲,早晚会有破绽的。到那时江氏必然受牵连,何苦再让她生的孩子跟着一起受苦呢?”

我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太皇太后道:“哀家没有看错你,这个皇后你做的很合格。这么快就帮着业儿解决了一个麻烦。哀家百年之后,也能向祖宗交代了。”

“皇祖母,不要说这种话。您还得看着钟儿再生孩子,看着意儿做了太祖母,咱们在一起走。”

“哈哈,那咱俩不成老妖婆了嘛?哀家可不要。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别被人看到。”太皇太后笑道。

我行了礼,退出了慈宁宫。

回去的一路上,凛冽的风声从我耳边刮过,就好像是女人的哀嚎。

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尽管还捧着手炉,一双手也早已没有知觉。

回到凤仪殿内,当地龙燃烧产生的温暖抚在我身上时,我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萍萍早已经等的睡着了。

妙春听到响动,迎了过来一手轻轻拍着我身上的雪,一手接过了手中的披风。

嘴里说道:“你们快到火前烤烤吧,娘娘嘴都冻得发紫了。”

忍冬将手伸在熏炉面前,舒服的叹了一声,才道:“实在是太冷了,往常在宫里待着不出去也不觉得。今天跑这一趟,我还好,不知道娘娘受不受得住。”

我笑道:“是挺冷的。”

妙春指指桌子上放着的砂锅和几副碗筷,道:“奴婢熬的板栗粥,一直用火温着的,这会儿喝了好睡觉。”

萍萍醒了过来,揉着眼睛问道:“什么粥?”看清楚我和忍冬以后,惊喜道:“娘娘,你们回来了。”

忍冬笑骂:“你这蹄子,听到吃的就醒过来了,比打雷都管用。这粥可没你的份儿。”

萍萍走到我旁边,说道:“我才不喝,娘娘,你快喝吧。”

说着,盛了一碗粥放在我面前,关切的望着我。

冬日夜长,那熬的绵绸的粥散发着清香,确实有些饿了。

笑道:“左右这会儿没外人,你们仨都坐下一起吃。”

我执意如此,三人推辞不过,才坐了下来一起用完了这餐宵夜。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暖意融融。

收拾完毕后,我便赶着忍冬和萍萍去睡觉。

只留了妙春在殿里陪着我。

她在一旁收拾着床铺,我随手扔了几个板栗到炉子里烤着。

听着外面的风声发呆。

妙春转过身来,看到我这副模样,问道:“娘娘,可是有心事儿?”

懒懒的应了一声。

妙春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奴婢斗胆猜测,是为了惠妃娘娘的事情吧?”

我笑道:“她的事儿?说来听听。”

妙春坦然道:“奴婢之前有些纳闷,娘娘一向稳重,怎么会突然间性情大变。后来云贵人她们几个来请安的时候,您把陈年的茶叶拿出来招待她们,当时奴婢心里隐隐有个影儿,但又不敢确认。今夜您去见太皇太后,奴婢想应该就是那样了。”

“嗯。”我也不再欺瞒:“江氏身后的镇国将军权势滔天。现在又把江氏送进了宫,万一生下皇子,说不定大庆朝会乱掉的。”

长长的护甲在桌子上轻轻的敲着:“镇国将军忠心为国,但人性是不可控制的东西。要预防坏的可能出现,最好的做法就是尽早把苗头给扼杀掉。”

妙春点点头:“所以您和太皇太后合力演了这一出戏。”

“嗯,我是皇后,江如云肯定无法全然信我,但是对象换做皇祖母就不一定了。”

“您跟太皇太后吵的越凶,惠妃就越亲近太皇太后,这样......”妙春看了看我,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

“嗯,第一次见江如云的时候,我觉得她不卑不亢,应该是个聪明人。可是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她怎么也没有发觉。”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疑惑。

妙春笑道:“她一进宫,娘娘失态在前,失宠在后。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再加上太皇太后又偏宠于她,自然是迷了她的眼睛。”

“嗯。或者......其实她本人就是个很简单的,被宠的有些跋扈的姑娘罢了。”我突然紧张的喊了一声:“妙春。”

妙春停下手中的事情,疑惑的看向我。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过矫情。

不过是做了一件该做的事情,却要反复的去向别人确认自己是否做的正确。

做了就是做了,我无愧于心。

无论未来要遭何种的报应,我柳意欢都认了。

妙春还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笑道:“怪困得,睡吧。”

妙春也笑道:“娘娘这几天有得忙了。是得歇了。”

说罢,便扶着我躺了下来。

在满屋的烤栗子香中,我沉沉睡去。

如妙春所言,从第二天睁开眼起,我便一直忙到了除夕下午。

二十七 喜事

这个除夕过的比我想象中要顺利。

有了云沛和古青青她们两人平分秋色,江如云的恩宠也比一开始稍微淡薄了些。

一时之间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李承业身上,我倒是落了个清闲。

只是平如意似乎有意躲着李承业。

整日近乎素面朝天的不说,有空闲时间总是跑来我这里,陪着我说话解闷儿。

我劝她好好装扮起来,好获得君王的青睐。

她淡淡的笑着,也不说话,眼中有无尽的惆怅。

心中一动,我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私下里,派忍冬动用了听意阁的人去打听了一番。

得到的回应是平如意进宫前曾把自己在屋子里关了一下午,写了厚厚的一沓宣纸。

再次踏出房门前,那堆纸已经燃为灰烬。

原本谁也不知道她写了什么,好巧不巧的有个小丫头倒炉灰的时候,看到了里面未燃尽的纸片上隐隐有个“人”字。

当我得到这个线索的时候,想想她进宫以后的表现,只想的到一句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不由得一震。

她初进宫时的哭泣,眉间的愁绪,承宠后的漠然以及现在避宠的行为在一瞬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这仅仅是我的猜想。

再见的时候,我旁敲侧击的嘱咐了她几句,她神色如常,一一点头称是。

我不由得暗嘲自己是否反应过度,暂且将这回事先放在了一边。

大庆三年的春天很快过来了。

不同于我朝的地广物博,比邻而居的匈奴立于苦寒之地,却偏偏是游牧民族。

久而久之,他们便起了争夺之心,频频骚扰大庆边境。

尤其除夕过后,他们已经又发起了好几次袭击,都被镇国将军给挡了回去。

不仅仅是朝中,民间也对镇国将军又多了一层敬仰。

江如云在宫中的地位也再次水涨船高,但她也没了刚得宠时的跋扈。

我们两个面上极尽客套。

但相互的提防却丝毫没有减轻。

平静的生活下暗流涌动。

某一日里,天气正好。

李钟已经开蒙,去往上书房读书。

闲来无事,我便动手做起了针线,准备给他缝一套轻便的寝衣。

萍萍在旁边陪着,时不时的跟我说上几句话以防她睡过去。

忍冬从外面走了进来,面色不是很好看。

萍萍看到忍冬来了精神,问道:“怎么样,怎么样?见到文君小姐了吗?她怎么样?”

我也期待的看向忍冬。

文君堂姐已经成亲有几个月了,今日里特意吩咐忍冬出宫去看看她。

忍冬皱眉道:“不大好,娘娘这次吩咐奴婢不要惊动人,我偷偷溜进去的。文君小姐像是刚哭过,身边那个叫春影的丫头也没瞧见。没跟她说上几句话,她就催着奴婢快走,好像怕被谁瞧见似的。”

“啊?”萍萍惊讶出声:“娘娘,文君小姐一定是受委屈了。”

我沉吟道:“嗯,是得查查清楚。”

没事便罢,要真是赵家欺负了堂姐,我总要替她出头的。

心里不由得又多想了一层,赵家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欺负皇后的姐姐。

除非,是有人给了他们这个底气。

多知道一些总是有好处的,我看着忍冬,语气有些凝重:“我觉得可能有隐情,让他们好好查查,一个细节都不许漏。”

忍冬冲我点点头。

刚欲说话,门口传来了骚动。

转头一看,原来是平如意几个过来了。

看见她们来,我也是高兴的。

含笑看着平如意和古青青簇拥着云沛走了进来,奇道:“今天云妹妹怎么有些反常,往常都是你人未到声先到的。”

古青青两个相视一笑,轻轻的把低着头的云沛又向前送了送:“你快说呀,刚刚是谁说不害羞的?”

心中猜到了八九分。

古青青耐不住性子,笑道:“娘娘,云妹妹有喜了!”

“呀,这可是好事儿!”我发自内心的高兴。

亲自扶着云沛坐下:“叫太医看过了吗?多久了?有没有不舒服?想吃什么吗?”

云沛的脸红透了,羞道:“叫太医诊过脉了,说是有一个月了。”

“盼了多久,宫里终于有喜事儿了。陛下知道了吗?”我问道。

古青青抢道:“一知道这事儿,云妹妹就想先来未央宫找娘娘报喜,陛下跟太皇太后那都还没来得及说。”

平如意笑道:“出来前,我已经派人去禀报了。”

我嗔道:“还是如意稳重,你看看你都当娘的人了,还分不清轻重缓急。”

又寻了一个软枕出来放在云沛身后:“靠着会不会舒服点儿。”

“娘娘,这才没多久,还不用这样。”云沛小声推辞。

我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还未显怀的肚子,笑道:“现在有了身孕,你可以敞开吃东西了。”

平如意古青青也看着云沛笑。

不知道她二人怎么想,我是实打实的羡慕云沛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

玩笑过后,云沛面上又添了丝愁容:“娘娘,臣妾害怕。”

“云妹妹不要怕,你好好养着,忧思反而伤神伤身。”平如意柔声劝慰。

古青青也拉着云沛的手,道:“对,不要怕。咱们女子都要走这一遭,没事儿的。”

云沛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告辞。

没想到云沛又独自折了回来。

我奇怪道:“怎么了?”

看她难言的样子,挥手让众人都退了出去。

云沛道:“娘娘,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呀,我肯定答应你。”我笑道:“你现在可是第一金贵的人儿。”

云沛道:“臣妾从小只认一个大夫的药,这次有身孕,不知道可不可以让那个大夫照顾直到生产啊?”

我斟酌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你确定他可信吗?我是想把太医院的贺太医指给你的,他很可靠。”

云沛使劲点头打着保票:“许大夫全家的命都在臣妾母家手里,他不会害臣妾的。”

见她如此笃定,我也不再追问,只嘱咐道:“如果有需要,我会让贺太医从旁协助的,你这一胎,一定会平安生产。”

得到准确的回答,云沛又开心起来,憧憬道:“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样子。”

“那还用说,你这么好看,这孩子也不会丑,放心吧。”我笑道。

云沛又担忧起来:“臣妾之前跟华清宫那位吵闹了许多次,她早就想把臣妾除之而后快。现在又先她一步有了身孕,只怕她不会善罢甘休。”

“这也没什么难的。”我安慰道:“现在你有了身孕,陛下和皇祖母肯定会以你为重。你不如就求了陛下,让华清宫那位照顾你的胎,这样一来,她只怕就想把你供起来了,哪敢让你有半点儿闪失。”

知道她有喜,我就想到了这点,这会儿正好提了出来。

云沛眼前一亮:“哎呀,臣妾真是愚笨,怎么早没想到这点儿呢?”

我笑道:“哪里用你操心这些事情。”

云沛抱着我的胳膊撒起了娇:“还是娘娘好,替臣妾都考虑到了。以后孩子一生出来,先让他给您磕头。”

看着她娇俏的模样,我忍不住道:“好好养着,还是要忌口的。”

“臣妾知道的。”她神秘兮兮的凑近我:“臣妾还要告诉您一个秘密。”

我好奇道:“什么?”

她刚刚想说话,赵昌的唱诺声响起:“陛下驾到~”

身着玄色衣衫的李承业大踏步走了进来。

这还是新的一年里,他头一次到未央宫。

二十八 沈逍

他的目光并未在我面上停留片刻。

径直走向云沛,搀扶住正要行礼的佳人:“这些俗礼免了吧,太医怎么说?有没有不适意的地方?想吃什么吗?”

云沛捂嘴笑道:“陛下问的话跟娘娘问的一模一样呐。”

李承业这才往我这儿看了一眼:“沛儿的身孕有劳皇后多多照顾了。”

我垂下双目,道了声是。

云沛拉开了与李承业的距离,站在我身边,笑道:“陛下放心吧。娘娘一直很照顾臣妾的。”

李承业点头认可了她的话。

云沛又撒娇道:“只是娘娘管理后宫,事情又多又杂。难免有些不方便。臣妾想求个恩典。”

“你说说看~”李承业的语气十分平静。

“臣妾之前跟惠妃娘娘有些龃龉,如今身怀有孕,实在是有些担心惠妃娘娘会伺机报复。”

李承业的笑意不达眼底:“你很坦诚。”

云沛道:“臣妾不想欺瞒陛下。臣妾希望陛下能够让惠妃娘娘照顾这一胎。”

李承业看向我:“你的意思呢?”

“其实照顾好云妹妹是臣妾的责任,只是云妹妹提出了这个问题,臣妾也听陛下的。”

“准了。”李承业应了下来。

云沛冲我眨眨眼。

李承业又问道:“钟儿最近都还好吧?”

李钟日日都在上书房读书,伴读也是李承业亲自选出来的左侍郎家的公子。

李钟的所有事情必然都掌握在李承业手里。

他问的这句有些突兀。

我笑道:“钟儿都很好,最近又长高了一些。”

李承业嗯了一声,又道:“朕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

“是,陛下去忙吧。”我脸上的笑意不改。

相敬如“冰”,我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念头上,做好一个“贤后”。

云沛也告辞,跟在李承业身后走了出去。

一高一低的背影无比和谐。

过后的这几天里,宫里热闹非凡。

太皇太后和李承业赏的东西流水般的涌到储秀宫。

又特意在宫中一连摆了半个月的戏。

云沛成了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不过李承业也没有忽略江如云,特地下了道旨意把江如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末了才轻飘飘的提出了让她照顾云沛的事情。

伸手不打笑脸人。

江如云应了下来,这段时间也确实是尽心尽力。

古青青来请安的时候,笑言:“这几天看惠妃都顺眼了不少。”

我也笑了笑,没有接过这句话。

交代听意阁去查的事情已经有了消息。

原来赵瑾瑜已有心爱的女子,那女子名为青黛。

青黛是风尘中人,赵家父母咬死了不同意娶她进门。

赵瑾瑜只好作罢,这件事就被赵家给死死压了下来。

堂姐进门以后,赵瑾瑜也与她热络了几日。

可是好景不长,青黛就寻上门来,直接找到堂姐面前,将所有事实都说了出来,提出要做平妻。

堂姐自然不会答应,可是青黛摸着肚子说自己有了孩子。

这下,赵家坐不住了。

他们最想要的是孩子,所有人都来劝堂姐不如就同意了此事,将来孩子直接养在她身下,也算有个依靠。

堂姐的话掷地有声:“你们赵家什么脏的臭的都要吗?早知道这样,我宁愿去做姑子也不要嫁进来!”

青黛越发的楚楚可怜,显得堂姐更加刻薄自私。

赵家人的天平自然偏向了青黛。

他们的所作所为开始让人瞠目结舌。

青黛如愿成为了平妻,堂姐却被赵家软禁了起来。

她带过去的嫁妆被赵瑾瑜挥霍在青黛身上,春影想替她传消息出来被赵家发现,竟然被活活打死了。

现下,堂姐在赵家孤立无援,时时刻刻都处在监视之下。

赵瑾瑜每天都还要携着青黛过去羞辱她一番。

当忍冬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萍萍捂着嘴哭出声:“文君小姐好惨,赵家怎么敢的啊!”

是啊,他们怎么敢!

我克制住怒火,问道:“那个青黛不仅仅是风尘女子吧?”

忍冬道:“嗯,好像跟江如云的哥哥有些牵连,具体的他们还在查。”

心中有了八九分的确定,我叮嘱道:“你武功高,抽空出去见一趟堂姐,让她坚持住。我会救她出火坑的。”

萍萍也接口道:“对,娘娘肯定不会放过赵家的。”

那日谈话过后,再见到江如云,即使心里狠极了,面上也不露分毫。

我原以为这只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争斗,没想到她私下里还在伤害着我的家人。

有些懊悔自己的失察,眼下江如云行事滴水不漏,时机还需要慢慢的等。

转眼就到了中秋节。

宫中照例举办了宴席。

当席间正热闹的时候,赵昌带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身子挺拔,身上的白衣让他又多了一分出尘的清冷。

所有女眷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恍若未觉。

径直走到大殿中央。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是沈逍!

手里的帕子不由得捏紧,他清瘦了许多。

沈逍行云流水的行礼,道:“中秋佳节,镇国将军准备了边疆特产,安排微臣沈逍护送进宫,向陛下和皇后娘娘问安。”

李承业向坐在下首的江如云笑道:“惠妃,看来江老将军很是挂念你啊。”

江如云的声音有些哽咽:“臣妾,臣妾也很想祖父。沈将军,祖父他好吗?”

沈逍回道:“镇国将军一切都好,他让微臣转告娘娘请勿挂念。”

江如云拿起帕子擦着眼泪,点点头说不出话。

李承业又问了一些问题,沈逍都一一答了。

这顿饭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

回到凤仪殿内,确认了四下无人,萍萍才激动道:“娘娘,娘娘,是沈公子,你看到了吗!”

忍冬道:“娘娘又不瞎,自然知道那是沈大哥!你不要问这种废话。”

萍萍白了她一眼:“人家开心嘛。要你管~略略略。”冲着萍萍做了鬼脸。

妙春笑道:“奴婢今天没去,倒是错过了,不知道那沈公子长什么样?”

萍萍思索了一下,道:“像画一样!”

忍冬点头:“这倒是真的。”

妙春笑道:“那下次我可也要看看。”

萍萍看看我:“娘娘,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我笑道:“我也很高兴。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萍萍歪头想了想:“沈公子瘦了好多。”

“嗯。”

沈逍在京中待了半个月便又启程回了边境。

这期间,我只在宴上见过他那一次。

他走着天,忍冬和贺松龄两个出宫去送他。

回来后,忍冬跟我说:“沈大哥让你好好保重,江家的事情他会料理的。”

我轻轻一笑,拿起手边的书又看了起来。

二十九

中秋节过后一个月,太皇太后突然就病了。

这病来势汹汹,我与桂麽麽和江如云三人衣不解带的随侍在侧。

整个太医院也几乎住在了慈宁宫里。

往日的檀香味被苦涩的药味所替代。

李承业每天也要往慈宁宫里来好几趟。

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太皇太后这里。

云沛那又出了状况。

早上,刚刚给太皇太后喂完药。

云沛身边的丫头桑稚惊慌失措的就跑了进来,整个人扑倒在地,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娘娘,娘娘,主子她不好了!”

