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上幼子那天,雪下得很大。
他讓我跪在殿前給他的新後賠罪。
「绾鸢,聽話,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我痛失幼子,數日後,長女又為他的皇權殉了葬。
「一個公主罷了,我們以後還會有的。」
後來我登高一呼解了他的兵權,奪了他的皇位。
楚景策——
皇後、太子、公主都可以換,帝王也可以的,對麼?
1
「貴妃知錯了嗎?」
楚景策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
一旁的嬷嬷低着頭,支支吾吾地瞧着我的臉色。
臘月的雪落在肩頭,很冷。
跪在雪地裡的雙膝,凍得有些麻木了。
意識也漸漸模糊……
今日的雪,同我剛進太子府那年一樣大。
那時的少年郎還不似如今這般。
他會趁着風雪,興沖沖地跑到我跟前。
霜雪落了滿身,俊俏的臉凍得通紅。
哈着白氣從披風下拿出一支被護得極好的山花,獻寶似的與我說:
「山花嬌豔,贈吾妻。」
……
我穿來的身份并不好,父親是南方的小縣令。
自知皇權的可怕,起初我總會躲着來南巡的太子楚景策。
可他對我真的如話本子裡講得那般。
我不是封建禮儀下長大的世家女,我活得熱烈,性子活潑,不符合閨閣小姐的形象。
但楚景策不在乎,他對我好得近乎掏心掏肺。
我心中起了念想,或許試試又何妨?
讓我真正放下戒心的,是他在桃花林裡的那番話。
「孤未曾見過绾鸢口中所說的求婚,但若是你想要的,孤都會滿足,绾鸢在孤身邊一輩子都不用藏着性子。」
少年太子自出生起,除了帝後,從未跪過任何人。
他向我屈膝了,一雙眸子裡滿是說不盡的愛意。
每每情動時,挂在嘴邊的都是——「隻要孤有,隻要吾妻想要……」
我出生不夠,他便替我尋了王爺做義父。
朝中流言頗多,他便堵住了悠悠衆口。
排開一切阻難,我牽着少年郎的手,踏入了北國,成了他的太子妃。
登基那日他依舊牽着我的手。
他說:「绾鸢,這個位子太孤寂了,陪在朕身邊吵吵鬧鬧一輩子吧。」
那時,誰人見了不道一句帝後情深?
話本子裡一般到了這兒便結尾了。
無人知曉……這之後的,才是男女主真正的故事。
我不是女主,女主另有其人。
我隻是個,教會楚景策如何去愛的工具人。
我睜開眼。
年僅十三歲的女兒滿眼淚水,顫顫巍巍地用雙手替我撐着傘。
眼前依舊是一片雪白,我想伸手替她擦擦淚水。
可是雙手僵冷,怕凍到她,又收回了手。
最後隻能用發幹的嗓音說一句,「驚秋,不哭。」
2.
記不得跪了多久。
總之再次睜眼時,我躺在寝宮的床上。
江太醫正把着我的脈,他是我在太子妃時,便跟着的太醫,是親信。
「娘娘您醒了,公主可擔心壞了,跪到陛下面前磕破了頭,才同意微臣前來。」
我一聽這話,眼眶止不住的紅了,連我的驚秋也跟着我受苦。
強忍着鼻子傳來的酸意,我轉頭看向江太醫,「江衍,你當年說的對,本宮一步錯便步步錯了。」
「我如今,真的被困在了深宮中。」
江衍許久沒接我的話,隻是把着我脈搏的手,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欲言又止。
「娘娘休要再說這種話。」他微頓,「讓陛下聽去了……」
後半句話江衍沒說,但我都懂。
江衍前腳剛走,楚景策後腳便來了。
「绾鸢。」他很久沒有喊過我的名字了。
我瞥了他一眼,「嫔妾身子不便,恕嫔妾不能給皇上請安。」
楚景策坐到我床邊,「你在惱我。」
「陛下多慮了。」
他歎了口氣,「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惹皇後不快的,她畢竟是皇後,又懷着身孕,你合該穩重些的。」
我質問他,「那嫔妾肚子裡的是什麼?」
皇後的不快,僅僅是因為我和她同時有了身孕。
楚景策因為她的三言兩語,便可以讓我在雪地裡跪這麼久。
我冷哼,「陛下如今還想如何罰我?」
楚景策撫摸着我的側臉,眼底有些愧疚,「欽天監占了一卦,說東南方向有煞星即将出世,會影響皇後母子的氣運,朕……」
聽到這裡,我哪還不明白。
閉着眼,打斷了他的話,「嫔妾懂了,堕胎藥呢?」
這個孩子,我也不想讓他再出生了,宮牆内是非太多,讓他再去尋個好人家吧,鄉野村夫家便好。
隻要不生在皇家,都好。
楚景策招了招手,門口的婢女端着藥進來了。
原來早就準備好了啊,恐怕我今日不點頭,這藥也是要下肚的。
楚景策端起碗,吹了兩口,「绾鸢,這是朕欠你的,皇後這一胎是朕的嫡長子,事關重大。」
嫡長子……
若非楚景策上位後廢了我,我肚子裡的孩子也是嫡長子。
我該明白的,床笫間許下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怎能信?
