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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荒年,生産隊殺豬慶功擺筵,為馬寡婦和李萬福梅開二度舉辦婚禮

作者:哈爾故事

1959年的5月末,我爺爺牤子的東北老家幸福屯。

春耕結束,幸福屯生産隊奪取了鹿山人民公社春耕生産會戰紅旗,公社獎勵生産隊一頭三百多斤大肥豬。

饑荒之年,生産隊要殺豬慶功,幸福屯的父老鄉親喜笑顔開,孩童們奔走相告。

春耕生産會戰期間,年輕的公社婦女主任鄒傑在幸福屯蹲點,促成了馬寡婦秦小玉和喬萬福的好事。

借生産隊殺豬慶功的好機會,在鄒傑的建議下,幸福屯要給秦小玉和喬萬福舉辦婚禮,時間定在農曆四月十二。

幸福屯的民風,向來是一家有事大家幫,多少年來,父老鄉親一直靠着互相幫襯,渡過一道道難關。

饑荒年,生産隊殺豬慶功擺筵,為馬寡婦和李萬福梅開二度舉辦婚禮

圖檔來源于網絡

時間一轉眼就到了喬萬福和秦小玉結婚的大喜日子。

淩晨,幸福屯生産隊大院,社員劉一刀開始磨刀霍霍,姜大拿開始套毛驢磨豆漿做豆腐。

飼養員老頑童周運發幫忙準備細麻繩和秫杆(高粱杆),牤子和趕來的四五名壯漢開始擔水、劈柴,十八印大鍋裡裝滿了水,竈膛裡架上木頭柈子開始生火。

木闆、長桌、大盆、長釺、鋤闆、烙鐵一應準備俱全,以劉一刀為首的四位社員跳進豬圈開始抓豬。

大肥豬被單獨關在一個豬圈裡,此時,無論怎樣掙紮、咆哮都無法逃脫豬壯被人宰的命運。

轉眼間,大肥豬被壯漢們撂倒,四蹄被麻繩捆綁扣在一起,哀嚎的長嘴巴也被細麻繩捆綁得結結實實。

四位壯漢用兩根木頭将肥豬擡着走向“封神台”,然後整個豬身被兩根木頭壓在長桌上,豬頭耷拉在桌子的外面。

劉一刀出手了,先是對着豬頭狠狠的一棒,然後在脖頸的大動脈處一刀進去……大盆裡秫杆不停地攪動。

肥豬的四蹄依次被割開小口,一杆長釺插進去抽出來,壯漢開始從開口處像吹氣球一樣往裡鼓氣,待肥豬被吹得渾圓飽滿,再把開口處用細麻繩紮緊。

大鍋裡,水已經燒得滾沸,兩塊木闆已經架在鍋上。

肥豬被擡到木闆上,壯漢們開始用葫蘆瓢舀沸水往豬身上澆,澆透了,劉一刀指揮大夥用鋤闆刮豬毛,鋤闆過處,豬毛散落,刮不掉的地方最後就用燒紅的烙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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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檔來源于網絡

刮完毛的肥豬又被擺放在長桌上,劉一刀再次出手……

這位劉一刀,有一個喜好,無論給誰殺豬,都會把豬膛裡護心那塊肥油掏出來塞進嘴裡,當場趁熱吃掉。

接下來,摘腸肚、倒腸肚、翻腸肚、洗腸肚、灌血腸,肥豬被大卸八塊,豬頭和豬腳架火燎烤……

再說姜大拿,已經磨好豆漿,開始過濾。社屋裡的那口一百印大鐵鍋上方已經吊起了十字木架,拴上了豆腐包,老頑童負責添漿晃架,姜大拿負責夾闆擠壓。

濾好了豆漿,大鍋下竈膛裡生起火,架上了幹柴柈子開始熬豆漿,豆漿熬好了,開始鹵水點豆腐,大豆腐上槽,幹豆腐上枷,開始擠壓。

這期間,隊社裡熱氣騰騰,幹活的人歇息片刻,喝碗豆漿,吃碗水豆腐作為自己對自己辛苦的獎賞。

黎明時分,年輕社員将通往生産隊部的道路兩側插上了彩旗,在生産隊部禮堂外的大門上張貼了喜聯。

幸福屯年紀稍長和一些被娶親婆花喜鵲派上用場的社員群衆早早地來到了社裡等候。

大倔子何耀祖套上一輛馬車,在駕轅馬的頭上系上紅綢,三匹騾子也戴上了紅花,車闆上被打掃得幹幹淨淨,整裝待發。

圖檔來源于網絡

這時,馬寡婦秦小玉家裡已布置一新。幸福屯的一些年輕男女早已趕到,把裡外門兩側都張貼上了喜聯,幾位大姑娘和小媳婦正幫新娘秦小玉梳妝打扮。

吉日良辰,新郎喬萬福穿着新裝,系着紅綢,跟随花喜鵲、公社婦女主任鄒傑、生産隊王奎隊長、王奎隊長的女兒四姑娘和二賴子一同來到社裡。

花喜鵲為起早趕來的鄒傑胸前佩戴一朵紅花,自己也将一朵紅花插在頭上。

四姑娘今天也打扮一新,牤子和她被花喜鵲選中為伴郎和伴娘,這事牤子事先并不知道。

四姑娘手拿兩朵小粉花,一來到社裡就興高采烈地到處找牤子。

牤子正在給姜大拿打下手,突然被四姑娘拉向一邊:“牤子哥,你過來,我給你戴花,嘿嘿!”