“什么!?”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才放下的青瓷小碗被打翻在地,褐色的药汁在地上蜿蜒出不规则的痕迹。

“桂麽麽,你留在这里守着皇祖母!惠妃。”我看向一旁的江如云:“跟本宫一起去储秀宫,忍冬,你去请陛下。”

快速的吩咐完,我便带着贺松龄和惠妃还有一堆宫人,浩浩荡荡的到了储秀宫。

在门口,就听见云沛凄惨的叫声。

我侧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江如云,抬脚走进了内室。

室内充斥着一股血腥味,江如云皱了皱眉,用帕子捂住了鼻子。

古青青一脸焦急的上来请安,我伸手拦住,看了看将云沛掩藏起来的帐子:“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啊,臣妾跟云妹妹正说着话,她突然就这样了。”

“胡说,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你蒙谁呢?”江如云叱道。

“你好好想想,云小仪可有吃过什么,碰过什么东西没有?”我提示道。

“真没有,臣妾跟云妹妹就是说话而已。”

“瑛主子过来前,主子刚刚吃了一块儿桂花糕。”云沛的另一个丫头桑许出声道。

“糕呢?拿过来。”帐子里云沛的声音更加痛苦,贺松龄提了药箱上前去诊治。

李承业正好赶了过来,进来便问道:“惠妃,这是怎么回事?你就是这样照顾的吗?”

江如云十分委屈:“臣妾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臣妾每日送来的吃的用的都是自己检查过的。”

桑许将吃剩的糕点拿上来的时候,一直跟在江如云身边的含珠往后面缩了缩。

我眯了眯眼睛。

跟来的另外一位太医拿银针试了试,银针并无异常。

江如云瞪了我一眼:“陛下您看,臣妾并没有说谎吧!”

李承业不答,我也不出声。

屋子里的气氛冰到极点。

贺松龄走了过来,拿起一块儿糕点先闻了闻,又尝了一口。

半晌,皱眉道:“好阴毒的心思。”

“说!”李承业的声音里都凝聚着一股寒气。

贺松龄道:“这糕点和面用的是桂花红枣泡出来的茶水,这茶平常喝也无妨,有暖胃驱寒,活血散瘀的作用。只是孕妇若是用多了,会伤及胎儿。”

桑许惊道:“这桂花糕是惠妃娘娘每天都送了过来的,惠妃娘娘你!”她指向江如云:“你为什么要害主子!你好狠的心!”

江如云柳眉倒竖,喝到:“你不要冤枉人!”她又冲李承业解释道:“陛下,这事跟臣妾绝无关系!”

“云妹妹这几个月的吃穿住行都由你照顾!怎么会跟你没关系!”古青青的脸已经气红了。

“我!”江如云一时词穷。

帐子里云沛的声音低微了一些,我担忧的问道:“云小仪没事儿吧?”

贺松龄道:“如果晚来一步,不仅腹中皇子不保,云主子的命可能也要丢了。”

桑许拽着贺松龄的衣角,哀求道:“贺太医救救我家主子啊,求求你了。”

贺松龄向着李承业说道:“刚刚微臣已经让人给云主子喂了颗丸药。如果能挺过今晚就没事儿了,如果......”

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江如云!”李承业低低的开了口:“你太让朕失望了!”

江如云跪了下来,往常精致的脸上有些狰狞:“陛下,不是臣妾,这个真的不是臣妾!您想想,臣妾照顾云小仪,她出了事情,臣妾肯定会受怀疑!臣妾怎么会自掘坟墓呢!”

我开口求情道:“是啊,陛下,宫里人多少双眼睛盯着,惠妃尽心尽责的照顾云小仪已经有半年多了,要动手何必到现在?”

古青青道:“娘娘,你不要被她骗了,她之前都是装样子的!要不然她一动手,大家都会怀疑她。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大家都不相信她会害云妹妹,哼,臣妾看来,她就是贼喊捉贼!”

佯装失望的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惠妃,你也太......”

立在李承业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江如云。

她的发髻已经有些松散,一支碧玉簪子摇摇欲坠,就像她现在的处境。

江如云赌誓说道:“臣妾发誓,臣妾没有害云小仪!陛下如果不信,大可去华清宫里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出东西来!”

含珠惊慌道:“主子!”

江如云一把推开扶着她的含珠:“臣妾只能用这种方式自证清白!”

含珠认命的闭上双眼。

李承业示意身后的赵昌带着人去搜查华清宫。

古青青也跟了上去。

室内的血腥气淡淡散去了一些,江如云直直的跪在地上。

我和李承业并肩坐了下来。

轻声道:“陛下可要去看看云妹妹?”

李承业摇了摇头:“不用了。”

我看了看跪着的主仆二人,摇摇头也不再说话。

赵昌终于回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小内侍捧着的托盘里放着几个簇新的荷包。

古青青一走进来,目光就像刀似的钉在江如云身上。

“陛下,娘娘,搜出东西来了!”古青青开口。

江如云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胡说!能搜出什么东西来?是不是你故意放进去的!”她扑向古青青,被几个宫人给拦了下来。

古青青道:“你少诬赖人!我压根就没进你的华清宫,你这盆脏水是泼不到我身上了!”

江如云转向李承业:“陛下,求陛下为臣妾做主!”

李承业闭着眼,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不理会她。

“呈上来,本宫看看。”

拿起荷包左右瞧了瞧,道:“这几个荷包花色都一样,最近在慈宁宫,常看惠妃戴着的,应该是心爱之物吧?也瞧不出来有特别的地方。”

古青青道:“娘娘,这几个荷包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放在宫女的房间里,不信你问她!”她的手指向含珠。

含珠惊恐的说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娘娘,是她!”

“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意思!”江如云的声音尖锐极了,她使劲的掰着含珠的肩膀:“你说,你为什么要诬陷我!我对你不好吗?啊!”

含珠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只是哭。

把荷包递给了贺松龄:“你看看。”

贺松龄接过,直接找了把剪刀将荷包剪开,勃然变色。

三十

他的神色被在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古青青率先问道:“贺太医,这荷包有什么问题吗?”

贺松龄示意宫人将荷包先拿了出去,又将室内的窗户都打开来通风。

待做完这一切后,才回禀道:“这荷包里放的香料里混有腐心丸研磨成的细粉,药效极强,常人少量吸入,不会即时发作,若是换做年老体衰之人,只怕会不好。”

“这......”我迟疑道:“皇祖母生病跟这个有关系吗?”

李承业和江如云同时看向了我,前者看不出情绪,后者眼中满是怨毒。

我偏了偏头,只作不觉。

贺松龄迟疑片刻,道:“娘娘说的不错,太皇太后身体一向康健,突然间缠绵病榻,久治不愈。微臣还感到奇怪,如今看来,只怕全是这荷包的缘故了。”

古青青恍然大悟,指着狼狈不堪的江如云道:“原来是你!你害云妹妹还不够,怪不得你连日去慈宁宫侍疾!只怕侍疾是假,要害太皇太后是真!”

她跪下来向着李承业说道:“陛下,江氏用心歹毒,使这样的招数要害太皇太后,其心可诛!陛下一定不要轻饶了她。”

“你胡说!”江如云膝行几步,拽着李承业的衣角,哀求道:“陛下,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啊!你相信臣妾!”

李承业的眼中有风暴拧在一起,黑色的瞳孔几乎要把人给吸了进去,他冷冷的问道:“物证就在这里,你要朕如何相信你?”

江如云突然指向了我:“皇后,谁不知道这贺太医是你的人!肯定是你陷害我的!就是你!”

“惠妃妹妹此言差矣。”我静静的看着她:“大家都说贺太医是本宫的人,难道本宫会傻到自掘坟墓吗?”

用她刚刚说的话堵了回去。

江如云反驳道:“不能听他一人之言!什么腐心丸,肯定就是他杜撰的。”

贺太医拱了拱手,说道:“惠妃娘娘若是不信,正好李太医也在这里可以让他也查验一下,荷包都还在院子里。”

坦然的神色与江如云的急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等江如云说话,李承业开口唤道:“李太医,你去看看。”

李太医领命而去。

室内寂静下来。

当李太医垂着脸又走进来的时候,含珠突然拽住江如云的衣角,哭道:“娘娘,坦白了吧!瞒不住的!”

江如云一巴掌扇了下去,含珠的脸立刻肿了起来:“贱.人!你胡说什么!”

江如云扑过去还要再打,我示意几个宫人上来拉住了她。

江如云挣脱不过,犹骂着:“贱.人!你也来诬陷我!”

殿内乱成一团。

“够了!”李承业怒喝一声,将右手边茶几上放置的玻璃屏风扔了出去。

瓷片碎掉的声音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承业阴沉着脸,看向含珠。

含珠瑟瑟发抖的看了看江如云,李承业怒道:“怎么?朕说的话你不听吗?”

“没事儿,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陛下会护着你的。”我柔声劝道。

含珠小声开口,道:“都是娘娘,娘娘她......”欲言又止。

“你倒是说啊,她干什么了?”古青青追问道。

“娘娘说她没有孩子,宫里谁也别想先生下孩子。”含珠泪流满面。

被宫人钳制住的江如云发了疯一般的骂道:“你血口喷人!贱.人!”

含珠充耳不闻,只道:“往云主子这里送来的吃食,开始都是没有问题的,为的是让云主子松懈,然后是隔一段时间送一些有问题的。娘娘说最好是在云主子月份大的时候发作,最容易一尸两命。”

我用帕子掩住了嘴,满眼是“震惊”:“这......惠妃,你也太糊涂了!”

桑许磕头如捣蒜,哭道:“陛下,我们主子一直信任惠妃,谁料她竟然有这害人的心肠,陛下,请您替我们主子做主啊!”

江如云怒极了,道:“陛下,这个贱.人胡说!请陛下明鉴!”

她的发髻已经完全的散了开来,状若疯妇。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那模样骇人极了。

含珠缩了缩脖子,赌咒发誓:“陛下,奴婢若有一句假话,不得好.死。”

李承业手上的扳指转的更快了些,问道:“那荷包是怎么回事?嗯?”

“那荷包......”含珠鼓足了勇气,说道:“娘娘说皇后娘娘占了她的位置,全靠太皇太后的宠爱,一旦太皇太后不在了,娘娘有镇国将军的扶持,就能坐上后位。所以她......”

“所以她日日戴了这荷包到慈宁宫去,为的就是要害太皇太后!幸亏今日发现了,若是再迟几日,后果不堪设想!”古青青接口。

我站了起来,哀道:“惠妃,你......你如果想做皇后,直说便是,本宫大可让贤,可你不该害皇祖母!陛下可是从小在皇祖母身边长大的,你这样做,把陛下放在何处......”

江如云的反应不如刚刚那么激烈了,她冷笑一声:“你别装了,这都是你的圈套!呵呵,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她的目光好似一条毒蛇,冷冷的看向我。

我的面上做作了“怒其不争”的样子,不开口接话。

李承业道:“圈套?揭发你的是你身边人,难道皇后使得动你的人吗?江氏,朕错看了你。”

他的话把江如云的罪行都给坐实了,这对江如云是最致命的一击。

江如云面如死灰,眼泪冲花了脸上的脂粉,看不出往日那高高在上的影子。她木然的重复道:“不是臣妾,不是臣妾......”

我恭敬的问道:“陛下,这该如何处置?”

李承业闭了双目,不愿意看地上的江如云,回道:“江氏降为答应,禁足华清宫,她身边的宫人助纣为虐......”

我忙道:“含珠检举有功,才未酿成大货,不如饶她一命。”

李承业冷哼一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墨刑后放出宫自生自灭吧!”

含珠连忙磕头谢恩。

处理好眼前的一切,李承业起身便欲出这储秀宫。

贺松龄拦了下来,道:“刚刚微臣让人熬了清肺汤。陛下先喝了再走。去去腐心丸的毒。”

接着便有宫人捧着托盘走了进来。

在场的人都拿了一份儿药汤一饮而尽。

李承业饮完留下一句:“接下来的事情皇后处理。”

便拂袖而去。`

我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江如云,她直视着我的双眼,狞笑道:“失望了吧!陛下没有要我的命,还让我住在华清宫里。清者自清!你的算计落空了!”

“清者自清?”我轻轻的吐出这句话:“自始至终,你没有想过要害人吗?”

江如云反驳道:“呵呵,你呢?你就很高贵吗?你没害过人?”

古青青怒道:“你还不反思自己!真是不可救药!”

江如云的目光好似两块寒冰,直直的看向我:“你不敢回答了吗?”

“来人,把惠答应送回华清宫,严加看管。含珠先送到未央宫,待本宫回宫后再发落。”我直接唤人来将主仆二人带了下去。

江如云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柳意欢,我总有一天会把你踩在脚下的!”

“痴人说梦!”古青青不屑的说道。

“闹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我温和的冲古青青笑笑。

古青青道:“臣妾还要陪着云妹妹~”

“有我在,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快去吧。”看我如此坚定。

古青青道:“好吧,正好平姐姐也病了好几天了,臣妾去瞧瞧她。”

言罢,行礼走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了桑许,桑稚,贺松龄以及我和萍萍忍冬几人。

交代了桑许和桑稚几句,又留下萍萍协助着照顾云沛。

我才又回到了慈宁宫里。

跟我离开时一样,太皇太后仍然闭着双目躺在床上。

见我回去,桂麽麽道:“主子刚刚醒了,奴婢服侍着她用了药,才睡下。”

我点点头,只是关切的看着榻上的老人。

桂麽麽低声道:“主子让奴婢告诉您,她感觉一切都好,您不用担心。”

“嗯,只是这次,皇祖母还是受苦了。”

“为了大庆朝,主子也是心甘情愿的。”桂麽麽低声劝慰道:“娘娘也累了这些天,您也回去歇歇吧。这儿有我,您放心。”似乎是知道我不会同意,她又加了一句:“这也是主子的命令。”

知道她们的好意,我轻轻一笑,又嘱咐贺松龄好生看顾着,直说到他都有些不耐烦了,才带着忍冬出了慈宁宫。

整整有半个月没有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刚刚虽然出了慈宁宫,一路上也紧紧绷着心里的弦。

此时此刻,走在宫墙之下,身心才有了片刻的放松。

忍冬静静的陪在身后。

待走近未央宫,远远就看到不住张望着的李钟的身影。

见到我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母后!”

小小的孩童向我飞奔过来,妙春提着裙裾在他后边跟着。

含笑道:“慢点儿,慢点儿~”

快速向前又赶了几步,扶住李钟,笑道:“钟儿又长高了!”

妙春站定,微微的喘气,道:“大皇子天天从上书房回来就要在门口看娘娘,今天终于等到了。”

“母后,钟儿总是见不到你,很担心。”李钟仰着头,满脸的孺慕。

拉着李钟的手慢慢的往宫里走,笑道:“母后向钟儿道歉,这段时间,钟儿的学问有没有长进呀?纪师傅都教了什么?回去了母后可是要考你的。”

忍冬也笑道:“奴婢也要看看大皇子的剑练的怎么样了?”

李钟虽然只有一岁多,但是却出奇的聪慧。

将我问的问题都一一答了出来。

又拿了那把木剑将忍冬教的招式都演练了出来。

喜的忍冬不住的叫好。

我在旁边看着也满怀欣慰,数日来的辛苦也去了大半。

忍冬嚷嚷着要再教李钟几个新的动作,把李钟给带了下去。

我朝着妙春点点头,她才将含珠给带了上来。

此刻的含珠一脸冷静,问道:“奴婢答应娘娘的事做到了,娘娘不会失信吧?”

“不会,你的妹妹已经被救出来了。”

她终于激动了一些:“在哪?奴婢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她?”

“本宫自会安排你们见面,只不过你还要受些苦头。”

“奴婢知道,墨刑。”她的神色稍微黯淡了些。

墨刑,在脸上刺字,然后再涂上墨碳,刻的字就再也擦洗不掉。

这个刑罚将会跟随她一辈子,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事情。

何况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

我问道:“你觉得值吗?”

含珠的语气十分笃定:“值!奴婢尽心尽力的伺候着江如云,平常她那般对我就算了,那日在众人面前,明明就一句话的事,她也不肯为奴婢求情,眼睁睁的看着奴婢挨打,奴婢也寒心。”

大脑里闪过那一日的画面,当天萍萍被江如云扣在华清宫里,打的不成人样。

当时我气急了,直接还手打了回去。

当把含珠揪出来的时候,我特意问过江如云是否愿意替她求情。

我知道她不会,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在含珠心上种下一颗刺罢了。

过后,又遣忍冬私下里送了贺松龄炮制的玉颜膏给含珠。

玉颜膏用料极其珍贵,无论面上有什么样的伤疤,有了它,绝对能够恢复如初。

贺松龄原不肯把这样的好东西示人,还是忍冬硬抢了过来给萍萍用的。

我又特意让给含珠送去一些,被含珠给拒了。

这样的拉拢毫无成效。

含珠对江如云依然忠心耿耿,并且把玉颜膏的事情主动告知了江如云。

江如云狠狠嘲笑了我一番,过后更加认可含珠的忠心。

可是我手里还有听意阁。

一番打听下来,知道江家为了要含珠的忠心,竟将含珠的妹妹挟持关在了军营里。

一旦含珠有异心,她的妹妹立刻会沦为军妓,继而丧命。

这样的威胁自然是有震慑力的,然而太过凉薄残忍。

久而久之,只会激出人的逆反心。

我抓住了这一点,向含珠许诺我会救出她的妹妹,并且让她们二人团聚。

含珠才终于倒戈,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此时的含珠表情很复杂,有对自由和亲人的向往,又有对墨刑和未来的惧怕。

她说完了要说的话,紧张的看着我。

我开口道:“今夜我会安排你出宫的,宫门外会有人接应你,他接到你后会把你带去你妹妹在的地方,墨刑就免了。”

含珠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妙春劝道:“娘娘,陛下那里怕是没办法交代。”

“没事儿,我有分寸。”

妙春不再说话。

含珠突然哭出声来:“谢谢娘娘,谢谢娘娘,奴婢日后天天给娘娘烧香拜佛,祈祷娘娘圣体安康。”

她不住的磕头谢恩,我笑道:“好了,别再磕伤了脑袋,出宫以后跟你的妹妹好好生活吧。”

含珠答应下来。

妙春带着她下去安排。

殿内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日头西斜,天空渐渐黑如墨染。

用罢晚膳,我坐在殿内,执着棋子与自己对弈。

妙春走了进来,我问道:“送走了?”

“是,送走了。”

“嗯,嘱咐暗影跟着她,好好生活便罢了,若有二心,直接处置了就好。”

手上拿着白子,思索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妙春道:“忍冬姑娘已经跟他说过了。”

“嗯。”落子无悔,我看着盘活的棋局,笑了笑。

“娘娘。”是云沛的声音。

一转眼,云沛已经捧着肚子到了身前,神采奕奕的瞧着我。

挥退众人。

我笑道:“月份大了,还这么心急?”