從他登基後納的第一個後妃開始,我就該明白的。
當時他說的是——「绾鸢,朕真的沒辦法了,朝中勢力錯雜,我必須納她們進宮來穩定朝臣的心。」
他發着誓,說死也不會碰那幾個嫔妃。
可後來……承諾落空,毒誓卻并未應驗。
楚景策将勺子放到我唇下。
我别過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鸢貴妃這幾日好好想想,可有什麼想要的,朕都可以給你。」
3.
孩子沒了後,我的心情反而更平靜了。
驚秋還是我為太子妃時生的孩子,有時會慶幸,還好驚秋是個女子。
至少往後不用參與皇子間紛亂的鬥争。
我去見了楚景策。
我問他:「當年你廢後時說的話,還作數嗎?」
他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眉頭蹙了起來,「什麼話?」
當初他要廢後,娶丞相家的女兒進宮。
又是一句句的迫不得已,一句句的事關重大、無奈之舉、國之大事。
将我捧得高高的,讓我下不來台。
他許諾我,「朕知绾鸢是關不住的雀兒,朕向你許諾,這是讓你受的最後一次委屈,若有朝一日宮裡令你不快了,朕便放你出宮,你去做自由的雀兒。」
他摟着我的腰,信誓旦旦地說:「不過,一定不會有這一天的,绾鸢是朕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兒。」
所謂皇帝的金口玉言,在我看來不過都是笑話罷了。
我盯着楚景策的眼睛,「宮裡的日子令我不快了,陛下放我出宮吧。」
楚景策啪地放下筆,墨水濺起,動靜極大。
「鸢貴妃在說什麼胡話?你是朕的妃子,如何能出宮?」
「是陛下當年許諾的。」我自嘲地笑了一聲,「不過說來也是,陛下許的誓言太多,恐怕已經記不得了。」
他朝我走來,替我理了理鬓角的碎發。
語氣極其溫柔,「绾鸢可還記得答應朕的話,你要陪朕一輩子的,怎可食言?绾鸢走了,朕一個人可如何是好?」
我快被他氣笑了,「陛下,绾鸢記得,但鸢貴妃不記得了,如同陛下也不記得自己所說的話一般。」
「莫要惹惱朕,你聽話一些。」楚景策厲聲道。
我态度堅決,「放我出宮。」
「你該想想驚秋的,邊塞曼羅小國有意聯姻。」
楚景策說得很平靜。
我擡頭跟他對視,不自覺提高了音量,「你在威脅我?那是你唯一的女兒!」
他笑着沒有說話,打量了我許久,終于開口:「來人,貴妃乏了,送她回宮。」
我被楚景策軟禁了。
除了隔幾日來替我調養身子,請平安脈的江衍之外,誰都不能進來,包括我記挂着的驚秋。
「江太醫。」我試探着問道,「你說皇後這一胎,真是皇子嗎?」
江衍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我,或許覺得這不是我能問出口的話。
随即收拾着醫箱,若無其事地回答:「臣為皇後娘娘把過一次脈,八九不離十。」
我沉默着許久不說話。
江衍的腳步都快走到門口了,又折了回來。
「绾鸢,莫做糊塗事。」猶豫再三後他還是接着說道,「聽說下個月,曼羅國使臣會造訪。」
4.
