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迪士尼攔在門外的聯名：究竟什麼才是“漢元素”？
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已出版《圖解中國傳統服飾》
“女子穿聯名漢服進迪士尼被攔，樂園須知若着裝不當或被拒絕入園”的瓜，大家都吃到了吧（雖然已經快過去一個月了）。這個新聞裡有很多吸睛要素，每一個拿出來都可以讓口水成壺口瀑布的那種，并且在資訊的傳播上、新聞的炮制上，也出現了一些偏差，使得問題進一步發酵。最終呈現在微網誌熱搜上的詞條是#迪士尼回應女子穿聯名漢服被攔#，這并不一定是事情的原貌，但基本代表了輿論發酵的集中走向。
在設計上，這的确是一條與《冰雪起源》中安娜公主相似度很高的裙子。即便我這樣已經見過形形色色漢服相關設計的人，在看到這條新聞中的裙子時，也驚歎了一下“如今漢服店已經可以做到這個地步了嗎？”
△ 小紅書截圖
△ 網絡圖檔
商家也是特意去對安娜公主的服裝進行仿造與營銷的。
這種相似度很高的造型其實是需要買家自己手動進行調整以後才能獲得的，也被商家稱作“第二種穿法”。
△ 商家的“第一種”穿法
事實上，隻要打開某書、某音、某博搜尋關于這款聯名的關鍵詞，看似作為備份的“第二種穿法”才是真正被争相曬照的對象。很顯然，這套服裝的賣點都是成為“在逃公主安娜本娜”。
△ 商品視訊截圖
對于熱搜，漢服圈内比較大的意見還是來自這套聯名款算不算“漢服”？
因為已經過去有一陣子了，最初商家的售賣名稱已經很難考證了，就像事件被爆出來之初，許多買家都聲稱售賣該商品的十三某店鋪在直播裡說可以順利進入迪士尼樂園，而後澎湃新聞也曬過一張疑似買家被拒後與店家客服的聊天截圖。但熱點發酵以後，商家就更改了話術。
△ 小紅書截圖
△ 澎湃新聞微網誌配圖
可能基于偏好的推送，在最初發帖的那位某書使用者評論區裡大多數言論都是針對迪士尼的，認為迪士尼過度幹涉遊客着裝、規定不透明，以及賣聯名賺錢卻還要阻攔等。在公衆号“迪士尼中國”2022年7月的推文《好消息！迪士尼蟬聯年度“全球最佳授權商”榜首》提到，“迪士尼2021年度授權商品的全球零售總額達到 562 億美元，這一數字較上一年度 (540億美元) 有所增加”，可想而知迪士尼的授權幾乎到了爛大街的地步。我前陣子想買個耳機，打開拼夕夕後發現，售價僅三四十元的藍牙無線耳機同樣也可以擁有正版迪士尼授權，四舍五入就是個南極人了。在網絡搜尋如何獲得迪士尼授權的結果，也基本引導你如何通過二級代理或第三方平台轉授權以降低審查難度和投入費用。換言之，大多數售賣迪士尼授權聯名商品的店家，與迪士尼官方之間可能根本沒有溝通管道。而買家在熱點發生之前就向十三某店家提出了聯名服飾是否影響入園的問題，就已經說明買家是了解入園規則的。
△ 小紅書截圖
澎湃新聞的配圖裡和某書裡都出現了許多人想刻意去挑戰迪士尼規則，希望混過前面的關卡，進而入園完成自己需要的拍攝。
△ 澎湃新聞微網誌配圖
而讨論這件衣服是否為“漢服”，要遠遠比讨論迪士尼規則複雜多了，因為它沒有規則。
商家如今稱這套聯名服飾為“诃子裙”“國風裙”，而“诃子裙”是不是屬于漢服這個問題就足夠漢服圈内掐上十幾年了，也的的确确掐了十幾年。甚至于它處在了一個很吊詭的境地：一些資深的圈内大佬主張诃子裙屬于“漢服”，但是她們很少買也很少穿，出于形象考慮還是更偏愛明制宋制一些；入圈數年或剛入坑的漢服愛好者主張诃子裙屬于“漢元素”，但她們是市場上這類服飾的主要購買力。就好比，熱點發酵的那位某書部落客，她堅決認為這套聯名不屬于漢服，而是屬于漢元素，但她買了也穿了，她同樣在評論裡回複網友說自己并不喜歡迪士尼，但她同樣買了迪士尼的聯名進了迪士尼的樂園。
△ 小紅書截圖
估計有人要問，什麼是诃子裙？什麼又是漢元素呢？