云沛笑道:“臣妾高兴嘛,江氏成了答应,臣妾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将桌子上的桂花糕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吃吧,这个桂花糕是好的。”

云沛笑嘻嘻的拿起一块,边吃边道:“幸亏有贺太医给的药丸,臣妾吃了只是发晕,看着凶险,其实不碍事儿,把青姐姐都给吓成了那样。”

我笑道:“这次你真让我刮目相看了,这么沉得住气,连你的青姐姐都没告诉,不错。”

云沛抚着自己的肚子,正色道:“那是自然,为了自己的孩子,只是管住嘴巴不说话有什么难的。”

我“嗯”了一声。

自从知道云沛有身孕后,江如云面上如常,私下里不知发了多少火。

含珠的话也有三分真实。

江如云确实是想等云沛月份大了下手让她一尸两命,然后嫁祸到我的身上。

她的计划很完美,可惜被我提前知道了。

在江如云还未动手时,就跟云沛来了个将计就计。

从一个月以前,含珠就开始瞒着江如云间隔着往储秀宫送有问题的糕点。

送过去的糕点云沛自然是不吃的,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这出戏更加真实一些。

全身心都在云沛这边盯着,不防顾太皇太后突然就病倒了。

在慈宁宫侍疾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贺松龄的医术自不必说,皇祖母历来也身体康健,没道理这么久都不好。

另一个就是江如云了,她素来讲究排场,身上佩戴过的饰物绝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这次同住慈宁宫内,她的衣衫首饰自然都素净了很多,但是那不起眼的荷包我却见她戴了好几次。

也许,问题就出在这荷包上。

恰巧贺松龄也感觉到慈宁宫浓郁的药味儿中有一丝丝不寻常的味道。

那不是他开的药。

但是药渣查验过是没有问题的,当我说出自己的疑惑后。

贺松龄思索半晌,同意了我的看法。

不能再等了!

提前跟云沛通了气,今天的事情就这么发作了出来。

一开始江如云那么委屈,因为云沛的事情她确实是不知情。

而后提到皇祖母的时候,她的反应平静了许多。

因为她确实是动了手害皇祖母的!

仅仅是为了皇后之位吗?那她未免有些舍近求远了。

压下心里的疑惑,又跟云沛聊了几句,见她面上有了疲色,便让她回储秀宫去休息。

我梳洗一番,又折回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没有好全,心里终究是不安生。

守到后半夜时,太皇太后悠悠转醒。

“意儿......”声音有些沙哑。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皇祖母,你醒了。要喝水吗?”

太皇太后摇摇头,和蔼的目光注视着我,我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皇祖母,还好你醒了。”我的心中一阵后怕,若是没有发现异常,任由江如云守在身边,是不是太皇太后永远就醒不过来了。

“好孩子,桂麽麽今天都告诉我了。你做的好。”太皇太后的气息仍然有些不稳。

“臣妾应该早点发现的,那样皇祖母早就能醒了。”

“傻孩子,别人有心害你,你怎么能防备的住。能发现问题就很不错了。”

我点点头。

“业儿知道吗?”太皇太后问出口后便咳了几声,俯身吐出一口血。

我不由得慌了神:“皇祖母!”

“别怕,没事儿。”太皇太后的声音虚弱了许多:“业儿知道吗?”

“知道,陛下知道的。现在把江如云关在华清宫,就是在等着江家下一步的动作,如果他们有不服之心,立马就可以拿下他们的。”我焦急的说道。

“好。看来业儿已经有了可用之人。哀家也能放心了。”太皇太后笑道:“哀家这次若是扛不过去,正好能为江家的罪名再添一把火。”

“皇祖母,不要这么说。贺太医医术高强,皇祖母一定没事的。”我顾不得擦去眼泪,只是紧紧的握着这个老人的双手。

生怕一松手,就要失去了她。

“哀家知道。”太皇太后冲我笑了笑。

我缓缓的将头靠在她的身上,内心祈祷着她能早日好起来。

三十一

我在宫内因为太皇太后病情忧心的时候。

李承业那边儿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他在朝堂上让大臣们一一传阅。

全都是江家包藏祸心的罪证。

其罪一,镇国将军江赫成之子江显私下里曾说过大庆朝都靠他江家护着,若是江家哪天不耐烦了,大可以把李承业的位置取而代之。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纸证词,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签着在场者的名字。

其罪二,江显之子江靖云曾当街强抢民女,女子不从,他直接下令将女子扔进了军营成为军妓,那女子已有婚约,不堪受辱咬舌而死。

女子夫家的状子一并送了过来,那字迹,竟然是由鲜血写就。

其罪三,江显父子二人把在边疆发现的金矿据为己有,秘而不宣。得来的收益被他们养了一支军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其罪四,江靖云差人给惠妃江如云送来了奇毒--腐心丸,这是造成太皇太后此次病重的原因。

其罪五,江家对江如云被降为答应且禁足一事非常不满,江靖云更是嚷嚷着要杀了皇后替妹妹报仇。

还有其它的事情,数不胜数。

李承业问道:“各位爱卿,你们怎么看?这件事情你们要替朕拿个主意出来。”

大臣们顷刻吵翻了天。

有的人认为江家保卫边疆许多年,镇国将军江赫成对大庆朝忠心耿耿,他的子孙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儿。一定是有人陷害。

有的人认为欲壑难填,江家的地位已经到了顶峰,难免不会生出其它的心思。

有的人中和了前两派的说法,认为给与一定惩罚即可,现在没有可用之人,还要靠着江家守家为国,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还有一部分人表示,全听陛下做主。

吵嚷半天也没个结果,李承业大手一挥,关了金銮殿的大门。

在大臣们不解的表情中缓缓说道:“没想出好主意,朕陪着你们住在这金銮殿里。”

这个消息是由赵昌传到我这里的。

彼时,我刚刚空了下来,坐在慈宁宫的偏殿里,饮着妙春熬好的牛乳红豆羹。

赵昌走了以后,忍冬笑道:“陛下这个办法好,关着这群老匹夫,省的有人出去跟江家通风报信。”

我笑道:“沈逍那边儿已经控制住江家人了,现在关着他们就是陛下想出出气而已。”

忍冬敬佩道:“沈大哥真是神机妙算,居然能取得江家的信任,收集了这些罪证,江家这次可是逃不掉了。就是不知道沈大哥什么时候跟陛下联系上的。事情都快办完了才告诉我们。”

“什么时候联系上的也没什么要紧,现在江家的人虽然都被沈逍控制住了,但是江家在边疆百姓心中的英雄形象根深蒂固。现在动手杀他们只怕会激起民愤。”我沉吟一瞬,用小银勺搅了搅碗里的羹,立刻又笑了起来:“该咱们添把火了。忍冬,你现在去找堂姐,告诉她,行动吧。你可要好生看顾着堂姐。”

忍冬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转身去料理此事。

我立起身来,整了整衣裙发髻,带着清浅笑意又回了内室里陪着桂麽麽一起照料皇祖母。

下午。

京城赵家的二少奶奶柳文君拖着一身伤痕,敲响了宫门外的登闻鼓。

一边敲一边声泪俱下的控诉着赵家人。

周围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当下爆出来的事实引起了他们的轰动。

赵瑾瑜宠妾灭妻,身为妻子的柳文君苦不堪言。

偶然之间,柳文君得知小妾青黛原来竟然是镇国将军之孙江靖云身边的人。顺藤摸瓜的查下去,发现了惊天的大秘密。

赵家一直在向江家输送钱财,而那钱财却被江家换成了粮草,分出一多半给了匈奴。

原来江家与匈奴早有协议,匈奴频频侵扰边疆百姓,就是得了江家的授意。

匈奴越是作乱,江家的威名在边疆百姓心中就越是牢不可破。

江家不怕战事,只怕岁月太平,会断了他们的荣华之路。

这一下,江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用不了几天,边疆的百姓也会知道江家的真面目。

到那时,沈逍再动手除掉江家人,就是天经地义,为民除恶的壮举了。

李承业把文君堂姐请进了宫里。

待她把前因后果又叙述一遍以后,登时就派御林军去赵家搜查,果不其然,查出来许多没来得及销毁的信件。

文君堂姐所说的事情,件件属实,铁证如山。

而那些信件里,牵扯出不少在场的官员。

那些人来不及叫屈就被投进了天牢。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何况一个小小的赵家。

赵家人早在堂姐敲登闻鼓的时候就开始收拾细软,想要逃出京城。

我又怎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早早的就让听意阁的人牵制住了他们,直到他们被御林军发现并带走,有去无回。

今日之后,曾经风光无限的赵家将彻底在京城消失。

文君堂姐因为是苦主,且又检举有功。

李承业差人把她送到了我身边。

如果不是忍冬扶着她,我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我的堂姐。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文君堂姐好似换了个人。

原本白皙的面庞现在成了蜡黄色,原本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也失去了光泽,变得空洞无神,丰腴的嘴唇也干裂起皮,好像许久没下过雨的田地般龟裂开来,渗着丝丝血迹。

她身子外面披了件披风,看着也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行走间露出来里面烂成一缕缕的裙角。

“民妇参见皇后娘娘。”文君堂姐的声音虚弱极了。

“做这些虚礼干什么!”我心疼的扶住摇摇欲坠的堂姐,堂姐的额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我察觉出异样,轻轻掀开堂姐的衣袖。

心头一跳,这是我娇生惯养出来的堂姐的胳膊吗?

如枯树枝般瘦弱,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有几处正在嗤嗤的往外冒着血。

眼泪一下子就蒙住了我的双眼,我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狰狞。

“妙春,去把贺太医叫来。”

忍冬难过道:“文君小姐吃了不少苦,这全是那个畜.生打的。”

我看着堂姐的脸:“姐姐,你受苦了。”

“没事儿,看到他们有了报应,我高兴的很!”文君堂姐的面上是畅快的笑容。

她轻声劝慰着我:“娘娘不要忧心,都是些皮外伤罢了。”

“嗯。”我轻轻的点头,压下泪意:“他们都被杀了,一个也没有留下。姐姐的仇,也报了。”

堂姐慢慢的抚摸着肚子:“可惜我那未出生的孩子,被那畜.生硬生生给踢掉了。”

我使劲的抿着嘴,轻轻的拍拍堂姐,此时此刻语言太过苍白。

堂姐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哀戚,开始是小声的啜泣,顷刻间变为了嚎啕大哭。

贺松龄提着药箱过来时,见此情景,犹豫片刻就站在一旁等待着堂姐发泄完了才开始看诊。

待堂姐睡下以后,萍萍抹了抹眼泪,问道:“娘娘,文君小姐怎么这么惨啊?奴婢好心疼她。”

“我也心疼,好在堂姐熬过来了。苦尽甘来,以后会有好日子等着她的。”

“一定会的!文君小姐这么好,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看向皱着眉头思索的贺松龄:“贺太医,本宫的姐姐也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让她恢复好。”

贺松龄拱手道:“微臣明白,只是文君小姐恐怕不适合在宫中养着,外面的自然山水风光更有利于纾解她的烦情愁绪,对医治她的心病定有奇效。”

我点点头,回道:“嗯,本宫日前已经差人去了南阳请伯母过来,应该快到了,现在姐姐肯定也想母亲陪在身边的。至于外面的住处麽......”

忍冬接口:“娘娘,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宅子吗?那宅子是他的。”她指指贺松龄:“不如就让文君小姐住在那里吧?环境也好,也不算太偏僻。”

“也好。不知道贺太医是不是愿意?”我看向垂着头的贺松龄。

“他敢不愿意试试!”忍冬一把捏住贺松龄的脖颈:“快给老子答应!”

“微臣自然愿意,谢谢娘娘的信任。”贺松龄疼的龇牙咧嘴,点头答应了这件事儿。

“好,那这两天先住在这里吧。眼下皇祖母那边也要麻烦你,还有云小仪的胎也得你多看着,你可能会累一些,抱歉。”我歉意的说道。

“没事儿,没事儿,微臣就是个闲不住的!”贺松龄笑道:“还要感谢娘娘给了这么多的机会让微臣发挥所长。”

我也笑了笑,忙起了手上的事情。

失了民心,江家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江老将军知道了他的子孙背着他做下的事后,一气之下撒手人寰。

江显父子二人还想拼死一搏,然而他们的势力早就被沈逍掌握。

俩人最终的挣扎显得尤为可笑。

沈逍上有天子旨意,下有民众支持,摧枯拉朽的就将江家给料理完毕。

而后,沈逍被李承业封为了护国将军,暂时代替江家守在了边境。

这个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太皇太后的身体已经有些好转。

文君堂姐被伯母接到了宫外养病。

云沛的胎像越发稳固,情况都开始向好发展。

只是江如云,仍然被关在华清宫里。

李承业没有明说接下来应该如何去处置她,只听宫人来报了说江如云知道江家的消息之后分外平静。

这透着一股不寻常。

这一日里,看着皇祖母喝了药,又陪她说了会儿话。

我才出了慈宁宫,准备到上书房外去看看多日未见的李钟。

半路上,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三十二

来人是华清宫里的宫女,她说江如云想见我一面。

萍萍替我回答道:“不去,她想见,娘娘就让她见啊?”

我目不斜视的继续朝前走。

那个宫女扑通就跪了下来,我这才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的脸上有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娘娘,求您救救奴婢!惠答应给奴婢喂了毒药,如果您不去,奴婢会死的。”

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看我停住了脚步,妙春开口道:“娘娘?”

“走吧,去看看她要说什么。”我朝着萍萍使了个眼色:“带着这个宫女去找贺松龄。”

言罢,就直直的冲着华清宫方向而去。

主子失势,华清宫也变的冷清。

走进院子里,荒芜的感觉扑面而来。

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忍冬警惕的护在我左右。

妙春扶着我叹道:“这才多久,里面就长出这么些杂草。”

我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嗯”了一声。

到了华清殿门口的时候,江如云的声音幽幽传来:“皇后,你只能自己进来。”

忍冬道:“谁知道这个女人又有什么坏主意,娘娘你不能进去。”

妙春手上的力道也大了些,无言的阻止。

屋里的江如云“呵呵”的笑了几声,充满嘲讽:“怎么?就这点儿胆吗?还是大庆朝的皇后呐,真是丢人!”

我向妙春她们笑道:“没关系的,你们都在门口,不用担心。”

忍冬还欲再劝,我已经伸手推开了华清殿的大门。

穿着软缎绣花鞋的脚跨了进去。

殿内有些黑,眼睛一时不能适应这样的光线,不由得眯了眯。

转身关上大门,才能看清楚室内的样子。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入华清宫的内殿,里面的陈设极尽奢华,只是现在都有些黯淡失色。

江如云身着最初见面时穿的衣衫,端坐在椅子上,道:“一个宫女的命而已,还真就把你叫来了。”

我在她身旁坐下,凤冠上的流苏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其实你没有给那个宫女下毒,对吧。”

江如云看向我,视线却定格在我的凤冠上:“嗯,好东西怎么能浪费在奴才身上。我就是吓吓她罢了,顺便看看你会不会为了解药过来一趟。”

见我不回答,她又说道:“你还真是心善。”

这句话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弯了弯唇角算是回答。

“你不问我找你来有什么事情?”

“本宫既然来了,你就会说的,不是吗?”我反问道。

江如云挑了挑眉,道:“不知道从何说起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人挺好的。”

“本宫一开始也觉得你是个稳重的,后来......”

江如云嗤笑一声,开始说起了别的:“我是江家唯一的女孩,我的祖父很疼爱我。家里人也都事事顺着我,他们说我将来会嫁给世界上最好的男儿,如果我没有进宫,现在过的一定很快活。”

我点头认可她的话。

在闺中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些传闻,江如云在江家确实是眼珠子一样的宝贝儿。

江如云继续说道:“几年前,我带了几个随从,私下里回过京城。也就是那次回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她并不需要我的回答,絮絮的诉说下去:“那天我嫌他们跟着很烦,就想办法摆脱了他们,偷偷的跑到城外去了。在慈云庵后面我见到了一个少年,他长得跟我从小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我觉得他很好看,一眼就喜欢上了他。想上去跟他说说话。”

我心思动了动,听她往下说:“可是他不理我。我从小都是被哄着长大的,就很生气。当时他背对着我,前面是个湖,我就把他推下去了。”

我已经猜出来他说的少年是谁,她还沉浸在回忆中:“没想到他不会游泳,他在湖里挣扎,我原本可以立即救他的,但是我想听他求救,我想知道他的声音是怎么样的。可是我被人带走了,呵呵,我祖父派的人找到了我。”

江如云问我:“你猜到那个少年是谁了吧?”她的手伸了过来,手掌里放着一枚小小的印章:“这是我把他推下去时,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我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刻着:“承业”两个字。

印章被摩挲了无数遍,边上的棱角几乎都平了。

“天底下,谁的名字会用承字呢?”江如云笑了笑,自顾自的说道:“回到边疆以后,我.日日做噩梦,梦里他问我为什么要把他推下湖。害死一个皇子,这个事情我一直不敢跟任何人说。”

她的脸上有了少女的羞涩:“我偷偷的给他立了碑,准备一辈子不嫁人给他守节,一来是赎罪,二来我的心里确实放不下别人了。后来朝中有消息传来,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活着,并且还获得了陛下的宠爱。”

江如云的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他当了皇上,我求着祖父让我嫁给他,可是祖父咬死了不愿意。他娶了你的姐姐做皇后。见过她的人都说有些像我。我就想,他心里也是有我的,你姐姐只是替身罢了。你姐姐死了,你成了皇后。我再次以死相逼,祖父终于同意了让我进京。正好赶上了那次赏菊宴。”

我淡淡的张口:“我记得那天。”

“那天是我隔了几年,第一次见到陛下。他对我的态度没什么两样,我厚脸皮的跟在他的身后去了赏菊宴上。但他好像根本想不起来我是谁了。我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他并不喜欢我?可是御花园的相遇,他对我好温柔,在明月馆我把自己交给了他。”江如云的眸光如同笼罩了一汪清水,把眼底藏着的浓浓情谊都溢了出来:“他那么宠爱我,几乎天天宿在我宫里陪着我。我幸福极了。还与你争什么呢?我只要忽略你的存在就可以了。可是......”她神色一遍,恶狠狠的看着我:“可是那夜他喝多了,喊的是意欢,是你的名字吧!柳意欢。”

怎么可能是我!?

我惊讶的表情似乎取悦了她,她冷笑:“你也不信吧,居然是你的名字!哈哈哈哈哈,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都是因为你!”

江如云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被她的阴影所笼罩,皱了皱眉:“所以你就开始处处针对我,甚至搭上了我的姐姐!她活生生的掉了一个孩子,她有什么错?”