又過了幾日,楚景策來看我了。
他滿含深情地望着我,解掉了我裡衣的系帶。
我無法從他的眼神中找回當初的少年郎,他隻是對我有愧,才會如此。
「绾鸢,莫要喚我陛下,你同我生分了好多。」
「陛下,該有的規矩不能少。」
一整夜我強忍着惡心,配合着身前的男人。
我要将驚秋接回身邊,這是我唯一的牽挂了。
楚景策一連來了好幾日,似是要找回太子府當年的感覺。
夜深時。
我在他耳畔說道:「陛下,嫔妾想驚秋了。」
他環住我,「明日便将她送回你宮裡。」
第二日醒來。
驚秋坐在床頭看着話本子,我松了一口氣。
「娘親何故這般瞧我,是夢魇了嗎?」
小丫頭自小便懂事,拍了拍我的背,「娘親不怕,有驚秋在。」
我将小姑娘圈在懷裡,「有驚秋在,娘親什麼都不怕。」
「娘親放心。」驚秋突然嚴肅了起來,「驚秋雖是女子,但絕對不比男兒差,我不會拖母親後腿的。」
我有些驚訝,她居然說出這種話?
「娘親不要你多好,隻要你平安順遂就行,你是從哪兒聽到亂嚼舌根子的了?」
驚秋癟了癟嘴,「他們都說,皇後娘娘要生小太子了,說娘親隻有個沒用的女兒。」
我動了怒,「休要聽他們胡說!驚秋是娘親的寶貝。」
由于楚景策頻繁在我宮裡過夜。
大抵是惹得皇後不悅了。
當晚。
楚景策向我讨要了一顆南海珍珠。
那是我見過的最大最美的珍珠,是楚景策用功勳換來哄我一笑的。
當年這事還鬧得沸沸揚揚,都說太子妃好命。
先皇讓太子出征,平定邊塞的叛亂。
太子英勇善戰,旗開得勝,返京時先皇親自到城門相迎。
先皇給楚景冊封了好多賞,他拒了所有賞賜。
隻求了一物。
「兒臣出征前瞞着绾鸢不告而别,如今估摸着她心裡還有氣,聽說父皇這有一顆品相極佳的南海珍珠,兒臣可否讨了去?」
先皇後直笑他,有了媳婦忘了娘。
此事不多時便從宮内傳了出來,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楚景策一回太子府,果真拿了那顆珍珠來哄我。
他親昵地蹭着我的脖頸,「親親绾鸢,求求你别惱我了,我受不住的。」
我輕罵了他一聲傻子,他還喜笑顔開。
原來這珍珠如同楚景策的愛意一般。
都是可以轉移的。
我将它從蒙塵的首飾盒裡拿了出來,遞到楚景策的手上。
自從新後上位,我的日子難過了許多。
這兩年靠着楚景策早年前送我的首飾,打點上下,花費了近半。
楚景策接的毫不猶豫,像是生怕我反悔一樣。
「朕讓珍寶局再給你打一套首飾,正好宴請曼羅時用上。」
5.
珍寶局的動作很快,在曼羅進京前,就送到了我宮裡。
今日宮中很熱鬧。
因為曼羅來的使臣,是他們最看重的大皇子耶律邢。
我拉着驚秋的手坐在宴席上。
曼羅大皇子的目光,總讓我覺得不适。
酒過三巡,曼羅帶來的舞娘随着音樂停下。
耶律邢朝着楚景策敬酒,「這幾位姑娘,是我們曼羅最美的女子,如今獻給陛下。」
楚景策的目光瞥了我一眼,我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倒是皇後,快有些坐不住了。
耶律邢接着道:「此番我們曼羅有結兩國之好的意思,想求娶陛下的公主。」
驚秋吓得攥緊了帕子,我拍着她的手背安撫她。
她無助地望着楚景策,讓我好是心疼。
隻希望我這些時日的妥協,能讓楚景策念些舊情。
不至于真将驚秋送去那吃人不眨眼的地方。
我死死盯着他,等他開口。
楚景策回了我一個眼神,「朕宮中隻有一位公主,如今尚未及笄,恐怕不妥。」
「回頭朕将京中最美的才女封為郡主,以公主出嫁的規格送往曼羅,耶律小皇子,你看可行?」
耶律邢的目光落在驚秋身上,我能感覺到,他對這個安排是不滿意的。
可他嘴上卻說着,「陛下此舉甚好。」
希望是真的好,希望耶律邢能早些帶着他們的人滾回曼羅。
不管怎樣,總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
離席後,我特地囑咐了驚秋,這幾日少在宮中走動。
可是我委曲求全,千防萬防,依舊沒能防住這些不是人的東西。
6.
