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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和|人文沅陵,湘西門戶

張家和|人文沅陵,湘西門戶

沅陵,三千年人文,三千年傳奇。

上世紀九十年代,五強溪水庫建成,千年古城沉入江底,隻留下為數不多的半截老街古巷,看天光雲影,聽漁舟唱晚。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途萬木春。”老城沉沒了,沅陵沒有沉淪。新城白天車水馬龍,入夜萬家燈火。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是常識也是哲理,引起我幾多感慨。我的感慨其實可有可無,就像身邊的這條大江,取一瓢或添一瓢,都不影響它的壯闊與浩蕩,而我依舊拾取幾片秋色,讓記憶多一份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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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借母溪,一個古怪念頭一閃即至:是張家界把自己一部分給了借母溪,還是借母溪把自己的擁有給了張家界?張家界“出道”早,一“出道”就“傾國傾城”,借母溪直到近年才有人相見恨晚。取材于民間傳說的情景劇《狃花女》,站在人倫角度上審視,不合公序良俗;站人性角度上打量,又有幾絲人性之光。“人之初”的男女訴求不是原罪,借來的母親也是母親,母親的高大完美與母親從何而來沒有必然聯系,無關人倫風化。英雄不問出處,況一個普通母親與苦命女人?不知道“狃花女”延續的香火,怎樣看待母親的難以啟齒和難以放下,把這塊山清水秀的土地,冠了一個讓人浮想聯翩的名字。

山,神話的原鄉。水中藏妖怪,山上住神仙。姜子牙封神365位,有8位封在山上,即蓬萊、方丈、瀛洲、泰山、衡山、嵩山、恒山、華山,統稱三山五嶽。誇父和盤古就是沅陵的山裡神話。

“誇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沅陵認為“誇父逐日”在沅陵,因為有奇峰峻嶺、氣勢巍峨的“誇父山”,位于五強溪鎮。

誇父逐日因遠古太陽神太多,羲和、炎帝、日主、東皇太一、東君、太陽星君、日宮天子,共七位。太陽是溫暖的,萬物生長靠太陽,但多了也是災難,後羿射日同樣因為太陽太多。誇父逐日沅陵,不僅有誇父山在,更有對《山海經》的沅陵解讀。河:沅江,古辰州治沅陵,沅江流經辰州,又稱辰河,久演不衰的戲叫“辰河高腔”;渭:渭溪,沅陵境内的一大溪流;大澤:洞庭湖,位于沅陵東北;鄧林:桃林,誇父棄杖而生。桃源與五強溪交界,陶淵明《桃花源記》表明那裡種桃已久,桃樹成林。這種解讀未必符合《山海經》原意,但不妨礙成為一說。誇父逐日褒揚以寡敵衆、懲惡除害、舍身亡死的英雄志與豪俠氣。這樣的“志”與“氣”,至今在沅陵人身上光芒閃爍。

盤古造就天與地,女娲得以造人,因為有了人的生存空間。盤古,豐功至偉。

盤古山位于沅陵荔溪鄉,距縣城15公裡水路。一葉小舟,秋水長天,咿呀而過。盤古山有盤古洞,霧氣散聚,如影如幻。宋人朱輔《溪蠻叢笑》雲“五溪之蠻,皆盤古也,聚落區分,名亦随異,沅其故襄。”記載盤古的古籍多為民間所撰,是文非史,但無文史不存,無史不成文。“盤古沅陵說”除了古籍所雲,還源于洞内有形似石栓、石鎖、石床等物象存在。它們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隻有人有這種需要。合理的邏輯想象,為沅陵是盤古故鄉提供了想象空間與物證支撐。

秋風瑟瑟,驅不散誇父逐日的悲壯,吹不息盤古開天地的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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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沅陵?沅指沅江,陵指山峰,水之名與山之形,合為沅陵。

沅江全長1000多公裡,其中200多公裡在沅陵境内。沅江的自然風光與人文風情,或者說沅江的神秘與神奇,主要分布在這200多公裡的流程上。沒有這200多公裡的起伏跌宕,就沒有浪尖上颠簸的船和風浪中千瘡百孔的帆,沅江将是另一番風景。