“她错在是你的家人,你知道吗,我就看不惯你这副嘴脸,永远都在惺惺作态,令人作呕!你抢了我的位置,还抢了陛下的心。你为什么这么贪心,你这个贱.人!”宽大衣袖带起的风吹到了我的脸上,她的巴掌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大殿门突然被推开,忍冬冲了进来,把江如云推倒在地,张开手护在我面前。妙春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我没有受伤才放心。

江如云手腕上戴着的玉镯碎了。

她狰狞的笑着,被溅起来碎片划花的脸上蜿蜒着血迹:“呵呵,你身边的人全都让我讨厌!他们都是傻子,全都被你骗了,你就是个骗子!你凭什么做这个皇后的位置!你害死了我的家人,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早晚会有报应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早晚会有报应的!”

忍冬拧眉说道:“你不反思自己做的事情,反而诅咒我们娘娘!你自己看看,现在是谁得了报应!”

江如云恍若未闻,只是重复着那句话。

我的心忽然急速的跳了起来,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太后娘娘薨逝了!”

我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身上瞬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忍冬和妙春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江如云得意的说道:“你的报应这不就来了?哈哈哈哈哈。”

我强整精神喝到:“来人,把江氏捆起来,等候发落!”

忍着悲痛以最快的速度往慈宁宫赶了过去。

一路上我都在告诉自己,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刚刚皇祖母还跟我有说有笑的,怎么会一会功夫就不在了!

绝对不可能!

可是远远的就看到慈宁宫挂起了一片白,我停住了脚步,不敢在往前走。

三十三

当我回神的时候,人已经在慈宁宫里了。

四周的人像幽灵一样在我身边来来回回走过。

他们好忙碌,只有躺在床上的皇祖母是那么的安静。

我立在床边愣愣的看着她。

因着这场大病,皇祖母整个人消瘦了好多,此刻她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如纸。

伸出手触碰了她的脸颊,那冰凉的感觉直沁进心里去。

我终于有了实感,皇祖母,她真的去了。

“皇祖母!”我扑在她身上大哭起来。

怎么这么突然!皇祖母明明是在好转的啊!

早起喝药的时候,皇祖母还笑着说药太苦,要吃些妙春做的糕点压一压。

我承诺了晚膳的时候让妙春给备上的。

可是,她再也吃不到了。

我为什么要离开她,心中的悔恨翻江倒海似的把我淹没。

“皇祖母已经去了,你现在哭有什么用?”李承业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没有心情理会。

下一刻,突然就被李承业拽着胳膊拎了起来,强迫我与他对视。

他的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皇祖母!啊?为什么!”

妙春和桂麽麽惊呼:“娘娘!”

看着眼前一脸阴贽的男子,我道:“是臣妾的失误,眼下还是先操办皇祖母的丧仪要紧。等皇祖母安息以后,陛下随意责罚,臣妾绝无二话。”

李承业狠狠的甩开了我,我只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震了出来。

皱了皱眉,只听李承业说道:“礼部的人已经在准备了,你好好盯着,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我答应了下来。

李承业深深看了一眼他的皇祖母,扭头走了出去。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决定的。

妙春赶紧上前扶起了我。

“忍冬,去把贺松龄叫过来。”我吩咐道,又看向桂麽麽:“麽麽,把我出去以后你看到的所有情形都告诉我。妙春,将所有进出内室的宫女都看管起来,不许她们有任何动作。”

悲痛之余,该做的事情也绝不能忘记。

这件事情绝对跟江如云有关系,我要做的就是把真相查出来。

才是对皇祖母在天之灵最好的交代。

贺松龄很快就来了,一脸的憔悴。

最近他要兼顾慈宁宫的事情,又要照看云沛的胎,还要照顾病中的表姐,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

我直言道:“这事情有蹊跷,你四处查看一下,是不是有问题。”

贺松龄疑惑:“微臣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听您的吩咐,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每天微臣都要检查一遍的,没有发现不对啊。”

“你再细找找。”我说道。

贺松龄自去查验。

桂麽麽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她抹着眼泪回忆起我走之后的事情。

“娘娘出去之后,主子又跟奴婢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睡下了。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奴婢想着主子早上说药苦,就让小丫头去库房拿奴婢去年自制的樱桃果脯过来,预备着主子醒来喝药时候吃的。”

她低头又想了想:“那小丫头两手空空的就回来了,说没见到那个果脯。我骂了她几句,自己去找了出来。主子醒来喝过药又睡了,谁知道......”

“你中间离开过这个房间?”我问道。

桂麽麽肯定的点头,脸上的神色渐渐变的懊悔:“奴婢做错事了,不应该离开房间。怎么能留主子自己在这里。”

她再次哭泣起来,对她来说,失去的不仅是主子,更是数十年风雨同舟的亲人。

贺松龄突然唤道:“娘娘!”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皇祖母的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隐隐有些乌青。

“是毒?”我问道,心中的愤怒已经快要压制不住。

贺松龄承认了。

“你知道是什么毒吗?”

贺松龄拿出随身带来的药箱,拿出银针在皇祖母的嘴唇上轻轻的刺了一下,凑近闻了闻。

说道:“闻之有百花香味,如果微臣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西域传过来的落花令。”

“落花令?”

贺松龄向我解释:“微臣翻阅古书的时候看到过,上百种毒草毒花毒虫一起蒸制出来的液体就叫落花令。这种毒药无色无味,看着就像清水一般,而且进入人体以后一个时辰以上才会生效......”

想到让妙春看管起来的宫女,我问道:“接触落花令的人有什么特征?”

贺松龄回忆了一瞬,眼睛一亮,道:“娘娘,微臣想到了!接触落花令的人身上会带有特殊的香味!这香味一般人根本闻不出来,一天内是消散不掉的!”

“好,你跟我来。”转身带着贺松龄出了内室。

院子里,在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已经排列开来。

见到我走出来,一起行礼。

看着她们毕恭毕敬的神色,我冷然道:“贺太医,一个个找。找出来给皇祖母陪葬!”

一个宫女突然跪了下来,不住的磕着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周围的人一脸疑惑。

忍冬喝道:“其余的人都散开!”

顷刻间,那个宫女身旁五米之内都没有了人。

我示意贺松龄走近了那个宫女,贺松龄轻轻嗅了嗅,道:“娘娘,是落花令的味道。”

那个宫女的额头已经磕破了,血水混着泪水流下来,配上她不住求饶的话语尤为可怜。

我轻轻的走到宫女的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原来是你害死了皇祖母。”

这个宫女叫秋娘,在慈宁宫伺候十多年了。

之前皇祖母还夸奖过她稳重老实,有桂麽麽当年的影子。

谁曾想,居然是她!

秋娘哭道:“娘娘,不是奴婢,是惠答应,是惠答应。”

我一把推开了她,慢慢开口:“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本宫就让你死个痛快。”

秋娘的眼中一抹绝望闪过,她紧紧的拽住我的衣角:“娘娘,饶奴婢一命吧,您饶了奴婢,奴婢就说!”

可真是好笑。

忍冬一脚将她踢翻在地:“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威胁娘娘!”

环视了一旁瑟瑟发抖的众人,我笑道:“你如果不说,死的不仅是你。你的家人们也会一起陪你的。你被怎么折磨,他们就会被同样的折磨一遍,你自己考虑说不说。”

秋娘一时之间忘记了哭泣,似乎没有想到我如此狠心。

“说!”我的耐心被耗尽了。

秋娘哭诉道:“惠答应身边的宫女找到了奴婢,给奴婢了一百两银子,她说把那个药趁着没人的时候喂给太皇太后,然后会再给奴婢五百两。她说那个药只是会让太皇太后迟一些痊愈,没说会要了她的命啊!奴婢错了,求您饶命!”

秋娘磕头如捣蒜,一张脸惨不忍睹。

我却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来人,把她拖下去好好养着,皇祖母下葬那日,就让她跟着去赎罪吧。”

此言一出,秋娘就晕了过去。

有宫人自觉上前把她抬了下去,她醒来以后每天都会在恐慌和绝望中度过。

直至生命最后一秒。

这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宽阔的院子里,我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天的事情如果传了出去,我不管是谁说的,你们的下场就跟她一样!”

毕竟是皇室的丑闻,还是不能传到前朝去。

众人战战兢兢的应了。

我才又返回了殿里,跟皇祖母相处的一点一滴在脑子里无比清晰的浮现。

压抑了半晌的泪意再次喷薄而出。

强忍着悲痛,当着桂麽麽的面把秋娘交代的事情告诉了李承业,他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下午,华清宫传来消息,惠答应江如云自裁。

当皇祖母的葬礼结束后。

李承业下令把江如云的骨灰送回边疆与江家人合葬。

很快,后宫里就再没有江如云来过的踪迹。

三十四

皇祖母的灵柩下葬以后,李承业在朝堂上宣布守孝一年。

这一年里,后宫不进新人。

朝臣虽然反对,最终还是被压了下来。

我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是半月之后。

这期间,我又生了一场大病。

每天浑浑噩噩的吃药,呕吐,昏睡。

李承业做主让平如意暂且代理了一部分后宫事宜。

半月之后,我才渐渐好转过来。

这一天,我靠着软枕,笑吟吟的看着李钟背他新学会的文章。

妙春端着药走进来,笑道:“大皇子背的真流畅。”

忍冬也笑:“沈大哥说大皇子过目不忘,这么小的脑子,怎么记得住那么难的字儿。”

我摸摸李钟的脑袋,对李钟说道:“自然是我们钟儿聪明呀,是不是。咳咳咳......”

我拿帕子掩住嘴,重重的咳了几声。

李钟稚嫩的小手帮我拍着后背,说道:“母后,快好起来,好起来陪钟儿去玩儿。”

略缓了缓,我应道:“好,母后答应你。刚刚虽然大家都夸你了,但是你不要骄傲知道吗?”

钟儿一本正经的道:“嗯,钟儿知道的。满招损,谦受益。”

小小的人儿可爱极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萍萍走向前,牵过李钟的手:“大皇子,奴婢带你出去玩一会儿。让娘娘休息会儿吧?”

钟儿冲她点点头,又恭敬的跟我说道:“母后,钟儿告退。”

待我说了去吧以后,才乖巧的跟着萍萍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跨出门槛,才收回了目光。

忍冬叹道:“真了不得,大皇子才多大啊,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奴婢之前见过像他这么大的小孩,有的连路都走不利索。”

妙春将药递到我手里,笑道:“要不求了娘娘,把你也送到沈少傅手下去学两天,保不齐,咱这里还能出一个女状元。”

忍冬笑道:“不行,我看着字就眼晕,如果真去了,只怕沈大哥就要被我气死。”

妙春口中的沈少傅正是沈逍。

李承业派过去的人接替了沈逍手中的事务,沈逍抛却功名单枪匹马的回了京城。

恰逢此时,沈逍的恩师智渊先生祭奠完太皇太后还未离开。

忍冬告诉我,沈逍原本打算跟着智渊先生一起回怀玉书院的。

但是智渊先生再三向李承业举荐自己的爱徒。

李承业在大殿之上考校了沈逍一番,大喜。

留他做了从二品少傅,并且赐了归元大街上一处宅子给他。

沈逍在京中稳定下来。

皱着眉头喝完碗中的药,忍冬捧上了一例盐渍梅子。

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把苦味压下去,才感觉好了一些。

忍冬在一旁犹说道:“现在沈大哥可是香饽饽。长得又好,前程又好。奴婢听说他那宅子前面每天要过几十趟轿子,都是那些千金小姐为了看他一面。不知道哪个有造化的能入了他的眼。”

我笑而不语。

想起来幼时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一夜的萤火虫,进宫前他说过的话。

还有他送进来的忍冬贺松龄,听意阁......

一转眼看到了梳妆台上放着的凤冠,轻叹一口气。

沈逍,祝你早日觅得良人。

盐渍梅子苦涩的余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见我的情绪有些低落,忍冬又寻了话题笑道:“桂麽麽腌制的这些果脯可是一绝......”她突然住了口。

桂麽麽自请为太皇太后守陵,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这才进宫多久,物是人非的感觉已经体验了好多遍。

“感觉我自己都老了。”

“娘娘,你才十几岁,怎么会说这种话。”忍冬嘟囔道。

妙春仔细的端详着我的脸,担忧道:“娘娘这次是真伤了身体了。前些日子里,每天就靠药吊着,还要敷着厚厚的脂粉别人才看不出来异样。”

“应该的,那是我能为皇祖母做的最后一件事,怎么能不亲历亲为。”

忍冬拧眉骂道:“都是江如云,居然在华清宫里能被人接触到的地方全抹上了毒药。娘娘前脚沾到了毒,后脚又被太皇太后的事情一刺激,身子肯定受不住啊。还有那贺松龄,一点长进都没有,调理这么些日子了,娘娘还是不好。”

“好啦,瞧你这爆炭脾气,我最近已经轻省多了。”我笑着安抚她。

又问妙春:“云小仪就在这两天要生了吧?”

妙春点点头:“稳婆,奶娘都是云家主母亲自选了送进来的。一切都预备齐全,就等着发动了。”

我期待道:“云小仪是个美人,她的孩子一定也好看。呀,我都忘了,之前绣出来的衣服鞋袜,你送到储秀宫里去,虽然已经洗过,拿过去让他们再洗一遍,晒一晒。到时候用,也是我的心意。”

妙春开了箱子找出来东西先给我过目,我又嘱咐道:“云小仪就爱尝你的手艺。如果她想吃你做的东西,直接推辞。等她生产完,做一车给她吃也是有的。”

妙春答应了,拿着东西出了内室。

忍冬在一旁看着我,我摸了摸脸颊:“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娘娘,奴婢进听说过,一开始云小仪和瑛嫔她们两个对您不恭敬。现在就不说了,奴婢也看得出来,她们两个都不是坏人,可是她们刚跟您吵过的时候,您怎么还能对她们好的呀?”

“大家都是可怜人,虽然锦衣玉食的,但是要跟那么多人分享同一个丈夫,你想,如果是你过这样的生活,你愿意吗?”

忍冬飞快的摇摇头:“当然不愿意,不过即使嫁给了平民百姓,那也不一定靠得住呀。说不定男的还又穷又花心,那才是得不偿失。现在宫里的几位主子起码占了生活无忧这一样,已经比很多女子过的要好了。”

“你说的也对。女子在这世间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才更应该团结起来,互相帮助。而不是去争一时的得失,斗来斗去的。一开始,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跟他们相处的。幸亏还算值得,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我笑道。

忍冬恍然大悟,又道:“那刚刚你怎么还特意叮嘱妙春不让她做吃的给云小仪呢?”

“你呀,平常看着聪明极了,原来存着这么多问题。”我轻轻的捏捏她的脸颊,才郑重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这样而已。”

忍冬促狭笑道:“奴婢懂了,娘娘快睡一会儿吧。醒来又该喝药了。”

我的脸垮掉了,天天喝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还没睡稳,就听到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娘娘,娘娘,云小仪要生了!”

我“腾”的就坐了起来。

三十五

起的太猛,头晕的厉害。

眼前一黑,就要往前倒。

忍冬赶快上前扶住了我:“娘娘当心。”

“更衣,咱们去储秀宫。”

“娘娘,你身体都这样了,还是不要过去了吧。妙春不是已经在那里了吗?贺松龄也说胎像很好,不会有事的。”忍冬劝道。

我摇了摇头,翻开锦被:“没想到会在今天突然发动。不去的话心里不踏实,我是皇后,又跟云小仪交好。于情于理都要去看看的。”

见我执意如此,忍冬只好帮着我穿好了衣服。

末了,又给我系上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才扶着我出了门。

江泰禾早已经备好了肩舆,一行人飞快的往储秀宫赶过去。

刚进储秀宫,就听见云沛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妙春远远的就迎了上来。

“怎么突然就要生了?”我问道。

妙春摇摇头,说道:“奴婢也不知道,东西送来以后,跟云主子刚说了几句话,她就喊肚子痛。然后就......”

说话间已经进了储秀宫后殿丽景轩的门。

室内萦绕着一股血腥气。

古青青焦急的来回踱步。

平如意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看不出神色。

许大夫在旁边等待着。

几人见我来了连忙行礼。

摆摆手,我只问道:“怎么样了?贺太医怎么没来,忍冬,你快去请他!”

忍冬嘴上骂着贺松龄不靠谱,脚下生风的就出了门。

内室里稳婆“使劲儿,用力”的声音传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云沛依然痛苦的呼号。

古青青担心的说道:“您听,云妹妹这可真是遭罪了。”

平如意劝慰道:“女子生产都是要经过这一遭的。”她又转向我:“刚刚臣妾一直在替云妹妹祈福。娘娘不必太过忧心。”

我这才看清楚她手里拿着一串佛珠。

“嗯”了一声,我又道:“你有心了。陛下怎么没有过来?”

平如意道:“臣妾已经派人去请了。应该也快到了。”

我坐了下来。

才这一会儿,身上已经冒了冷汗,脚下也像踩着棉花似的。

暗叹自己身子居然竟然虚成了这样。

大家都不再说话,一时之间只听得到稳婆和云沛的声音。

再有就是宫人来来回回送热水的身影。

我手里的帕子越握越紧,古青青在旁边嘀咕道:“陛下怎么还不来,云妹妹可是给他生孩子。”

我头稍微往她那面偏了偏,古青青不再说话。

稳婆带着一手的血冲了出来,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娘娘,不好了,云主子难产!这,这保大还是保小啊!”

“什么!怎么会这样!”

稳婆带着哭腔回道:“奴婢也不知道啊!云主子已经昏迷过去了,再拖一会儿,连她的命也保不住了!”

古青青和平如意都朝我看了过来。

李承业到现在都没出现,能做决定的只有我。

桑许和桑稚两个丫头也冲了出来,直直的在我身前跪下,拽住我的衣角哀求道:“娘娘,救救我们主子吧,求求你,求求你!”

保大还是保小?

我的心里天人交战起来,怎么办?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个问题居然会摆在我的面前。

思绪翻江倒海,顷刻间我已经给出了答案:“保大!”

我知道云沛醒来肯定会恨我。

但是这个时候,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无法看着自己的为数不多的好友在自己面前死去。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以后,稳婆立刻又回到了内室。

桑许和桑稚伏在地上哭泣。

殿里的血腥味更重了些。

忍冬拽着贺松龄走了进来,问道:“娘娘,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我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贺太医,你快去看看,看看能不能救救孩子!”

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还是晚了。

贺松龄刚走到门口,稳婆就从里面打开了门,怀里抱着一个锦被走了出来。

越过贺松龄,直接走到我面前跪了下来,面容哀戚:“是个皇子。”

对不起。

我绝望的闭上眼睛,古青青已经捂着脸跑进内室去看云沛。

平如意走到身边轻拍着我的肩膀,轻轻叹息一声,手里的佛珠再度转了起来。

李承业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这段日子没有见面,他整个人消瘦许多,眼神有些涣散。

环视了殿内众人的情形,李承业的声音冷的像冰:“怎么回事!皇后,你说。”

稳住心神,我起身回道:“陛下,对不起,孩子没有保住。”

“你是废物吗?”李承业转身看向地上跪着的稳婆:“朕的孩子怎么会保不住?”

