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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電真相

作者:王濤  

    北電成為現在的北電,是在2000年。那一年它105歲。

    彼時,高達124.50美元的股價讓它躍上了榮耀的巅峰。不過這更像是一場成長的祭禮,随着網際網路泡沫的破滅,北電就此便陷入了無盡的迷茫當中。直至2009年1月14日,筋疲力盡的北電在美國、加拿大和歐洲申請了破産保護。

    總部位于加拿大的美國公司

    一直以來很多人都認為北電是屬于加拿大的電信裝置制造商。其實,它真正的身份應該是“總部位于加拿大的美國技術公司”。

    真相的披露是在2006年。該年阿爾卡特收購朗訊科技之後,後者原來所參加的涉及美國國家安全的相關組織的資格被美方取消,阿爾卡特朗訊公司對此提出異議,其中的一個理由就是,從屬于加拿大的北電一直位列其中,是以美方應該一視同仁。

    但是通過資産清查,最後得出了結論:北電有超過50%的資産屬于美國,并且從其高層管理人員構成上看也是以美方人員為主(當時公司CEO邁克·紮菲羅夫斯基即為馬其頓裔美國人)。是以,北電的主體屬于美國,隻不過其源起于加拿大,并内含該國相當一部分資産。

    盡管如此,北電在加拿大人的心目中依然有着特殊的地位。這不僅因為它是一家曆史悠久的百年老店,還在于它是該國為數不多的全球性大公司之一,并且在技術創新方面它也曾做到了全球領先。

    稍加對比便可清楚北電的與衆不同。不列颠哥倫比亞省(BC省)是加拿大通信公司比較集中的地區。該省共有500多家通信公司,從業者共2萬多人。也就是說,平均一家公司僅有40人左右。在加拿大,200多人的公司就可以被稱為大公司。而擁有幾萬員工的北電在這樣的産業環境中無疑會有鶴立雞群之勢。

    由此也不難想見,此番北電淪落到申請破産保護的地步,對加拿大人而言無疑會産生巨大的心理沖擊。我們看到在北電宣布破産保護的同時,加拿大工業部随即釋出了一份聲明,稱“将繼續與北電合作,希望北電恢複成為一個充滿活力的企業”。但是也有分析人士指出,目前在加國執政的保守黨政府代表的是中小企業利益,反而對大企業帶有一定偏見。是以,加國政府最終能在多大程度上對北電施以援手還有待觀察。

    對于北電的未來走向,有分析人士認為,一者是繼續生存下來,但從此隻能偏安一隅,做局部市場産品;再者被收購,公司更名,就像美國世通公司(WorldCom)那樣;還有就是最壞的結果,徹底破産。

    瘋狂的種子

    北電在锱铢累積間向上走過了百年才到達自身發展的頂點,但是它衰落到破産邊緣卻隻用了不到10年的時間。以如此短的時間經曆天堂地獄式的動蕩,在同類大型廠商中實屬少見。回顧起來,這一切也是與它如同押寶般的激進冒險風格分不開的。

    事實上,在上一個世紀交替之際,北電便已經在企業經營中埋下了瘋狂的種子,其後,這種非理性便在企業的商業營運中一再執拗地出現。

    那還是在1999年的時候。當時,北電認為3G時代已經來臨!從這個戰略判斷出發,它開始動用公司所有的力量推進3G技術、産品的研發,為此甚至不惜完全停掉了對2G産品的研發。北電的做法會讓人們明白什麼才叫做孤注一擲。

    更讓人匪夷所思的還在後面。為了給自己的新戰略尋找到強勢的支點,北電全力遊說美國營運商Verizon上馬WCDMA。要知道,Verizon營運的是CDMA網絡,并且它也是北電CDMA産品線的大客戶!也許隻有現實本身才敢于編造這樣的故事。

    這種自殺式的行為似乎隻能用瘋狂來形容。其代價是2G客戶對北電的做法極為不滿。雖然北電當時在3G市場上取得了較大的份額,甚至一度超過行業龍頭愛立信,但是頗具諷刺意味的是,當時北電的3G客戶全部不是自己原有的2G客戶。

