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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穿越女奪走身體的第七年 她将我奉若神明的師尊拉下了神壇 完

作者:阿萌短篇完結小說

文章轉自網絡,如有侵權聯系即删

被穿越女奪走身體的第七年。

她利用我的身體,将我奉若神明的師尊拉下神壇,讓他意亂情迷。

奪回身體的那一刹那,師尊的吻,就停留在我的眼睫之上。

顫抖而炙熱的呼吸裹着欲望,沙啞地低喃。

他說,「阿楠,我心悅你……」

可惜,阿楠不是我的名字。

被穿越女奪走身體的第七年 她将我奉若神明的師尊拉下了神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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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楠。」

睜開眼的時候,我第一次知道,師父這樣冷清的人,身上居然是這樣滾燙。

冷眼旁觀了六年的情愛,我原以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

可蓦地被他困在身下,心口竟還是這樣發跳,生疼。

大抵是察覺到我的僵硬,他動作一頓,憐惜地垂下頭。

依舊是清冷好看的眉眼,眼裡卻有着從來不屬于我的溫柔。

他問我,「阿楠……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這确實是我想要的。

我自小養在長留山,入青銜門,是他最小的弟子。

長留山上風雪中,是他教我練劍,授我功法。

無數次幻境之中,是他披寒衣而來,将我護在身後。

後來魔尊闖進長留山,生死一線之際,也是他,以命護我。

他們都說,師尊待我是不一樣的。

那時候年少,我也深信不疑,以為師尊待我,總歸是不一樣的。

可也是因為年少。

不敢摘月而來,隻能奔月而去。

夜以繼日地修煉,日複一日地揮劍。

卻沒想到,大道初成的那一日,我才知道,他透過我的眼睛,看的從來都不是我。

七年漂浮在側的孤冷,如今重回軀殼,隻有一絲半點的餘溫。

我昂着頭,對上那雙染着欲念的眼,笑得肆意。

隻那一瞬間,青銜面上一僵,而後陡然恢複了往日的冷寂。

将所有心緒都裹在寒涼之下,隻給我一雙冰雪一樣的眼眸。

「你……是你。」

所有的話咽在喉嚨裡,他抽身就走,我卻拽住了他的衣袖,扯開了他那潔白的内衫。

他垂落的發落在我的胸口,我咬上他的唇。

「師尊啊,别來無恙。」

青銜條件反射地避開,卻又像是顧忌什麼,隻擒住了我的脖頸,緩緩收緊。

窒息的錯覺湧上來,我卻咬着他的唇,撕咬出血。

我清晰地看見他眼中的茫然,震驚,無措。

最終都成了一種厭惡。

他沒有再心軟,一如當年那一掌,将我掀翻在地。

他高坐蓮花台,縱使是衣衫淩亂,臉頰微紅,卻也難掩仙人之姿。

清雅如玉,潔淨如雪。

長留山的青石磚那樣的冷,卻冷不過他的一句話。

「她在哪裡。」

我慢條斯理地系上腰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眉目間的無措。

帶着幾分譏笑和作弄,我反唇應着,「我若不回來,誰還能夠與師尊共赴雲雨呢。」

指尖抹去他唇邊的血,我輕輕笑着,「師尊若是想,我也不是不可以。」

染血的指尖,順着他的衣襟,沒入胸膛。

他攥緊我的手,眼裡的嫌惡刺痛了我的眼睛。

「謝思楠,你還是如此,下作不堪。」

唇齒露出幾聲笑。

我說,「即便如此,師尊,又舍得殺了我嗎?」

呼吸落到他的耳畔,他耳尖紅透。

室内殺氣起伏了一瞬,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我盯着他的身影看了許久,才緩緩收斂了笑意。