“給我戴什麼花,胡鬧!”牤子把四姑娘甩開。

“花姨安排的,你是伴郎,我是伴娘,她讓我給你戴上。”四姑娘補充道,“花姨說了,今天就她說的算,我爹都不好使,她想讓誰幹啥就幹啥,誰也不能推辭。”

這時候,花喜鵲一副主事派頭走過來:“牤子,給你安排個任務,給新郎新娘當伴郎,事先沒跟你說,這事是露臉的好事,我不能給别人,就你了,把花戴上,一會兒坐馬車跟我走,接親去。”

饑荒年,生産隊殺豬慶功擺筵,為馬寡婦和李萬福梅開二度舉辦婚禮

圖檔來源于網絡(娶親婆)

“花姨,你讓别人當,我不當。”牤子極不情願地往出推脫。

“不行,平時我聽你的,今天你得聽我的。”花喜鵲不容分說,轉身忙去了。

牤子一臉無奈,心裡明白,準是四姑娘出的鬼主意。

四姑娘十分得意,不管牤子願不願意,拉着他,硬是把一朵小粉花戴在了他的胸前。

雞鳴三遍,東山頂上泛起紅光,太陽還沒有露頭,花喜鵲安排人準備好兩條帶肋骨的離娘肉、兩根大蔥和一把粉條,欽點了喬萬福、鄒傑、王奎隊長、牤子、四姑娘和她本人加上大倔子湊成七個人的單數坐上了馬車,二賴子一夥敲鑼打鼓吹喇叭的社員和一群孩子緊随其後。

大倔子使勁地甩響了紅纓長鞭,迎親的隊伍從幸福社出發。二賴子賣力氣吹起了小喇叭,鑼鼓也跟着敲打起來。

留守在生産隊大院的人,已經準備好鞭炮,年輕的姑娘小夥兜裡都揣一把五谷雜糧。

迎親的馬車來到了秦小玉家大門口,花喜鵲推搡着新郎喬萬福走在前頭。

新娘家的房門故意緊閉着,裡面的人喊着要紅包,花喜鵲讓喬萬福從門縫裡塞進兩個裝着兩毛錢的紅包,房門打開,花喜鵲領着新郎和迎親人進門。

新娘秦小玉坐在炕上的新被褥上,被褥下放着一把斧頭。有人已經煮好了一碗面條荷包蛋,在大夥嘻嘻哈哈逗笑中,新郎和新娘同吃一碗面,各自抓了福錢,接着迎親人開始翻找新娘的鞋子……

此處省掉了其他環節。

且說,走完迎親程式,在大夥的慫恿下,新郎把新娘背上了馬車。新郎新娘坐在馬車的正中間,牤子和四姑娘坐在新郎新娘的左右,秦小玉的小兒子坐在了押車的位置。

饑荒年,生産隊殺豬慶功擺筵,為馬寡婦和李萬福梅開二度舉辦婚禮

鑼鼓敲起,喇叭吹響,迎親的隊伍迎着朝陽,随着一聲響鞭,走向幸福社婚禮禮堂。

一群孩子先前跟在迎親隊伍裡,快到生産隊部的時候,開始飛奔報信,更不想錯過燃放鞭炮的場面。

“來了,來了……”

小孩子們歡呼雀躍。鞭炮點燃了,噼裡啪啦……孩子們圍在周圍,捂着耳朵。鞭炮剛剛響過,他們就飛身過去争搶着撿拾那些落地沒響的鞭炮。

這時,花喜鵲趕緊上前,給了押車的孩子一個紅包,新郎拉着蒙着蓋頭的新娘下了馬車,牤子和四姑娘作為伴郎和伴娘護在左右。

在往禮堂行走的短短的一段路上,男男女女年輕社員分站兩側,呼喊着,哪還有心思管新郎新娘,把牤子和四姑娘圍擋在一起,手裡的五谷雜糧幾乎都砸在了她倆的頭上。

這待遇,不是新郎新娘,勝似新郎新娘,牤子無辜受罪,四姑娘樂得有這一劫。

新郎新娘被前呼後擁走向禮堂的中央,婚禮儀式開始。鄒傑為兩位新人證婚,王奎隊長組織一對新人拜堂,一陣掌聲過後,新郎新娘又坐上大馬車,被送入洞房。

饑荒年,生産隊殺豬慶功擺筵,為馬寡婦和李萬福梅開二度舉辦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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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儀式過後,幸福社裡姜大拿帶領幾名廚房經驗豐富的婦女籌備午飯,其他社員并沒有耽誤生産隊勞動。