在这股强大的压迫感下,稳婆面色发白,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回,回陛下,云主子她没有力气了,娘娘说保大......”

平如意在旁边劝慰道:“陛下,您没看到刚刚的情形,实在凶险,如果不是娘娘果断,只怕云妹妹的命也保不住了。”

李承业冷漠的扫视了我一眼,我垂着眼皮。

内心还没从震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古青青听到李承业的声音走了出来,哭道:“陛下,这不对!一定是有人要害云妹妹!你一定要为云妹妹讨个公道啊!”

平如意也疑惑道:“云妹妹一向身体健壮,胎像也稳固,怎么会难产呢?”

她转头又看向桑许桑稚两个丫头:“你们主子近日里有没有接触过,或者是用过什么东西?”

桑许和桑稚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回禀道:“主子一向谨慎,吃的用的都是再三检查过的。并没有接触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平如意轻轻“咦”了一声,道:“那可真是难查了。”

她慢慢的坐了下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敲着,一派沉思的模样。

桑许顺着她的动作看了过去,眼前一亮,指着桌子上堆着的小孩衣服鞋袜说道:“今天妙春姑姑送来的这些衣物还没检查,但是......”她不再往下说。

李承业问道:“但是什么?”

桑许低声道:“但是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不会有问题的。”

李承业也知道我与云沛几个一向交好。

他没说什么。

我开口道:“这些衣服鞋袜都是臣妾一针一线绣了送过来的。臣妾绝对没有动任何手脚。只是口说无凭,许大夫贺太医都在这里,不若就一起检查一下,也好证明臣妾的清白。”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江泰禾突然像一道闪电似的冲进内室,扑到了那堆衣物上,嘴里劝道:“娘娘,不可啊!”

平如意惊呼一声。

在场人的目光齐齐转向江泰禾。

他满是惊恐的看着我:“娘娘,不能检查!”

这不是最拙劣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忍冬受不住,甩手就扇了江泰禾一耳光,怒道:“你胡吣什么!说这些话安的是什么心!”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江泰禾连着那对衣物一起翻到了地上。

一个藕色的荷包尤为显眼,古青青赶忙把它捡了起来。

江泰禾捂着脸,面如死灰:“娘娘,奴才不能替你瞒着了!”

他冲着李承业不住的磕头:“陛下,奴才有罪,娘娘不愿意云主子生下孩子。特地让奴才去民间找了巫医制了这个荷包。快要生产的孕妇一闻,要么一尸两命,要么难产~”

妙春斥道:“你胡说,娘娘身边一直都是我们几个近身伺候的,什么时候召见过你!”

忍冬往前一步还想动手,李承业阴贽道:“说下去。”

江泰禾缩缩脖子,忐忑道:“这是见不得人的事,娘娘又怎么会让你们看见?”

妙春道:“今日娘娘让我送衣服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个荷包,难保不是你刚刚放进来的!”

江泰禾回道:“娘娘让你送的东西,你会打开来看看吗?”

妙春还要再辩,李承业冷道:“住口!”

他一字一句的问道:“皇后,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环视一眼众人的神色,道:“臣妾身边的事宜都是妙春她们几个打点的,从来没有指使江泰禾做任何事。这是他的诬陷。”

江泰禾极快的回道:“娘娘,您不能不认账啊!您说明面上不让奴才做事,就是为了不让人怀疑,娘娘,这可都说您说的啊!”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把这盆脏水泼在我身上。

“陛下~”云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

古青青去扶住她慢慢的走到人群中央。

云沛的目光只看着稳婆怀里,问道:“这是我的孩子吗?”

她的身子晃了晃,气若游丝。

稳婆艰难的点点头,云沛跪了下去,将那个锦被接了过去,轻轻的晃动着,笑道:“乖乖,娘亲抱你,你就不冷了。”

古青青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云妹妹,你想哭就哭吧。”

云沛依然笑着:“我为什么要哭?你看看,这是我的孩子。他多好看啊。”

“对不起。”我向云沛道歉。

没有帮她保住这个孩子,我跟她之间从此就横亘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云沛恍若未闻,只是轻轻的哄着她的“孩子”。

平如意擦擦眼泪,道:“臣妾真看不得这些,云妹妹节哀啊。”

江泰禾再次开口:“娘娘,您怎么狠得下心啊。云主子,奴才对不起您。”

江泰禾自己扇起了巴掌,一张脸瞬间就惨不忍睹。

李承业威严道:“来人,把江泰禾拖下去,关进大牢好好审一审!赵昌,让人去查查他这十个月都干了什么事!一件都不许漏!”

赵昌应了是。

平如意忙道:“陛下,这不是打娘娘的脸吗?你让娘娘怎么办?”

李承业“呵”了,回道:“皇后嘛,关进未央宫。没有查清楚之前,未央宫的人不许出门一步!”

他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云沛,叮嘱平如意:“让宝和殿烧些经文,再做场法事为二皇子超度吧。”

平如意忙答应了。

李承业才出了储秀宫。

外面马上就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禁卫军统领在院子里唤道:“皇后娘娘,请您回宫。”

平如意为难道:“娘娘?”

古青青护着云沛恶狠狠的看着我。

我轻声朝着平如意说道:“这里就拜托你了。”

然后带着妙春和忍冬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回到了未央宫。

萍萍见到我们回去,上来问道:“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好多人把未央宫给包围起来了。”

忍冬气呼呼的回答:“别提了!被看门狗给咬了一口!”

萍萍又疑惑的看向妙春。

妙春轻轻的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

几人相扶着走进了凤仪殿。

“钟儿呢?”

萍萍答道:“大皇子玩儿累了。回来就睡着啦。”

我放下心来。

转瞬又想到我对李钟都如此上心,云沛对她自己的孩子又该是怎样深厚的感情?

“唉。”

忍冬将温着的药端了过来,我一股脑的喝了下去。

这次,我拒绝了她们送上来的果点。

未央宫大门紧闭,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几日。

萍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日日都扒着门缝跟禁卫军的统领套近乎。

渐渐的知道了一些消息。

江泰禾在狱中把一切都交代了。

我用他侄子一家的性命威胁他替我做事。

赵昌那边也查到,江泰禾之前确实出宫去找过民间的巫医制了这个荷包。

忍冬和萍萍两个人愤愤不平的把江泰禾骂了个狗血喷头。

我的心则越来越平静。

唯一放心不下的,可能就是李钟了。

果然,第五天早上,圣旨就来了。

李钟被接往咸福宫由平如意教养。

我和萍萍,妙春,忍冬四个人被送到了长乐宫。

那是宫人们都不愿踏足的地方-----冷宫。

三十六

之前的长乐宫是坤奥城里无比繁华富贵的一处宫殿,里面住着的是大庆朝某一代皇帝曾经最心爱的女子。

长乐宫就是为那个女子特意建起来的,取长乐无忧的意思。

两人度过了数年最美好的时光。

随着后宫里的女子越来越多,两人的欢乐就开始越来越少。

后来,那女子在后宫的争斗中,失去了孩子。

渐渐的就对皇帝生了怨怼。

年复一年的权力浸淫中,皇帝的心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纯粹。

再加上后宫中其它人的的挑唆,女子失了恩宠。

不知道那女子在日渐萧索的长乐宫里都想了些什么。

没过多久,她就自杀了。

皇帝查明真相以后,追悔莫及。

下令把罪魁祸首在长乐宫里绞杀。

最开始人人艳羡的长乐宫变成了坤奥城的不祥之地。

凡是被打进长乐宫的后妃,或死或疯。

无一例外。

此刻,我们四人站在长乐宫门口。

一股冷意直渗入骨髓。

萍萍胆怯的靠着忍冬,小声道:“这里阴森森的,我好害怕。”

忍冬道:“别怕,有我在。”

两人在后面窃窃私语,妙春扶着我,打量着周围,说道:“奴婢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这个地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破败。”

“嗯,虽然过去了一百多年,还是能看出来当时建造的用心。”

我走向前,推开门,穿过影壁,里面的景象才暴露在眼前。

院子里应该是刚刚被洒扫过,地上泼水的痕迹都还没干。

一路走下去,道路两旁用篱笆围成了花圃。

现在里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再往前走,院子的正中间立着几只柱子。

柱子上缠绕着干枯的葡萄藤。

这应该是个葡萄架子,最边上垂着一个秋千。

年代太久远,那个秋千早就蒙上了破败的颜色。

进了长乐殿里,呼吸间全是长久无人居住的阴冷潮湿。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都咳了咳。

忍冬用手在我面前扇着风,道:“这个地方哪是娘娘能住的啊!本来身体就没好透,这又这么潮湿!”

我笑道:“没事儿,既来之则安之。过这种日子,我也是有经验的。只是苦了你们几个,又要跟着我受罪了。”

萍萍一跺脚,急急的抢白:“娘娘,你胡说什么啊!跟着你,奴婢心甘情愿。”

妙春已经在一旁理东西了,闻言她转身也向我笑着说道:“奴婢也是,跟着娘娘心里才踏实。”

心下感动,我握住她们几人的手笑道:“好,只要咱们几个在一块儿,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三个人都坚定的点头。

我的心内生出无穷的斗志。

长乐宫的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来,循声望去,是古青青。

她身后只跟着自己的贴身侍女。

古青青的目光一直定格在我的脸上,步伐极快的进了长乐殿。

“你来了。”

“你为什么要害云妹妹!我真的想不通,难道在你心里往日的情分都是假的吗?还是你一直就在记恨着我们两个一开始对你的不恭敬?伺机报复。”

古青青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

“现在我说我没害她,你会相信吗?”我反问道。

“人证物证都在,我怎么信你!”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古青青气的无话可回。

她四处看了看,把妙春刚刚拿出来的一个小匣子扫在地上。

里面的东西碎了一地,她好像才痛快些。

又说道:“云妹妹被你害的失去了孩子。我不过是摔你一点东西,不过份吧?”

“嗯。”

古青青的眼睛里有愤怒有失望,就是没有之前的亲近和信任。

她又盯了我一瞬,一言不发的就走了。

妙春她们几个看着我,我笑道:“没关系的,那匣子里都是我带进来的花种。捡起来还能种。别愣着了,咱们要在这长住,这里就得有个家的样子。”

三人放下心,热火朝天的收拾起来。

长乐宫里有人走动说话,也就有了生机。

两天过去,一开始最害怕这里的萍萍也恢复了一向的活泼开朗。

忍冬总是一本正经的教导她:“鬼神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人心难测啊。”

萍萍深以为然。

这一夜,我正睡着,突然闻到一种奇异的香味儿。

暗道不好,忙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听到身旁有人说道:“是我。”

我睁开了眼睛,是沈逍。

一别又是数月未见,卸去戎装的沈逍穿着一身夜行衣。

面上是浓的化不开的担忧。

“你怎么会来这?”我问道。

整个人想动却没有丝毫的力气。

妙春在一旁睡得极沉,看来刚刚那味道真的是迷香。

沈逍先往我手里送了一颗药丸:“就算你刚刚屏住了呼吸,还是会吸入一点的。吃了它吧。”

我将药丸放进口中,果然瞬间又清醒了一些。

沈逍早已背过身去,我感觉自己能动了,拿起一件披风披在身上。

翻身下了床,下来的一瞬间脚没站稳,差点摔倒在地。

沈逍听到动静,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

四目相对之间,他的眼神温柔的要滴下水来。

待我站稳后,他就放开了手。

故作轻松的说道:“跟小时候一样冒失。”

“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逍看了看室内简单的摆设,道:“你在宫里受苦了。”

我还是用老话回答他:“没有啊,我可是皇后,就算进了冷宫,宫人们也不敢慢待我的。而且我又不用操心宫里的大小事务,衣食不愁,乐得轻松。”

“跟我你就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他继续说道:“可惜我不能帮你什么忙。”

“我进宫后,哪一次不是你帮我的?忍冬和贺太医都是你送到我身边的,听意阁是你的心血,你也交在了我手里。还有江家,如果不是你以身犯险,深入其中获得江家的把柄,只怕我姐姐现在还在赵家受苦,江如云还在宫中跟我作对。”

这些事情都在我心里记着,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

沈逍顿了顿,说道:“只是做的还不够,要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皇帝他,他实在是不知道珍惜你。”

“我现在跟萍萍几个在这里挺开心的。”我笑道。

“你最近在让听意阁查她?”沈逍问道。

“嗯。”我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沈逍说道:“好,听意阁都已经查出来了。我觉得这次还是我亲自告诉你比较好。”

他有些为难的看着我。

末了,还是把查到的来龙去脉跟我说了个清清楚楚。

当他走后,我还在消化着刚刚知道的秘密。

直到天渐渐的亮起来,心中的计划成了型。

我才又躺回床上。

是真是假,明天就能知道了。

翻来覆去的直到天大亮,我才睡着。

三十七

下午,原本阴沉着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

妙春几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着做点心。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长乐殿的门前,看着雨水落下,在地上溅起无数个水珠。

朦朦胧胧中,李承业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里。

来了。

我有些紧张的站起身来。

妙春和忍冬她们几个赶着出来行礼却被赵昌带来的人拦下。

眼睁睁的看着李承业一把把我拉进了殿里。

长乐殿的门在身后发出巨大的声响。

门关上了,长乐殿内暗的看不清楚李承业脸上的神色。

“说,那个男人是谁!”听得出他在极力克制着愤怒,他冰凉的手握着我的脖子。

“什么男人?你在说什么!”

李承业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些:“你还打算瞒着我?柳意欢,你是在报复我吗?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承业突然松手,冷笑道:“你可真是把宫里的手段都学会了。我是不是该夸你聪明?嗯?先是害了云沛的孩子,然后又背着我......你忘了你是我的女人吧?”

此刻的李承业像一头怒极了的狮子,现在跟他交谈不是好时机。

我清清嗓子,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道:“陛下,这里阴冷潮湿,不是您待的地方。您回去吧。”

李承业欺身向前:“赶我走,好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我偏不走。”

外面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

屋子里亮了一瞬,我看到李承业的脸上受伤的表情。

猝不及防的,他就吻了上来。

我极力反抗,然而这次的他仿佛铁了心似的,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一点点的攻城掠地,到最后,我木然的承受着他的愤怒和发泄。

当他终于起身的时候,床单上的点点猩红让他有一些讶异。

他看看我,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当他穿好衣服,准备走的时候,背对着身问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扭过脸不看他。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软枕上。

李承业出了内室。

听得到他在院子里说了句:“照顾好你们的主子。”

当长乐宫的大门关上的时候,我缓缓起身,穿起中衣,掩盖住身上大片的吻痕。

妙春走了进来,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拾起来后,才说道:“奴婢刚刚烧好了热水,娘娘泡个澡吧?”

“好~”

很快就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天,贺松龄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我有了身孕。

萍萍兴高采烈的准备拍手。

贺松龄凝重道:“只是......”

几个人的眼睛齐齐看向他。

我有些不安。

忍冬催促道:“只是什么?你快说呀!”

“只是娘娘之前中了毒,又急火攻心伤了身体。现在体内毒素未清,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保不住的。”

“什么!”忍冬一把拽住贺松龄的衣领:“你瞎说什么!”

“忍冬。”我唤道。

忍冬看了我一眼,放开贺松龄,但还是朝他挥了挥拳。

“最多能保多久?”

“娘娘,这个孩子肯定能生下来的。”萍萍在一旁安慰着我。

贺松龄道:“五个月,最多只有五个月。”

算算时间,我道:“够用了。”

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这里面居然有了一个小生命。

可惜我们只能有五个月的相处时光。

我不能看着这个小人儿娶妻生子或者是嫁为人妇。

心里酸楚的厉害,眼睛涩涩的就是落不下泪来。

我的身体状况自己也清楚。

自知此事已经无法回转,那么只好接受这个事实。

下午,皇后娘娘有喜的消息刚在宫里传开。

李承业就亲自带着人把我接回了未央宫。

当我跟在李承业身后再次踏进凤仪殿时,李钟喊着“母后”兴奋的向我扑了过来。

站在他后面的平如意脸上有一丝尴尬的神色。

我揉揉李钟的小脑袋,笑道:“钟儿又长高了,看来平娘娘对钟儿很好,对不对?”

李钟乖巧称是,我转向平如意笑道:“这段日子真是麻烦你了。”

平如意温柔一笑,回道:“不麻烦,有了大皇子,臣妾的日子多了许多乐趣。”

我笑道:“可不是,妹妹神色都变好了。”

平如意羞涩的低头一笑,李承业道:“都快坐下吧。当心你站久了腰疼。”

在宝座上坐稳以后,我才看向古青青和云沛两人。

古青青连个眼风也不曾给我。

云沛的脸色蜡黄,一改往日鲜艳打眼的装扮,只穿着素色的衣裙。

发髻上点缀了几只银簪子。

她倒是瞧了我一眼,视线在我的肚子上停留片刻,便又转了过去。

在平如意的带动下,大家不咸不淡的交流了几句。

我便借口乏累,让李承业去忙他的事情。

古青青和云沛顺势也起身告辞。

她们跟着李承业一起走了出去。

平如意劝慰道:“娘娘,云妹妹现在还没转过弯儿来,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她怪我是应该的,到底是我做错了事情。”

平如意的手里有一个剥好的橘子,递给李钟,李钟接过转手就放到了我手里:“母后,吃橘子,开胃。”

平如意笑道:“大皇子总是最惦记娘娘的。”

“是啊,只是我现在身子不方便,钟儿还得先放在你那养着。后宫的那些事情我现在也不好管,劳烦你先管着吧。”

平如意道:“是,臣妾一定不让娘娘失望。”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陛下下了令,那江泰禾死在了狱中。可惜他死前突然就疯了,没有问出幕后的真凶,不能替娘娘沉冤昭雪。”

“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追究。”我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现在肚子里有了这个小家伙,我只求着他能顺利降生,将来也好跟钟儿做个伴儿。”

平如意附和道:“柳暗花明,这个皇子是个有福气的。臣妾到时候可要做干娘。”她褪下手上的一个玉镯子:“喏,礼都下了,可逃不掉的。”

我笑对着还未显怀的肚子笑道:“还不快谢谢干娘。”

室内的人都笑作一团。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有宫人来问月例的事情。

我笑道:“我可听不得这些东西,你还不快离了我这里,回你的咸福宫去料理。”

平如意叹道:“果然还是娘娘享福。”

说说笑笑的也携了宫人出了未央宫。

忍冬端着药进来:“娘娘,到喝药的时辰了。”

我笑道:“这身子进了宫以后可真是不中用,一年里有大半年都在喝药。”

忍冬同情的看着我将药汁一饮而尽。

才又笑道:“贺松龄在外头候着呐。”

“快喊起来呀。”

忍冬捂嘴笑着,萍萍和妙春两个人拥着贺松龄走到了我面前。

一向潇洒不羁的贺松龄难得的有些拘谨。

站在我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我奇道:“这是怎么回事?贺太医今天怎么跟个大姑娘一样?”