青銜當然舍不得殺我。

我可是他為阿楠精心養的,身體。

隻是他也沒有想到,這身體,生了靈智,起了妄念。

對他,動了真心。

2

動了真心,就是死路一條。

十八歲那年,我才知道,師尊這樣的人,也是有過真心的。

師尊少年天才,從未敗過。

今生隻輸了一人,便是阿楠。

淩波會上,阿楠一劍赢了他。

也是這一劍,後來妖族來犯,他放心舍下阿楠。

隻是妖族壓境,踏平了阿楠的屍骨。

師尊一夜白發,遍尋蒼生,養了一支靈木,雕出了故人模樣。

為我取了姓名,謂之思楠。

思楠思楠,他口口聲聲的阿楠,從來不是我。

其實我早該知道的,隻是我不相信。

直到後來相信的時候,卻已經為時已晚。

我道心不穩,靈台潰堤,三魂七魄全被震出楠木,迎他的舊人。

我以為我會消散大道,可我不甘。

不甘自己苦苦修煉的肉身,就這樣拱手讓人。

或許正因為這份不甘,我留在阿楠身側,離不開,也逃不走。

日日夜夜跟在阿楠的身側,看她如何同青銜,重修舊好。

但她同我想象的阿楠不一樣。

她在青銜的面前像是所謂的阿楠,獨處的時候,卻又顯得過于淺薄。

青銜失而複得,自然不會留意這些。

他隻知道,阿楠回來了,便已經足夠。

于是我看見了他的喜怒哀樂,雪人一樣的師尊,化了冰,有了真正的人間煙火。

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青銜予我的好,是那樣的不值一提。

至少,在阿楠跟前,不值一提。

阿楠初入肉身,根本提不起來劍。

師尊隻愛憐地抓住她的手,告訴她,她不用習劍,他也會始終護着她。

阿楠說她不愛長留山上有白衣,師尊二話不說,便改了弟子服。

長留山上朱紅一片,我總在大雪中看,像極了我走火入魔那日嗆出的血。

可是遠遠不夠。

為她一句話,青銜不遠萬裡,前去魔窟,尋一株魔草,助她鞏固魂魄。

為此三魂七魄染了業火,元氣大傷。

長留山長老要将她逐出長留山,師尊卻為她受了四十九道刑鞭,留她護她。

我一點一點地看着,一點一點地記着。

心也是這樣,一點一點地碎着。

昔年我拼死得來的仙草,丹藥,法器——那些我用命換來,讨好青銜的東西,也成了她的玩意。

分明已經成了遊魂,分明已經覺察不出冷暖,可我還是覺着,長留山的雪湮滅了我。

茫茫無窮的大雪之中,我才知道,自己就是一個跳梁小醜。

師尊給我的,隻是憐憫。

隻是對一個物什的憐憫。

他從未将我當作一個人,隻是阿楠的肉身。

他精心養了我十八年,為的,隻是,阿楠。

可惜,青銜永遠也不知道。

歸來的,隻是一隻同我一樣的遊魂。

他的阿楠,早就死了。

3

起初我也以為,阿楠是傷了魂魄,興許有些偏差。

但不是。

她靜坐獨處的時候,總在念叨。

她說我們這裡是一本戲文,說師尊是戲文裡的名旦,另一位旦角,便是還魂歸來的阿楠。

她說她不是阿楠,但她卻又将阿楠演得極好。

好像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阿楠,更了解師尊。

隻是,她唯獨不了解自己。

我靜坐在蓮花台,盯着自己的掌紋。

六年沒有拿過劍,掌心的繭已經軟去,白淨柔嫩。

若不是身上的宮鈴掩飾,隻怕身上的魔氣也遮掩不住。

阿楠仙師正道出生,怎麼可能會與魔族勾結。

而我,也不止一次地看見,阿楠下了長留山,與另一人厮混。

我知曉他,也認識他。

門外傳來腳步聲,青銜殿的弟子緩步走了過來。

是師尊的随侍童子。

看見我衣衫淩亂,他竟然臉色未變,隻是立起了身子,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眉頭微皺,正要出聲,卻陡然如鲠在喉,變了臉色。

熟悉的魔氣碾碎了所有粉飾,漆黑的煙霧之中,顯出了一張俊美無俦的眉眼。

如墨長眉,紅衣如血,天生的邪肆狂妄。

他從魔氣中走出來,緩緩立在跟前。

我條件反射地想逃,卻一時不敢亂動。

畢竟,青銜舍不得殺我,但是眼前這個人,動動手指我也就灰飛煙滅了。

隻是我不明白,為何阿楠要與他勾結。

要與那個,人人得而誅之的魔尊,狼狽為奸。

若不是魂魄受損,那麼,歸來的阿楠便不是阿楠。

若是重昭發現我不是原先的阿楠,那我,豈不是……死路一條?

昔日阿楠與他紅帳厮磨,眉目傳情的記憶近在眼前。

見我面色僵硬,他神情微變,竟有幾分說不出的……歡喜?

歡喜什麼?

我心中思量,面上卻不敢露出破綻,隻能讪笑起身,裝着原先的嬌嗔模樣。

「你怎麼來了?若是被青銜發現你出現長留山,少不得讓你掉一層皮。」

不知為何,我總覺着,這話說完,他眸光淡了兩分。

嘴角雖噙着笑,看着卻總覺着漫不經心。

他大手一把攥着我的手腕,撞入他的胸膛。

那熾熱的指尖,捏緊我的下巴,逼迫我對上他的眼睛。

墨色的眼瞳,帶着一抹暗紅的光亮,平添了幾分妖異。

他的呼吸近在唇側,停在了一發之距。

我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心口卻忍不住罵了髒話。

這阿楠真不是個善茬。

用我的身體,勾搭了這麼多男人!

個個還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隻是重昭平日都不主動,全靠阿楠死纏爛打賣弄風情。

今日怎麼如此冒昧急色?