因為要繼續大煉鋼鐵支援國家建設,生産隊有上繳廢舊鋼鐵任務,牤子帶領一夥年輕人去挖掘當年被扔進池塘裡的地主家的兩個鐵獅子,王奎隊長帶領一夥人繼續清理河道修河渠。

今天的生産隊集體勞動并非幹勁十足,其實是磨洋工,社員們一邊幹活一邊嘻嘻哈哈議論着喬萬福和秦小玉今晚如何洞房花燭,心裡更惦記着中午那頓肥豬盛宴。有這樣的好事,沒有吃早飯的,人人饑腸辘辘,早勾起了肚裡的饞蟲。

牤子一夥,四姑娘是挖掘鐵獅子的向導。這件事王奎隊長早想安排,因為春耕會戰一直耽擱到現在。

當年廢棄的池塘在幸福屯的東頭,挨着河邊,這個不大的池塘,曾是早些年漬麻、漚糞的地方,因為距離屯子房舍不遠,常常是臭氣熏天,而且不慎淹死過一個孩子,是以早被填土掩埋了,漬麻、漚糞改在了後山小河溝旁。

四姑娘聲稱當年在池塘裡玩耍碰到過鐵獅子,如今時過境遷,不好找參照物,她也難以判斷位置。

反正找不到就接着找,能跟牤子哥在一起時間越長越好。四姑娘憑印象劃定了很大一塊區域,大夥無奈地挖了起來。

因為早上做伴郎伴娘的事,大夥一邊挖掘尋找,一邊開着他倆的玩笑。

牤子難為情,四姑娘反倒是無所謂,表面上追打着口無遮攔的,心裡卻希望玩笑開得越大越好。

挖了一溜十三遭,坑挖的不小,鐵獅子沒有找到,年輕人在一起,出點力沒覺得累,心情卻十分的好,隻是腸胃在不停地鬧。

總算熬到了中午。

不用通知,全屯的老老少少早就自備碗筷,紛紛來到生産隊大院等候。沒來的隻有小梅的外公高老頭和屯裡病卧在床的幾位老人。

姜大拿不愧是大拿。這個季節除了新長出的韭菜和可供蘸醬的小蔥、白菜、菠菜以外沒有可供食用的青菜。家家戶戶儲備的酸菜、大白菜、蘿蔔早就吃光了,剩下的無非是削完洋芋栽子的洋芋和粉條,曬幹的蘑菇,少許木耳之類。

在東北,殺豬菜沒有酸菜是最大的遺憾。即便這樣,姜大拿還是不辱使命,做出了被社員群衆啧啧稱贊的一道道硬菜。

血腸,白肉,拆骨肉,紅焖肘子,血豆腐,溜肉段,溜肥腸、五花肉炖山菜,排骨炖洋芋,四喜丸子,幹豆腐卷簽子,豬頭肉,溜裡脊,炸腰花,醬豬心,炖大豆腐,山野菜大骨頭燴下水……主食是大鍋高粱米焖飯管夠。

生産隊部的大炕和地上從頭到尾各一排木排桌凳,這些桌凳是去年“大鍋飯”時留下的家底。

座位不分男女老少,有個别卧病在床到不了場的,王奎隊長吩咐姜大拿給他們留出來,飯後捎回家去,剩下飯菜上桌,隻待一聲令下。

午宴尚未開始,喬萬福和秦小玉趕來了,手裡提着小腰筐,裡面裝着葵花籽、花生和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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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先給孩子,每人分上一個,剩下的花生和葵花籽任由大夥把小腰筐搶去,你抓一把他抓一把,狼多肉少,小腰筐遭到了折磨和蹂躏。

王奎隊長親自到生産大隊接來了大隊上司,待大夥坐定,王奎隊長打個圓場,準備讓大隊劉支書講幾句話,隻是桌上的小孩子們已經等不及了,被大人扳着手弄哭好幾個。

劉支書站起身興奮地說:“幸福屯生産隊的父老鄉親們,祝賀你們,你們辛苦了!今天是你們的大喜日子,首先我恭祝一對新人梅開二度,白頭到老,其次,大夥再接再厲,鼓足幹勁,力争上遊,多快好省建設社會主義,最後,祝大夥吃好喝好,開始吧,孩子們都等急了。”

此處本來應該有掌聲,可是隻有鄒傑、王奎隊長、大隊上司和牤子一小撮人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剩下的是盆碗筷的撞擊聲和吞咽聲。

要多快有多快,幾乎是頃刻之間,長桌上無論是盆裡的,還是盤裡的,碗裡的,通通被掃蕩一空,一大鍋燴菜湯也被舀得幹幹淨淨。就連骨頭也被砸碎吸幹了骨髓。

禮堂裡所能聽到的是此起彼伏的打嗝聲。所能看到的是大人孩子意猶未盡的眼神。

最文明的當數大隊幹部、鄒傑和王奎隊長那一桌,飯菜還剩了不少,幾個人一邊說話一邊有滋有味地正吃着飯食。

這時候,可憐的一群孩子已經圍在了他們的周圍,看着桌上的美味,誰也不願離去。

沒辦法,幹部們隻能草草地吃罷,把剩菜剩飯留給這群隻要有人發話就會上來哄搶的孩子。

一樁美事一頓美食結束了,幸福屯又回到了平時的勞動和生活。(幸福屯的故事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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