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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俠》:告别超英

《閃電俠》:告别超英

特約作者:張佳‍‍

在戛納電影節結束展映後,《閃電俠》收獲到超英電影難得的贊譽,這在後續的秘密放映中仍不間斷。盡管爛番茄開分時隻給出72%的新鮮度,卻絲毫不影響觀衆們的稱贊。

《複聯4》後,這種盛況已經很難看見。超英電影走入自身遞歸的困境,新角色無法提供新穎的想象力,老人物隻能靠熟人客串遛粉,隻有《銀河護衛隊3》還在孜孜不倦地演繹那群戲谑的性格,并以傷感的分别得到唯一肯定。

《蜘蛛俠:英雄遠征》後的四年,漫威隻赢得了這一次輝煌戰績。與之相似,DC也落入同樣的困局。原本産量不高的DCEU在疫情期間不斷延期,那些備受矚目的角色(哈莉·奎茵、神奇女俠)讓人大跌眼鏡。滾導把漫威誇張、戲谑的風格帶入嚴肅的DC宇宙,一度拯救了自殺小隊及其衍生劇(《X特遣隊:全員集結》《和平使者》),卻無法改變沙贊和黑亞當的宿命。(《小醜》和《新蝙蝠俠》創造了奇迹,它們在一個與漫改市場無關的宇宙裡,開發了DC漫畫的真正潛能,一條哪怕諾蘭都未曾想象的路徑。)

《閃電俠》:告别超英

《X特遣隊:全員集結》

然而,《閃電俠》找到了某種屬于DC的突破可能。與紮導的《鋼鐵之軀》《BVS》《正義聯盟》相比,它添加了太多不酷的笑點(甚至一本正經的本蝙都會在真言套索的作用下分析自己的童年陰影),可與漫威的插科打诨相比,它依然沒有放棄凹造情,那些人性的隐秘和溫情。

《閃電俠》的主要情節十分簡練,甚至無法劇透:年輕的巴裡·艾倫因為思念母親,運用自己跑得快的特技,違背相對論,突破時間屏障,回到過去救了母親,卻造成時空混亂。他聯合新時空裡的自己、蝙蝠俠(基頓蝙)、超女,翻拍《鋼鐵之軀》,對抗佐德将軍未果,新時空的自己也逐漸黑化,最終放棄拯救母親,回到未來。

電影《閃電俠》改編自2011年的漫畫《閃點悖論》,後者在兩年後拍成卡通片《正義聯盟:閃點悖論》。與漫畫和動畫相比,電影版最大的改變是閃電俠回到過去後,遇到了過去的自己,一個被改變曆史、與母親過生日、擁有全新可能的自己,二人并肩作戰,出現在銀幕上。但在漫畫和動畫故事中,回到過去的閃電俠成為了過去的自己,并逐漸擁有了新時空的記憶。

《閃電俠》:告别超英

這一改編證明,DC(DCEU)的宇宙觀與漫威(MCU)極其相近,二者都放棄了愛因斯坦的氣泡模型,而采取河流模型,即存在一條主宇宙時間線,所有事物都按照主線發展,發生過的事情還會再發生,但進行時間穿梭的主體會保持自身獨一性,不會成為過去的自己(《複聯4》裡旁觀2012年紐約大戰,閃電俠也會遇到一個年輕的自己)。但是,突破“神聖時間線”的任何偶發事件,都會造成宇宙的不穩定,讓唯一的主線出現大量分叉,衆多全新的可能性(女洛基希爾薇殺死時間管理局的康,造成時間分叉突破紅線;閃電俠回去救母親,出現多個球形的平行宇宙互相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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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宇宙觀的設定幫助影片把關注焦點聚攏在主時間線的閃電俠身上。雖然仍有許多其他超級英雄客串,但電影放棄了動畫裡“正義聯盟”的title,成為閃電俠的個人電影。他作為他者介入到一個全新的時空中,帶領我們一起觀賞這個世界的變化和不同。同時,故事緊密圍繞他的家庭情感和自我認知,以與黑化版自己的對抗,象征角色性格的裂變。甚至特效也為此改變:我們很難看到閃電俠救人或襲擊的快速鏡頭,更多是以他自身的視角變現放慢的世界;導演安德斯也回應稱,伴随神速力大量抽象、失真的視覺效果,是片方有意為之,為了讓觀衆代入閃電俠的主體視角。

