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廢丘秦夜月。曾照故人傷
我是很不喜歡章邯的,原因很簡單,自己所率的20多萬将士慘遭坑殺,卻能心安理得地被項羽封王,我覺得章邯就是将他的部下活活地推向了地獄,他不是“一将功成萬骨枯”,而是直接出賣了與他一起奮戰的兄弟,可恥之極。
司馬遷在《史記》中是沒有給章邯立傳的,一些爛泥糊不上牆的阿貓阿狗們,還在《史記》占據着一席之地,按說,司馬公是最同情悲情之人了,《史記》中的荊轲、項羽、李廣等等,無一不在他的筆下熠熠生輝,為何偏偏不給這對秦末影響巨大又悲催的章邯立傳呢?不懂。
也許,章邯作為降将,又兩度成為劉邦對頭的死敵,司馬遷寫來還是有顧慮的,而且,更重要的是,那被坑殺的20餘萬三秦子弟,他們的父母兄弟,子孫後代,對章邯是有着切齒之恨,是以我想,司馬遷再是對章邯抱有同情,也不願招惹衆怒吧。
章邯的确是一個值得同情之人,妥妥的悲情人物,當然,這是我多年讀史後所得出的結論,他在秦王朝最緊急關頭,挺身而出,滅周文、敗陳勝,殺田儋、焚魏咎,襲定陶、戮項梁,夷邯鄲、會王離,他幾乎就将秦國從覆沒的邊緣拉了回來。
他如“白起重生,王翦再世”,要不是項羽的出現,他極可能就改變了秦末的曆史,這樣一個能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将傾的英雄人物,連個傳也沒有,司馬公也太狠心了些。
陳勝吳廣起義後,部衆像滾雪球般地越滾越大,四方響應,在派出周文率數十萬起義軍向鹹陽殺來的關鍵時刻,章邯出現了,他似乎是天外來客,毫無征兆,因為,我們對他此前的人生軌迹全然不知。
此時的秦國,百餘萬大軍分别被派去守長城和南征百越,寥寥無幾的正規軍在起義軍的打擊下,也呈潰敗之勢,在這危急之時,一個主管内務的少府章邯,擔負起了拯救秦帝國的重任。
很多人将章邯稱為“秦國最後一位大将”,這個是嚴重不負責任的說法,在他率軍抗擊農民軍之前,他的職務是少府,妥妥的文官。
史書上第一次出現章邯的名字,是在這段話中,“二世大驚,與群臣謀曰:“柰何?”少府章邯曰:“盜已至,衆彊,今發近縣不及矣。郦山徒多,請赦之,授兵以擊之。”
少府屬秦官職務中的九卿之一,大概相當于宮廷内務财稅部長,也管理着全國的賦稅;但是,在秦典籍中,還有一種少府稱作“将作少府”, 大約是宮廷基建部長,也是全國重點建設項目的最高管理人員,從他對修建秦始皇陵骊山囚徒的熟悉程度看,他應該屬于後者。
從一般的認知說來,他征調骊山刑徒及奴産子70萬,組成了一支軍隊,将攻打鹹陽的周文擊潰,一路高歌猛進,勢不可擋,頃刻間就逆轉了局勢,這是《漢書》中的說法。
但是,我對這支軍隊的組成成份是很有些懷疑的,至少是沒有說清楚,從字面上看,這70萬刑徒都是囚犯,或者是抄沒的貴族或官府奴婢所生之子,其身份仍為奴,即所謂奴産子,其實我覺得,這些人在整個部隊中,所占比例應該不會很多。
其中最主要的成分應該是全國各地征調來服徭役的民工,這是秦律規定的,每個壯丁每年要服一個月的徭役,主要去向就是修長城或修骊山陵,是以,這裡彙集幾十萬服徭役的群眾是可以想象的。
管理、看押這麼多人,完備力量肯定也是很龐大的一個數目,這才是帝國軍隊中的精英,我想,即使沒有十萬,也離之不遠,這樣才能保證在危難之時,在這些“老兵”的帶領下,這幾十萬人方能迅速地成為一支讓人生畏的力量。
章邯帶領着這支軍隊,橫掃對手,會同王離的精銳共同攻打趙國,将趙軍主力圍于巨鹿,如果滅了趙國,其他反秦力量亦将随之土崩瓦解,章邯的英名定能随着延續秦國祚的不世之功而揚名天下。
但不幸的是,突然從楚軍陣營中冒出了一個項羽,他殺自家主帥宋義,破釜沉舟,隻率數萬人,便将一路從長城狂飚而來的王離打得潰不成軍,活捉王離并斬殺主将蘇角,秦将涉間自焚,趙國瞬間脫離苦海。
巨鹿之戰使項羽英名大噪,從此位中國曆史上頂級名将之列,而章邯則成為項羽功勳的墊腳石。
但是,巨鹿之戰隻是王離率領的長城軍受到打擊,章邯的軍隊并未傷筋動骨,隻是士氣低落而已,“章邯軍棘原,項羽軍漳南,相持未戰”,此時的他一邊穩住陣腳,一邊派長史司馬欣回鹹陽彙報戰況并催發補給。
