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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給老公已經有十多年了,一直和公公婆婆同住一起。公公是個溫和的老人,脾氣很好,從不和婆婆計較。婆婆性格剛烈,常常無理取鬧,公公都能忍着,從不跟她一般見識。
前幾天,婆婆又發了脾氣,我和老公都在場。她對着75歲的公公大聲嚷嚷:“我說要你陪我去江邊釣魚,你整天忙着弄你的花草樹木,把我這個老婆子丢在一旁!我跟你說,你這個當兒子的一點擔當都沒有,連自己老媽一點小忙都幫不上!要你這種兒子有什麼用啊!”
我實在看不下去,開口制止道:“媽,公公他年事已高,身體也不太好,您就别為難他了。這會兒天氣又熱,您一個老人家去江邊多危險啊!”
婆婆一聽有人幫腔,火冒三丈,轉過頭就罵我:“王璐,你就是沒教養,看我年紀大就嘴上不饒人!我告訴你,當媽的還在,你就給我憋着點,少在這兒插嘴!”
我還想解釋,婆婆已經大聲向我丈夫抱怨去了:“李磊,你看看你老婆,簡直是個沒家教的! 我還指望你這個獨生子呢,結果你娶了這麼個嘴賤的女人回來!我跟你說啊,以後你可不能總聽你老婆的,要把我這個生你養你的老母親放在首位!”
婆婆瞪着公公,臉上還是氣呼呼的樣子:“李國強,你什麼意思?那麼大一把年紀了還是那麼沒用,連個小忙都不幫我跑,害我一個老太婆隻能自己想法子!還幫着說你兒子的好話,你就不怕他們欺負上了你啊!”
公公仍然泰然自若,溫聲勸導道:“老婆,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我這把老骨頭也不是想幹啥就能幹啥了。樹上的果子熟了就快掉下來,我得趕緊收一收。至于兒子和兒媳,他們可能言語上有些直,但是沒有惡意,你就别往心裡去。天氣這麼熱容易上火,咱們買點西瓜回家好不好?”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50多年的老伴,公公如此了解婆婆的脾性,還能這麼溫和地勸說她。我回頭看向丈夫,他也是一臉訝異。婆婆聽完公公的話,臉上氣勢明顯弱了下來,也不再說話,隻是“哼”了一聲就進屋了。
我松了口氣,對公公說:“爸,您說的對,媽年紀大了,我們應該體諒她。我剛才太魯莽,不該跟媽頂嘴的。您别介意,我這就去陪着媽坐會兒。”
公公爽朗地笑了笑:“好孩子,去吧去吧,你媽最看重你們三個。過一會兒我去買點瓜果回來,熱得慌的日子吃點甜食最好。”
我看着他慈祥的笑臉,也忍不住微笑起來。剛才婆婆那麼兇,公公都能用溫暖融化她的怒火,真不愧是我丈夫的父親。
我走進屋裡,婆婆正悶悶不樂地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我上前端了杯溫水過來,柔聲道:“媽,您喝口水消消氣。剛才我不該頂撞您,還請您大人大量,别介意。”
婆婆白了我一眼,沒接水也不說話。我隻好坐在她旁邊,找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媽,您看這天氣,真的是熱得慌啊。要不一會兒我做點蓮子清湯豆腐味消消暑?我記得您最愛吃這個了。”
“呸!”婆婆像是聽到什麼不得了的話,瞪着我說,“我就不明白了,你想要讨好我的時候怎麼這麼懂事,剛才怎麼就那麼欠呢!也不照照鏡子問問自己,配不配跟我頂嘴!”
我啞然無言,隻好繼續哄她開心。也不知過了多久,公公提着一袋子水果回來了。他笑呵呵地對婆婆說:“老婆,你看我給你買了你最喜歡的大白兔奶糖!過兩天帶你去釣魚,就當作道歉,你可千萬别生我的氣啊。”
婆婆這才算消了氣,她奪過奶糖就開始大快朵頤。我和公公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這麼多年了,公公還是那麼了解老伴的脾氣,用奶糖就能讓她開心。比我這個兒媳懂事多了!
晚上我做了幾個家常菜,還特意炖了碗魚頭湯給婆婆補補身體。婆婆喝了湯,臉色看起來紅潤多了,算是認同我的誠意和孝順。我松了口氣,這場風波總算是過去了。
過了幾天,公公如約帶婆婆去到了江邊釣魚。我讓老公開車送他們去,還特意準備了防曬帽、傘和冰鎮飲料。婆婆的心情似乎不錯,臨走時還笑着對我說:“兒媳婦,你們老公老婆可千萬别掐架哦。有事好商量,我和你爸可都指望你們照顧我們晚年呢!”