沅江是大湘西的“母親河”。大湘西的大小河流,幾乎都義無反顧撲向它的懷抱,一起書寫“大河漲水小河滿、小河漲水大河流”的沅水文化。兩岸的繁榮衰敗,都源于沅江的潮起汛落。五強溪水庫關閘,沅陵段水面寬了許多,深了許多。兩岸樓台城廓與田園村莊,連綿青山與高遠藍天以及所有的物華天寶,都在江水中搖曳婆娑。沅江,有大江東去浪淘沙的壯闊,也有一江流水青山碧的妩媚。壯闊是男人的豪氣,令人敬畏;妩媚是女人的韻味,給人親切。沅陵漢子說話像吼,喝酒酣暢淋漓;沅陵女子豔而不俗,妖而不媚,那美,一如沅陵山水。人是大自然的産物,生命為大自然孕育,禀賦為大自然造就。

酉水源于湖北,全長470公裡,進入沅陵完成“五溪歸沅”,把百川歸海、萬山朝宗的人文理念,書寫在沅陵的土地上。懷化是大西南今天的交通樞紐,沅陵是湘桂川黔古代的中轉站,肩負不同曆史條件下的相同使命。

酉水又名白河。早年,沈從文一身戎裝,白河上來來去去。曆史上投筆從軍大有人在,棄甲從文并不多見,他是不多見中的一個,人生回歸他的名字:從文。

酉水把“酉水拖藍”的水上奇觀贈予沅陵。而眼下不是“酉水拖藍”的季節,但兩岸秋色裝點的“十裡畫廊”,依舊讓我心頭波光豔影,眼前落英缤紛。

沅陵大小溪河數以千計,深溪、明溪、渭溪、荔溪、麻溪、怡溪、小溪、酉溪、借母溪、五強溪······無溪不鄉,無溪不縣。可敬在山,可愛在水,即便秋天,也讓人感歎這“綠滿山塬白滿川”“不似春光,勝似春光”的山水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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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2年,劉邦滅項羽,結束楚漢相争。這一年沅陵立縣。源遠流長、生生不息的曆史文脈,構成沅陵的博大與精深,文脈起源可追朔到商周。距縣城二十公裡的窯頭村先為商周濮國都城,後為秦黔中郡址。古墓群的出土文物是沅陵最早的“身份證”與“履曆表”。史書是後人寫的,墓葬是前人埋的,世上有假文字,地下沒有假文物。虎溪山古墓出土的“吳陽”印章,表明沅陵是西漢王侯封地,長沙王吳芮後人吳陽生前封沅陵,死後葬沅陵。出土的《食方》是他的食譜,也是沅陵食譜。沅陵飲食有口皆碑,吳陽是書寫沅陵飲食文化第一人。

濮國、黔中郡被沅江吞沒了,吳陽侯讓秋風吹走了,但一個偉大的靈魂留了下來,繼續長路漫漫、上下求索,他就是屈原,一位謀不為上納、才不為上用的大夫與詩人,公元前296年,放逐溆浦,烏蓬船朝發枉渚,夕宿辰陽。辰陽即辰溪。“枉渚”有人認為是曾為沅陵轄的浦市。如成立,屈原曾棄舟上岸;不成立,沅陵境内200多公裡水路也足以讓他飽覽奇山異水和詭異風情,《涉江》《橘頌》《山鬼》等傳世名作,是這200多公裡水路的所見所聞,是從沅陵到溆浦一路的傷時感懷。

公元前278年,國可以負我、我不負國的屈原無令自返,可惜沒有走出潇湘就一聲長嘯,自沉汨羅。他留下的文化記憶如同沅江流水,愈是深秋,愈是清澈;愈是久遠,愈是深邃;愈是流長,愈是浩蕩。在他身後,王昌齡、劉禹錫、王陽明、林則徐以及沈從文、梁思成、林徽因、厲以甯等古今名流,都與沅陵有過一段難了之緣。他們視沅陵之行為有幸,沅陵以他們涉足為榮光。