這種聚焦化處理成為《閃電俠》取得良好口碑的關鍵所在。當神奇女俠重拾過去情感,雷霆沙贊“最重要的是家庭”,黑亞當片面地誇耀特效且忽略沙贊宇宙時,《閃電俠》指出了一條DC漫改超英電影的平衡方法:在引入相關角色、呼應系列情節的同時,挖掘人物的性格面貌和情感空間,在大場面鏡頭的鋪排下,走向人物自身世界。

DC最早的漫改超英電影要追溯到1966年的《蝙蝠俠:大電影》,随後超人系列、蝙蝠俠系列相繼展開,影片風格迥異,也不乏一些經典作品,如《V字仇殺隊》《暴力史》《守望者》《黑暗騎士》,但直到2012年諾蘭執導的第三部蝙蝠俠《黑暗騎士崛起》,DC都沒有把電影組成一個系列,讓角色互相串通。

與此同時,漫威從2008年的《鋼鐵俠》開始,就着手建構漫威電影宇宙(MCU),通過片尾彩蛋、細節關聯,把第一階段的諸多電影串聯在一起,最終在《複仇者聯盟》裡集中呈現。雖然前幾部影片的票房都隻有5億左右,但2012年《複聯》的全球票房卻達到當時超乎想象的15億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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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鋼鐵之軀》

這一巨大成功深深震撼了DC。于是從2013年《超人:鋼鐵之軀》開始,DC也開始組建自己的擴充宇宙(DCEU)。

然而,與漫威相比,DC高層複雜的人事變動導緻系列缺少宏觀規劃,各個影片之間故事缺少關聯,片面追求大片市場,也造成那些觀衆們耳熟能詳的DC特征不複存在:人物在極端事件面前爆發的非理性沖動,道德的模棱兩可,人性扭曲變形,以及對政治和社會議題不留餘地的批判,這些都變成曆史記憶,被DCEU排除。隻有《神奇女俠》和《海王》兩部中規中矩的商業電影還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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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王》

而這一回,DC終于吸取了前作教訓,也學習了漫威經驗。在十年來積累了衆多角色,超英電影也在好萊塢影史進入了新階段,DC有資本進行一次大反攻。

首先是大IP客串。從《複仇者聯盟》以來,超英電影發現幾個IP放置在一部電影裡,可以收獲出人意料的市場反應。此後,漫威開始循序漸進地在個人電影裡安插其他角色客串,到《美國隊長3:内戰》時,已經像是又一部《複聯》,而在第四、五階段中,更是把這一方法運用得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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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克·施奈德版正義聯盟》

類似的,DC也在《BVS》《正義聯盟》裡試圖效仿,但因制片公司的剪輯與導演風格相背,嚴重影響了影片品質(隻有HBO上紮導剪輯版長達四小時的《正義聯盟》不負衆望)。《閃電俠》卻很好地發揮了IP客串的優勢。在這部圍繞巴裡·艾倫個人展開的影片中,我們開片第一場戲就能看到許多熟的面孔:大學蝙蝠俠、管家阿福,以及關鍵時刻伴随bgm出場的蓋爾·加朵神奇女俠。随着故事展開,我們還能看到傳說中的超女,以及《鋼鐵之軀》裡的佐德将軍及其手下。

佐德将軍的出現提供了劇情關聯的可能。在MCU裡存在一條嚴密的時間線,我們可以通過人物、事件和關鍵細節,梳理出這個宇宙的曆史,後續電影在此基礎上巧妙勾連。但淩亂不堪的DECU缺乏這一基礎。《閃電俠》作為這一系列的終結之作,直接回到了擴充宇宙的開端,用不同的人物翻拍了一次《鋼鐵之軀》,讓我們回想起那個并不在場的超人,并提供了故事的另一個悲慘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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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鋼鐵之軀》