我忙應下來:“您放心吧媽,我和老公感情可好了,您和爸在我們就是活寶,我們一定孝順您到老!”婆婆這才滿意地上了車。
那一天婆婆似乎玩得很開心,捉了好些魚回來。她連續幾天的脾氣都很好,沒有再發飙。我和公公都松了口氣,漸漸把她那天的怒罵抛在了腦後。
又過了一周,公公突然暈倒在了澆花的地方!我和老公吓了一跳,趕緊把他扶到醫院。醫生診斷公公是腦出血,必須立即動手術!我和老公都緊張極了,生怕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婆婆更是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大哭,她哭得淚人似的,痛心疾首地說:“老公,你一定要挺住啊!我們都結婚50多年了,你不能丢下我一個人啊!!”
我看婆婆那副傷心欲絕的樣子,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公公生病在醫院躺了半個月,我們全家人日日夜夜守着他。好不容易等他病情穩定下來,大家才松了一口氣。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公公,心裡五味雜陳。
一個多月過去,公公終于可以出院了。但醫生說他以後不能做重活,必須靜養。我和老公商量着請了一個護工,教她細心照看公公的起居飲食。婆婆整天守在公公身邊,眼神中滿是擔憂。
我也開始時時注意公公的狀況。以前我總覺得他身體硬朗,氣色很好,沒想到一夜之間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人生真的脆弱得可怕,我不禁為之唏噓。
公公出院後,我和老公商量着把他的卧房搬到了一樓,友善照顧。白天護工會來料理三餐飲食,我和婆婆也會輪流陪着他聊天或者讀報紙。公公整日沒精神地躺在床上,不同以往的淡定從容。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一天,公公突然對我說:“兒媳婦,我活了一輩子,沒想到晚年反而拖累你們。以後你和婆婆肯定會吵來吵去,到時候你就随她去吧,别和老太婆一般見識。”
我忙道:“爸,您說什麼呢!您生着病辛苦也已經夠了,我們才是應該孝順您和媽的。您放心養病就是對我們最大的關心!”
我紅了眼眶,哽咽道:“爸,您别這麼說!您身體這才剛好轉好,以後還有很多天陪着我們呢!”
公公微微一笑,沒有再接話。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靜。晚上想起白天公公的話,我紅着眼睛對老公說:“你爸他,是不是覺得自己活不長了?”
過了一段時間,奇迹發生了!公公的身體好像真的有了起色,檢查結果顯示他的身體機能正在慢慢恢複。我和老公長舒一口氣,感謝上天保佑。婆婆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她整日忙前忙後地照顧公公,生怕他再次身體惡化。
就這樣,在我們的精心照料下,半年後公公身體基本已經完全康複了!雖然還是讓護工定期過來檢查體征,但他已經可以下床活動,甚至在院子裡活動筋骨了!我看着他澆花除草的身影,開心得熱淚盈眶。
那一年過後,我和婆婆也慢慢磨合起來。我們意識到生命無常,珍惜眼前人最重要。再也沒有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計較,婆婆的脾氣也漸漸地好了很多。
又過了兩年,我生了個大胖小子。婆婆高興極了,她整日抱着孫子轉來轉去,生怕他餓着或難受。公公也笑呵呵地逗孫子開心,把我們當年種的水果都摘下來熬了果汁給寶寶補身體。一家老小其樂融融。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這時,公公的身體又出現了問題!他開始做惡夢,說看到了老友來找他,還時常說胡話。我和婆婆統統吓壞了,再三檢查,醫生證明公公得了老年癡呆症!
“不會的,我老公他最聰明了,哪能得這病!”婆婆傷心欲絕,她哭得連話都說不清。我和老公面面相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婆婆整日守在公公床前,眼睛都哭腫了。我心疼極了,隻能做好飯菜哄她多吃點。
又過了小半年,公公的病情加重,他連自己是誰都認不清了。有時候半夜會突然大喊大叫,把婆婆吓得魂不附體。病症折磨着這個我們最親近的長輩,我和婆婆都痛苦不堪。
終于有一天,公公在睡夢中安詳離世,再無痛苦。他走的很安詳,像個睡着了的嬰兒。臨終前他還認出了婆婆和我,微微點點頭,就這樣閉上了眼。我們都痛哭流涕,為他送行的最後一程。
公公的葬禮很簡單,來了些老友與鄰居。我們全家人都泣不成聲,尤其是婆婆,她痛哭着抱着公公的遺照,叫喊着老公的名字,叫他不要丢下自己一個人。我看着婆婆悲恸欲絕的樣子,心如刀割,也止不住眼淚。
葬禮結束後,我和老公商量着全心全意照顧婆婆,生怕她再有什麼意外。白天我帶寶寶回娘家住,晚上讓老公驅車接我們回來陪婆婆。我們變着法子讓婆婆開心,可她整日淚流滿面,怎麼都哄不好。
過了一段日子,婆婆的情緒終于好轉了些。她開始學着獨自生活,也會逗逗孫子玩。偶爾晚上還跟我們聊起公公的種種趣事,語氣中充滿着懷念。我和老公在一旁聽着,時不時跟着大笑。婆婆身上的刺兒确實少了許多,她對我們也漸漸親近,會在我們吵架時出面化解。我看着她慈祥的樣子,也明白她其實是一個非常愛家的人。
我時常想起公公,想起我們初識時我對他的誤解。一個人這一生,能留下什麼遺産呢?不是金錢财富,而是他溫暖包容的胸懷。這份精神薪火相傳,感染着我們每一個人。如今每當我和婆婆小吵小鬧,我就想到公公的樣子,學着他的溫和,學着他那般寬容。
有一年冬天,我照常去掃墓燒紙。站在公公墓前,我突然淚流滿面。這些年婆婆慢慢變成了當年公公的樣子,她學會包容,學會溫暖每個人。我知道,這就是公公留在人世間最寶貴的精神遺産。
人一生從無到有,終會從有還于無。但愛與寬容這般美妙氣質,卻世代相傳。我要讓公公的大愛流淌,這份溫暖像陽光般上下萬世!