沅陵文脈傳承,二酉山舉足輕重。秦掃六合,天下歸一。為圓“萬世”夢,去雜音,滅異心,焚書坑儒。儒生伏勝偷運書簡藏于二酉山洞,二酉山成為“學富五車、書通二酉”的典出地。學海無涯,書山有路。路從二酉山起步,一路桃李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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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酉山保護文化,龍興講寺傳播文化。唐初,雲貴高原在唐的版圖上,卻不在唐的體制内,南诏時服時叛。李世民不能容忍這種局面繼續存在,但天下初定,無力他顧,況且貓戲老鼠南诏玩得風生水起,很難一時蕩平,于是有了貞觀二年(628)敕建龍興講寺,距今1300多年。講寺灌輸佛教理念,傳播中原文化。李世民這一布局沒有立竿見影,但為最終平定西南做了思想和輿論準備。公元902年,存續256年的南诏宣告結束。南诏曾是參天大樹,躲過春天的雷雨,抗過夏天的酷熱,但沒有逃脫秋風落葉的宿命。明正德六年(1511),心學家王陽明由貴州龍場驿丞知江西廬陵,途中在講寺講授“緻良知”。後人建陽明書院,紀念這位與孔子、孟子、朱熹齊名,集政治、思想、軍事、文學于一身的王文成公。

秋風從江面吹來,黃葉落了一地。李世民先知先覺,講寺的位置恰好定在五強溪水庫蓄水後的沅江最高水位處。不能不欽佩李世民的雄才大略與高瞻遠矚,目光穿越千年。也許是巧合,但曆史與現實總是在巧合中互相關照。

河流山川造就風光,曆史文化玉成風情。沅陵出過多少名人不敢妄斷,但“武陵蠻”首領單相程至少是一代枭雄,東漢名将劉尚和馬援,一個陣亡,一個病死。單是沅陵人,沅陵沒有留下他的遺迹或秩聞,究其原因,與沅陵扮演的曆史角色有關。沅陵為“湘西門戶”,開門湖區中原近,王風撲面來;關門天高皇帝遠,“蠻習”依然在。站在王化角度,聚衆造反,并不光彩,被遺忘不足為奇。而清代刑部尚書、畫家張世準,兵部給事中馮錫仁,現、當代話劇、電影藝術表演家金山,詩人朱湘、龍彼德,作家向本貴、劉艦平,詞作家張名河、石煌遠,雜交水稻專家李必湖、鄧華鳳等,是沅陵文脈當之無愧的延續者。

地靈人傑,謂之龍脈。龍脈就是文脈,是以又謂人傑地靈。塔象征龍脈也象征文脈,縣衙州府治地都有一塔相伴,彰顯“寶塔鎮河妖”的權力信仰。沅陵有鳳鳴、鹿鳴、龍吟三塔。鳳鳴塔立于香爐山。香爐山與鳳凰山一左一右,進城大道中間穿過,經大橋直抵縣城,橋那頭的市聲飛過橋來,肆意喧嚣。秋天,沅江清澄如鏡,鳳鳴塔像一朵蓮花倒映江中,風吹綠浪,“花”在水下招搖。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一個秋夜,天上一彎秋月,地上燈火闌珊。我站在沙灘上隔江遙望,山上塔身朦朦胧胧,水中塔影隐隐綽綽,秋水揉碎的月光星輝撲朔迷離。那場景,是李白“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的詩情與畫意。鳳鳴塔建于明萬曆十六年(1588),迄今440多年,清道光年間有過重修。

鹿鳴塔位于鹿鳴山,距鳳鳴塔十來公裡,差不多同一直線,與龍吟塔隔江。三塔半月形拱衛縣城。鹿鳴塔站位最高,常遭雷擊,印證蘇東坡的“高處不勝寒”。

最能展現“寶塔鎮河妖”的是龍吟塔,像一把利劍紮在河漲洲上。沅江大橋上眺望,洲像木排,塔如桅杆。源于幻覺,洲與塔似有搖晃之感。秋天,沅江溫存許多,風在江面上歡快地吹,波光繞洲散成一江浪花,沅陵明萬曆以後的沉浮興衰,都塵封在三塔的記憶裡。可悲的是鹿鳴塔,曾被雷擊得傷痕累累,長期“半身不遂”,民間還編了一段“绯聞”,說是天上王母的女兒愛上沅江龍子,一個天上宮阙,一個地上水中,千裡姻緣于他們何止千裡?世上百病皆有藥,唯有相思獨無方。王母讓女兒下凡,賞奇花異草以散心,走一遭就回。不料女兒去而不返。一怒之下,王母将龍子困在江中,把女兒系于香爐山,身不能動,但心可以飛,誰知花心野鹿半道劫愛。女兒與龍子私通,現在又被野鹿擄走,天道、王法、人倫,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她将龍子化為河漲洲,後人建龍吟塔;将女兒化為香爐山,後人建鳳鳴塔;将野鹿化為鹿鳴山,後人建鹿鳴塔。有情人成不了眷屬,長吟以吐相思之苦,洩心中之憤。王母遷怒野鹿,令雷公擊之,似失公允。野鹿乘人之危,咎由自取。