我一時詫異,唇上已經覆了濕熱。

不同方才與青銜撕咬出血的猙獰掠奪,重昭的吻又慢又柔,像是舔舐傷口。

溫熱的掌心覆上腰部,唇齒卻卷得更深。

到底是初來乍到,同青銜如此是惦念多年,想讨一讨便宜。

但我與重昭的交集,也是十七歲時,他闖入長留山,要擄走我與青銜談交易。

如今這樣親密……我一時也無法接受。

可我不能逃。

他看似親密的手,卻抵住我的要害。

他與我糾纏,卻又處處防備着我。

好像是懸在深淵的浮木,将錯就錯。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退了一步,卻仍舊很近。

很輕的聲音,帶着逗弄。

「思思,答應我的事情,莫要忘了。」

我一頓,一時沒想起來,他們之間的交集。

還未來得及說話,我就看見了他眼中的戲弄與探究。

我沉下心來,抹了抹唇瓣上的水漬,才笑了一聲。

「思思?是誰。」

這七年,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阿楠。

這世上,哪還有什麼思思。

重昭也笑了,隻是笑意不達眼底,顯得有些冷酷。

「七年前,我來長留山,見過你。那時候,你可沒有現在這樣……」他頓了頓,指尖觸到我半褪的衣衫,又将它勾了起來,替我系上了腰帶。

「這樣的,風情萬種。」

我貼在他身側,嬌笑着。

「大人見過我,我怎麼不記得。」

重昭似乎還想多說,隻是外面适時傳來了聲音。

「師尊,疊隐受傷了——」

疊隐,便是方才重昭幻化的弟子模樣。

4

恐怕重昭上山,斷然是将原先的疊隐打傷過去。

如今若是被弟子發現,恐怕不好交代。

我正想讓重昭躲起來,他卻已經幻化成了一隻黑色蝴蝶,停在了我的肩頭。

我擡眼,人已經走了進來。

不同于長留山的紅衣如血,六七年之久,他永遠白衣如雪,誓死不改。

原本溫柔堅毅的眉眼,在觸及我時,驟然成了厭惡。

是了。

這些年我在長留山上作威作福作天作地呼風喚雨,早就将昔日疼我的大師兄,逼得反目成仇。

見到我的第一眼,他冷了臉。

「你怎麼在這?」

他話音一頓,上下打量了我,最後停在我的唇上,緊皺了眉頭。

「不知廉恥,以下犯上,亵渎師尊。真是枉為長留弟子。」

若是可以,我甯願自己再不上長留山。

縱使是人間枯木,也不願做他人軀殼。

隻是對上大師兄,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重話。

這些年,大師兄總是懷疑,懷疑阿楠到底是不是我。

隻是,再多的懷疑,查到青銜那裡,便戛然而止。

誰會想到,高高在上的青銜,會用這樣的招魂術?

誰也不會想到,青銜如此癡迷不悟。

他們都隻會覺着,是我的錯,是阿楠的錯。

但都不重要了。

疊隐躺在中廳,顯然是感染了魔氣。

有魔族擅闖長留山,必然是大事,青銜收到消息,匆匆趕了過來。

即便他一時之間,恐怕并不想見我。

畢竟對他而言,無論如何,我也算是他的弟子。

險些與弟子共赴雲雨,說出去怎麼都不太像是仙尊能做出來的事情。

他匆匆而來,分明紅衣,卻清冷絕豔,高不可攀。

長袖曳地,他在看我。

冷得讓人由畏生敬。

我垂下頭,盯着那重傷的疊隐,「此事非同小可,魔族作惡多端,又打傷了内門童子,顯然是奔着師尊而來,必要徹——」

耳畔幽幽響起一道沙啞的聲音,「思思忘了麼,是你給我的宮鑰。」

若是徹查下來,恐怕必然能查到我的頭上。

這阿楠竟如此不長頭腦,做事如此這樣不計後果。

重昭本就不是什麼好人,若是再卷土進攻長留山,誰也不是對手。

我心中惱怒,面上卻笑得勉強,「必要徹底與魔族一戰,斬草除根才是!」

肩頭傳來一聲輕笑。

似乎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我漲紅了一張臉。

一向與阿楠不對付的大師兄,先發制人,「師尊,殿中守衛森嚴,那魔頭必然不可能輕易突破……」

他目光望向我,意有所指。

我笑了一聲,「魔修當年能闖入長留山,如今自然可以卷土重來。師兄,與其在這裡懷疑我,不如好好去加強布防。」

我也頓了一下,目光落在被魔氣所傷的疊隐身上。

楠木有靈,天生在救死扶傷中占了一頭。

靈力很快修複了疊隐身上的傷,隻是有一絲看不見的魔氣,飛向了肩頭。

大師兄神情微滞,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我微微歪頭,沖他彎眸一笑。

一如許多年前,長留山桃樹下,師兄千裡迢迢為我摘來仙桃之時。

師兄目光驟然松動,渾身竟顫了起來。

他知道,阿楠空有矯揉造作,靈力是狗屁不通。

自我走後,她便再也沒有救治過人。

先前我跟在她身側,看見師兄前來求她,救一救三師兄。

那時候,阿楠早與師兄疏遠,更厭惡師兄總待她冷清。

是以她惡毒地逗弄着,讓師兄跪下求她。

同門血肉,大師兄又怎麼能棄三師兄不顧。

他在地上,求阿楠救救三師兄。

阿楠沒有,她不是不想,是不會,更沒有想過素來剛毅不折的大師兄,會真地跪下求她。

那時候她慌了,上前攙扶大師兄,說了她靈力全失的事情。

大師兄就盯着她,死死地盯着。

那雙素來溫柔堅毅的眼眸,徹底成了冷酷。

我恨得牙癢癢,有那麼一瞬間,我想一劍刺死阿楠。

可我做不到,我也隻有釋懷。

三師兄死在了我的眼前,衆弟子知道阿楠如此折辱大師兄,竟聯起來尋長老,求将阿楠趕出師門。

也是那一日,我才徹底對青銜死了心。

阿楠隻是坐在床側,掉了幾滴眼淚,「阿銜……我不是不願意救他,可昔日一戰,傷了魂元。如今的我,力不從心。分明是師兄,師兄他執意跪下求我,逼我去救三師兄……」

青銜什麼都沒有說,他将大師兄關在秘境,一年不得出。

重壓之下,弟子再也不敢風言風語,反倒真以為是師兄相逼。

畢竟,連師尊都這樣斷定,那自然不會是師尊的問題。

是啊。

青銜師尊高不可攀,若此事是真,他又緣何隐瞞。

自然是師兄錯了。

可也是這樣的師尊,關上殿門,與他的弟子醉生夢死。

我起身,盯着青銜冷淡的側臉,笑了。

「師尊,我的靈力回來了。」

我回來了,他的阿楠就要走了。

我聽阿楠問過他,原先的謝思楠,于他而言,又當如何。

師尊說,「死物生靈,本就不合規矩,此時早該消散大道,尋了歸宿才是。」

死物,于他而言的十八年,隻是不合規矩的死物。

沒有人知道我有多痛,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學着阿楠的模樣,含着眼淚,踱步走到青銜跟前,拽着他的衣袖。