在公公去世後的幾年裡,我逐漸成長為這家的中堅力量。婆婆年事已高,我和老公有了更多責任,要照顧好一家老小。
婆婆身體每況愈下,我放心不下,就請了一個護工長期在家相陪。有次婆婆突然高燒不退,我們趕緊送她去醫院。醫生診斷她得了肺炎,必須住院治療。我和老公心急如焚,日夜守在病房照顧婆婆的起居。
我紅了眼睛,握着婆婆的手說:“媽,您是我們的長輩,現在需要我們照顧您! 您一定會康複的!”
我讓老公帶着孩子們回家歇息,自己在醫院陪着婆婆。她開始頻繁地念叨起公公,眼中滿是懷念。我心酸難捱,隻能輕聲安慰她,讓她放心養病。
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婆婆的病情終于好轉,成功康複出院了。我們長舒一口氣,感謝上蒼的眷顧。自此之後,我更加重視婆婆的起居飲食,嚴格控制她的作息,每周還帶她去醫院檢查身體。
轉眼間,又過去了十年。婆婆已經九十高齡,身體每況愈下。她的記憶力衰退很嚴重,經常認不出我們是誰,整日面帶迷茫。我和老公商量着全家搬到一起住,好讓大家照料婆婆起居。
婆婆這幾年變得越來越溫順,有時候她會突然笑着叫我一聲“媳婦兒”,眼神中映射出幾分慈祥。我知道,這是她還記得我,還記得這些年我對她的照拂。每每這個時候,我都會緊緊握住婆婆枯瘦的手,眼淚無聲滑落。
再後來的一個冬日清晨,我們發現婆婆已經在睡夢中離世了。她走得很安詳,就像那年公公一樣,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
映照在旭日晨曦中的婆婆,我記得那是我見過她最後一面的樣子。她蜷縮在被子中,眉開眼笑,就像睡着了的嬰兒。
送走婆婆,我和老公搬去了郊區。我們在那裡買下了一棟房子,種上了婆婆和公公生前最愛的花草樹木。
每逢清明與元宵,我們都會帶着孫子孫女們回老家,去給他們掃墓燒香。站在兩位長輩的墓前,我會跟孩子們講起他們的事迹。
“奶奶生前脾氣不好,但她其實是非常愛這個家的。你們要記住,人之是以會無理取鬧,源于内心的軟弱與寂寞。”,我輕聲說道,“是以我們更要學會寬容,學會了解。這就是你們親爺爺一生最大的饋贈。”
“媽媽,那親爺爺一定是很偉大的人呢!”大孫女凝重地看着我。
我點點頭,眼淚潸然落下:“是呀,親爺爺用他一生溫柔地影響着我們每一個人。是以,他的精神永遠活在咱們心裡。”
多年以後,我和老伴都已經白發蒼蒼。子子孫孫們會時常回家看望,那喜氣洋洋的景象,常讓我想起老兩口生前的點滴。
我會拉着他們在院子裡看書、下棋,一家老少其樂融融。坐在秋千上眺望這滿院盛景,我不禁會感慨人生的離合悲歡。鄰裡孩子們也會來這裡玩耍,把這裡當作自己的樂園。我常笑他們像極了當年的大孫子。
夕陽西下之時分,我獨自坐在老姜樹下。微風輕拂,樹葉沙沙作響。這是老公生前最愛坐的位置,他說這裡能看到最美的晚霞。
望着天空中的彩霞,我終于明白父母之愛的偉大。經曆風風雨雨,他們守望的眼神裡透着千帆過盡的滄桑,以及那堅韌不狂的大愛。
這世上最深沉的情誼,莫過于親人間那份羁絆之情。吹盡狂沙,走過荊棘;前塵往事,都在時光盡頭沉澱成那一縷溫暖。這份愛,比山高海深,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會放手。
坐在夕陽下,我似乎看到老兩口并肩而立的身影。他們微笑着向我招手,神采奕奕,年華不再。
我眯起眼睛,淚水滑落,在臉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