忍冬戳戳贺松龄:“你说不说,你不说我替你说了!我去告诉人家。”

贺松龄的脸红的像熟透的虾子,有些懊恼:“我就知道你的话不能信。”

他向我说道:“娘娘,微臣喜欢文君小姐。”

“哦?”我高兴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姐姐她知道吗?”

贺松龄头摇的像拨浪鼓:“她不知道。微臣见文君小姐第一面的时候就喜欢上她了。这几个月朝夕相处下来,越来越发现文君小姐的闪光点。微臣,微臣想娶她为妻。”

忍冬笑道:“这个呆子刚刚在那嘀咕着什么,我心悦你,请你嫁给我......哎哟,酸的没法说。正好被我听到了,我就给问出来了。这小子原来喜欢文君小姐。眼光不错嘛你。”她兴奋的锤了一下贺松龄:“铁树终于开花了啊!”

与她们的兴奋不同,我认真的问道:“我姐姐曾经嫁过人,你不会嫌弃她吗?”

贺松龄的眼神澄澈坚定,他答道:“怎么会嫌弃呢?心疼都来不及。文君小姐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嫁给了那个混蛋,真是明珠蒙尘。微臣只想用余生好好的呵护她,绝对不愿意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你小子行啊!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你要是以后对文君小姐不好,我的拳头可饶不了你!”忍冬笑着威胁。

我放下心,徐徐说道:“我姐姐是个很好的人,你很有眼光。只是现在我姐姐可能还不想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你,慢慢来吧。日子还长,只要你真心,总会抱得美人归。”

贺松龄连连称是,又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们不要给文君堂姐说漏了嘴。

他不想她有心理负担。

如此贴心,我心里又给他加了一分。

回到未央宫后,李承业变的有些反反复复。

有时候视我如珍宝,有时候又冷漠的像一块万年寒冰。

妙春几个都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迷糊。

我只稳住自己的情绪,窝在凤仪殿里安心养着胎。

这一日,云沛来了。

三十八

妙春见着云沛,连忙去小厨房里捧了她新做的糕点出来。

云沛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等忍冬把云沛爱喝的茶放下以后,我仰了仰头,示意她们都出去。

“你尝尝吧。”我把栗子糕往她身旁推了推:“刚出锅的,味道不错。”

云沛别过头去。

小腹突然间抽动了一下,我极力克制着。

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云沛闻声才看向我,我笑道:“没事儿,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她冷冰冰的说道。

接下来,又是一阵儿沉默。

“江泰禾的话,我是不信的。”她开了口,声音轻的只有我俩能听见。

不等我开口,她极快的往下说道:“可是我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宫中就咱们几个人。平常也那么要好。”

她的眼神在我手掌下的小腹掠过:“论私心,我很想恨你。可是我也明白,如果不是你,现在我也坐不到这里。”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云沛变的稳重很多,坐在那里,整个人散发着阵阵冷气。

“你现在不要多想,用心养好身体。孩子会再有的。”我劝道。

“不会再有了。”云沛绝望的摇摇头:“我找太医看过了,身子损伤太过,以后不会再有子嗣了。”

她闭着眼睛,眼泪流下来。

“贺太医医术很高,他肯定会给你调养好的。”

“算了吧。我不是个好娘亲,保护不好自己的孩子。现在我活着,就想给我的孩子报仇!”

“既然你这么讨厌本宫,以后就不要再来我这里了。”将妙春送来的糕点尽数摔碎在地,我扬声道。

护甲沾了茶水,极快的在桌上写道:“安心,有我在。”

云沛看着茶几上的字,目光中盛着感谢。

口里也不饶人:“你以为我愿意来吗!害死我的孩子,希望你夜夜睡得安稳!”

她甩甩袖子,一脸怒容的出了凤仪殿。

后面的宫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忍冬喝道:“都在干什么!以后好好把着门!不该进的人就别让她进来!”

宫人们都唯唯诺诺的应了。

妙春走进来收拾地上的狼藉。

“抱歉,这些糕点可惜了,浪费了你的心意。小心一点儿,别划了手。”我歉疚的望着她,暗悔刚刚不应该如此“冲动”。

“娘娘说什么呢?”她手上动作不停,轻声回答:“它摔在地上发挥的作用可比吃进肚子里的作用要大。”

忍冬哈着手走进来,嘴里抱怨道“都过完年了,怎么还这么冷。人都快冻傻了。”

边说边将新换了碳的手炉递在我手里。

妙春笑道:“俗话说,倒春寒。这才二月份,且得冷一段时间呐。”

“那咱们几个可得把娘娘给保护好了!要不然,娘娘又得喝那苦的吐酸水的药了。”

“对了,萍萍呢?”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多,倒是把一向叽叽喳喳的萍萍给忽略掉了。

忍冬和妙春相视一笑。

“她呀,那糕点刚蒸出来,萍萍就拿着一屉出去了。”忍冬神秘兮兮的凑近我说道:“这会儿肯定在周统领那里。不过这小妮子,嘴巴还挺紧,怎么问她都不承认。”

“禁卫军统领周似海吗?”之前云沛生产那日我见过一面,过后就是萍萍去跟人套近乎的时候听她提过几嘴,我自己对这个人倒是不了解。

妙春凑过来道:“就是他,那天把咱们从储秀宫送回来的那个。人高高大大的,话也不多,看着是挺可靠的。”

忍冬拍着胸脯,得意道:“你们放心吧!我已经让听意阁打听过了。这个人家世清白,人也老实上进。虽然大了几岁,但也有大几岁的好处。对萍萍来说,会是个不错的归宿。”

“好,你盯着点他。总归别让萍萍受到伤害。”

“娘娘,你放心吧!萍萍就是我的妹妹,我肯定会替她把好关的。”

“嗯。”

一晃,又过去了一个月。

每日上妆的时间越来越长,贺松龄来请平安脉时,总是摇着头欲言又止。

三个月了,我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变化。

有一个生命在跟我共有一个心脏,这是世间最美妙的事情。

我下定决心,只能到这为止了。

宫里面突然流言四起。

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来路不明,是个野种。

而我呢,则是居心叵测的毒妇,理应沉塘。

李承业来到未央宫的时候,忍冬愤愤不平的走向前:“陛下,为我们娘娘做主啊!您听听那些话,娘娘真是委屈。”

他有些烦躁的按着眉心:“宫里的流言,朕都听说了。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臣妾相信陛下。”我轻轻抚着肚子温声道:“孩子也相信他的父皇。”

凤仪殿里的熏香里加有薄荷,闻起来有提神的作用。

李承业眉间的深痕依然显眼,只是他的眼神已经比刚刚清明许多。

“嗯”了一声,他道:“如意已经在查了。朕倒要看看谁敢这样编排皇家。”

“平妹妹性子温婉,那人既然敢散播这样的流言,必定是个胆大的。只怕她震慑不住。依臣妾之见,不如就让瑛嫔在旁边协助一二。”

“好。就按你说的。”李承业痛快的答应了。

又叮嘱道:“你好好养胎,日后......”

他的手快触及到我的时候,我条件反射般躲了一下。

反应过来以后,两人都有些尴尬。

李承业收回手,道:“宫里的流言不要去听,清者自清。”

“是,清者自清。”我笑道。

李承业转身准备走,忍冬忙去开了门,惊喜道:“娘娘,下雪了。”

这一场春雪下的极大,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李承业在院子里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新雪覆盖,就好像他从没来过一样。

古青青和平如意热火朝天的查了两天,最终却发现,这场流言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咸福宫里的一个洒扫宫女。

平如意傻了眼,立刻就捆着那宫女到了我面前。

“娘娘,臣妾管教不严,宫里的人败坏了您的名声,真是对不起。您要打要罚都请便,只要您消消气。”平如意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平妹妹,往日里看你管理后宫,也没出什么差错,怎么偏偏就在这件事上弄成这样。”我的表情算不上好看。

“是是是,真是对不起,臣妾该死。”此事平如意不占理,她的态度自然是万分恭顺。

我却有些不饶人起来,冷着脸让忍冬把平如意请出了门。

据说李承业去了咸福宫里大大的发了一场火,后来不知道怎么被平如意就给安抚住了。

第二天,之前甚嚣尘上的流言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同着流言不见的,还有那个洒扫宫女。

过后一连几天,平如意都带着礼物过来向我赔罪,我全都给拒了。

到了第八天的时候,平如意才又进了凤仪殿的门。

我端坐着,看着她给我行礼。

平如意已经是标准的宫妃打扮。

身上穿着桃红色的宫裙,披了一件奶白绣花冰蚕锦薄氅,头发绾了个百发髻,精致的云鬓里恰到好处的点缀着几只芍药花式样的绢花。

富贵明艳中又带了一丝清丽婉约。

“娘娘,您终于......”她欣喜的走向我。

“算了,我还能一直跟你闹下去不成。”我笑道:“不过确实有些生气,你总得让我把火发出来。今天在这里,我也给你赔个不是。”

平如意从宫人手中接过,亲自将她带的东西在我面前铺展开来。

“娘娘,您看,这是臣妾给您准备的东西。这布料,是苏州才进贡了来的,奇就奇在触手生凉,现在虽然穿不得,天热的时候给孩子做衣服最好了。”

三十九 败露(上)

我动了动,衣袖里露出来上次她送我的玉镯:“这孩子可真是有福气,还没出生呐,就有你这个干娘送这送那的。这未央宫都要装不下了。”

平如意笑了笑,说道:“这都是应该的呀。”

又说笑了一阵,我提议道:“好久没在一起用膳了,今天中午你就在这陪我吃饭吧。也当我为前几天的态度赔个罪。”

“娘娘说哪的话。你我之间,不用如此。大皇子还在咸福宫里,没带他过来,这顿饭哪吃的安生?臣妾改天再过来吃吧。”说着,平如意就起身要走。

我道:“还用你说呀,我已经让忍冬去接钟儿了。你就安心坐在这里,大家欢欢喜喜用顿饭不好吗?还是我现在连这点面子都没有了。”

平如意面色不变,又坐了下来,道:“娘娘说这话,可就不敢当了。今天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我开心道:“好的,妙春,去把瑛嫔和云小仪一起请过来。”

看我高兴,妙春也满面春风的请人去了。

可是萍萍刚出门,我就感觉腹痛难忍,额头上直冒出豆大的汗珠。

平如意一脸惊慌失措的赶过来扶着我:“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快来人呐!快来人!”

一阵天旋地转,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先看见的是李承业的脸。

他眉间的深痕更深了些,眼下的乌黑,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起来特别憔悴。

“你,醒了。”

“嗯,陛下怎么在这里?”我疑惑的往四处看了看,哭成泪人的萍萍凑到跟前:“娘娘,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疼?”

“傻丫头,你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还有......”我的手摸上小腹,面上的笑容戛然而止,那里淡淡的隆起没有了。

我的身体内感觉空空荡荡的,那个孩子,他走了。

“孩子呢?孩子呢?”我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还是徒劳的躺在那里。

“陛下,咱们的孩子呢?”我充满希望的看着他:“孩子还好好的对不对,对不对?”

李承业红了眼,握着我的手,声音有些哽咽:“意欢,孩子会再有的。你放宽心。”

“怎么会这样,早上起来的时候,他还在的!贺太医也说胎像好的,你把贺太医找来,快去,快去啊!”

“他已经在这了,贺太医,来看看皇后怎么样了。”李承业嘱咐道。

他偏了偏身子,我才看到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

贺松龄弓着身子,走到床前,替我把了脉。

斟酌了半晌,问道:“娘娘的胎一向都好,按理说不会这样,娘娘今天有吃过什么东西吗?”

妙春抹了一把眼泪,回忆了一遍:“娘娘早起用了一碗粥,然后把安胎药给喝了。别的就再没吃了。”

“药渣呢?拿来我看看。”

片刻,妙春就捧着药渣走了进来,贺松龄细细的查看了一遍,说道:“是微臣开的药,药渣都是没问题的。”

萍萍道:“娘娘的药一直都是我们看着的,炉子边从来不离人,不会是药的问题。”

“母后,母后~”李钟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

忍冬黑着脸跟在后面,嚷嚷道:“娘娘,娘娘,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众人齐刷刷的望向门口,忍冬看着屋里的情形愣了愣,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我旁边:“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她蓦然转身指向平如意:“是你,是你干的好事儿!”

“你胡说什么?怎么会是我!?”平如意委屈极了。

忍冬冷笑一声,从怀里逃出来一个东西扔在地上:“你看看这是什么?还在这跟我装呢!”

待众人看清地上的东西后,都大惊失色。

用稻草扎成的娃娃,又在娃娃的心口,腹部扎着几根绣花针。

上面贴着的生辰八字,用鲜血写成的柳意欢几个字尤其显眼。

巫蛊之术!

平如意的脸色立时变的苍白:“这是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忍冬嗤笑一声,转身向李承业回禀:“陛下,今天娘娘让奴婢去咸福宫接大皇子过来用午膳。奴婢去的时候,大皇子非要吃完饭再过来。奴婢只好在那等着。大皇子吃过饭后,哭着闹着要娃娃,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大皇子自己去了春辉殿里找出来的这个。”

春辉殿是平如意的寝宫。

平如意急道:“陛下,不是臣妾的!臣妾对天发誓。”

“哼,对天发誓有什么用,现在物证都在这里。”萍萍反驳道。

四十 败露(下)

“就是,只敢说对天发誓,要是应誓了怎么着可不敢提,看来啊还是心里有鬼。”忍冬奚落道。

平如意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往前膝行了几步,冲着李承业解释:“陛下,臣妾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谁知道忍冬从哪里找来的这个诬陷臣妾......”

“我诬陷你??”忍冬气的七窍生烟,她用手指着平如意,说不出话来。

“是平娘娘的。”李钟的声音虽轻,却让室内瞬间静了下来。

李钟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李承业,又重复道:“父皇,儿臣看见平娘娘晚上拿着这个娃娃玩儿。”

“大皇子,你,这是谁教你说的?”平如意焦急的向李承业辩白:“陛下,大皇子年纪还小,很容易被人挑唆的,陛下,您不要信啊!一定是有人要害臣妾!”

“哦?你说说是谁要害你?”李承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平如意的眼睛往我这瞟了瞟,飞快的低下头,呜呜的哭诉起来:“陛下,臣妾不知道啊,臣妾也不曾得罪人......”

“陛下,臣妾也相信平妹妹。她对臣妾一向都很好。”我“虚弱”的开口。

“娘娘!”萍萍的脸都急红了:“娘娘,你别忘了,之前宫里的流言就是从咸福宫里传出来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也好不到哪去。”

“萍萍!”我的口气硬了许多,责备的看向她。

萍萍委屈低下头,瞬间又发现了我手腕上的玉镯:“娘娘,今天你怎么戴上这镯子了?难道是这镯子有问题!贺太医,你快看看!”

“不用了,这镯子是平妹妹送我的,臣妾一直没舍得戴,今儿好容易戴出来,这一查,不就伤了情分。”我推辞道。

萍萍和忍冬在旁边跺着脚。

“该查就要查,你不要想那么多。”李承业抬手将我的镯子褪了下来,递给贺松龄。

贺松龄自去阳光下查看。

平如意的胸膛直了直,保证道:“陛下,那个镯子是臣妾的心爱之物,之前一直戴着的。因为娘娘有身孕,才给了她。肯定是没问题的。”

李承业看着她,不说话。

贺松龄很快就走了起来。

“怎么样?”李承业问道。

贺松龄将手里断开的镯子递了过去,回道:“陛下,这玉镯成色算不上好。微臣斗胆把这个镯子劈开了。这里面有十足十的麝香。”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讶极了。

古青青拿着帕子捂住嘴,嫌恶的看向平如意。

云沛的神色不变,极快的跟我交换了眼神。

我哭道:“平妹妹,你......”

平如意面如死灰,喃喃的说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陛下,臣妾相信平姐姐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这件事实在是蹊跷。”云沛说道:“臣妾提议,把各个宫里好好搜查一遍,陷害平姐姐的人肯定会留下把柄的。”

宫里点着的熏香好像燃尽了,淡淡的薄荷味道被血腥味盖了过去。

李承业烦躁起来,他喝到:“来人!平氏降为答应,押回咸福宫听候发落。”

说完就起身离开,几个内侍走进来将平如意押了出去。

如此闹了一场,平如意受到的惩罚居然只是降为答应。

我心中微微发寒,面上并不显露。

忍冬和萍萍愤愤不平:“陛下怎么回事!她可是害死了娘娘肚里的孩子!她!”

“好了,别说了。”我制止住她们两个。

两人住了嘴,眼睛里还带着火。

云沛起身走到我旁边坐下,关切的看着我的脸。

四十一 坦白

“娘娘,你还好吗?”她的眼睛红红的:“这孩子......”

“本来就留不住的,我与这个孩子没缘分。”我嘴上这么说,心里依然苦楚,就好像吞了一颗黄连。

云沛握着我的手,无声的表达着关切。

古青青示意室内的人都下去,看到云沛这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平姐姐。”古青青虽然是询问,意思却很坚定。

不等我们回答,她便向我说道:“娘娘,对不起,臣妾误会你了。您想怎么罚臣妾都可以。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她。”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是吃了亏才想明白这些的。”我回答道。

“可是现在,连娘娘您都搭上了一个孩子,她还好端端的。陛下是糊涂了吗?!”古青青一脸怒其不争的模样。

“青姐姐慎言,娘娘自然有她的打算。”云沛轻轻的拽了拽古青青的衣袖。

古青青期待的看向我,云沛问道:“有什么臣妾能做的事情吗?”