「師尊,是不是我用了靈力,你不開心呀。我,我今日不該擅用靈力,應當如早些年那樣,聽你的,積攢下來。」

大師兄面色微變,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青銜。

青銜顯然意識到我在胡說,他略微颔首,示意幾人先退下。

師兄有那麼多話想說,卻又隻能咽了下去。

師尊也是如此,他從來不辯解,總是清淩淩冷寂寂的。

好像萬事萬物,都隻是雲煙。

殿中寂了下來,我松開了青銜的衣角,退了一步,譏笑了一聲。

「師尊,是有話要說?」

他垂首望了我許久,才擡起手,抓住了肩頭的那一隻蝴蝶。

美人,大雪,紅衣,還有那一隻妖豔的蝶。

映在眼中,卻不像是仙,更像是一隻誤入塵網的妖。

師尊捏死了那隻蝴蝶,也是那一瞬間,我才看見他眼中的沉郁。

我以為他發現了是我勾結魔尊。

心口怦怦亂跳,幾乎是想要落荒而逃。

然而下一瞬,那雙冰涼的手,便又覆上了我的脖頸。

他分明沒有說話,可我還是看了出來。

他在想,殺了我,是不是阿楠就能回來了。

無數次我想問他,阿楠是真,難道我與他相處十八年的情誼,就是假的了麼?

可如今回歸身體,我卻問不出來了。

真與假,我早就已經知道了。

對上那雙漠然的眼,我笑得璀璨。

「師尊在想,她去了哪裡麼?」

一字一句,夾着冷酷。

「要是您殺了我,她也會死。是以,師尊,她有的東西,我也要有。若是我不滿意了,受苦的還是她。」

我語調軟了,眸光卻惡意十足。

「您知道的,她柔弱不能自理。我可不一樣,我有一萬個法子,可以讓她灰飛煙滅。」

掌心覆上他的手腕,我攥緊了他的腕骨。

對上他愕然的眼,我笑了。

「是以師尊,好自為之。」

抽取他的手,青銜踉跄了一下。

我沒有回頭看,走進山巅那場熟悉的大雪中。

生冷的風,卻讓我覺着那樣真實。

而遠處,有人白衣負劍,靜靜等我。

我駐足望了半晌,到底是笑着。

「大師兄,好久不見。」

6

小師妹恢複靈力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人人皆知。

但卻并不是一件好事。

長留山上人人可以比試,自請擂台。

但阿楠失了靈力,誰也不能挑釁她,免得是仗勢欺人。

如今靈力恢複,便有大半人慕名前來,要與我一戰。

這些年我跟在阿楠身側,自然知道她人前一套人後一套,什麼話經由她嘴裡一說,全成了不是。

原先我以為她是笨口拙舌,到後來才發現,她是真的「蕙質蘭心」。

如今得罪了這麼多人,全讓我來收拾。

應付師兄姐倒是小事,關鍵是——

重明宮的魔頭。

阿楠那蠢貨信手把宮鑰交給他不談,還替重昭在山上安置了諸多眼線。

若是重昭志在長留山,隻怕不日就要卷土重來。

仙魔大戰,死傷無數,還有我的師兄師姐們,都是死路一條。

見我思緒恍惚,大師兄側頭看我,似有未盡之言。

風雪缭繞在他的眉間,他有那樣多的話想要同我說。

可我隻是覆上他的手,拂去他袖口的雪。

第一次,大師兄未有躲閃。

他愣怔地看着我的掌心,語氣有了哽咽。

細微的哀傷從他眼底流露,他輕輕問我,「這些年,去往了何方。」

我隻回答了兩字。

「節哀。」

風雪侵衣,他恍然擡頭,身形微晃。

我沒有再說,擂台之上,師姐持劍而立,「小師妹,你可敢與我一戰!」

若是阿楠,恐怕這會兒早就落荒而逃了。

我的師姐,一劍霜寒,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不在話下。

師姐面冷心熱,唯獨瞧不上阿楠,總覺着她妖裡妖氣,矯揉造作。

阿楠自然不願吃虧,告了好幾次黑狀,師姐卻也隻能咽下這口氣。

誰也不願再被關進秘境。

如今可以光明正大一戰,她自然不會放過。

隻是,我的劍,早被阿楠丢入無盡海,沉入重明宮。

愣神間,耳畔蓦地傳來兩聲。

「師妹,用我的劍。」

「師姐,這把劍給你——」

一個是大師兄,面露溫柔。

另一位,則是,青銜殿的……疊隐。

他看着我,分明一如往常,眼底卻染着笑意。

那笑意陰恻,好像是在告訴我,不拿我就死定了。

我猶豫了一二——

畢竟疊隐的劍,斷然沒有師兄的劍好。

可性命當頭,我還是讪笑一聲。

「師兄的劍太重,我還是用疊隐師弟的罷。」

長劍在手,那一瞬間,是熟悉的溫暖。

劍心有靈,靈氣灌入的那一刹那,如逢故人。

這是我的劍!

我愕然回頭,疊隐立在樹下,抱胸看我。

分明不是同一張臉,但眼裡邪肆張揚,恍若他的真身。

我在想,真正的疊隐又被他藏到哪裡去了!