但因奸相趙高使壞,司馬欣不僅沒有見到趙高和皇帝胡亥,還差點送了性命,章邯在“有功亦誅,無功亦誅”的情況下,權衡利弊,索性便投降了項羽,至此,秦王朝最後的一點希望破滅,滅國隻是時間問題。
項羽入關,斬殺秦王子嬰,将劉邦分為漢中王,統巴蜀之地,為防止劉邦作亂,特将三位原秦降将章邯、司馬欣和董翳,分在陝西以阻劉邦,這便是後世将陝西稱為三秦大地的來曆,章邯被封雍王,建都廢丘,即今鹹陽西面的興平一帶。
章邯作為将項羽的叔父項梁斬殺的降将,這血海深仇項羽不但忍了,而且還給章邯封了王,這其中的原因大家其實是心知肚明,無非是招降納叛有超級秀而已,但對章邯來說,項羽對他可算是再造之恩,章邯惟有感恩戴德地做好自己份内之事。
如果這樣的日子能平穩地過下去也還算不錯,可劉邦豈是池中物,那是一心想沖天的潛龍,偏偏手下又出了個被後世稱為“兵仙”的韓信,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一番的神操作,便率兵越過秦嶺,打到章邯把守的廢丘城下。
這其實是潛在的危機的總爆發,章邯是躲不過去的,對此,韓信看得是很清楚的,“"三秦王為秦将,将秦子弟數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衆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馀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
而此時,項羽正同齊地的諸王血戰,根本無力分兵來援,而三秦中的那兩位,又“三姓家奴”般地投降了劉邦,隻有章邯誓死不降,在率殘部堅持了十個月之後,終于城池被攻破,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絕望自殺。
要說有路,當然還有一條投降劉邦的路,也是唯一能起死回生之路,步司馬欣和董翳的後塵,也沒什麼不好,可章邯卻拒絕了,這是他報恩的表現,還是如後來項羽“無顔過江東”般的悲壯,不得而知。
我感覺,在忠君的信條還尚未形成國民概念之時,他依舊為項羽堅持到了最後,這應該是他兌現了自己對項羽的承諾,是戰國遺風的留存,如果說項羽是最後的貴族,章邯就是他周圍一群人的縮影。
我感覺,這章邯如項羽一樣,也是秦末曆史上的悲情英雄,可惜,國人曆來遵循的是成王敗寇之原則,少有幾人能如司馬遷一樣,将掌聲獻給失敗之人,至于為何沒給章邯立傳,可能老人家有自己不得已之苦衷吧。
不僅是司馬遷,其實班固的《漢書》也沒給章邯立傳,原因是否同司馬遷一樣,我不敢說,但事實上,章邯的事迹隻能從其他人的傳記中,摘得些隻言片語,仿佛是孤魂野鬼般地穿梭在這個曆史的瞬間,為他人作嫁衣裳,成為項羽和韓信的背景闆,“既生瑜,何生亮”,時也,命也。
章邯,作為一個如流星般劃過天際的人物,“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我對他最佩服的地方,是在大秦帝國在風雨飄搖之時,能挺身而出,幾乎是憑一己之力,将大秦幾乎就要從爛泥中拖将了出來,倘若不是内有趙高的掣肘,抑或是那群豬隊友能再強悍些,延緩一下秦王朝的壽命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邯不敗,即秦不亡。”蔡東藩的這句話說明了章邯對秦國的重要性;然而,章邯再能幹,再悲情,他率領的二十餘萬将士被項羽坑殺,隻有他們三個人被封王,這如何不教人不恨章邯,也許,他沒想到項羽會如此殘暴。
然而,這筆賬卻是算在他身上的,是以,章邯再是如何了得,如何地勇于擔當,如何地委屈悲情,乃至最後如何地壯烈身死,他是殉國還是殉項羽,我說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沒有一個能讓人喜歡的支撐點,圍繞着他的,是那揮之不去、慘死在項羽手中的幾十萬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