龍吟、鳳鳴、鹿鳴,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為愛乎,為恨乎?由人評說。有幸的是體無完膚的鹿鳴塔終于修葺一新,一根細小的避雷針讓雷公不再光臨。

“五溪歸沅”是沅陵最具山水靈氣的自然景觀,“三塔鼎立”是沅陵最富傳奇色彩的人文景觀,曆代多有吟詠。

登高把酒酹神龍,拔劍狂歌氣似虹。

敢以清流攔巨浪,恥居窮壑伴奇峰。

怒濤滾滾山河杳,落木蕭蕭宇宙空。

不盡沅江東逝水,古今淘盡幾英雄。

周佛海,一個另類“名人”,秋風讓他去了該去的地方,但遊龍吟塔不失少年豪氣。

沅陵是“湘西門戶”,免不了烽火狼煙。

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伐商,濮随周出征。濮與周,附屬與宗主。窖頭村是不是濮都暫且不論,但沅陵是濮地,周伐商,不可能置身事外。但變封地為屬地始終是宗主的國之大策。周昭王興師,未能亡濮,表明濮沒有能力倒周卻有實力抗周。戰國中期,周室形同虛設,楚威王設巫與黔中兩郡,濮被肢解,沅陵從此歸楚。

春秋戰國混戰500多年,秦與楚多次較量,打得驚天動地。公元前280年,秦司馬錯兵發隴西,經巴蜀、渡酉水、入沅江,意在黔中,沅陵是首戰之地。史家目光多在一國之都的攻守以及聲勢浩大的戰事上,其它一筆帶過,或忽略不計。司馬錯入沅陵,司馬遷不着一字。就像這秋天,人們關注火紅的楓葉與飛翔的大雁,不在意幾縷枯草與幾聲蟲鳴。

沅陵曆史上地稱“蠻”地,人稱“蠻”人。“蠻”地王氣未至,風化不開;“蠻”人粗魯彪悍,不懂世故。一個“蠻”字,凝固太多歧視。但造化公平,馬援“征蠻”來不及排兵布陣,就不知是“中曙”或“中蠱”,一場瘟疫,潰不成軍,自己也死在距沅陵縣城百餘裡的壺頭山上。

馬援是在劉尚“伐蠻”戰死後,自告奮勇,請纓出征,結局震動朝野。我很困惑,戰争帶來的是災難,留下的是苦難。朝廷褒揚馬援可以了解,祭祀馬援的伏波廟遍及沅江兩岸匪夷所思,甚至還編造了馬援靈魂護佑船過清浪灘的神話。人家生前要打的,不就是你們這些不把朝綱當回事的 “刁民”“反民”嗎!通道黃土風雨橋上關雲長塑像聯雲:“讀孔子遺書唯有春秋一部,存漢家正統豈容吳魏三分。”建伏波廟也出于這一理念。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潇潇蘆荻秋。”

辰龍關,“門戶”的門戶,出關湖區,入關山區;閉關,中原與西南猶似天涯;開關,西南與中原近在咫尺。眺望關裡關外,環顧身前身後,我第一次明白了何謂關山。清康熙年間,平西王吳三桂反,兵敗死于長沙,殘部退守雲貴,扼住辰龍關清軍三年未能攻下,後得鄉人接應,破關直取西南。辰龍關對于清初“削藩”意義重大,影響深遠。五十多年後,乾隆親題“天下辰龍第一關”,刻于絕壁,昭告後人:此地形勝。

北山海、南辰龍,見證吳山桂飛黃騰達與身敗名裂,見證“八旗”入主中原、平定西南。兩個節點,半部清史。

“茂陵劉郎秋風客,夜聞馬嘶曉無迹······衰蘭送客鹹陽道······渭城已遠波聲小。”雄關不再,雄風猶存。

辰龍關阻擋過刀光劍影,但擋不住西方列強的文化滲透。1902年的“辰州教案”既是國與國的政治對立,也是東西方的文化對立。1937年“泸溝橋事變”,日軍步步緊逼,中華民國遷都重慶,湖南省府遷沅陵。這是八十多年前那個秋天的故事。