诃子裙，簡單描述就是抹胸長裙，在齊胸襦裙（見《「齊胸襦裙」的曆史根據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漢服”溯源》《「齊胸襦裙」争議聲中的一百種還魂姿勢 | “漢服”溯源》）大熱之前是唐代背景古裝劇裡标志性服飾，形象出處是《簪花仕女圖》。它曾經也是漢服運動裡比較熱門的款式，但由于缺乏考古實物的佐證，以及《簪花仕女圖》自身的年代争議等，被劃出了漢服隊伍，不過它如今依然是比較熱銷的古風款式。
△ 《簪花仕女圖》局部
△ 影視劇中的诃子裙
漢元素，是漢服元素時裝的簡稱，早期是指一些從漢服款式出發進行設計的時裝。常見的做法是把衣服袖長、裙長改短，層次簡化，使用現代感面料等，比如這些十幾年前的漢服商家“漢元素”商品（又是展現我資曆的時刻）。
△ 網絡圖檔
但後來“漢元素”就變成了一個大籮筐詞彙，用來收納曾經是但後來被踢出漢服隊伍的古裝款式。比如“诃子裙”，哪兒哪兒都不符合“漢服元素時裝”這個定義，但照樣會被稱作“漢元素”。
“漢服”至少可以分成3種認知，我們從中可以看出3種“漢元素”——
認知①：漢服是一個服裝款式庫，隻有嚴格尊照這些款式制作的服裝，才能算漢服。這種認知是最廣泛的，诃子裙也是在這種認知下被踢出“漢服”庫。于是，那些與漢服沾邊又在“庫”外的服飾就成為了“漢元素”。
認知②：漢服是一面宗教旗幟，隻要符合教義特征（比如交領右衽）的服裝，就能算漢服。一些漢服元老主張诃子裙是漢服，基本是出于這類認知，認為诃子裙擁有他們認為的“漢服曆史共性”，也認為以文物為标準的判斷依據是“霸道理念”。這種認知讓漢服的邊界愈加模糊，使得“漢元素”也更偏向早期的時裝化風格。
△ 2003年國際小姐比賽王珊獲最佳民族服飾獎
△ 2008年北京奧運開幕式表演服
△ 西安大唐不夜城的不倒翁表演
認知③：漢服是一種唯心理念，隻要心念口誦、生有向往，那麼原本存疑的服裝穿在身上，也就成了漢服。這種就常見于一些輿論評價裡，為了“收容”一些着裝有明顯錯誤但又值得發展的對象，體面地将其稱作為“漢元素”，進而囊括到漢服的隊伍中來，比如一些網紅、明星、上司、學者的古風化穿着。
△ 網絡圖檔
從性質與作用上來看，“漢元素”更像是“漢服”與其他服飾之間的一條邊界模糊的緩沖帶，這裡的其他服飾包括時裝，也包括COSPLAY服飾、lolita裙、其他民族服飾等等。因為漢服的定義與界限因人而異，是以“漢元素”這條緩沖帶也随之會浮動變化。
在商家手中，所有模糊地帶都終将成為商業話術。就當我以為安娜公主聯名已經十分大開眼界的時候，發現十三某店内熱銷的迪士尼聯名還有茉莉公主。其實，這套是什麼公主已經無所謂了，當商品視訊将毫不相幹的設計與漢服款式進行關聯的時候，就知道天下可能已經剩不下什麼不能是漢元素的服飾了。如果有，那也是店主對于漢服款式庫學藝不精。
△ 十三餘商品圖檔
近期類似苗疆漢服、藏風漢服、西域風漢服等，基本都被劃歸到了“漢元素”領域，有一種欲斷難斷的感覺。尤其對于商家來說，越是這類“漢元素”越是趕在潮流的風口上，銷量不俗，對于十分依賴網絡社交引爆的小衆服飾來說，這類“漢元素”天然具有話題性和傳播度，不需要發3元紅包買家都自發拍照發社交媒體。
但從OL風、日常風，到迪士尼公主、再到異域異族風格，本質問題就是《迪奧“馬面裙風波”的後觀察：我們真正丢失的是什麼？》裡提到過的，找回服飾款式易，但重建民族審美難。這些風格的共同性就是，它們都不是“漢服風”。目前漢服的困境就在于，如果不外挂一個影視劇風格、封建階級身份等等，在消費市場就幾乎沒有了立足之地。
“漢元素”的本意是通過漢服去重塑時裝審美的，畢竟全稱腳漢服元素時裝，然而一年年過去，“漢元素”反而成為了其他審美沖擊漢服的先行站、實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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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梅狐狸 傳統服飾
臉着地的藏狐，故紙堆裡的服飾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