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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羅伯托·博拉尼奧:維也納和一個女人的影子

散文|羅伯托·博拉尼奧:維也納和一個女人的影子

維也納和一個女人的影子

文|羅伯托·博拉尼奧

譯|朱景冬

我不知道維也納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是維也納還是卡門·鮑略莎?全世界都知道維也納是一個非常美麗、文化發達的城市,是一個舞弄新法西斯主義的國家的首都(舞弄的情況可能到了付諸行動的地步)。但是在西班牙,很少有人知道鮑略莎是誰。我所得到的關于她的最早消息是,她是一個無比漂亮的女人,墨西哥的抒情詩人都為她喪失了理智。卡門·鮑略莎那時還沒寫長篇小說,而是墨西哥的一位抒情詩人。我不知道該怎麼看,那麼多詩人竟然發瘋地愛戀着一位女詩人,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更有甚者,所有那些為了卡門(或者為了自己)而不顧一切的人竟然成了朋友,或者他們早就是朋友了,他們還成立了一個沙龍或俱樂部,每個星期或每個月花一天時間在聯邦區中心或科約阿坎的酒吧裡聚會,往他們曾經那麼喜歡的女人身上潑髒水。

散文|羅伯托·博拉尼奧:維也納和一個女人的影子

不久,我通過第三者得知,卡門針鋒相對,也成立了一個沙龍或俱樂部,或女作家敢死隊,同樣秘密地做着她們的男對手所做的事情。

有一天,在一本墨西哥當代文學史中,我看到了她的一張照片。無疑,她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膚色黝黑,身材修長,眼睛大大的,長長的頭發垂到了腰際。我覺得她非常迷人,不過我還是認為,她一定像許多模仿者那樣,專寫那為了宣傳起死回生的巫術而發明的魔幻現實主義。

後來我讀了她寫的東西,我的看法就改變了:鮑略莎跟那些模仿者毫無關系,跟模仿者們的模仿者也沒有絲毫關系。我隻讀了幾頁,但是我很喜歡。就是這樣。直到我收到一封維也納的邀請函。到了那裡,或許我能和她一起閱讀呢。

去維也納的好處之一,是你可以乘勞達航空公司一号線的神秘飛行員駕駛的飛機旅行。這架飛機上的空姐穿着工作服,就像是高速環形線上的汽車司機。此外,飛機上的飯菜也很好。不管運氣好還是運氣差,飛機總由尼基·勞達本人駕駛。用不了念三遍天主經的工夫,你就到維也納了。搭上一輛計程車,如果運氣好的話,你甚至能夠入住格拉維飯店。那是多羅特小街裡面的一家小飯店,位于聖埃斯特萬大教室旁邊,就是說在市中心,雖然格拉維最重要的方面不在于它的位置,而在于馬克斯·勃羅德和弗朗茨·卡夫卡去維也納時曾在那裡留宿。

散文|羅伯托·博拉尼奧:維也納和一個女人的影子

飯店前面有一塊寫着店名的大銅牌,不過我很晚才到,沒有看見那塊銅牌。當接待員告訴我,要把勃羅德或卡夫卡住過的房間(我不敢肯定是誰的房間)安排給我住時,我的了解是,他要推薦我閱讀這兩位布拉格作家的作品。考慮到這個國家的政局,我覺得這樣做太合時宜了。後來,我鼓足勇氣問他,鮑略莎夫人或小姐是不是已經來到店裡了。接待員把鮑略莎說成了博洛莎,這使我想到,雖然卡門是墨西哥人,我是智利人,但我們倆都源于加利西亞。他的回答讓我感到沮喪:博洛莎夫人不在本店,她沒有預訂房間,他也不知道她的任何情況。

于是我就在周圍一帶踱步,又走到格拉維大街(很奇怪,我入住的飯店叫格拉維,卻不在格拉維大街上),走到斯特芬大教堂廣場、費加羅之家、方濟各教堂、舒伯特酒店,這些地方,我的朋友馬裡奧·聖地亞哥曾在夜間秘密地去過。之後,我回到飯店上床睡了,度過了一個奇怪的夜晚,房間裡仿佛真的還有一個人:卡夫卡或勃羅德,或者那些在格拉維飯店住過的成千上萬死去的客人中的一個。