    北電在3G産品線上的驚險之旅一直持續到2006年。該年9月,在看到已經失去了規模效益之後,北電将UMTS部門的主要業務出售給了阿爾卡特。盤點起來,北電在研發上先後投入了近20億美元,但是從阿爾卡特那裡套現的金額僅為3.2億美元。

    按照當時北電方面的說法,公司下一階段的工作重點将集中在4G網絡市場。為此,北電在原來的UMTS産品線上保留了核心網和後續演進技術LTE。同時北電也把WiMAX列為公司未來核心的戰略産品線。

    WiMAX一度被北電看作是重新翻轉電信市場的杠杆,但是它的萬丈雄心卻在自己的傳統勢力範圍北美市場遭受沉重打擊。在2007年SprintNextel的WiMAX裝置招标中,此前一直被認為是穩操勝券的北電竟然落選,眼睜睜看着不聲不響的三星、摩托羅拉等廠商拿走了訂單。SprintNextel給出的說法是:北電沒有終端。也就是說,被北電視若生命的WiMAX産品線并沒有形成完整的端到端能力,其産品規劃上的缺失至此暴露無遺。

    SprintNextel是美國第二大CDMA網絡營運商,它一直也是北電的鐵杆客戶,在SprintNextel那裡,北電有着“萬年老二”的雅号,即在其CDMA裝置供應上,朗訊永遠排在第一位,其次就是北電,而其他廠商則很難再擠進來。有着如此深厚的合作基礎,但是在WiMAX問題上北電并沒有抓住機會。

    此役過後,北電銳氣盡失,并最終選擇了放棄。2008年6月,北電宣布與以色列的奧維通公司簽署WiMAX戰略合作協定,其核心用意在于北電将縮減投資,不再從事WiMAX研發,轉而在奧維通那裡定制WiMAX裝置。但是随着2009年1月北電宣布徹底放棄WiMAX業務,這一合作也宣告結束。

    從曆史上看,北電的産品規劃是典型的分散風險式布局,即在多個主流通信技術路線上都有自己的強勢聲音。自2000年以後,北電開始不斷地大幅調整自己的産品線。但是最終卻無奈地走到了無東西可賣的境地,而在原有的GSM和CDMA市場上,北電也正在遭受其他廠商的搶食。

    失血的成本

    上世紀的網絡泡沫成就了很多通信公司的短暫輝煌,而與之相随伴生的則是人力成本的瘋長,北電也不例外。

    在1999年,一個剛剛入職北電的北美碩士生就可以拿到6.5萬美金的起始年薪,而在1994年的時候,這個數字為3.2萬美金。也就是說,5年的時間就漲了一倍多。當時美國所謂的中産階級家庭,其“家庭”年收入一般在5萬~6萬美金之間,而這僅相當于北電新員工“一個人”的年收入。

    那一段時期的确是通信人的黃金年代,不過其内裡的真實邏輯鍊條是:股票市場的泡沫化導緻通信行業的泡沫化,最後又在從業者工資泡沫化上得以呈現。薪酬待遇上去容易下來難,這也是納斯達克崩盤後北電們所遇到的共同難題。此時唯一的選擇就是裁員。由此我們也看到,2000年以來,北電的裁員一直沒有停止,斷續延至今日。在北電管理者的心目中,“人是最寶貴的,但也是成本最高的”。

    北電的人力成本不僅展現在普通員工的工資上,其走馬燈式的更換高層人員也讓它在管理成本上耗費彌多。有在北電工作過的人士談到,北電每年都要召開銷售大會,他本人從2003年開始共參加了三次,而每次見到的CEO面孔都不一樣。高層的頻繁更替給北電帶來的最明顯變化就是公司的“口号”也不斷改變,但問題是這些口号都沒有最終轉化為真實的産品。

    北電的研發成本也是居高不下。其UMTS技術産品線的研發就是在成本最貴的歐洲和北美地區進行的。是以說北電出售該産品線,有市場規模效益的因素,也應該有成本控制的考量。

    2003年東窗事發的财務醜聞也讓當時剛剛有所起色的北電再次遭受重創。在經曆一番勞民傷财的地毯式财務審查後,2006年12月27日,北電和股東達成24.5億美元的和解協定,其内容包括北電向股東賠償5.75億美元現金,并發行約相當于其現有流通股14.5%的股票,按照北電當時股價估值為16.4億美元。它也是美國證券欺詐集體訴訟曆史上最大的和解案之一。