然而想法尚未落地,劍風迎面而來。

我條件反射一擋,早已不拿劍的手,磨出了血。

一點一點,順着劍柄,滑落劍鋒。

大雪越下越大,劍越來越重。

昔日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師妹,終于拿回了自己的劍。

凜冽風中,我刺入師姐的胸口。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師姐連連後退,卻不能再防。

有人旋落在前,兩指夾住了我的劍,眸光冷得不像話。

「謝思楠,點到即止。」

紅衣潇潇,青銜眼中的不耐刺痛了我。

我更近一步,趁他不注意,一掌擊中了師姐的胸口。

長留山靜了一刹,師姐也滿目愕然。

但她沒有重傷,隻是嗆出來一枚染着魔氣的血珠。

衆人大駭。

我收回劍,撿起了那枚阿楠親手種下的魔珠,緩緩捏碎了它。

我沒有看青銜,隻是轉身笑着,「昨日疊隐被魔修攻擊,今日我又看見師姐身體裡有魔珠可以抑制修為,這才下了重手,逼出魔珠。」

我眨了眨眼,「師姐不要怪我哦。」

師姐也是一愣,她抹了抹自己的胸口,又對上我亮晶晶的眼睛,面上有些紅。

她至真至善,隻是羞愧道,「錯怪了師妹的好意,是我的不是。」

我斂下眉頭。

這些年,阿楠與重昭勾結,在長留山上種魔珠,扼制衆人修為。

好在魔珠可貴,隻有天賦高的,才被種下。

這倒也解去了許多麻煩。

隻是……就算是有,我也不能當着重昭的面,全給拆了。

底下有人鬧鬧哄哄,「師姐那樣靈力高強,都被種下魔珠,那豈不是咱們人人都可能被種下魔珠?」

人心惶惶之際,有人說,「可咱們誰也不知道呀……這也看不出來。」

「師妹能看出來……」

「師妹那樣的人,能幫咱們看嗎?」

鬧鬧哄哄之中,我笑了一聲。

「諸位師兄身上倒沒有,反倒是……」

話鋒一轉,我看向青銜,笑意溫和。

「師尊這裡,有一份魔障。」

7

這話一說,衆弟子無不大駭。

青銜動作一頓,有些詫異,隻是尚未回過神,我的掌風已經擊中了他的胸口。

我以為他會躲。

但是沒有。

他立在擂台上,冷冷地望着我的把戲。

那一掌我用了十成的功力,卻未震出來一絲魔氣。

青銜的魔障,不在血珠,而在骨肉。

衆人等着他吐出血珠,但卻隻等來青銜的一句,「阿楠靈力方才恢複,出了差錯也是正常。」

這才對嘛。

師尊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有業障。

所有人都是這樣想,自然不會再懷疑。

隻有重昭好整以暇地望着我,眸光帶着幾分打量。

貿然逼出師姐的魔珠,恐怕會讓他懷疑。

我不想死。

是以,那就讓師尊代師姐受着限靈之苦吧。

我彎眸笑着,「都是我不好,冒犯師父了。」

青銜顯然不願陪我演戲,他隻是望了我許久,才笑了一聲。

那聲音很輕,同他的人一樣,随着風雪,散在山中。

我轉過身,師姐歉意地望着我。

「師妹靈力初愈,我不該與你比試。」

我想,師姐這樣好的人,這些年又是如何才能夠被阿楠逼得不近人情。

可我都知道。

我緩了口氣,壓着眸光的顫抖,随她一同回去。

小道上沒有旁人,隻有我與師兄師姐。

寂靜無人的小道上,到底是師兄先出了聲。

「長留山上不幹淨了。」

魔修,魔氣,還有魔珠。

我垂眸,「若沒有誰的默許,怎麼可能會有這樣多的魔修橫行。」

可是這偌大的長留山,誰有這樣大的權利呢。

師兄與師姐對視一眼,彼此驚駭不能言。

我笑了一聲,「這些年我裝瘋扮傻,也了解了一些,師兄師姐,我尚不能自由。如今有些事情,隻能交由你們去做。」

我給他二人,一份名單。

種下魔珠的人,都在其中。

隻消用靈力逼出魔珠,便可以解除桎梏。

這樣詳細的名單,實在讓人望而生畏。

師兄師姐沒有再多說,與我在小路上分道揚镳。

我一個人立在雪中,忽而不知道該去往何處。

有一隻黑色的蝶,落在盡頭,幻化出了人形。

黑衣如墨,長發如瀑,眉目間狂傲不減,恍若當年。

他踩着雪,一步步向我走來。

我這才想起來,自己掌中,還握着疊隐的劍。

可我什麼都不能說。

劍上覆了幻象,不是謝思楠,認不出來。

而與重昭交好的,是阿楠。

知道自己戀人換了個芯子,恐怕……

我笑着迎了上去,同以往那樣,壓下心頭的惡心,嬌媚輕嗔。

「今日這事兒,大人不打算給我一個獎勵麼?」

以往重昭最讨厭我這種模樣,隻消他厭惡,便不會來找我。

我卻沒有等來推開。

重昭稍稍躬身,指尖探上了我的臉,輕輕捏了一番。

他眼中含笑,帶着三分逗弄,「獎勵?思思想要什麼?」

我跟随阿楠身側旁觀多年,看見她為了固魂,窮盡手段,讨好魔尊——

隻為了要重明宮的重明草。

想要什麼……

腦袋裡思緒紛飛,我還未來得及多說,下巴已經被人擡起。

他的唇近在咫尺,身上林木沉香,卻無端讓人覺着熟悉。

我動作一僵,忽而覺着這味道,似曾相識。

尚未厘清,他已經覆上了我的臉頰。

「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麼?」

「……」

我僵在原地,望着他染着笑意的眼眸,一時間不知所言。

所有的話咽在喉嚨裡,我隻想一拳打爆他的腦袋。

是不是無盡海人煙稀少,他每天顧影自憐,才這樣的狂妄自大。

他指尖蓦然收緊,「怎麼,不滿意?」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隻能幹笑一聲,「我的榮幸,魔尊大人。」