「娘娘,驚秋公主她……」
貼身嬷嬷在我跟前低着頭,不敢擡起來。
我心下一驚,不自覺地抓住了座椅把手,「驚秋怎麼了?」
「驚秋公主被……被人欺負了……」
我按捺不住,站起身,「這宮中還有誰敢欺負驚秋?嬷嬷莫要開玩笑,驚秋如今在何處玩耍?」
「在曼羅大皇子居住的宮殿。」
聽到這個答案,我渾身都在顫抖,不顧一切貴妃禮儀,沖出了門。
扯着裙擺一路狂奔。
驚秋,我的好丫頭。
娘親這就來了,千萬别怕,别聽……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殿門前。
門口站了好多人。
楚景策跟皇後,以及一衆婢女,甚至久不出戶的嫔妃也在。
獨獨瞞着我這個親生母親,獨獨我是最後知道的。
這麼多人站在這兒,我的驚秋得吓成什麼樣?
我喘着粗氣發絲散亂,腳步也不太穩當。
楚景策扶了我一下,「你怎麼來了?」
我聲音發顫,「我不該來嗎?最該來的不應該是我嗎?」
雙手放在門前,推開這扇門,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誰都不準進來!」
隻消一眼,我便再也止不住怒火。
我的驚秋像受了驚的小獸一般,蜷縮的抱着自己,縮在床角。
她聽到動靜,發了瘋似的怒吼,「滾!都滾!誰都不準進來!」
死命地抱着已經破爛不堪的羅裙,試圖遮掩自己。
我一整顆心都在發痛。
指甲掐進血肉也完全掩蓋不住的恨。
「好驚秋,是阿娘,阿娘來了。」
聽到我的聲響,驚秋的僞裝再也堅持不住。
猛地撲進我懷裡,「娘親,驚秋好痛……」
驚秋身上青青紫紫的一片,觸目驚心。
她隻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我完全不敢細想,一點點都不敢想。
我抱着她,除了無力地抱着她,我沒有任何辦法,「驚秋不怕,有娘親在。」
我不知抱着驚秋,安撫了她多久。
大概久到門口已經沒有站着的人了。
久到連楚景策都堅守不住。
7.
驚秋回來後好不容易睡下。
我才有機會去找楚景策,我逼問他:「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讓他們住在宮裡!明明有使館的,如今讓我的驚秋如何是好……」
他向我解釋,耶律邢喝了酒,恰好驚秋路過,他以為是宮裡的宮娥。
這糊弄人的話誰會信?
驚秋像我,性子驕縱,每日都會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有哪個宮娥敢穿得如此華麗?
楚景策摟着我,「和親吧,對誰都好。」
「對誰都好?」我從楚景策的懷裡掙脫出來,「那般兇惡之地,是對驚秋好還是對我好?」
我捶着楚景策的胸口,「隻是對你的皇位好,隻是用來穩固你的江山!」
楚景策抓住我的手,「你如何能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一個公主罷了,以後還可以生第二個,第三個!」
我震驚于他的話,當時驚秋出生他也是有過滿心歡喜的。
揚言道要把最好的都給她……就是這般給她的?
皇權真的太恐怖了,一個人竟能變成如此。
「那是你的第一個孩子,你唯一的女兒。」我企圖喚醒他的良知。
「驚秋這事已經傳開了,以後沒人敢娶她的。」
沒人敢娶又如何,一輩子不嫁人又能如何?
我突然好恨這個時代。
我一開始就慶幸錯了,女兒身也不好,躲得了争權,躲不過和親。
隻要是生在皇家,便都不好。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甚至求起了楚景策。
喚了好久沒喚的稱呼,「景策,我求求你了,驚秋不能去和親。」
楚景策歎了口氣,「你到底是沒有皇後深明大義,一個女子罷了,能換百年和平,何樂而不為呢?」
「那般荒謬之地,丈夫兄弟甚至繼子都能共享一個妻子,你讓我們驚秋……」
楚景策甩了甩袖子,隻留下一句話,「如今不是為了你一己私欲的時候,和親這事就這麼定了,驚秋必須全須全尾地嫁去曼羅。」
楚景策走後,我瞧見門口一個身影一晃而過。
驚秋何時來的?