    沖突的聲音

    對一家成熟的跨國公司而言,在對外發表言論時一般都要斟酌再三,同時對自己的産品和市場政策宣講都會有其完整嚴密的邏輯。但是在北電那裡此類規則似乎并不重要,這在3G和WiMAX問題上表現得尤為突出。

    北電在放棄UMTS産品線的主要業務後,其對外口徑是3G技術已經成為“老技術”,3G話題也是“老生常談”,而“跳過3G”才是正途。不消說這會給3G網絡營運商們帶來怎樣的不快,而在一些正全力推進3G發展的國家那裡,想必北電也不會掙到正面的印象分,更為不妥的是:這是一個難以自圓其說的說辭。不要忘了,北電在UMTS上還保留了核心網業務,在cdma2000上也在繼續投入,而它們恰恰都是無可置疑的3G業務。

    否定3G的初衷是在于力推WiMAX。在北電那裡,WiMAX已經被“升格”為4G技術,而這一點連WiMAX真正的上司者英特爾也沒敢說過。因為一個顯見的事實是,WiMAX在2007年10月被ITU接納,但是它的确切身份是“3G标準之一”。

    3G和WiMAX接連折戟之後,北電對所謂4G的态度開始軟化。2008年9月,邁克·紮菲羅夫斯基暗示,4G業務“在未來幾年可能會有豐厚回報,但也充滿風險”。此情形與剛開始時的狂熱态度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把話說絕,讓自己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這種剛性有餘彈性不足的輿論風格給北電帶來的絕不僅僅是顔面無光那麼簡單。

    不徹底的本地化

    中國大陸市場的重要性無需贅言,北電在這裡也不可謂不煞費苦心,至少在時間和空間布局上,北電并不比其他廠商差,但是如果評估其效果,未免就要大打折扣。

    縱觀北電在中國大陸市場上的發展,一個重要的症結在于它始終沒有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本地化。正像某業内人士指出的那樣,中國大陸市場的本地化不是“中國話化”,也不是“國語化”,語言交流無障礙并不等于對市場的了解就沒有障礙。

    對于跨國公司而言,它們一般尊奉的信條是“有本地人才不一定能夠成功,但是沒有本地人才就一定不會成功”。看一看此前北電中國區的上司團隊構成,就會明白其短闆所在,為何會産生無謂的内耗?這一點的确需要北電反思。

    當年北電在中國的3G标準TD-SCDMA上曾有巨大投入,它也是國外廠商中第一個實質性支援TD-SCDMA的廠家,在核心網環節号稱占據當時TD-SCDMA試驗網的“半壁江山”。這也有賴于當時幾位熟知中國市場形勢的本地人才的大力推動。但是後來這一努力半途而廢,北電方面選擇了退出,真可謂功虧一篑。

    此事折射出來的是北電總部對中國大陸市場沒有足夠的耐心,而這種急躁的心理也直接導緻了北電大中國區前任總裁兼CEO毛渝南的離職。由于企盼多年的中國大陸市場3G商用一直沒能實施,北電方面決定對大中國區降格以待。此前毛渝南直接向北電全球CEO彙報,降格後改為向亞太區彙報。是以,2006年毛渝南從北電離職,而他在北電就職10年間所積累的市場經驗也随之流失。

    北電在中國的布局較早。1995年成立廣東北電研發中心,2001年成立北京研發中心。在2008年,按照北電的規劃,由北京和廣州園區組成的中國實驗室将成為北電除渥太華研發中心之外的另一個全業務研發基地,其研發的産品和解決方案幾乎涵蓋北電所有的産品目錄。從成本等角度考慮,北電研發重心向中國偏移無疑有其必要性,但是正如上面所述,執行層面的缺失導緻事倍功半。

    在這裡還有一個細節頗值得玩味。北電在1995年便踏足廣東,而且多年來在當地也有很大的投資,但是北電在廣東電信市場上卻鮮有斬獲,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怪的事情。麻雀身上藏有一切荒謬的根源。果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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