他眉頭微挑,「那你怎麼不主動一點?還是不滿意。」

那眸光幽深卻染着笑,不似深海,更像春水,竟有幾分柔意。

我隻覺着毛骨悚然,更是頭皮發麻。

然而周圍魔氣漸盛,我隻能揚着笑,映在了他的唇側。

點到即止,不敢深入。

像重昭這樣的人,總歸還是遠一些,再遠一些。

他的誓言,他的真心,都若夢幻泡影。

周側的魔氣驟然消散,我松了一口氣,實在不知道他來長留山上做什麼。

為了攻打?還是為了什麼?

我怎麼覺着,他好像隻想來和我親親?

實在是淫穢!

我試探性地問着,「大人最近有什麼吩咐麼?」

重昭挑眉,「沒什麼吩咐,就不能來見你了嗎?」

能是當然能。

隻是原先我瞧着他與阿楠也并不親熱。

至多也就是躺在一張床上,給他揉揉腿。

難道是有什麼親密之處,我給錯過了?

好在重昭也沒有打算久留,畢竟長留山是仙家之地。

隻是化身為蝶之前,重昭叫住了往回走的我。

他的聲音低啞輕緩,分明是質問,卻又像是呢喃。

他無緣由地問我。

「謝思楠,你有沒有做過一場夢,一場無盡海的夢。」

我脊背一僵。

「夢境而已,生人百夢,豈能全都記住。」

背後傳來了幾聲笑,再沒有動靜。

隔了許久,我才轉身。

茫茫風雪中,恍若客未至。

8

也許是重昭的那一句話,當夜我又做了一場夢。

修仙之人很少做夢,一場夢也能記好多年。

十七歲那年,我領命去無盡海,剿滅海妖。

無意間跌落秘境,境中不知歲月長。

人世一日,境中一年。

三百年光陰,再出世時,恍若一場夢。

那時候我什麼都記不清楚,隻記得茫茫無盡的海上,有人乘劍而來,将我從秘境之中救了出來。

那之後,我在長留山休養一年,隻記得自己跌落秘境,餘下的種種,悉數成了幻影。

抓不住,也記不清。

在秘境之中,我修為大漲,遠勝過同門師兄。

自然,我也以為那時自己足以同青銜比肩。

可登上青銜殿,聽了一番不該聽的話,我才知道,我原隻是一個替身。

于是道心不穩,一念成魔。

魂魄晃蕩,有人擠進了我的軀殼。

脫離了那具身體,塵封的記憶,才驟然湧入腦海。

三百年光陰,秘境之中,有人情意如海,無窮無盡。

可那又如何,即便他登上長留,識得思楠,也分不清楚那到底是誰。

正如青銜,他字字真心,夜夜癡魔又能如何。

不也是同樣分不清,身體裡的,到底是誰。

阿楠仙師,又豈會那樣矯揉造作,賣弄風情。

是以他們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信。

一夢錦衾寒,再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晚。

掌心不知道被誰上了藥,徒留着草木的幽香。

重昭又來過。

我靜坐了許久,還是決定去練劍。

業精于勤荒于嬉。

一輪明月,山巅白雪,有人比我來得更早。

隻是紅衣飄搖,長劍驚鴻,美得觸目驚心。

我條件反射就要走,一點不想看見青銜。

青銜顯然也注意到了我,他目光微頓,停在我的面容之上,又是出神。

我避開他的眼睛,卻聽他語調很淡。

「思楠,你不該生出靈智。」

分明造我出世的是他,如今說我不該來的,又是他。

但無妨。

我已經不在乎了。

是以我轉身,還能笑得張揚。

「青銜,這世上該與不該,從不是你一人說了算。」

「你不是天,掌不了我的運,更定不了我的命。

「青銜,你又有什麼資格,如此評定我的命運?」

他似乎沒想到,我能如此直言,隻皺着眉,不改眸中的厭棄。

頭一次,他擡眼,同我多說了一句。

隻是這一句,也這樣的森寒冷漠。

「憑你,隻是枯木。是我,造就了你。謝思楠,我也可以殺了你。」

我想,若是我原本就有靈智,被他一刀一刀雕刻成阿楠的模樣,又該有多痛。

至少,沒有如今這樣的痛。

原本視而不見的一切,驟然清晰起來。

我隔着滿天的雪看向他,看向這個亦師亦友亦明月的師尊。

所有的悲恸,忽而成了笑話。

我也笑出了聲。

我說,師尊,你還是我的對手嗎。

他不解其意。

魔珠克制了他的修為,隻消我催動,便可以限制住他的靈力。

可青銜到底是仙尊,縱使我苦修三百年,縱使魔珠在手,我也殺不了他。

正如,他也殺不了我。

但可以像以往那樣,抹去我的記憶,擦去我的靈智,成為一截無知朽木。

刀劍刺入他的胸膛,他也同樣,貫穿我的心口。