我看着她们两人的面庞,说道:“你们等着就好,真相就快出来了。”

三人相视无言,廊下鹦鹉不停的重复着前两日我教它的话:“去疾莫若尽,去疾莫若尽。”

有贺松龄的悉心调养,我的身体很快就好转过来。

在这期间,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平如意的父亲平昌醉后失手伤了怡红楼花旦的脸,那花旦是怡红楼的金字招牌。花旦伤了脸,对怡红楼来说是天大的损失。

怡红楼的老鸨是个掉在钱眼儿里的主,这个时候也不念什么旧情了。

大庭广众之下揪着平昌要钱,谁知这厮竟借着酒劲儿撒起了疯,不仅不给钱,还指使人把怡红楼给砸个稀烂。

老鸨也被打的半死不活。

老鸨气不过,直接敲了登闻鼓把人给告到了朝廷上。

在怡红楼那种温柔乡里,兴之所起,嘴上哪还有把门的。

朝臣们这才知道平时看起来两袖清风的京兆尹平昌私下里居然是这般的不堪。

平昌收受贿赂,数额达几百万两之巨。

他老家的族人仗着他当了皇帝的老丈人,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那些被压制的百姓曾经也到了京城里,拿着诉状想告他,谁知偏偏撞在了他手里。

被平昌的儿子平如鸿带人打了一顿给扔出了城外。

桩桩件件,令人发指。

虽然他们做的很隐秘,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暗处的蟑螂终于暴露在世人面前。

李承业在朝堂上发了好一通火,当即就下令把平昌父子二人投进了天牢等候发落。

又派了禁卫军去把平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直言连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可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关在咸福宫里的平如意没有受到一点的波及。

距离平昌父子二人被揭发已经过去了三天,云沛和古青青两个日日要到未央宫里来一趟。

第四天,刚刚把两人送走。

我便嘱咐了忍冬出宫一趟,去打听打听我等的那个人什么时候能赶到京城。

忍冬领命而去。

赵昌却突然来到了未央宫里。

“赵公公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我笑着招呼道。

赵昌恭敬的回答:“奴才奉了陛下旨意,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娘娘知道。”

他一脸谨慎的看了看四周侍候着的宫人。

我朝着妙春使了个眼色,她挥挥手带着其他人出了凤仪殿。

“现在公公可以说了?”我在宝座上稳稳当当的坐着,脸上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赵昌往前走了几步,递过一卷东西给我:“娘娘看看这个吧。这是禁卫军在平府的密室里搜出来的。”

展开一看,是父亲柳自兴写给平昌的信。

言辞之间对我和李承业颇有怨怼。

李承业虽然贵为皇帝,但却是他的女婿,却一点儿都没想到要重用他这个“老丈人。”

而身为皇后的我,则更是不忠不孝之人。

嫁入皇家,自以为攀上了高枝,对娘家人不闻不问。

害的他的官阶想往上晋升一步,还要求着一个妃嫔的父亲。

合上信,我的神色不变,问道:“陛下看过这封信了?怎么说?”

赵昌回道:“这封信实在是大逆不道,就算诛九族也是轻了的。陛下原来很生气的,后来奴才听到陛下念叨......”

他低头回忆了一下,恍然道:“奴才想起来了,陛下念叨的是如果阿珂在的话,说不定还能放过柳家人。”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娘娘,陛下只让奴才说这些。奴才把话送到,就先告退了。”

“公公走好。”我笑着回道。

待赵昌的衣角在宫门口消失以后,我深深的叹口气。

重新梳洗了一遍,带着人去到了清心苑。

最近,李承业独自歇在这里。

将妙春几人留在了门口,推开门了走进去。

室内静悄悄的,我的裙裾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承业身着玄色衣袍,坐在暗处。

他抬眼看看我,又低下了头继续去看手里的奏折:“你来了?身子好全了?”

说罢,他顿了顿,若无其事的将奏折扔在桌子上。

扭头看向了窗外。

“你都猜到了对吧?”我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猜到什么?你有事情瞒着我吗?”李承业反问道。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情愫。

我走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陛下。”

李承业直直的盯着我,道:“你说。”

被封存的回忆一下子如同潮水般向我袭来。

“从前,京城里有户人家生了对双胞胎女儿。大师说小女儿命中带煞,所以她刚出生就被送到了老家养着。”我慢慢的开了口:“十年后,女孩才被接回了京城。她的父母姐姐都对她很好,她跟她的姐姐无话不谈。”

李承业认真的听着。

我歪着头想了想,道:“女孩本性像个假小子,即使天天在人前装作闺秀,私下里也是皮的厉害。家里人习惯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一日,她独自去慈云庵玩儿,看到水里飘着一个人,女孩就把他救了上来。这才发现,救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李承业欲言又止的看着我。

我仍然往下说着:“那个少年醒了以后问她的名字,她皮虽皮,从小也是被家里人教导了很多的道理的。女孩的名讳不能随便告诉男子,就随意胡诌了一个,叫做阿珂,没有再透露一点点关于身份的信息。”

我突然就落下泪来:“那个少年说他叫小七,情窦初开的阿珂对小七一见钟情。她不知道小七对她是怎么样的看法,总之两人熟悉起来。小七说他不能离开慈云庵,所以总是阿珂溜到山上去看他。一个人的感情是藏不住的,回到家里以后,阿珂会偷偷的跟她的姐姐分享关于小七的点点滴滴.......”

“你......”李承业站起身来,开口想说什么。

我打断李承业的话:“如此过了一阵子,阿珂决定对小七坦白心意,并且告诉他真实的身份。可惜这时候,老家的婶婶突然生了病,连夜来把阿珂接了回去,等阿珂再回来的时候,姐姐告诉她......”

眼泪迷蒙了双眼,模糊中看到他的身影靠近过来。

下一瞬,我已经被李承业紧紧的拥在了怀里:“阿珂,阿珂,我终于确定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他身上的龙涎香味道已经被药味掩盖了些许。

我闭上眼睛,说不清楚此刻内心是怎样的感觉。

是的,我才是阿珂。

可笑吧,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

当初婶婶痊愈后,我一刻不敢耽搁的就回了京城。

走的时候来不及跟小七道别,我设想了千万种跟他再见面的情景。

唯一没想到的是,我的亲姐姐告诉我,小七已经要了她而且承诺要娶她。

我怎么会相信呢?

跟小七相处的这些日子,我能感觉到他眼中日渐浓厚的情意。

他不是孟浪的人,而且,他怎么会跟我的姐姐发生这种事。

我想冲到小七面前让他给我个解释。

却被人从背后打晕,再醒来,已经处在一处密室里。

我记得躺下的时候看到的是奶娘的脸。

父母端坐在椅子上,我跪着求他们放我出去,我要去找小七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们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什么小七!那是当今七皇子李承业!”

“什么?”

云素素走到我面前劝道:“女儿,你跟你姐姐长得一样。七皇子把你姐姐错认成了你,唉,现在你姐姐已经......这也是天意,你姐姐比你更适合在后宫里生存,咱们柳家日后就靠你姐姐了。”

“那我呢?”我此刻的绝望不仅仅是因为心爱的人要拱手相让,还有双亲的态度。

云素素道:“傻孩子,你姐姐眼看着就做皇后了!以后名门子弟还不任由你挑选?”

我拼命的摇头:“不,不是这样的!小七喜欢的是阿珂,是我!不是姐姐!”

一直没有出声的柳自兴开了口:“胡说!谁是阿珂,你姐姐才是阿珂。你以后说话注意些,别给咱们柳家招来祸事。”

“凭什么!凭什么姐姐喜欢就要抢走!就因为我从小没在你们身边长大,所以你们心里只疼姐姐吗?那我呢?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我恨你们!”

心中压抑的委屈爆发,我痛苦的吼出这句话。

脸上立时就挨了一巴掌,云素素假意拦了一下,柳自兴骂道:“真是白眼狼!父母是不会有错的,养你这么多年,就为了一个男人说这种话,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我捂脸看着他:“父亲,你们平常对姐姐的偏心我不是看不见,但我理解,毕竟我不是你们从小养在身边的,你们自己想想,你们的所作所为对我公平吗?”

“那能怪谁?是你自己命不好!真是晦气!你姐姐嫁给皇上这事板上钉钉,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捣乱!等大婚后,就把你送庙里去。”柳自兴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云素素看看我,追着柳自兴走了。

密室的门被重重关上,我愣怔了许久。

眼泪在面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姐姐与李承业大婚那一日,我被奶娘强按着灌了药水。

“小姐,不要怪老奴,老奴也是为你好。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儿啊。”她谆谆的教诲着。

我冷着脸一言不发。

那药就是让我说不出来话的。

全程像提线木偶一样观了他们的礼。

李承业贵为皇帝,却愿意用民间的礼数来迎娶他的“阿珂”。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新娘身上,那样的温柔和专注。

我静静的流着眼泪。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他爱我,但是却分不清楚哪个才是我。

他们婚后的第二天,我就被送到了家庙。

我认命了。

我就是个不幸的人,居然还幻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事情在我身上发生。

十个月后,姐姐难产。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求的李承业。

李承业又是用什么心态答应的。

总之,我成了大庆朝的继后。

后来就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情。

现在说出来,终日压在我心里的大石终于散去。

“谢谢你。”我轻声说道。

“谢我什么?”李承业看着我的脸,目光中的情绪很复杂:“我那么混蛋,让你受了好多委屈。”

轻轻的摇了摇头,我的目光看向他身后:“这些秘密原本是要藏一辈子的,它压在我心里很难受。你给了我一个不得不说出来理由。我轻松多了。”

李承业很坦然:“我知道你会看出来的。”

即使那封信上说的都是柳自兴的心里话,但他没有胆子写出来。

所以那封信只能是李承业找人模仿柳自兴的字迹伪造的。

他想知道真相,而我不想再继续背负着这些事情。

“所以我说谢谢你。”进来之后,我头一次认真的注视着李承业。

他已经拥有了帝王的气度,眼角眉梢都镌刻着天下之主的威严。

他的脸和我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模样渐渐重合起来。

“阿珂,我以后会弥补你的。”李承业的眼里有我的倒影,他向我承诺:“处理完平如意,我会把其他人都遣散,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好吗?”

他满怀期待的看着我,在我摇头的动作里,渐渐变成了一脸失望。

我离开了他的怀抱,背对着他道:“太迟了。”

“我刚进宫的时候,对你确实还抱有幻想。你有时候也会给我一种你喜欢我的错觉,可是这种感觉没持续多久,你的行为就会让我清醒过来。反反复复好多次,我也不想再纠结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逍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为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此刻都无比清晰。

“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啊!即使不知道你是阿珂,我还是不受控制的喜欢你了。那并不是你的错觉。”李承业往我面前走了几步,急切的想要解释。

“你说你喜欢我,但你连我和我姐姐都分不清楚,这喜欢也没有多么深刻吧?”我讽刺道。

李承业一时语塞,只是无力的往后退了退。

室内寂静下来,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过了会儿,他的手抬起来想要摸我的脸,却在快要触碰到我的一瞬间停住:“对不起,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点点头。

“谢谢你,如果能够重来就好了。”李承业笑着笑着,眼睛红了。

这一次交谈之后,李承业在朝堂之上下了一道圣旨。

平昌父子二人的事情全权交给我处理。

我让贺松龄配了一味会上让人上瘾的药,给那两人喂了下去。

在二人发作之时,将两人捆起来带到了养心殿内。

众人都在场。

两人把自己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个透彻。

而平如意的罪行也终于败露。

平如鸿跟平如意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平昌重男轻女,再加上平如意继母的挑唆,平如意自小是被养在外祖家里的。

等她长到岁数的时候,平昌才把她接了回来,准备让她进宫去,为家里人做个靠山。

刚刚进宫的平如意一味避宠,江如云死去之后。

平如意在宫中才渐渐有了些存在感。

为云沛接生的稳婆是平如意指使平昌拿钱收买了的,稳婆在云沛接生时动了手脚。

所以已经足月的孩子才会难产而死。

就这戕害皇嗣一条,足以致平如意死罪。

云沛在一旁早就按捺不住自己,即使有忍冬拦着,她还是冲了出来,狠狠的甩了平如意一巴掌:“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的,我还把你当姐姐看!”

平如意手脚被捆着,她的嘴角渗出血迹,微微上扬着,眼神冷的像冰:“怎么?这两个蠢货说了你就信?你看看他们的状态正常吗?这就是柳意欢想出来诬陷我的,你可要看清楚了。云妹妹~”

最后一句话她拖了很长的尾音,充满挑衅。

她又挑眉看向我:“娘娘费尽心机,就想出来这么一招?你给他们喂了药,他们可不是顺着你说。陛下怎么会信这些。”

“那奴婢说的话,陛下应该能信。”有一道女声传了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是数月不见的含珠。

平如意的神色如常,眼神里却有了退缩之意。

含珠稳步上前,冲我和李承业行了礼。

才又跪下揭发了平如意的又一罪行。

原来平如意和江如云早有勾结。

平如鸿好赌,在一家赌场里输了几万两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由此引起了江如云的人注意。

他们将此事报给了江如云,江如云命人顺藤摸瓜的查了下去,就知道了平昌受贿的事情。

江如云以此要挟平如意为她做事,但最后的主导者却变成了平如意。

江如云一开始对云沛下手的事情就是平如意挑唆的。

还有太皇太后,那个叫秋娘的宫女含珠曾听平如意提到过。

“你说什么?”听到关于太皇太后的事情,李承业出声问道。

含珠回道:“平答应跟主子聊天的时候,奴婢曾听过一耳朵。那个秋娘是平答应的人。”

“你为什么不早说!”李承业咬牙切齿的问道。

“兹事体大,奴婢不敢妄言。皇后娘娘免了奴婢的墨刑,要奴婢出宫后去查一查秋娘的事情。”含珠看向我:“奴婢幸不辱命,这是奴婢查到的东西。”

平如意的面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她紧张的望着含珠交到我手里的东西。

我看也不看,直接放到了李承业面前。

李承业拿起那卷书信看了起来,脸色渐渐变的铁青。

平如意一开始的紧张,到最后变成了无所谓。

她痛快的承认道:“陛下,不用再看了。太皇太后是我指使秋娘害死的。如果你要问我原因,那就是我恨皇后,我讨厌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她阴毒的目光转向我:“皇后,你也不算赢。太皇太后死了,你的孩子也没了,过不了多久,陛下也会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算搭上我这条命,也值了。”

忍冬忍无可忍,上前封住平如意的穴道。

笑声戛然而止,平如意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我冷漠的看着她。

平昌父子两人求饶不迭,李承业揉揉眉心,吩咐了禁卫军把平如意几人带进大牢,择日问斩。

这些事情,终于落下了帷幕。

四十二 终章

李承业低头挥了挥手,殿里的人就都走了出去。

我坐在原地,静静的陪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承业才抬起头来。

“你刚刚都听到了吧。”

“是,贺太医早就看出来你中毒了。他已经给你配好了药,你不会有事的。”

李承业无奈的笑笑:“没用的,我已经问过他了,阿珂......意欢,我没多少日子了。”

“怎么会,贺松龄说你没事儿的......”

“你真傻,是我让他不要告诉你的。”李承业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笑道:“皇祖母说得对,你很聪明。江如云的人也肯为你做事了。”

“平如意派人追杀含珠,我救下了她。所以......”

“那都不重要了。”李承业打断我的话:“意欢,我很后悔一开始没有好好对你。我能再求你一件事情吗?”

“我答应你。”

李承业有些诧异:“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

“我知道。”

我身为皇后,肩上扛着的是责任。有朝一日李承业不在了,我要给天下百姓培养一个好的帝王出来。

我看向李承业,两人眼中都是释怀的笑意。

平如意的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没有过多的再关注她。

最近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忙着萍萍和周似海的婚事。

周似海是个行动迅速的人,确认了萍萍和他自己的心意之后,就直接求到了我面前。

之前一直让忍冬暗中观察着周似海,确认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以后,我点头同意了他俩的婚事。

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又命人快马加鞭的把萍萍父母请进了京城观礼。

萍萍上轿前哭的一塌糊涂,拽着我的袖子不肯走。

一群人围着劝了好半天,忍冬一句:“再不走,以后就不让妙春给你做糕点吃,也不让你回宫里了。”

萍萍的哭声才停了下来,抽抽嗒嗒的上了轿子。

当萍萍的花轿出发时,忍冬悄声说道:“娘娘,牢里传话来了,那个平氏要见见你,有话跟您说。”

“不用见了,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我看着浩浩荡荡的花轿出了宫门,才淡淡的回答。

“娘娘怎么知道的?是什么事情啊?跟我说一下。”忍冬一脸好奇的表情。

我笑着看了她一眼,轻声答道:“平如意的萧郎是你的沈大哥,你去查查吧。”

忍冬点点头,急不可耐的就追着轿子出了宫门。

我无奈的摇摇头,在云沛和古青青的簇拥下回了未央宫。

一个月后,平如意及她的父兄被斩首示众。

三个月后,李承业立李钟为太子。

此后,李承业日日往未央宫来,和我一起教养李钟。

三人度过了一段和谐的时光。

一年之后,越来越虚弱的李承业在我和李钟的陪伴下闭上了眼睛。

李钟成了大庆朝的新帝,而我,则成了大庆朝最年轻的太后。

十五年过去了,曾经在我怀里牙牙学语的李钟已经成为了出色的少年帝王。

我也成为了百姓口中称颂的太后。

大庆朝政治清明,国富民强,四海之内无有比肩者。

我终于放下心来,从朝堂之上回到了后宫里,安稳的做着“太后”的角色。

这日妙春给我梳妆时,我笑道:“妙春,你看,我也有白头发了。”

妙春小心翼翼的把那根白头发挑出来,齐根剪掉,道:“主子为了陛下和朝廷费了多少心血,现在陛下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主子也该歇歇了。”

我心中一动,道:“忍冬离开京城也有七八年了,前些日子来信还在黄山,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逍遥了。”

“是啊,一个女子活成忍冬那样,云游天下,看遍大好河山。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还有萍萍,现在孩子都三个了,周似海还把她宠的像什么似的。”想到萍萍那一双儿女,我不由的就笑出了声音:“那俩孩子跟他们娘亲一样,就爱吃你做的糕点。所以萍萍才不像我堂姐一样,跟贺松龄成婚以后,就回了南阳。主要还是牵挂着你的糕点。”

妙春也笑了。

我看着铜镜中的已不再年轻的自己,离开的念头越发强烈。

次日,我就把李钟召进了慈宁宫里。

“儿臣参见母后。”李钟的样貌跟李承业十分相似,浑身的气度也让人挪不开眼。

我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内心满是骄傲。

“母后?”见我走神,李钟又叫了一声。

我笑道:“好孩子,今天找你来,母后有事情跟你说。”

李钟笑道:“母后,您有什么事情自己做主便是,儿臣哪有不同意的。”

“你父皇临走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的教诲你。你很争气,我也算不负所托。母后进宫的时候,你连路都还走不稳当,现在已经娶妻生子,接下来的人生,母后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李钟自然是千万个舍不得,我的态度虽然温和,但却坚定。

李钟最后只好答应了我的提议。

一个月之后,当朝太后溘然薨逝。

举国哀痛。

按照太后遗愿,丧仪一切从简。

在太后入土为安的当夜,李钟亲自送我和妙春出了京城。

出了城门之后,我和妙春骑马又往前行了一段,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人影立在那里。

走近一看,正是沈逍。

岁月在他的脸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还和我进宫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芝兰玉树,温润清雅。

妙春识趣的往前又走了一段。

我和沈逍立在原地,明明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此刻我的心却跳的像打鼓一样。

“小意......”沈逍开口唤道。

“都多大的人了,还叫小意,你不别扭,我都别扭了。”

沈逍温柔的笑笑。

“你怎么也来了?沈太师?”我打趣道。

李钟亲政以后,封了沈逍为正一品太师,对他恭敬有加。

沈逍在朝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沈逍笑道:“在我心里,有比我拥有的一切都重要的东西。”

他看向我:“已经错过很久了,这一次,我想抓住这个机会。”

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透了,可是心内还有些踌躇。

沈逍从怀中拿出一道密诏给我:“这是先皇交给我的,你早就是自由身了。只是之前你有一心都在朝政上,我知道你把整个国家都看作是自己的责任。就没有把它拿出来。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小意,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接过他手里的密诏看了看,沈逍温柔的声音传来:“我请辞的时候,陛下让我好好对你。他说他替先皇和他的娘亲感到抱歉,他希望你以后的人生能幸福快乐。”

我回头向城墙之上看去,虽然看不到人,但我知道,那个少年一定在那里看着我。

擦擦眼泪,向着那个方向招了招手,我转身问身旁的男子:“跟你走,我不会饿着肚子吧?”