8.
這幾日驚秋日日都會粘着我。
晚上跟她躺在一起,驚秋低聲呢喃:「娘親,我最怕的就是讓娘親難過。」
我摸着她的臉,「隻要驚秋在娘親身邊,娘親有什麼可難過的?」
「嗯,娘親是世界上最好的娘親。」
楚景策在跟曼羅讨論和親的事宜了。
一切都很倉促,他讓皇後準備着嫁妝。
曼羅幾人返程之日,也是驚秋的大喜之日。
在曼羅返程前的第三日。
驚秋如往日般打扮的很漂亮,拉着我撒嬌,非要我給她紮雙髻。
若非這幾日發生了那些事,我們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般。
我替驚秋梳着烏發,她說:「我下輩子還要當娘親的孩子。」
我敲了下她的腦袋,「傻孩子,這輩子還不夠苦嗎?」
驚秋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不苦,很值得。」
這一晚,驚秋沒要我陪她睡覺。
她早早的便睡下了。
第二日睜眼,洗漱時我瞧着婢女臉色有些難看,關心了一句:
「是否身體不适?若不适的話……」
我的話還沒說完。
眼前的宮女先跪下了,「求娘娘恕罪。」
「我又沒怪你,你緊張什麼?」
「公主……薨了!」
我腦袋有些發懵,像是沒睡醒,「你說什麼?」
「公主薨了,在昨晚。」
開什麼玩笑?昨兒個驚秋還在我跟前蹦蹦跳跳的。
說好的,今日起來還要我給她梳發。
今夜還要趁着月色,躺在我懷裡與我一同找北鬥星。
怎麼就會……
我去了她的寝宮,白布已經蓋到了頭頂。
驚秋最喜歡鮮豔的顔色,怎可以蓋白布?
嬷嬷替我揭開白布,我瞧見她手腕上深深一道口子,已經結了血痂。
驚秋怎麼會?她最嬌氣,也最怕疼了。
平日裡就是被蚊蟲叮了一口,都要找我念叨好一會兒的。
這得多疼……
我扶住額頭,隻覺得眼前恍惚,一陣發白。
在意識消失之前,嬷嬷扶了我一把。
再之後,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9.
淚早就哭幹了,我甚至沒有勇氣去看驚秋的棺椁。
楚景策讓人布了膳,「绾鸢,吃點吧,驚秋不會希望你這樣的。」
我無心理會他。
「這是驚秋留給你的信,我未曾打開,你看看?」
我這才有了反應,接過。
驚秋的蠅頭小楷很好看,跟她的人一般好看。
「娘親,驚秋很堅強,我不比男兒差。」
「我說過的,我不會拖累娘親的,驚秋不要娘親餘生都在記挂中度過,娘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會成為任何人要挾娘親的工具,誰都不行。」
「驚秋要變成最亮的北鬥星,永遠陪在娘親身邊,娘親可不準難過,驚秋最怕娘親難過了。」
「能成為娘親的孩子,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下輩子驚秋還來找你。」
「我們說好了的,我會求孟婆少要點湯。」
直到視線完全模糊,紙被暈濕,我都緩不過神來。
驚秋,我們下輩子不叫驚秋了,我們要生在春日裡做瓊玉。
楚景策坐到我身邊,摟着我的肩,語氣低落,「你怨我嗎?有氣就往我身上撒吧。」
我攥着發皺的紙,喃喃道:「怨你有什麼用,怨你驚秋跟我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就能回來了嗎?」
我對楚景策已經說不上怨恨了,更多的是恨我自己。
恨自己無用,連骨肉都護不住。
「孩子還會有。」楚景策緊緊抱着我,「我們以後還會有的。」
可我不想生了,尤其是你的血脈。
直到驚秋下葬。
我望着空蕩蕩的宮殿,依舊會恍惚。
小小的人兒換了曼羅兩座冷冰冰的城池,僅此而已。
仿佛就這是驚秋最大的價值,我縱使萬般不服,也無可奈何。
說話權永遠都是握在站得最高的人手上。
傷心過度,身子骨又不好了起來。
江衍每每見到我,都要歎氣。
今日診完脈,我問他,「有讓人懷不上孩子的藥嗎?給我配一副來。」
「娘娘!」江衍滿臉不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