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第一百零二章 擺鴻門宴擒池仲容

作者:吾心陽明

臘月二十五,池仲容到巡撫衙門辭行。王陽明勸池仲容道:“池義官現在回去,五百裡地,路上得八九天。眼看着就過大年了,你們無論如何趕不上回家過年了,途中過年,冷冷清清。即便回到浰頭,大年初一、十五,按禮數,你們又要來贛州拜年。這樣來回折騰,不如就在贛州過年,熱熱鬧鬧,過了年再回去。”

危壽在一旁說道:“池義官,不能辜負了王都堂的一片好心呀。再說贛州還有好多地方你沒吃沒玩沒看呢。”

王陽明吩咐危壽道:“危節推,要過年了,給浰頭新民每人發放些零花銀子,讓大家樂和樂和,有個過年的樣子。”

此時,池仲容耳邊又響起了“香飄四省”酒館那個細妹子唱《王二姐思夫》的甜美聲音,他心裡不由得癢癢的。留與走,各有利弊。走了,能趁着過年,和山寨弟兄們大碗喝酒,痛痛快快;留下,聽聽小曲,抱抱城裡的細妹子,把玩一下細妹子的細嫩小手,也不錯。心念一動,池仲容道:“謝都老爺招待安排。”

出了巡撫衙門,池仲容問危壽道:“危大人,那天唱《王二姐思夫》的那個細妹子住在哪裡?”

危壽一笑,道:“以前這些樂戶賤民都在城外龜尾角住,趕上過年,衙門為安全考慮,把樂戶搬遷到了城裡。就在——”危壽看着池仲容渴望的眼神,會意道,“瓦肆街。”

池仲容有些淫蕩地笑着說:“危大人,聽說這些樂戶,不少人過去是做官人家。真有這回事?”

危壽道:“做官人家?啊,有這回事。樂戶,有前朝的俘虜,有罪臣家眷,這些還算高等樂戶,吹拉彈唱,侍候官家。再有就是……”危壽看着池仲容,加重語氣說道,“土匪、強盜、罪民處斬後,妻子兒女有的官賣,給大戶人家做家奴;有的直接罰做樂戶,或者罰入軍營,男的戴綠頭巾,做龜兒子,女的做妓,賣藝賣身。池義官,今年南安剿匪,官府又增加了不少樂戶。”

池仲容聞言開始是尴尬,後來是皺眉,心裡恨恨的:奶奶的!老子搞就搞做官人家出身的。

接下來的幾天,每天中午,巡撫衙門中軍參謀、六房書吏輪流做東請池仲容吃飯,晚上池仲容就嫖宿到了瓦肆街的樂戶家。有了零散銀子的池仲容的衛兵,也不時投宿樂戶家。池仲容銀子多,可以常宿常嫖;衛兵們嫖心大,零散銀子不經花,不時幹些過去輕車熟路的土匪勾當。

大年初一,池仲容要到巡撫衙門拜年,半個頭被纏着紗布,成了獨眼龍。為了圖個過年的喜慶顔色,白紗布外又纏上了紅綢布。

瓦肆街到巡撫衙門之間,有一段距離。上午,危壽陪池仲容走在歡鬧的街道上,腳下滿地是被炸碎的紅紅的炮仗碎屑。從東往西走,沿途路過的府衙門前,有唱花燈戲的,一紅男一綠女,女的挑燈,男的打傘,你一來我一往。這是民間藝人在向府衙讨喜錢。府衙邊上的驿站門前,是一隊踩高跷的。驿站小吏在大門前放上一挂鞭炮,送給高跷隊幾粒碎銀子。再往西走,是嶺北分巡道署衙。池仲容感受不到外面的喜慶,他心裡有些冰冷,他懷念山寨過的大年,除夕夜一場酒能喝一長夜,初一天明一挂萬字頭的長鞭炮,然後高坐虎皮交椅,坐等各山寨寨主前來拜年。接下來是和寨子裡臉蛋最好看、嗓子最動聽的細妹子來一段采茶戲。真是美滋滋的……唉!為什麼會鬼迷心竅,在别人的地盤過年呢?倒黴!

進了巡撫衙門大院,路遇拜年的官員像走馬燈,一撥一撥的。池仲容在贛州見官小一輩,像虔誠的朝聖者朝聖似的,走幾步就要磕回頭。磕到大堂,昨夜受過傷的頭早就暈乎了。

王陽明一見池仲容,驚問道:“池義官,大過年的,你這是怎麼了?”

人活一張臉,要強的池仲容強打起精神,磕了個頭,說道:“小民給王都堂王都老爺拜年!”

王陽明朝危壽怒吼道:“大膽危壽!你知罪嗎?本院令你招待貴客,這是怎麼回事?”

危壽撲通跪到地上,解釋道:“下官失職!下官失職!昨天晚上,池義官的手下弟兄在樂戶家鬧事,府縣巡捕官吏彈壓時,誤傷了池義官。”

王陽明仍然怒氣未消,喝問道:“好個危壽,誤傷池義官時,你在哪裡?你為什麼不及時保護?”