散文|羅伯托·博拉尼奧:維也納和一個女人的影子

第二天早晨,我認識了一位名叫利奧波德·費德邁爾的年輕的奧地利小說家。我和他一起又在城裡逛了一番,出入于伯恩哈德在維也納時去過的咖啡館,還去了離我住的飯店很近的一家咖啡館,我記不清是在羅布科維茨廣場還在奧古斯丁大教堂。後來我們又去了我住的那家飯店對面的哈維卡咖啡館,這家咖啡館的女主人,中世紀傳說中的那類小老太婆給我端上了幾個說是免費的小面包,事後卻收了錢。之後我們繼續閑逛,去了另外幾家咖啡館,一直到我閱讀的時刻,不知卡門·鮑略莎在不在閱覽室,我會不會認出她。也許她已經走了。

由于費德邁爾迷了兩次路,我們很晚才到達閱覽室,她還在那裡。我毫不費力地認出了她,盡管她本人比照片上漂亮得多。她似乎很膽怯,卻聰明、和藹。在一個餐廳裡正舉辦節慶活動,餐廳的一面牆上嵌存着一顆炮彈,那是土耳其軍隊發射時留下的,這昭示着維也納人中老實人和壞人之間的幽默。活動結束後,隻剩下我們兩人了。于是她對我說,聖埃斯特萬教堂被秘密地獻給了魔鬼。然後她對我講述了她的生活。我們談到了胡安·帕斯科埃,他是她在墨西哥的第一個出版人,也是我在那裡的第一個出版人。我們還談到了托洛茨基的曾孫女維羅尼卡·沃爾科夫,談到了曾幾次來過她家的馬裡奧·聖地亞哥,談到了我們各自的兒女。

把她送到她住的飯店後,我走回了格拉維飯店。那天夜裡,卡夫卡或勃羅德來見我,或者我夢見了他們來見我。我看見了他們,一個在我的房間,一個在隔壁房間,他們一邊收拾或打開行李,一邊口中吹着悅耳的小曲。第二天早晨,我也吹起了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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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一次遠足是去多瑙河,我們是坐地鐵到那裡去的。我們向匈牙利那邊走去。鮑略莎比前一天晚上還要漂亮。一路上,我們看見兩個滑冰的人,一個坐着看河水的女人,一個站着默默哭泣的女人,幾隻奇特的鴨子,有黑的,有鮮亮的咖啡色的,每隻黑鴨子和一隻鮮亮的咖啡色鴨子是一對兒。這不禁使鮑略莎想到了異性相吸,除非黑鴨子是父親,鮮亮的咖啡色鴨子是它的孩子。

後來發生的一切再好不過。卡夫卡和勃羅德離開了飯店。赫爾穆特·尼德勒,一個傑出的維也納人,給我講述了維也納一個著名鞋匠的故事,我把他寫進了我的作品。我和鮑略莎在墨西哥使館用了晚餐。和藹的女大使——我推測是在鮑略莎的請求下——對待我的态度好像我是個墨西哥人。我說,我曾無意中罵了一個納粹分子,不敢進聖埃斯特萬教堂。我認識了拉巴爾卡,他是一位傑出的智利小說家,還認識了兩個拉丁美洲女孩,每年她們都要在維也納舉辦“垮掉的一代節”。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和墨西哥優秀女作家卡門·鮑略莎一塊兒散步了,并且長時間跟她交談,直到精疲力竭。

2000年8月25日于維也納

散文|羅伯托·博拉尼奧:維也納和一個女人的影子

羅伯托·博拉尼奧(Roberto Bolano,1953—2003),生于聖地亞哥,卒于西班牙巴塞羅那,智利著名作家,重要作品有《遙遠的星》《電話》《浪漫的狗》《荒野偵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