1935年11月,賀龍率部長征在橋梓坪休整。為感謝住戶陳定祥,離開時把自己任建國川軍第一師師長時佩帶的軍刀送給陳以表謝意。陳家五代人珍藏八十多。2015年5月,陳家後人把軍刀交給元帥後人。紅色故事,感人至深。1949年10月,人民解放軍挺進湘西剿匪,軍部設沅陵縣城。剿匪勝利公園和紀念碑,銘刻那段“高山流水獵人魂”的烽火歲月。

是緣分,抑是巧合?沅陵這些故事總是與秋天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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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得讓人心痛”已為沅陵名片。“心痛”因為“心結”。心結是一種情懷。

三千年過往,多少失寵官宦、落魄文人、浪漫騷客、征戰士卒、逐利商賈,“五更鼓角催行急,一枕鄉思夢未殘”······身為遷客,“西北望長安”是他們共同的心理訴求。沅陵有幸,慰藉他們羁旅中的思鄉情懷。

沈從文早年以大哥在縣城的私邸芸廬為家,那段經曆讓他一生“苦苦思念着故鄉的那條沅水和沅水邊的人們。”他是鳳凰人,鳳凰與沅陵隔着幾個縣,沈家門前的沱江隻是沅江的二級支流,用“故鄉”稱呼沅江,用情之真,表意之深。他對沅陵的不舍之情,流淌在《湘行散記》等作品裡,其中《沅陵的人》讀之品之,熱辣滾燙。

1938年深秋,張學良轉至鳳凰山羁押。哀家國安在?“萬裡碧空孤影遠,故人行程路漫漫。少年鬓發漸漸老,唯有春風今又還”;念親人何處?“卿名鳳至不一般,鳳至落到鳳凰山。名山古刹多梵語,别有天地非人間。”眼前的鳳凰山,一山秋色,五彩斑斓。

沅陵人天生好嗓子,山歌唱得閉月羞花、魚沉雁落。移民搬遷,數量可觀的農民變為市民。他們人在城裡,心在山裡,于是公園廣場,唱天唱地,唱古唱今,唱人唱事,唱喜唱悲。以歌定情本是少數民族的婚戀習俗,一首山歌,結一生緣,成一樁婚:

哥在屋後唱山歌,妹在繡樓跺雙腳。

娘問女兒你跺什麼,新穿的鞋子不合腳。

沅陵放排行船,号子聲聲,蔚為壯觀,如今作為文化符号留在沅江兩岸。當我陶醉在一江秋水托起兩岸秋色、兩岸秋色擁抱一江秋水時,遠去的帆影、纖繩、烈酒、呐喊,去而複還,令我回望沅江,回望這塊土地上的山高水長。

“一枕暗香聽橹聲,尋夢無痕到碣灘。”沅陵産茶古已有之。清嘉慶二十四年(1919),林則徐過沅陵,辰州知府待以官莊毛尖。林驚歎“郡内有天下第一關,孰之亦有天下第一茶!”知府以“一縣好水留客住,五溪秋水為君清”相酬。左宗棠率師南下,号令“三軍飲茶非官莊毛尖莫屬。”碣灘茶漢為名茗,唐為貢茶。有一出辰河高腔叫《李旦與鳳嬌》,演的是李旦不為武則天寵,流落沅陵,在胡員外家為仆。寡嫂文氏有女名鳳嬌,與李旦互生愛慕,文氏許女與李。風水輪流轉,李旦回朝登基,冊鳳嬌為妃。這段皇帝與民女的奇緣出自民間,表達了李唐子民對武則天以周代唐的不滿。1972年,日本時任首相田中訪華,僵硬的中日關系在碣灘茶的清香中升溫回暖。

一杯碣灘茶,促成皇帝與民女聯姻,見證中日關系大門開啟。

茶園一片嫩綠。身背竹簍的采茶女一邊采茶,一邊唱山歌,秋天的茶園,沅陵秋天的山山水水,都被唱得春意盎然。

歌聲中,我看了看手機,滿屏都是沅陵秋色。(張家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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