危壽嗫嚅道:“下官失職。這段時間,池義官歇宿在樂戶家,下官不友善,”危壽看了一眼池仲容,“不友善保護;再說,池義官力能伏虎,下官也想不到他會被幾個尋常巡捕誤傷。”

池仲容往日耍橫打人的氣焰消失了,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說道:“醉酒誤事,擱往常,三五個壯伢子,不在話下。”

王陽明關切地問道:“眼怎麼樣?”

危壽說道:“不要緊,還能看到。就是為了保護眼睛,才包紮起來的。”

王陽明見池仲容點頭,安慰道:“真是萬幸!好好歇兩天,調養調養!危壽何在?”

危壽仍然跪在地上,應道:“下官在!”

王陽明聲色俱厲地吩咐道:“嚴懲肇事者,巡捕官,狠狠罰上二十杖,巡捕吏卒,每人三十杖,替池義官出氣。請最好的醫生給池義官療傷。立即去辦!不得再次玩忽懈怠,如有差錯,定要嚴懲!”

池仲容心中五味雜陳,是抱怨王陽明,還是感激王陽明,他不清楚,但是有一個念頭是确定了的,他說道:“謝謝王都堂幾天來的款待,雖然……唉!小民還是回到山寨養傷吧,隻求王都堂準行!”

王陽明說道:“哎呀!出門一日難,在家千日好。出了這事,本院也不好再留你。池義官,你打算哪日上路?”

池仲容說道:“就明天吧!”

王陽明說道:“明天你歇上一天。衙門要準備準備,就擱在初三吧,好好給你們餞行,犒勞犒勞!你能歸順朝廷,大功一件!危壽,好好安排池義官的生活。”

初二,祥符宮内,贛縣主簿周鑒組織十幾個人忙忙碌碌,紮搭彩棚。彩棚門臉上一副對聯,上聯是“三浰愚頑棄惡從善成新民”,下聯是“兩江百姓既往不咎享太平”,橫批是“好事成雙”。宮内後花園,十幾個人殺豬宰羊,埋鍋架案,準備炊事。一頭豬在煺毛燎毛,散發着一股熏鼻的煳臭味,三三兩兩的浰頭寨兵時不時探頭探腦,興奮地往後花園打探,或者幹脆朝着後花園方向,使勁吸溜幾下鼻子,提前聞聞肉香味。

正月初三午時,祥符宮内一派喜慶,祥符宮左鄰右舍的光孝寺、城隍廟、海會寺、武廟、五道廟,鐘聲齊鳴,寺廟鐘聲在為贛州百姓消災祈福,祥符宮内的一口大鐘,渾厚的嗡嗡聲把大院内桌子上酒碗裡的酒都震得蕩起了漣漪。

地面上的一片喜慶氣氛,絲毫沒有感染到天上,天空陰沉沉的,飄起了若有若無的雪花。

院子裡八張大方桌擺成個棋盤方陣,每桌或五人或六人,坐着一色青衣的浰頭寨兵,各桌陪坐一兩個贛縣的褐衣捕快。靠近三清大殿門前,單獨擺着一張桌子,危壽主座,客位是池仲容,黃表和周祥陪坐。

三清宮廊庑下,擺着三張桌子,居中靠後是王陽明,左右稍微靠前些是楊璋和郏文。鐘聲剛剛停下,餘音還在袅袅,隻見黃表起身,清了清嗓子,高聲道:“池義官、浰頭各位兄弟,年前因聽讀了王都堂的《告谕浰頭巢賊》,”黃表說着,朝向王陽明方向拱着手,“池義官深明大義,棄惡從善,歸順朝廷,兵戈化為玉帛,皆大歡喜。如今,各位兄弟就要回家,王都堂為大家餞行,下面,恭請王都堂為大家訓話!”

王陽明起身,端起黑瓷酒碗,說道:“池義官,各位新民,天冷,熱話不如熱酒暖心,一切都在這三碗熱酒裡,本院為大家送行!喝好酒,吃飽飯,大家好動身!”說着,王陽明一口氣連喝三碗。

楊璋、郏文、危壽、黃表、周祥紛紛起身,池仲容跟着起身,各桌陪客紛紛起身,浰頭各寨兵紛紛起身。剛才,鐘聲嗡嗡震耳時,各桌陪客紛紛給每個人面前的三隻瓷碗倒上了熱酒。這時候幾十雙眼睛一齊看着王陽明三碗酒連續一飲而盡,與池仲容同桌的危壽、黃表、周祥也連飲三碗。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天冷,有些人早就貪着碗裡的熱酒;有些人貪着這頓大吃大喝,從昨天晚上就開始空肚子,急着喝了酒趕快吃肉;有些人盼着早早幹了三碗酒,上路回家與親人團聚。加之有各桌陪客軟硬勸酒,浰頭一衆人三碗熱酒先後下肚。

看着大家喝盡三碗熱酒,王陽明身子一晃,險些暈倒,他強打精神,也不說話,起身離開了三清宮殿廊。楊璋、郏文跟在王陽明身後,一起繞道匆匆離開了祥符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