“不会!”

“你还会给我抓萤火虫吗?”

“会!”

“我们现在去哪里?”

“都听你的!”

“你已经三十好几了还不成亲,沈伯他们没有催你吗?”

“没有。”

“为什么?”

“这其中的故事,我慢慢的讲给你听。”

“沈逍~”

“我在。”

“这一次,我可不松开你的手了。”

“荣幸之至。”

~~

月亮的光辉洒落在他的身上,前方的路也被照的亮堂堂。

我牵起沈逍的手,一步步坚定的往前走去。

番外---李承业篇

清风县里有一个叫做乔鱼的女子被其他待嫁女视为传奇。

江边打渔为生的老乔夫妻四十岁那年终于盼到了一个闺女,起名叫做乔鱼。。

一晃十多年过去。

十六岁的乔鱼出落得像画上的美人一样漂亮,老乔夫妻放出话风,要在清风县里为闺女找一门好亲事。

很快来家里说亲的媒人把老乔家门槛都踏破了。

老乔夫妻挑来挑去,终于选定了一户殷实的人家。

谁料成亲当晚,那家的儿子就突发心疾去世了。

乔鱼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扫把星,克夫鬼。

老乔夫妻受了打击一病不起,在后面的一年里相继去世。

成了孤儿的乔鱼,在一个下着雪的夜里离开了清风县。

当县里的人快要忘记她的时候,来了一支朝廷军队为老乔夫妻修建陵墓。

原来乔鱼做了皇帝的女人,成了大庆朝的静贵妃。

县里的舆论风向又变成了那家人福薄,压不住乔鱼的命格。

乔鱼当然是听不得到这些事情了。

皇帝把她当成眼珠子一般宠爱。

这把双刃剑让她得到了荣华富贵,也遭来了无数女人的嫉妒。

千防万防,她还是因为中毒死在了孩子落地的那一刻,李承业刚出生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有好事的宫人跟小小的李承业形容过他母妃当年的盛宠。

李承业无法想象出父皇宠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因为父皇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父皇在御书房考校他们兄弟几个的学问,明明他是答得最好的一个,却连父皇的一个眼神都得不到。

父皇对他冷漠的像块儿冰,其他人自不必说。诺大的坤奥城里只有太后对他和颜悦色。

在他七岁那年,莫名其妙的发了一场高烧。

等他再醒过来,已经在慈云庵里了,身边陪着的人是一位从宫里退出来的嬷嬷。

这个嬷嬷寡言少语,多数时候沉默的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除了每三个月会有人来给他布置功课时才会有的交流,李承业孤独的长到了十六岁。

这天,李承业漫无目的的晃到了慈云庵后面的静心湖。

他站在湖边,静谧幽深的湖水就像老友一般静静相陪,

“喂!你是谁?”突兀的女声传来,李承业皱了皱眉回过头看了一眼。

说话的少女不过十一二岁,比他矮了一头,此刻正趾高气昂的看着她。

那跋扈的神情像极了宫里欺负他的那些人,李承业不欲跟其说话,转身要走。

这一举动却惹怒了那个少女,她逼近李承业,道:“本小姐跟你说话,你听不到吗?”

李承业冷冷的扫一眼拽着他衣袖的手,那少女继续咄咄逼人:“你是哑巴吗?还是聋子?回答我!”

“你长得好看,我看上你了,你跟我走吧!我嫁给你。”

李承业心里只觉得这个少女厚颜无耻,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女人。

可是他往前走一步,少女就近身一分,胸脯几乎要贴着李承业了。

眼睛里满是挑衅。

李承业索性背过身去,谁料少女突然从背后狠推了一把。

冰凉刺骨的湖水瞬间把李承业包围。

他不会游泳,岸上的少女得意的看着他挣扎,说道:“你开口求我,我就救你!”

李承业厌恶极了这个女子,他心想死就死吧,反正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几个沉浮间,李承业失去了力气,他渐渐的往下沉去,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另一个女孩向自己游了过来。

李承业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的身体由冷变暖。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广袤灿烂的星空,空气中还有烤物的香味。

往四处看了看,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裙的少女坐在火堆旁,眉头深锁,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串了鱼的树枝烤着。

少女很快就发现他醒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眯眯的走向李承业:“你终于醒了!我着急回家,又不好把你自己扔在这里......”

她明媚的笑意几乎晃花了李承业的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心狂跳起来,耳朵也开始发热。

少女没注意到李承业的窘迫,她在离李承业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家在哪儿?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李承业不自在的咳了几声,低头道:“姑娘,鱼,鱼烤糊了。”

少女“呀”的一声就冲回火堆旁边:“我的鱼,我的鱼!”

她手忙脚乱的样子让李承业忍不住失笑。

少女听到笑声回过头白了他一眼:“你还笑?快来帮忙!”

此时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气鼓鼓的,李承业顺从的起身到少女对面坐下,帮着烤鱼。

两人专注烤鱼,有一会儿没说话,李承业却觉得无比的舒服和放松。

吃鱼的时候,李承业轻声道:“谢谢你救了我,我叫小七。”

少女咬着鱼看了看他,道:“我叫阿珂。”

两人就这么交换了姓名。

从那以后,李承业渐渐的与阿珂熟悉了起来。

这个姑娘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李承业深深的喜欢上了她。

少年的心事藏了又藏,终于在一年后的某个下午轻轻的说了出来。

彼时一声蝉鸣响起,他不知道阿珂是不是听到了他的表白。

只是那天后,阿珂突然就消失了。

连着半个月没有阿珂的消息。李承业慌了神,难道阿珂觉得他太孟浪吗?

他不顾太后的交代偷偷离开了慈云庵,想打听一些消息却一无所获。

他生辰这天,说好会陪他一起过的阿珂也没有出现。

那天夜里,李承业破天荒的喝了好多酒,趁着酒意走到了他和阿珂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阿珂在那里等他!

他惊喜的跑向对方,却在几步之外顿住了脚步,那不是阿珂。

李承业的神色迅速冷了下来。

来人是阿珂的姐姐柳云婉。

柳云婉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止步不前的李承业,笑道:“你就是小七?”

因为知道对方是阿珂的姐姐,李承业的态度还算恭敬。

他点了点头,柳云婉围着李承业打量了一圈:“家丁说前两天有个人到门口打听我妹妹的消息,我想着就是你了。所以今天过来看看。”

李承业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阿珂经常跟你说起我吗?”

他有一丝窃喜,把他告诉给家人知道。这是不是表明了阿珂心里也是有他的。

柳云婉把这个少年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徐徐开口道:“嗯,她说你是她的好兄弟,她把你当哥哥看,说你都快把我这个姐姐给比下去了。”

李承业脸上毫不掩饰的失落让柳云婉心里闪过一阵快意。

父母的关爱她独享了十多年,突然之间冒出了一个从乡下回来的妹妹跟她抢夺原有的一切。

柳云婉在人前表现的越大度和善,实际上就越狭隘自私。

她想把柳意欢拥有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而柳意欢对柳云婉从不设防,就比如跟小七之间发生的一点一滴,她都会分享给自己的姐姐。

柳云婉骗了李承业。

前几天半夜里,南阳突然来人要接妹妹回去一趟。

他们的伯母突然生了重病,说是想接小侄女回去见最后一面。

而那天临睡前,柳意欢还红着脸在她面前承认自己想跟小七白头到老,打算第二天就向小七表明心意。

柳云婉想,如果妹妹回来之后知道自己跟小七在一起了。

她一定会很痛苦,而她越痛苦,自己就越开心。

柳云婉几乎要抑制不住的仰天长笑了。

她极力克制自己,温柔的问李承业:“小七,你是不是喜欢我妹妹?”

李承业没有回答,渐渐红了的耳朵却出卖了他。

柳云婉道:“我那个妹妹,心思单纯,她可能自己也意识不到自己的心意是怎么样的。”

柳意欢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出现在李承业脑海里,他听到柳云婉继续对自己说道:“我倒是对你这个准妹夫挺满意的,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

“她被接回南阳探病去了。等她回来,我就跟她说你要娶我,这样逼她一把,她若是心里有你,一定会过来找你的。”

知道了柳意欢突然消失的原因,压在李承业心里的石头瞬间消失。

他对柳云婉的提议表示抗拒:“还是算了吧,就算你说的不是真的,我也不想让她伤心。我愿意等她看清自己的心意。”

“那如果她一直不明白呢?据我所知,她在南阳可是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儿,这次回去待这么久,难保......”柳云婉止住话头,留给少年猜想的空间。

少年沉默许久,最终点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只是再三叮嘱她到时不要说的太过火,如果“阿珂”有一点点的不高兴,就要立刻把真实情况告诉她。

柳云婉答应了。

那之后,柳云婉日日到慈云庵来找李承业。

当李承业表示出抗拒的时候,柳云婉也不恼火,慢悠悠的跟他讲起柳意欢在家里的事情。李承业便也不再赶她,他想知道关于柳意欢更多的事情。

如此过了半个月,李承业的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的父皇召了他回宫!

分别数年,父子再相见的时候,一个是清灵俊秀的少年,一个已经成了大限将至的老者。

他的父皇终于对他笑了,他才知道之前受到的冷遇都是父皇给他的保护。

他的母妃因为风头太盛而丢了性命,如果再过分宠爱她的孩子,只怕李承业也活不到现在。

现在,他的父皇为他扫清了一切障碍,他从岌岌无名流落在外的皇子一跃成为了大庆朝的新帝。

在他登基后的第二天,他的父皇追随他的母妃而去。

他成了天下的掌权者,只是却永远的失去了相逢于微时的少女。

他知道柳意欢回了京城,只是却没有来见他。

而他亲自去了柳府数次也被柳意欢拒之门外,这时候,柳云婉总会在一旁温声劝慰着他。

他火热的内心渐渐凉了下去,确认自己只是单相思而已。

再一次被柳意欢拒绝的时候,柳云婉拿来了一壶酒,要陪着他借酒消愁。

等醒来时,两人已经一丝不挂的躺在了一起。

看到跟柳意欢一模一样的脸庞,他想,要不就娶了柳云婉吧。

在哪里还能找到跟他的阿珂如此相像的人呢?

柳云婉怀孕的消息让他下定了决心。

太皇太后自然是不同意未婚先孕的女子成为大庆朝皇后的,李承业在祖母的宫门口跪了一天。

世人都以为他对柳云婉情深意重,实际上,柳云婉在他心里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在他跟柳云婉的婚礼上,他才又见到了柳意欢。

彼时她站在人群中观礼,麻木的表情深深的刺痛了他。

他愈发装作对柳云婉温柔小意的模样,余光却一直瞟向柳意欢。

只要她说出一个不字,他就能立马让新娘换人。

但到最后,柳意欢都是平静的。

李承业感觉自己的真心被践踏了。

柳云婉在宫中的生活并不好受,太皇太后不待见她,李承业更是冷漠的像一块儿捂不化的冰。

机关算尽的柳云婉最终在生产之时丢掉了性命。

李承业下旨娶柳意欢为后。这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即使她不爱他,他也要把她放在自己身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当柳意欢进宫后,李承业才后知后觉他们当时都被柳云婉蒙蔽了。

明明是两情相悦,却被柳云婉横插一脚,中间有了一道再也无法愈合的鸿沟。

大婚当日他原本想跟柳意欢解释清楚一切的事情,可是看着她眼里受伤的情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就让柳意欢以为自己不爱他吧。让她恨他,她在宫里的日子或许还能好过一些。

但他总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当知道她被太后罚跪,他撇下满屋子的大臣跑来为她求情。

当太后给他们准备春意浓的时候,他很希望她能说让自己喝下去。

虽然最后又不欢而散,但他出了未央宫后,径直去了自己的寝殿里泡了冷水澡,他不想再对不起柳意欢。

他想他可以慢慢的等,他们还有几十年的时光要过。

在冷宫的那一夜,他是清醒的,欢喜的。只是他想不到,柳意欢因为这件事情对他失望更深。

一步错步步错,在最后的最后,柳意欢在他面前承认了自己是阿珂的事实。

他对柳意欢的痛苦感同身受,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告诉她真相。

她还是跟初遇的时候一样天真,深深爱着的人,怎么会认错了呢?

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柳意欢陪着的。

记忆里稚嫩的少女已经有了威严的气质,他的阿珂成为了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他可以放心的走了。

李承业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闭上眼睛前最后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初遇的河边:“姑娘,你的鱼,烤糊了......”

平如意番外--从此萧郎是路人

京城的京兆尹平昌是我的父亲。

族人都说平家祖坟冒青烟,几十年里出了这么个人物。

其实,我父亲走到这个位置上,最主要的原因他续娶的妻子娘家实力雄厚。

而我的亲娘,则因为下苦力供他读书伤了身子,在他考中进士那一年离开了我。

那时,我才刚刚记事。

六岁那年,继母进门。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撺掇着父亲把我送到了她娘家表姐那里,说是让我在乡下养养身体。

名为养身体,实为作践。

六岁的我,被迫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水做饭,为他们全家人浆洗衣服。

我谨小慎微的伺候好所有人,但挨打挨饿仍然是家常便饭。

有一天,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

天还蒙蒙亮,我就收拾好干粮出了门。

我想,我要走回京城去找我的父亲,让他替我做主。

走到镇上的时候,人渐渐多了起来。

我找了个大娘问路,大娘热情的把我领到了一条巷子里,然后递给了我一块儿桂花糕吃。

她脸上的微笑跟我娘亲好像啊。

我接过桂花糕,刚咬下几口,面前笑嘻嘻的大娘就开始看不清楚了。

那个大娘把我抱了起来,放到了旁边出来的男人背上,得意的说道:“张三儿,今天咱们手气不错,这丫头虽然脏了点儿,模样长得俊。把她卖到万花楼能挣不少钱。”

万花楼?继母的表姐跟她丈夫吵架时提到过,那是妓院。

我心里慌极了,用尽全力喊救命。

这个女人和男人慌了神,男人死命捂住我的嘴。

女人威胁道:“再敢出一声我就打死你!”

又向过路的人陪笑解释道:“我家闺女,不懂事儿闹着玩呢!”

看着走掉了的路人,我绝望极了。

下一瞬,我经历了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晨光初盛,他的眉眼被渲染上一层金色,冷冷的目光直射向带着我的男女:“放下这个小孩儿。”

张三看到来人年纪不大,轻蔑的笑道:“滚开!小屁孩儿一个,别耽误你爷爷发财!”

说着就从少年旁边走过。

我当时迷迷糊糊,看不清少年是怎么动作的。

待我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落入了少年的怀抱。

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干净清冽,我深深呼吸了一口。

张三和他的同伴抱着腿坐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嚷嚷着要报仇。

少年抱着我往前已经走了几步,他嗤笑一声,开口道:“怀玉书院,沈逍。你们尽管来。”

快出这个巷子时,沈逍放下了我。

我个头只到他的腰间,他蹲下来与我平视。

大手拍了拍我的头,问道:“你知道你家在哪吗?”

我点头。

“知道怎么回去吗?”

我鬼使神差的摇了摇头。

沈逍无奈的笑道:“我送你吧,以后你不要一个人出来了,太危险。”

我使劲儿点头。

乖乖的跟在沈逍身后回到了名义上的姨母家。

即使那天我挨了一顿毒打,但是心里却很快乐。

后面的几年间,我一有机会就往怀玉书院门口跑。

盼望着能够再看到沈逍,不过还没再见他的时候,我见到了父亲派过来的人。

他们是来接我回京城的。新皇登基,广纳后宫。

若是我有幸能够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成为妃子。

那平家的地位才更加稳固。

他们好说歹说我就是不愿意回京城。

我从六岁起心里就住下了一个人,我才不要去做皇帝的妃子。

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我被绑回了京城。

进宫前,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的写着沈逍的名字。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他可能已经忘记了随手救下的小姑娘,我却陷在了那一天无法释怀。

宫里的时光不算难熬,皇后娘娘是个很温和的人,其他的姐妹也很好。

我的心态第一次发生改变,是在赏菊宴上。

继母来参加宴会,对我的态度恭敬极了。

她小心翼翼的附和着我说的话,一口一个“贵人”的叫着。

我开玩笑般说起她表姐对我做的那些事情,她的冷汗直往下掉,不住的求饶。

那是我第一次尝到上位者的滋味。

后来江如云找到了我,她手里握着我父亲平昌,还有继母儿子平如鸿收受贿赂,草菅人命的证据。

她威胁我与她合作搬倒皇后。

我一开始很踌躇,不想自己手上沾染鲜血。

那跟多年前想要拐走我的坏人有什么不同?如果沈逍知道他当日救下的小姑娘开始算计伤害别人,他一定很失望吧?

我没想到会有再见到沈逍的一天。

那是在宫里的中秋宴会上,他护送镇国将军准备的边疆特产进宫。

看到他出现的一瞬间,我的心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多年未见,他比那时更多了些成熟和稳重。

众目睽睽之下,我不敢多看他一眼。

好容易等到宴席结束,退席时我紧走两步到了跟沈逍面前。

这是很失礼的事情,我想放肆这一回也不要紧。

我只是想再跟他说一句话罢了。

可是沈逍只是躬身朝我行了一礼便跟着众人出了大殿。

他都不曾看我一眼。

我心里突然有了奇怪的念头,若我拥有了这世上最大的权利,他是不是就不敢忽视我了?

从那时起,我被这个荒唐的念头裹挟着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唆使宫女杀害太皇太后,追杀含珠,陷害皇后……我手上的鲜血越来越多,最终只能用自己的性命来赎罪。

对不起,沈逍,你救下了这样的我,会很失望吗?如果我让你失望的话,你是不是就能记住我了。

平如意,希望你来生如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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