人一旦有了弱點,就注定失敗。

長劍上湧了一層魔氣,他眸光陡然一暗,不敢置信地望向我。

倘若修仙不是對手,那若是入魔呢。

他節節敗退,鮮血融開風雪。

「謝思楠,人間有那麼多楠木,獨不是隻有你這一枝。」

他停在懸崖邊,冷眼看着我。

殺意漸起,退無可退。

可魔修從來無形,隻有障氣。

這具身體,我本也不想要。

這茫茫仙道,我也不想再走。

堕魔那一刻,四肢百骸痛不欲生,卻又像是逃離禁锢,求得自由。

木随風化,成了飛灰,隻有銀光一抹,轉瞬即逝。

我聽他說過,也聽阿楠尋過。

楠木仙真正的印記,是銀月藤蘿,刻在魂魄之上。

往日的阿楠不是阿楠,她沒有,但我有。

先前被擠出身體的那一瞬間,恢複的不僅是在仙州秘境的記憶。

還有前世種種,都在眼前。

生木怎麼可能長出來靈智。

他隻是招來了我的魂魄。

青銜一頓,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他似乎想要抓到什麼,可他什麼都抓不住了。

他親手殺了他的阿楠。

人間有那麼多楠木,可阿楠,也是楠木精怪,修煉成形,入了仙門。

即便是戰死沙場,也會朽木生根,發芽再續,生生不息。

雪色月色之中,我也成了一隻蝴蝶,越飛越遠。

徒留一抹紅衣,跌坐在雪中。

那聲音第一次有了歇斯底裡的痛苦。

他顫着聲問我,「阿楠,你不要我了嗎?」

我想,他視蒼生如草芥,視生靈如蝼蟻。

早已不是當年的青銜仙尊,也不是昔日的戀人。

是以,不必回頭,無須回頭。

9

離開長留之後,我在人間飄蕩了許久,又幻化成了人。

我是該離開長留山。

長留山那樣的熱鬧,隻能聽聽,不能踏入。

師兄師姐順着我的那幅名單,找到了不少魔珠。

最重要的是,他們查到了青銜殿。

查到了他刺穿我心口的那柄劍。

我靜坐在街口,聽着人來人往的閑言碎語。

「聽說長留門的青銜仙尊自請卸下掌門之位,要雲遊四方去了。」

「什麼呀,我是聽說青銜仙尊誤殺了思楠仙子,如今渾渾噩噩,不能為一派掌門,隻能讓門下大弟子接任了。」

言論種種,所說不過是青銜也離開了長留門。

師兄接替了掌門之位,理所應當。

青銜,早就瘋魔了。

我靜坐了許久,正要起身離去,卻被人抓住手腕。

依舊是熟悉的溫度,卻是陌生的眼眉。

隻有眼底的肆意,從未更改。

「仙子,要去往何處?」

我早已經更換容貌,倒是不知道,他如何找到我。

我正要裝作不相識,他卻笑着,「前面有投壺比賽,仙子,你我比試一局如何。」

真是吃飽了沒事——

「若你赢了,我便給你重明草。」

我微微一笑,「公子真是好雅興呀。」

重昭眉眼泛了笑,「那你不問問,你輸了如何麼?」

我說,「我不會輸。」

重昭默了一瞬,才道,「當年你要是不這麼裝,也不會死在妖王的劍下。」

「……」

我也默了下來。

「什麼,不記得了,你說的是誰,反正不是我。」

重昭也不拆穿我,隻笑着抓住我的手,領我前去投壺。

如今我已經入了魔,自然不需要鞏固,但重明草确實是提升修為的好東西。

我初入魔道,還是要勤勉才是。

隻是……他是如何得知,我是如何死在妖王劍下的?

更不知道,他如今将我當做謝思楠,還是那個假阿楠,還是更遠的阿楠上仙。

看眼下這個情形,恐怕他是知道我的身份,卻又沒有報複我的打算。

反而,十分開心。

也許是看出來我的疑惑,重昭笑了。

「這事兒我是聽妖王喝酒的時候說的,不過如今長留山亂作一團,至于你到底是誰,我也能打聽幾分。」

這倒是真的。

凡間不知,但仙門總該知道的。

更何況,重昭與那阿楠也算狼狽為奸,大抵也是通了氣的。

羽箭入壺,最後一支,一決勝負。

而重昭已經勝券在握。

我擡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重昭看着我笑。

「思思,可想好用什麼與我交換呢?」

我沒有說話,有一道視線,卻跟着我。

青銜一襲白衣,立在人群熙攘處,神情哀戚地望向我。

他走上前,取走了我的羽箭,替我,赢了此局。

人潮歡呼一聲響過一聲,我與他二人,卻始終寂寂無言。

重昭收斂了笑意,将我護在身後。

青銜攥緊了我的手腕,不肯放手。

道理我都懂。

關鍵是我現在做男子裝扮,你們這樣拉拉扯扯真的很奇怪!