此外,DC漫長的漫改曆史也提供了一個漫威難以企及的路徑,即經典演員的回歸。在《蜘蛛俠:英雄無歸》裡,漫威做了一次嘗試,叫回初代的托比蛛和“超凡”系列的加菲蛛,賺足了情懷。但影片為了實作三蟲同框的高潮鏡頭,情節安排和人物塑造一塌糊塗,甚至關鍵的平行宇宙設定,也是再次由于荷蘭弟的“聖母心”導緻,并與MCU主線劇情無關。

但《閃電俠》卻巧妙地運用平行宇宙設定,讓閃電俠回到了那個遭到篡改的過去,一條時間線的分叉,在這裡順理成章地插入1989年的初代蝙蝠俠邁克爾·基頓。在平行宇宙裡,我們看到尼古拉斯·凱奇飾演的超人,影片結尾,出現了第三代蝙蝠俠喬治克·魯尼。

在漫改電影刺激到乏味的今天,《閃電俠》并沒有擺脫超級英雄的模式化套路:缺乏審美的CG特效,不和章法的場面排程,缺乏想象力的動作設計,甚至重要的表現神速力救嬰兒的片段,也讓人懷念《X戰警:天啟》裡快銀的經典橋段。加上穿越時空、平行宇宙、一人分飾兩角這些司空見慣的設定,作為商業大片的《閃電俠》很難提供一點新的趣味。

《閃電俠》:告别超英

但貫穿始終的基頓蝙告訴我們,這部電影不僅僅是漫威之後的超英影片,它以一種重溫舊夢的方式展開,帶我們回到那個超英題材還沒有畸形發展的時代,那些有黃色背景的蝙蝠俠标志,複古而誇張的鬥篷設計,還有那輛蝙蝠車。那時的角色性格不會被市場調查左右,劇本編寫還沒有模式化,導演的剪輯權尚且可以掌握在自己手裡。

于是,《閃電俠》意外地觸及了漫改電影的本體層面,它運用了所有的超英技巧,卻仿佛一種反諷。它回到了超級英雄的史前史,站在DCEU的終點,為近半世紀來的一切做個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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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導宣布,DC将正式進入新的階段,新系列的名字叫DCU(DC電影宇宙),那裡的演員和故事将全部重建立構。《閃電俠》成為DCEU的終結之作。在漫畫裡,“閃點”也是主線情節的大事件,此後DC電影進入“N52”時代(表示當時已知DC多元宇宙有52個新的平行世界)。在電影結尾,巴裡·艾倫回到自己的世界,以為一切都已恢複正常。但他看到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布魯斯·韋恩。年逾60的喬治·克魯尼不可能在新的系列裡繼續扮演蝙蝠俠,這個詫異而陌生的結尾,為DCEU做了一個猝不及防的終結。它的突兀構成對超英大片的絕妙戲仿,把我們一舉抛回《蝙蝠俠與羅賓》那個簡陋而真誠的年代。

在充分誇耀過超英電影的全部元素後,《閃電俠》迎來了一次反高潮。在傳統超英電影裡,臨近結尾的高潮戲通常是與反派的決一死戰,最貴的鏡頭、最華麗的特效都在這裡堆砌。但與此不同,在多次敗給佐德将軍後,閃電俠遇到黑化的自己,诠釋了時間設定,卻都沒有長時間的奇觀場面。相反,在故事的高潮部分,電影讓閃電俠回到超市,放棄救母親。這場室内戲被給予不短的時長,兩位演員借助細膩的台詞和動作從容表演,畫面始終停留在近鏡頭和特寫,人物的表情克制動人,超英電影裡罕見的真情在這裡流露。我們在兩個小時的奔波吵鬧後意外地迎來一場真誠的感動,母子彼此相愛,死亡不可避免,仿佛這一切荒誕不經的故事都得到合了解釋。

《閃電俠》:告别超英

《閃電俠》報複性地糅合了一切超英元素,意外地觸發對電影本體的反諷,而在故事的最後,它用一種幾乎是反超英的方法結尾。它所收獲的贊譽來自聚焦人物主體後,對内心情感的深入挖掘,或許也來自我們飽受超英視聽的轟炸後,對質樸情感的渴望。

關于作者:張佳,在讀文科博士,學術打勞工,寫小說,關注文學與思想史、電影批評、文化研究、法國後現代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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