更何況,眼下這樣的鬧市,他二人都不算是好人,真要打打殺殺,不是好事。

重昭冷笑一聲,「青銜,你自食惡果還不夠,如今還要再來重蹈覆轍麼。當年你封印記憶一事,我還沒有與你算清——今日你便又來送死!」

青銜攥緊我的手,沒有辯解,「海上仙州,本就是幻境。」

眼見兩人就要打起來,我哪還敢久留,忙施法離開。

乃至到了落腳的地方,我才松了口氣。

這口氣剛吐出來,又陡然吊了起來。

青銜陰魂不散,竟又追了過來。

我懶得理他,他也不多說話,就跟在我的身後,替我守着茅屋。

我曾與他說過,若有一日,風雨過後,要隐居山中,不問世事。

隻可惜,後來我戰死,在血海中生了芽,修出來了靈智。

我與青銜少年相識,恩愛不疑,彼此交托過性命也是真。

他待我那樣真心,可有緣何,沒有認出我來。

為了一縷遊魂,将長留山鬧得雞飛狗跳。

偏聽偏信,一意孤行,傷了不知多少人的心。

這樣的青銜,不是我的青銜。

我說,「青銜,你走吧,咱們仙魔殊途,不必再見。」

不過是話音剛落,我就看見他眉心的半魔印記。

剝去仙骨,堕落成魔,逐出長留,散落人間。

青銜攥緊我的手,無言地望着我許久,才啞聲,「阿楠,我……」

我甩開他,退了好幾步。

「青銜,我不恨你,但也不會原諒你。你殺了謝思楠,就是殺了我。若我不是謝思楠,你便是殘殺生靈,罔顧人倫。我不能因為你為了救我,就原諒你殺了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

「是以,愛恨兩難,我選擇不愛,也不恨。」

天穹高懸,我背過身去。

「那就,一别兩寬,再也不見。」

青銜的影子晃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說話,我便聽見遠處一聲巨響,緊接着是靈力波動,魔氣大盛。

青銜唇間溢出了血,忍不住踉跄一下。

而後,是重昭惱怒的聲音。

「青銜小兒,你如此卑鄙!竟設下生死陣!」

生死陣,便是以身為陣眼,設下牢籠,困住一人。

一生一世,除非陣眼死去,誰也走不出此陣。

我愕然對上他的眼,青銜慘笑一聲。

「若我留不住你,那你便,殺了我。」

10

我和青銜第一次見,他還是少年,意氣風發。

擂台上他輸給我一劍,便與我成了摯交。

後來相識的一百年,我們日日練劍,并肩行俠。

仙妖大戰,死傷慘重,他成了掌門,我成了亡骨。

往事種種,曆經海上三百年,早就記得不太真切。

我隻記得,我第一次見,他是那樣的清風朗月。

怎麼如今,偏執成了這種模樣。

起因在我,業障随他。

我攥緊了劍一笑,「既如此,青銜仙人,我便給你解脫。」

他阖上了眼,反倒是一臉釋然。

釋然道,好像死在我的劍下,也是榮幸。

我陡然間,提不起來那把殲敵的劍。

重昭氣急敗壞的聲音近在耳畔,他說,「青銜,你當真不怕死嗎?」

青銜的聲音很輕。

「阿楠,生若無歡,死又何懼。」

陣法從外破開,沒等我提劍,他的身軀也随風散去,化作林間草木。

那一日,山中浮光如夢,重昭向我走來。

宛若那一日,海上粼粼波光,他乘風而來,入我夢中。

隻是後來軟帳紅燭,我懸在其側,看他與阿楠飲酒作樂,卿卿我我——

心一瞬間就寂了下來。

我想,要不趁他破陣負傷,也殺了他,做個了斷。

愣神間,他已經走到我的跟前。

熟悉又熾熱的體溫,驅散了周身的寒意。

我看見他的面容,驚惶失措,又茫然無依。

他說,「你是誰。」

那一瞬間,他好像得而複失,滿心惶恐。

也是這一刻,我陡然記起了一些往事。

那日十七歲,我在長留山養傷,重昭隻身闖入長留山,要将我帶回無盡海。

我問他,你是誰。

重昭怔了又怔,面上有惱怒,有茫然,更甚是顫抖。

最終,他隻是如此一般将我摟在懷裡,語調哽咽沙啞。

他問我,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是重昭,是你的夫君。

可我什麼都記不起來,隻記得青銜從他手中将我救下。

再然後,我便無意聽見了自己隻是招魂木,因而走火入魔,被阿楠所替。

漂浮在阿楠身側的日夜,我無數次回想那三百年。

我想,也許為了報複我,重昭也不認識我了。

到後來,我也就釋懷了。

可直到此時,被他擁入懷中,眼淚滾在臉側,我才知道,我永遠沒有釋懷。

為什麼認不出我,為什麼要與旁人親密無間。

他又沒有失憶——

重昭愛憐地吻上我的眼淚,他說,「是你,思思,我找了你七年。」

「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阿楠仙尊

「我找了無數種法子,聽遍了所有關于阿楠仙尊的故事,我想要從阿楠身上,找到一星半點的線索。

「可到頭來,沒有,什麼都沒有。

「隻有古書告訴我,楠木生生不死,我知道你一定在。那二十八顆血珠,是用夫妻的心頭血所鑄——」

他告訴我了所有真相,在那一日。

血靈珠要用夫妻的心頭血所鑄,養在二十八人的體内,才能召回魂魄,解去奪舍。

無數次,他害怕自己不是我的心上人,最終功虧一篑。

更害怕阿楠用我的身子胡作非為,他也隻能将她帶在身側。

而最重要的是,血珠還要我自己的血來供養。

他不能離開阿楠,隻能日日煎熬。

若我能回到軀殼,以血珠為引,他便能感覺得到。

思緒紛亂如落葉,簌簌落了一身。

我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他隻垂頭問我。

「想起我叫什麼了嗎?」

我想,無論人世苦海漂浮多久。

隻要有人記得,便終會歸來。

赴他的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